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密道夜逃

  若沒有宮女的攙扶,太后就要軟倒在地,鼻涕眼淚齊齊橫流,一步三晃好不容易挪到寢宮門前,腦袋一點一點,狀如犯了瘋病。

  大門開了一條小隙,一個年紀稍長些的宮婢貼上輕道:「吳大人,太后娘娘要去凰巒殿。」

  門外無人答應,那宮婢轉回頭:「娘娘,吳統領不應。」

  太后哆嗦著嘴唇:「狗……狗奴才……要軟禁哀家麼?」攙扶她的宮婢不住用手巾替她擦臉,擦一下太后便翻一次白眼,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口齒不清又道:「常……常……哀家無法了……快給……寶貝……」

  常歡緊皺著眉頭從她們身後竄到門邊,用力推了推門,似乎卡死了,只有那麼一條縫,貼了嘴大喊:「救命!救命啊!我不是宮裡的人,放我出去!」

  外間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真切,常歡心急如焚連喊數聲,仍然無人答應。太后抽搐著嘴角:「白……白費力……皇帝要……辦他的母后了……哈哈……死了好……死了不再活受……罪。」

  常歡憤然轉身,再也不顧她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母,自己只是一介民女,怒聲斥道:「你要死便去死,不要拖著我,想要極樂丸,就快告訴還有哪裡可以出去?」

  太后的表情幾近扭曲,口水不斷流出,痛苦道:「沒……沒了……你就在這裡……給哀家陪葬吧……」

  常歡牙槽咬得咯吱咯吱,返身舉手捶上大門,砸得轟隆轟隆,拼了命吼道:「我要見皇上!我是被抓來的!外面的大人快救救我呀!救救我!」

  死一般的沉寂,即便知道外面站滿了禁軍,卻得不到半句回應,或是受了皇帝的嚴令,沒有人敢理會寢宮內的動靜。

  常歡砸著門,漸漸無力,腦袋撞上喃喃道:「我憑什麼給你陪葬,我還要去見我師傅……師傅……」好幾日沒有見過蕭傾城出現,而皇帝又不知道要將這裡禁上多少天,外面情況如何,師傅在哪?會不會為了救她而去以身犯險?她不敢想,只知自己一刻也忍不下去了。

  太后的哼唧比鋸木聲還要刺耳,難受的撓著前胸,神智愈發不清,只能哼出「寶貝」二字。

  「先把娘娘扶進去吧。」先前那位年長宮婢突然開了口,沖另兩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將太后扶回內室。

  見她們拐進了珠簾,那宮婢輕步走到了常歡身邊,低道:「我知你是被強捉來的,若你願意,我可跟你一起走。」

  常歡一驚,抬頭看看她,見她表情十分堅定,不像在說假話,默了半晌疑惑道:「門推不開,怎麼走?」

  宮婢瞄了瞄珠簾處,壓了嗓子微聲道:「有一條密道,是多年前太后接蕭傾城進宮用的,正通向宮外。」

  常歡激動:「真的?在哪裡?我們快去!」

  宮婢嘆了口氣:「但是自從兩年前,蕭傾城可以自由進出宮中後,聽說已將那處通道封住了。」

  「啊?」常歡愕然,心又頓時跌入谷底,「封了?那不就是死路一條?」

  宮婢點頭:「我只在這頭接了幾次蕭傾城,卻從沒有下去看過,亦不知那路通向何處,被封也是聽太后所說,我們……不如試試,也比在這裡給她陪葬強。」

  常歡擰眉思索,重重點頭道:「你說的不錯,一定要試試才知道……」瞥那宮女一眼:「敢問姐姐怎麼稱呼?」

  「我叫桃榮。」

  「為什麼要幫我?」

  桃榮苦笑:「我與你也不相識,說句不中聽的話,並不是為了幫你,而是為了救我自己。我從十五歲起伺候太后至今整整十年,早已過了出宮年紀,她卻一直不肯放我,我知道的事情太多,惟有死在她身邊才能讓她放心,現在情勢你也見到,皇上定是對這宮中事有所察覺才派兵圍守,不管對太后是放是辦,我這滿腹秘密的小小宮女到最後也定會沒命,好在……」她倏地對著常歡比了比大拇指,「你藏了她的藥,我們便有了逃走的機會!」

