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指間天涯

  蕭傾城快速出手點住蕭盈盈兩處大穴,一掌覆於其小腹輸力,卻止不住她口鼻不斷冒出的鮮血,頰色慘白,氣息漸弱,一雙美目始終不肯閉起,死死的盯著他,泣血無聲控訴。

  常歡奔出門來,岔了聲的大叫:「快救她!快送她去醫館!」

  蕭傾城手掌洇出白氣,全身都在微微顫抖,藍兮走出,立於蕭盈盈身旁皺眉良久,摸出彩盒,反蓋挑起雪青粉末,欲填入美人口中,卻得蕭傾城大吼:「你做什麼?讓開!」

  藍兮輕嘆:「不過一點平血氣的藥粉,還是速速送去醫館吧,你下手著實太狠。」

  蕭傾城剜他一眼,目露凶光,手上更用了力氣,對著美人恨道:「他利用你,他在利用你!想叫我兄妹相殘,你為何總是執迷不悟!」

  蕭盈盈動了動嘴唇,艱難扯出幾字:「我……願意。」

  常歡心裡慌極,見蕭不動,忙沖上前道:「你還不送她去?她就快要死了!」

  蕭傾城猛地撤了掌,緩緩站起,唇邊泛出獰笑:「常歡,你不想看著她死?那麼就由你將她送去醫館!」倏地轉身,紫袍無風自飄,黑髮飛舞,背影如磐石冷硬,周身殺氣呼之慾出,聲音直冰入人的心肺:「季凌雲,這一件事是你錯了,莫怪我不給你機會!」

  紫影如風,眼睛一眨的功夫他已消失。常歡急叫:「你親妹妹啊!沒人性的畜生!」「不……攔住……他!」破碎斷語由蕭盈盈口中飄出,說完便暈了過去,常歡苦笑,誰有本事攔得住他?慌忙托起美人背,「師傅,我們送她去醫館。」

  藍兮看著蕭傾城離去的方向,雙眉緊鎖,喃喃低道:「時機未到,時機未到。」蹲身為美人搭脈,還是將那雪青藥粉抹入了她的嘴裡,探手將她抱起,道:「快去趕車。」

  蕭盈盈肩骨迸裂,胸前紫青大塊,臟腑受了極大震動,看來腔中定有淤血,所幸致命一掌沒中要害,躺幾個月或可恢復。

  龐大夫在內室為她診治固骨,藍如意只探了一脈,扒了扒她的肩下便背手出了門,來回踱著步,不時看看藍兮又看看常歡,又或者誰也沒看。吸了口氣立到常歡眼前:「這一掌明顯是內力深厚之人的全傾之作,與高手過招要人性命時方會使用,怎會拿來對付一個沒有半分內力的弱女子?」

  常歡迷糊:「啊?什麼內力?她哥哥打的,我也不知道。」

  藍如意牛眼瞪得老大,斜看空氣道:「我沒問你!」

  藍兮接答:「看來是誤傷,其兄在不知其身份的情況下落了重手。」

  藍如意又看常歡:「其兄?莫不是……」

  藍兮點頭:「正是。」

  「哼!」老頭嘴一撇,不屑的抖了抖鬍子,「功夫倒是真不錯,我想與他過上兩招,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命活到那一天。」

  藍兮低頭抱拳:「舅舅,甥兒不急,您且休息夠了再說。」

  藍如意嘿嘿一笑:「你不急我急,我可是只想快些去看看你娘,」說著從懷裡掏出個小包扔給藍兮道:「喏,不費那個功夫再製新藥了,你早上走後我便揀著這小館子裡有的溶了幾種,湊合著使吧。」

