第 55 章
示好無痕

  綠柳碧湖,白牆黑瓦,仍是那美不勝收的如畫景色,踏上青石板路,常歡竟隱隱有些激動,與第一次來這裡時的警惕反感不同,此時她只覺離仇人愈近,報得家仇的那一天也不會遠了。

  畫院拱門前無人,師徒自行進了院中,參天古樹巋然屹立,一圈畫室關門閉窗,四面靜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常歡與師傅對看一眼,指指側門,兩人便踱了過去。

  「唰!唰!」的掃地聲傳來,常歡先進了門,見一青帽小廝正揮舞著大笤帚奮力扒拉著院中殘葉,師房前的排排花草明顯修剪過了,顯得格外整齊精神。

  上前告知姓名,小廝立時丟下笤帚奔去通報,只聽門扇呼拉拉一通響,右廂一間屋子開了門,白鬚慈目的柳如風首先出現,眼中立現驚喜,呵呵笑著迎上:「藍公子,終於來了!」

  緊跟他身後出現的那人也在笑,一條紫帶攏住紫衫,烏髮披在兩肩,唇角勾起的弧度甚是扎眼,離得較遠,看不清眼睛,但常歡知道,那軟錦面具下定有兩道直勾勾的目光正盯住師傅不放。

  藍兮微笑與柳如風見了禮,見蕭傾城緩步上前,主動抱拳:「蕭樓主。」

  蕭傾城心情看似極好,笑容張揚,回禮道:「藍公子,常姑娘,在下候你師徒久矣。」

  藍兮還未答話,常歡上前,禮也沒施,直接道:「樓主平時甚忙,今日竟特地來等我師傅,真是有心了。」

  「有心」二字咬得極重,甚至含了幾分衝勁,惹得柳如風多看了她一眼,蕭傾城卻不以為意,依舊笑得如沐春風:「生意可以放下,藍公子入院不得不迎。」

  常歡鼻中不屑的一哼,藍兮立刻清嗓掩飾:「讓蕭樓主久候了,抱歉。」

  蕭傾城抬手指向後方並排兩間屋子:「快,請二位瞧瞧廂房可還滿意。」

  藍兮點頭:「走吧,歡兒。」

  常歡轉頭瞪了藍兮一眼,氣呼呼道:「為何要把我二人屋子排在一處,」眼睛來回□視,指向左廊最靠邊的一間:「那間有人住麼?」

  柳如風笑道:「那間是空屋,師房早已佈置妥當,只待二位前來,常姑娘若要換房…恐要等明日了。」

  常歡撅著小嘴不高興。藍兮心中暗嘆,這就演上戲了,面上嚴肅道:「不要胡鬧!」

  柳如風引藍兮向屋子走去,蕭傾城靠在常歡身邊,見她翻眼皺眉的,笑得愈發開心,低聲道:「蠢丫頭還在生你師傅的氣?」

  常歡不答,只顧醞釀賭氣情緒。

  蕭傾城看著藍兮進了屋子,手遮唇邊輕對常歡道:「玄月在哪?」

  常歡瞥他一眼:「我不知道,你問她做什麼?」

  蕭傾城手指劃過下巴,嘖嘖道:「為你報仇啊,她惹得你不高興,我替你教訓她如何?」

  常歡嗤笑一聲:「你想教訓誰就去教訓,莫拿我作藉口,我現在不想管他們的事情,讓開!」

  蕭傾城長出了口氣,牛頭不對馬嘴的慨嘆道:「啊!暖風十里麗人天,果真讓人舒心!」

  常歡鄙夷,這人簡直匪夷所思,不知所云!

