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傾城一夢

  藍兮不在意的頷首:「哦,楚丘極富。」

  「不錯!」蕭傾城得意的笑,「極富!雖是個小國,卻有金銀雙礦,富的流油!我憑一曲江中月便讓她失了魂,把我贖身,帶我回楚丘,替我置了大宅,送了我許多金銀珠寶,一輩子也花不完的金銀珠寶,你說我是不是一步登天?」

  藍兮哼笑:「你是這樣覺得的?我卻覺得你如籠中鳥。」

  蕭傾城臉上的笑容淡去了些,也轉頭看向湖水,怔怔望著,低道:「籠中鳥……是啊,還是一隻任人褻玩的籠中鳥!」

  夜風悠悠的吹著,湖水起波,一蕩一蕩的泛出輕浪,瑩白一閃,有魚兒躍出水面,蕭傾城看著那瑩白閃過之處,看了很久。

  藍兮睨他一眼:「怎的不說了?」

  他突然轉頭,眼睛裡隱露兩道殺氣,藍兮一怔:「傾城……」

  這一聲喚出,殺氣便倏地不見了,黑漆漆的眼眸空洞一片,良久才浮出了溫柔之色,抿唇一笑:「嗯,你第一次這樣叫我。」

  藍兮別開眼睛,「還想說故事麼?」

  蕭傾城點頭:「說。其實除卻拜了楚丘第一高手為師外,其他的故事就很是無趣了,不過是在那些達官家眷中遊走來去,陪她們玩些刺激的花樣,實在無甚精彩之處。」

  「是麼?怎樣才叫精彩?」藍兮口氣淡淡,眸色卻有些不安。

  蕭傾城貼近他的身邊,輕聲道:「若說精彩,那自然是我學藝的那幾年光景。」

  藍兮暗忖,蕭傾城的功夫可謂出神入化,內力強勁,單是以掌就能不廢吹灰之力將韓端拿下,恐怕連舅舅也不是他的對手,可他卻說,只學了幾年光景?

  蕭傾城的膝蓋來回搖晃,不時有意無意地撞在藍兮腿上,兩肘架欄,歪著腦袋看他,妖媚的眼睛裡異光流彩,暗夜使他面部輪廓又深沉了幾分,嘴唇輕動:「我師傅的武功堪稱天下第一,修習他所創的內功心法,五年可達常人二十年功力,當然,他甚是寶貝這門功夫,若不是我使了手段,他斷不願傳授於我。」

  「什麼手段?」

  蕭傾城嘿嘿笑了,不在意道:「還能是什麼手段,自然是我的拿手好戲。」

  「哦。」藍兮的語氣一直很平靜,沒有表示驚訝亦沒有刨根問底。蕭傾城頓了一陣,見他不問,又主動道:「你可知道,我師傅他並無男風癖。」

  「是麼?那你怎樣做?」藍兮順著他的話頭向下接去,心裡知曉他此刻傾訴慾望很強烈,便遂了他意。

  蕭傾城忽然伸直了腿,小腿蹭在藍兮的腿邊,緩緩的蹭,一下又一下,低柔聲道:「可是他也不喜歡女人,或者說……從未接觸過情愛之事,在遇到我之前,他只愛他的武功,世間諸事皆不入眼。」

  望著湖心瑩白一閃再閃三閃,藍兮沒有縮腿,收了目光望向他,挨在他身邊輕輕坐下,他的手臂還架在欄杆上,藍兮的髮梢垂落,正垂在他的手邊,挑起一束,纏繞在手指間,蕭傾城籲出一口氣,極自然的將頭靠上了藍兮的肩。

  藍兮未動,然身體僵硬,默了半晌道:「你醉了。」

  蕭傾城笑的嫵媚,手指放開發絲,爬上藍兮後背,只是貼在那處,卻沒有動,下巴朝他微抬,聲音沙柔:「二十年裡,惟獨與你在一起的這幾日我才覺出了開心,我從沒有想過可以離你如此近……」兩人的臉頰幾乎快要貼到了一起,「藍兮……是我師傅讓我明白,世間污濁,要尋一份乾淨的感情是多麼不容易……」