  藍兮捏著那薄薄紙包,輕道:「無色,無味?」

  牛眼一睜,鬍子一翹,惡言惡語道:「有色,大紅大紫的!有味,臭氣熏天的!你小子竟然不信我!」

  藍兮笑著抱拳道:「甥兒不敢,多謝舅舅,我娘和……我爹在天之靈也會謝謝您。」

  「呸!」藍如意不高興了,「你娘謝我也罷,我要常夢白謝我做甚?他若活著,這藥就是留給他吃的!」

  藍兮垂頭低道:「為我爹撥反,也是娘臨終之願。」

  藍如意不說話了,看著空處看了許久許久,突然抽了抽鼻子,甕聲道:「罷了,罷了!這便是我的命……怨不得人!」說罷大步轉進內室,門「匡」的重重關上。

  常歡在一邊看得莫名其妙,扯扯藍兮袖子道:「你舅舅好像哭了?」

  藍兮手指輕搓紙包,嘆了口氣:「長輩又怎會跟晚輩計較,一場舊夢,早該散了。」

  常歡不懂,看著那紙包,疑惑道:「這又是什麼?」

  藍兮望望她沒有回答,只微笑道:「你在此處守著蕭姑娘,我去雲樓看看。」

  常歡驚道:「不可!蕭傾城恐在那處。」

  藍兮淡然:「在又如何,我與他無仇,他不會傷我,只是去瞧一瞧季凌雲,你莫擔心。」

  藍兮走後,常歡心神不寧,蕭盈盈仍在昏睡中,譚傲也因體弱早已休息,藍如意不知去了哪裡,只有龐大夫還在忙碌不停。無人說話便一個人晃到了醫館後院亭廊處,倚著欄柱看了會兒月亮,草叢裡有蟈蟈的叫聲,夜已很深,她卻毫無睡意。

  蕭傾城打傷了親妹,不自責內疚反怪罪於季凌雲,此一去雲樓,定是頂著怒意,那人性子多變,心狠手辣,連妹妹也下得去手,外人就更勿論了,季凌雲身子尚未大好,怎能經得起他教訓?韓端也不知去了哪裡,說進畫院卻一日一夜未見人影,若是他在雲樓還好,若他不在……

  師傅叫她不要擔心,又怎能不擔心,這幾個男人湊到了一塊兒,新仇舊恨敘起,難免不會大鬧一場,蕭傾城的武功那麼高深,蕭盈盈已然重創,若再有誰受傷……越想心裡越亂,嘆了一聲,常歡直覺自己還是呆不住了,師傅也跑了去,溫文爾雅的勸說有用麼?那些刻骨之恨豈是三言兩語化解得了的?萬一打起來再傷了他可就麻煩了,一思至此,常歡鬆開柱子拔腿就跑,不管現在情形如何,自己還是要和師傅在一起比較好。

  剛跑至院口,猛地撞上一物,蹬蹬後退兩步,常歡還未來得及驚訝,就聽那黑呼呼的影子道:「常歡。」

  「韓端?」常歡意外,「你……你怎麼來了?」

  黑影在月光下現身,仍是慣常裝束,面容蕭瑟冰冷,口氣平靜道:「我來看看盈盈,龐大夫告知你也在此。」

  常歡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去了哪裡?有沒有在雲樓?看沒看見蕭傾城?」

  韓端一字一句回答她的問題:「沒有看見蕭傾城,也沒有在雲樓,我回了畫院,小廝告知你們送盈盈進城,我便來了。」

  常歡急得蹦起:「蕭傾城到雲樓去了,他以為蕭姐姐去刺他是季大哥的主意,現在要去教訓他!季大哥腿未好全,一定招架不住的,我們快去!」

  韓端嗤笑一聲:「讓他去好了,凌雲不在那處。」

  常歡驚愕:「什麼?那他去了哪裡?

  「凌雲很安全。」

  常歡皺起眉:「他安全?那他知不知道蕭姐姐今晚來找蕭傾城的事?」

  韓端默了一會兒道:「知道。」

  常歡一怔:「知道……難道……難道真是他叫蕭姐姐來的?」

  韓端輕道:「凌雲沒有讓她來,是她自己……」

  常歡的心有些沉,口氣不自覺冷下:「沒有讓她來,但是也沒有阻攔對麼?」

  韓端不語,常歡恍惚,喃喃道:「明知會是這樣的後果,季大哥就這樣輕視蕭姐姐的一片深情,她的命在他眼裡一文不值麼?若存有半點憐惜,怎會捨得讓她送死?」想到內室裡那幾將半死的人兒,倏地閉上眼睛:「蕭傾城這個惡人竟看得通透……季大哥利用了蕭姐姐。」

  「不是你想的那樣。」韓端淡淡開口,「凌雲從未利用過盈盈。」

  常歡突然拔高聲調道:「對她這樣送死不加阻攔就是不對!蕭姐姐扮成你的模樣去刺蕭傾城,沒有半分內力,生生挨了他四掌,若不是現了真身,就要命喪親兄手下,季凌雲都沒有一絲憐意的麼?他忘了在他最痛苦的時候是誰一直陪在他身邊?在他身心受創的時候是誰對他不離不棄?」恨喘了一口氣,搖頭道:「為了他和哥哥反目,我信他是個善良的人,但他怎麼可以這樣忽略她的一片真心。」