  常歡沒承認也沒否認,聽桃榮說得入情入理,心裡更添了幾分信心,頷首道:「那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探一探,這宮內有無硬物工具,一併帶上,許能派個用場。」

  「好,我把栽花小鍬帶著,再去告知她們兩個,咱們一道走。」

  半柱香的功夫,常歡桃榮連同另兩位宮婢便在太后香榻前達成共識,都要嘗試逃走,不能坐以待斃。太后此時已如廢人無異,滿臉涕淚,橫趴在塌上抓著薄毯,一邊發出母獸般的哀嚎,一邊使腦袋一下一下撞擊榻沿,撞出「砰砰」的聲音,額頭上已現血包,她卻彷彿毫不知痛。

  「卡卡卡」機關聲響,紫紗帳後矮門乍露。常歡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那處,看桃榮撥動牆上凸物。門向左移,裂開了一人寬逢,濃香陣陣飄出,常歡捂嘴咳了兩聲,幾日都生活在這熏香之中,本覺神智不會再受影響,孰料味道一濃還是忍受不了。

  桃榮摸著門邊道:「暗道就在裡面。」

  常歡略一遲疑,回身走到太后榻前,見她一身白肉癱軟狀如半死,嘴裡還在哼哼,對四人舉動絲毫不關心,便彎腰湊近她的耳邊,極輕聲道:「你的寶貝就在紅燈罩子裡,若你還能爬得起來,就去拿吧。」

  太后哪裡還能爬得起來,不過哼哼聲略高了些,掩在半透紗裙下的豐背肥臀蠕動了兩下。

  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沖宮女們招手道:「走,進去。」

  桃榮取了一燭,常歡打頭,四人魚貫進入小夾室中,室內空間非常狹小,沒有窗戶,只擺了一張躺椅,空氣污濁不堪,除了濃郁熏香外還有一股怪異腥味,兩味夾雜,令常歡噁心的幾要嘔吐。

  桃榮拉開右側躺椅,常歡便舉起燭火在地上查看,果然見了一方帶柄木蓋,「是這裡嗎?」

  桃榮點頭,常歡放下燭台,伸手摸了摸,又提了提,看似木頭,卻不知裡面是否包了鐵塊,兩手並用,吃奶的勁都使了出來,才將那木蓋掀開,可容一人的四方洞口竄著鐵梯,鏽跡斑斑,不過六尺高度,一眼就看到了底。

  「我先下去!你們跟著。」常歡決定先下探路。雙手扒住洞邊踩住鐵梯,連退下兩步突然踩塌,驚叫未來及喚出,已直直跌落下去,摔在隱有濕意的地上,身上沾滿了泥灰,腿側火辣辣的,想是被斷鐵劃出了口子,吃痛的呻吟一聲,上方卻是大呼小叫:「怎樣?怎樣?是不是很高?」

  常歡強忍疼痛:「無事,你們下來吧,切記莫踩第三節梯,那處鏽斷了。」

  三個宮女跟下,常歡費力的爬起,就著火光向身前一瞧,看見一條黑洞低矮,望不到頭的長長甬道。心裡有了點欣喜,桃榮所言不虛,若不是為了幽會方便,誰會有這個閒功夫餘氣力在太后寢宮裡挖密道?看來太后對蕭傾城也曾是寵極一時,少見不得的,這條密道便是他二人夜夜尋歡作樂的證據之一!