  兩間廂房佈置的十分清爽乾淨,文房四寶一應俱全,家居用具顯然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無處不流露著「雅緻」氣息,藍兮看後滿意,放下包袱又連道數聲感謝之語。

  四人在房中坐定,蕭傾城招手喚茶,笑道:「柳先生力薦公子入院任師,不僅為了廣納學生,更是為了以後能常向公子請教畫藝,這也是傾城心願之一,若能得償,甚是歡欣。」

  柳如風頻頻點頭,也對藍兮肯入畫院感到高興。藍兮頷首微笑:「樓主身在商界,仍保高清風雅之性,在下很是欽佩,若得閒可常來畫院,賞畫飲茶談古說今,也不失為樂事一件。」

  聽藍兮主動邀約自己,蕭傾城的眼睛頓時閃閃發亮,口中卻道:「我本是身染銅臭之人,不知時常前來打擾,會不會妨礙公子習畫授藝?」

  藍兮搖頭:「前幾日聽畫壇友人道,蕭樓主在畫藝上一直韜光養晦,以低調之姿向壇中大家虛心求教,實則也是一手妙筆丹青,」說著話忽然抱拳歉意道:「以前不知樓主真心愛畫,言語中多有衝撞得罪,後上門求入院為師,樓主也爽快答應未加詳問,藍兮…實在慚愧,請樓主見諒。若是以後樓主有興談畫,無論何時來尋我……都可以。」語調微微一頓,結處留下千回百轉深意一片。

  蕭傾城望著藍兮沒有說話,嘴唇抿了又抿,目光閃了又閃,似在極力壓制著內心激動之情。半晌輕咳一聲:「仰慕公子多年,今日才得公子此言…傾城無憾了,以後自會常來。」

  柳如風哈哈大笑:「公子愛畫如命,人盡皆知,以畫交友也無錯可言,實在太客氣了。而樓主一直惜才,又怎會介意公子無心之語,能得賢師,傾城畫院日後必能在畫壇上大放異彩啊!」

  常歡冷眼旁觀他二人對話,藍兮臉上始終掛著微笑,說話時也始終看著蕭傾城,二人目光交錯時,是否激起火花一片常歡不知,但蕭傾城即便帶了面具也難以掩飾的激動之情,卻真切看入她的眼內。

  師傅言語得體,說話中既解釋了來院意圖,又隱含了些示好之意,難怪蕭傾城會高興的說不出話來,看來他對師傅果真是「一往情深」。一時心內不由又喜又酸,喜的是早知師傅三兩句話就可打消他的懷疑,自己又何必硬搬個玄月出來?酸的是見師傅對蕭溫和友好,即便明知是假,也仍是不快!

  除了常歡始終沉臉不語外,其餘三人倒是相談甚歡,不覺時至晌午,有人來報皇親造訪梅園,請樓主速回。蕭傾城本意留在畫院用完飯再回去接待,藍兮一句「來日方長!」便定了他的心,直囑師徒二人好好休息,明日再會。

  蕭傾城走後,兩人便在柳如風的安排下吃了晌飯,聽了些畫院開張後的打算授課安排云云,飯畢各自回房午休。常歡解了包袱放置好衣物,新「閨房」裡的東西搗尺了一遍,探頭出門瞧瞧柳先生的屋門已閉,便躡手躡腳溜進隔壁。

  藍兮正坐在桌前喝茶,桌上攤著一布,布中擱置一排整齊短香。常歡關好門回頭一瞧,便驚道:「這不就是那千絕香?」

  藍兮點頭。常歡坐下捏起一根嗅了嗅,完全無味,口中嘆道:「師傅你藏的寶貝還真不少,還有什麼是我沒見過,讓我一併開了眼吧。」

  藍兮道:「寶貝不多,但每種都是我娘精心製成,有些她向我說了用處,我卻一次也未用過,也許這次…能派得上用場。」

  常歡哼了一聲道:「用在蕭傾城身上麼?他今日見了你可是開心的緊。」

  藍兮淡道:「言行舉止不過是一種偽裝,綜此人之前所為種種,定也是個中高手,泛泛之物瞞不過他。」

  「那你預備用什麼來對付他?」

  藍兮眨了眨眼睛:「來日方長。」

  常歡皺皺鼻子,伸手將布一攏揣入自己懷裡,站起身道:「對我保密是麼?不說就算了,我要進城,傍晚才回來,你休息一會。」

  藍兮忙伸手扯住她:「你要去雲樓?」

  「嗯。」常歡點頭,「我見了這香就坐不住了,反正蕭傾城明日才來,我今天就再去會一會季凌雲!」

  「你一人絕不可去!改日師傅陪你一起!」藍兮斷然否決了她的打算。

  「改到幾時?」

  「藍如意十日便能治好你哥,待他醒了你再去不遲,或許他願意告訴你實情,你也不必再冒險了。」

  常歡嘆了口氣:「說真的,我不信季凌雲對我哥說過實情,我懷疑他不知編了些什麼故事誘騙我哥放了他,明知蕭傾城為人狠毒,又將我哥指向危險的傾城樓,就是他直致我哥今日人事不省!」摸摸胸前布包又道:「他現在很相信我,苦悶的時候也願意跟我說說心思,有了這香,我便能讓他說實話,想編故事也編不了了。」