  韓端一直沒有打斷,靜靜聽著她說完,才緩開口道:「昨夜我們一同從雲樓離開之後,你可知發生了何事?」

  常歡瞥他一眼,月光下的俊臉雖板得冷酷,眼神中卻流露許許憂傷,悶道:「發生何事?」

  「蕭傾城去了,他帶走了凌雲,直到天亮才將他送回。」

  常歡驀地站立不穩,身子一斜,韓端立刻伸手攙住:「常歡……」

  常歡不敢置信:「他……他又做了……惡事?」

  韓端搖頭:「他不肯說,縱使聽到盈盈在門外叫嚷著要去找蕭傾城,他也不肯說話,我天光才至,只顧著他,不知盈盈幾時跑了。待凌雲開口時,第一句就是要我去尋盈盈,帶他離開後,便一路尋來了此處。」

  常歡呆滯半晌,咬牙道:「蕭傾城!簡直比惡鬼還要可怕!你們預備如何?」

  「如何?」韓端眸露無謂,「不是他要如何便如何了,沒有人再想陪他遊戲。」

  無言良久,常歡輕嘆一口氣:「我很擔心蕭姐姐,。」

  韓端嘴邊扯出一抹苦笑:「盈盈等了這許多年,終於等來了一個結果。」

  常歡茫然:「結果?」

  韓端仰頭看向明月,輕道:「他們會在一起的。」

  常歡一愣之後便明白了,季凌雲擔心了,害怕了,怕蕭盈盈出事,怕蕭盈盈會離他而去,終於能放下心結了麼?終於看清誰才是最重要的了嗎?無奈的搖了搖頭:「若季凌雲再不為所動,那心真是硬如磐石了,蕭姐姐甚至願意為他去死,試問世間有幾人能做到這樣?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韓端仍望著月亮,緩道:「很多,至少我所知道的就還有兩人。」

  常歡不過一句感慨,卻聽他認真,只得接了一句:「還能有誰?」

  韓端放平眼睛,直視常歡,怔怔看了半晌,看得常歡已覺異樣,動動嘴唇剛想開口,便聽他沉聲道:「我和你。」

  常歡僵住,一陣霎霎風聲吹過草間後,蟲鳴忽地停聲,萬籟彷彿一瞬寂靜,彷彿可以聽見血液流經身體各處發出汩汩的動靜。

  韓端低笑一聲,似在自嘲:「只是我遠沒她那般幸運,即便願以性命作抵,但晚了一步,便再也碰不上了。」

  「韓端……」常歡吶吶不曉如何接話,聽他又道:「你卻不然,你卻比我們都幸運。」

  常歡心裡一陣難受,他總是放不下,自己又該如何?心中的溝壑早已填滿,縱使這男子情比海深,也無半寸容納之所。捻了捻衣襟,常歡開口:「有些事情,或許你應該嘗試著忘記……」

  他彷彿根本沒聽到她的話,垂下了眼簾看著常歡隱在身側的手,猶如囈語般道:「常歡……你的手,我想牽一次。」

  常歡張了張嘴:「呃……韓端啊,這……」

  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後,韓端吃吃笑了起來:「盈盈常說我是個無趣的人,今日說了一個笑話,確也只有我一人覺得好笑。」

  倏爾退了一步:「我先走了,麻煩你再照看盈盈一陣,蕭傾城想必很快會來,莫與他起衝突。」

  「韓端!」即要轉身,常歡突然叫住他,一手堅定地伸到他跟前,「你牽!」

  手指就那麼直直的沖在眼前,韓端微怔,既而哼笑了一聲:「我說笑而已,你不必當真。」

  話音不落,常歡忽地落手牽住了他,認真道:「牽便牽了,我從未把你當過外人。」

  韓端手臂一抖,心酸難言,不是外人,只是朋友。這樣想著,身體卻不受控制,輕輕抬臂,單手執著她的纖指,執在月光下,看著月色在她光滑的手背上傾下淡雅銀白,皮膚泛著美麗的光澤,他的眸中情波乍現,溫柔流轉,一根一根撥動她的手指,像在撥動珍貴的琴弦,緩緩翻轉掌心相對,探入她的指間,握了又握,久久不肯鬆開。

  常歡胸口又苦又澀,任他托著,肘肩顫得厲害,幾番想要縮回卻被他憂傷的雙眸刺痛心尖,他沒有看她,只是看著兩人糾纏的手,看得專注,看得入神,直讓常歡再也忍受不了轉過頭去,蹙眉喚了一聲:「韓端……」

  指間一空,手臂驀然垂下,餘溫未消,只聽他平靜道:「這幾日你好好保重,跟著你師傅,莫要亂走。」

  掉臉欲出院門,卻不想那處又多了一個黑影,僵直立著,不知立了多久。

  一聲「藍公子」如在常歡耳邊響起炸雷,慌張回頭,韓端已出了院子,院口的黑影仍然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