  此道又矮又狹,無法直立行走,四人只能排半躬了身前行,密道內陰暗潮濕,並不覺得呼吸困難,惟有不斷傳來老鼠的吱吱作響有些令人生懼。沒有人說話,甚至呼吸都很淡很輕,一個跟著一個儘量加快腳步往另一端走去。

  走了許久,密道內漸漸乾燥起來,幾人的喘息聲加重,不約而同的感覺胸口有些憋悶,燭火漸漸微弱直至熄滅,四周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彎腰時辰過長,常歡肩背酸木,腿側劇痛,苦不堪言。但這痛苦在求生的慾望,在再見師傅的信念面前,已變得微不足道,她咬緊牙關摸黑繼續向前,身後的桃榮突然「呀」了一聲,腳步一踉,撞了常歡一下,沒等人問,自己便趕緊道:「無事,絆了。」常歡沒有停步,卻向後伸了手,摸到桃榮的裙邊拉住,輕道:「不要怕,我抓著你。」手上很快覆了另一隻手,緊緊握了握,都沒再作聲。

  不知又行了多少時辰,四人都放慢了腳步,常歡直覺力氣就要用盡,直覺如走了百里的距離,眼前還是漆黑,呼吸愈發困難起來,原本為了安慰桃榮才互相牽住的手,此時變作了常歡的安慰,這兩個年紀身份背景大不相同的女子,因為同一個求生之念而走到了一起,握手給了彼此力量,彷彿握著救命稻草般,直握到「噹」地一聲響起,常歡腦袋一蒙,撞上了鐵傢伙。

  慌忙放開桃榮,常歡直身,果然已過了狹矮處,用手一摸,兩側是泥壁,正中又是一個鐵梯,前方已沒有路了,心裡激動萬分,低道:「到了!」後面三人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

  雙手握拳,常歡輕仰了仰頭舒緩頸酸,來回甩甩手,抓住鐵梯側架,徑直向上攀去,頭碰實物,爬到頂了。先試著用手推推,與入口一樣的是,上方也是四方木蓋;不一樣的是,那木蓋就真的只是木蓋,幾乎沒費力氣,常歡便將它推了開來,小心翼翼探出頭去。

  在黑暗中呆了那麼久,腦袋剛露出洞口,她第一眼就看見了右邊的夜色之光,很細很弱,但的確是光亮。那透光處好似一個狹長小縫,不像窗戶。雖然其餘地方還是漆黑一片,卻已讓常歡欣喜不已,終於脫離了虎穴,相信不久又可以看見天空了。

  欲舒暢的給肺部灌些新鮮空氣,忽覺聞到了一股惡臭,惡臭中還帶了些血腥氣息,味道極不尋常。桃榮在下面拽了拽她的裙子,常歡低頭小聲道:「噓,讓我先看看這是哪裡?」

  眼睛轉向左側黑地,藉著夜色微弱的光,常歡依稀看出那裡似有道道條條,更遠一點就看不清了,與密道一樣黑暗,常歡拉住木蓋,輕輕遮下,退入密道中,急嘆道:「可惜沒了蠟燭,外面太黑,看不清楚景況,這裡肯定是蕭傾城的地方,若是有人守著,只怕我們還會遭殃。」

  沉默了一陣,有悉索聲音,一個宮女細聲道:「我有火石,但無物可燃。」

  常歡略一思忖:「有火石就好,用我的衣服燃,」說著脫了外罩坎肩,「只要讓我們看清門在哪裡就行。」

  桃榮道:「對,鞋子也可以燃。」

  坎肩團起,火石擦出磷光,星點迸上,常歡歪頭一吹,火苗就竄了起來,四人臉孔現在火光下,都有些蒼白,都有些恐慌。外面不知會有何物,能不能順利逃出最後一關還是未知之數。

  常歡平息定神,抓著火衣給自己打氣道:「我不怕,若有人來阻,我就跟他拼了。」

  桃榮堅定:「我也不怕,回去也是死,不如拼了!」

  另兩人也紛紛點頭,四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再次達成共識。

  猛地掀開蓋子,常歡奮力將火衣拋出,半途抖散開來,落了不足三尺遠,燃成一條短短的火線,眼前情勢剎時明晰。

  常歡仍是只露了腦袋,掃眼望過四周愕不能言,急速喘著氣,胸口起伏不定,再落目在之前模糊的道條之物上,定睛看了又看,驀地輕叫一聲,連抓帶撓地爬出洞外,猛撲向那處,扣住鐵條,驚恐低聲喚道:「韓端?」

  話音未落,忽聽身側地底有鐵物碰撞聲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