  藍兮起身在屋中走來走去,倏地焦躁道:「即便季凌雲對你無害你也不能去!」

  常歡斜睨了他一陣,晃悠到他身前攔住他,抬手摸了摸脖子:「你怕我去找韓端?」

  藍兮一滯,「是」字已到嘴邊,又生生嚥了下去,原先還能站在愛人的立場上教訓她兩句,可如今自己說出了有親在身的事情,忽覺理虧,訓斥便也說不出口了。悶了半晌忿忿道:「不要再提那人!你難道還欲與之交往不成?」

  常歡倏地舉手掰起手指,嘴中唸唸有詞:「一、二、三。」

  藍兮吶然:「做什麼?」

  常歡嘟嘴嗔他一眼:「數數你有多少風流韻事!」

  藍兮噌地紅了臉:「亂說話,師傅幾時有過風…風流?」

  常歡戲謔道:「怎的沒有?一個至交紅顏,一個未過門的媳婦,還有一個…不愛女子愛男子的怪物,師傅你啊,真會招蜂引蝶。」

  藍兮愕然:「歡兒…你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

  常歡突然板起臉來,怒沖沖道:「本就是事實,你不讓我說也不成,我恨得牙都咬斷了!我氣得肺都炸開了!」說罷掉轉身子,「算了算了,早上已說過不再糾纏這些事情,以後再不說了!不想理你,我走了!」

  藍兮沒給她邁步的機會,一把拉住她後領,回力一扯,扯進懷裡,從身後抱著她低聲道:「想使個花招溜走?你這丫頭心眼甚多,師傅說你,怎的又繞回我身上來?」

  常歡嘟嘴扭頭:「我說錯了嗎?你難道沒有?」

  「沒有!」藍兮答得極快,手指掰住常歡下巴不讓她再扭回去,「所謂紅顏,不過普通友人,我從未做過二想;所謂怪物,你知道的,不需我多說了;所謂媳婦,乃長輩舊約,面也未曾見過,為不悖長者情面,我本欲拖到張相無奈之時,而今你…唉,我想過了,且要容我斟酌好推脫之詞,若實在推脫不去,我也就顧不了那許多…」

  常歡白眼:「那是怎樣?」

  藍兮倏地將唇貼近常歡耳邊,柔聲道:「帶你回山,與你…」的

  常歡騰地蹦轉了身子,腦袋「砰」一聲狠狠撞上藍兮腮側,兩人先是同時捂頭捂腮,隨即驚慌對撫

  「你怎樣?」

  「你怎樣?」

  常歡苦臉,裝嗲道:「好疼……」

  藍兮俊顏綻笑,探手揉著常歡腦袋:「總是急手慌腳的。」

  常歡已耐不住激動,一頭紮進他懷裡,連聲唔噥道:「你話沒說完,沒說完呢!」

  藍兮笑得開心,捏了捏她耳朵道:「哪有你這樣的丫頭!」

  常歡突然不動了,悶俯了半晌,抬頭皺眉道:「我這樣的丫頭說話算話,一切都等報完仇再說,這會兒你說我也不聽了!我現在還是得去雲樓。」

  藍兮又揉了揉她的頭,嘆了口氣道:「師傅不讓你做的事你偏要做,若你一定要去,我必得陪你,千絕香你從未用過,恐有不妥。」

  常歡猶疑一陣還是點了點頭:「嗯,那好吧,我們現在就去,不過師傅,若是碰見韓端…你不要發火。」

  藍兮眼神一暗,很快恢復平靜:「你若這樣要求,師傅自不會與他難堪,可他輕薄你卻是事實,你怎樣想?」

  常歡憂慮道:「終究朋友一場,最重要的還是探知真相,韓端…我不會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