  「嗯。」藍兮忍耐著,鎮定著,強迫自己聽他說下去。

  「我師傅將他保存了四十年的純淨之愛給了我,我將我保存了三十五的純淨之愛……給了你,藍兮,我對你一眼鍾情,你可知道?那一年的梅花開得極盛,你站在梅林中,像一位落凡仙子……」

  他說話已如喘息,柔軟的唇蹭上藍兮繃緊的腮骨,一手摸上藍兮前胸,緩緩上移,「只可惜,我的宿命卻與我師傅一般……一般模樣……」手已摸到喉結,嘴唇仍輕蹭著,「他愛我,我卻利用了他的愛,學得絕世武功……我愛你,你卻利用了我的愛……」

  「啪!」地脆響一聲,湖心上空突然崩開了一朵紅豔豔的火花,火星迸濺,湖面乍亮,如倒垂銀柳般帶著白煙縷縷垂著落入湖中,「嘩嘩」水花異常,常歡倏地從樹後站起,不可置信地看著湖心正中破水而出的幾條黑影,身披水霧,手亮寒光,腳點身飛,急速向著湖心亭竄去。

  湖畔驀地響起巨大轟鳴,數以百計的火把彷彿從地底冒出一樣,瞬間就將影湖照了個透亮,常歡駭的忙又縮回樹叢,心中驚詫不已,這是怎麼回事?

  威武蒼聲吼破夜空:「叛賊蕭傾城,私通鄰國謀夏江山,賄賂朝官穢亂宮廷,證據確鑿,皇上諭旨,令本相阻逆除叛,快快束手就擒!」一陣激喊人聲,百口如一:「束手就擒!束手就擒!」

  摸在喉結上的手猛地一緊,沙柔變做陰森:「你卻利用了我的愛,想將我置於死地!」

  熊熊火光映紅天空,照亮湖畔,也照亮了湖心亭。藍兮不慌不驚,任由他扣著頸穴,仍是淡定:「置你於死地的是你想做皇帝的荒謬念頭。」

  蕭傾城一手扣著藍兮,另一手扇袖揮出,生將一道寒光劈落,「嘩啦」墜入水中,五名黑衣站定亭中,劍鋒與二人相距不足三寸,將他們團團包圍。

  岸邊蒼聲又吼:「天羅地網早已布下,若你不降,傾城樓今日就是你的葬身之處!」

  蕭傾城一把將藍兮帶起,醉意全無,沖黑衣冷笑:「早料到會有今日 ,皇上的六大高手?一起來吧。」

  黑衣片刻也未遲疑,五劍同出,裹風夾電,各有攻路,直逼蕭傾城上中下盤,將他全身封了個密不透風。

  扼在藍兮頸上的手一鬆,紫袍隨風飄起,黑髮散如鬼魅,一雙掌心的紅光乍現,身不挪步不移,就擋在藍兮身前,掌法快如閃電,紅光斬向瑩白,瞬間「鏗」聲連響,五劍齊斷,隨即紫影旋轉,紅光劃出半圓,「砰砰砰「連續拍擊,準確無誤擊上五人胸間,無一人倖免於胸骨斷裂的下場,剎時只見鮮血齊噴,蕭竟站在那處不躲不避,任血噴了滿臉,收掌仰頭大笑:「哈哈哈哈!」笑聲聽不出半分得意味道,卻很是淒厲慘絕,。

  「蕭傾城!」蒼聲怒吼,「捉拿叛賊,給我上!」

  嗚呀呀的呼號連同火把一起湧向湖心亭,常歡驚急,他已落入死境,為何還扣住師傅不放?眼前大批人馬衝了過去,忙順著樹叢向前移動,跟上士兵的腳步。

  亭中血跡遍地,蕭傾城狀如厲鬼,一張妖媚惑世的臉因血而變得異常恐怖,他轉身面向藍兮,獰笑道:「我是不是很厲害?夠不夠格當皇帝?」

  藍兮嘴角帶了一絲似有若無的微笑,看著眼前五人哀嚎倒地的慘狀,輕聲答話:「濫殺無辜的人永遠沒有資格稱皇。」

  蕭傾城一步逼近,捏住藍兮的下巴,面孔扭曲:「是麼?你見過真正的濫殺麼?你嘗過血的味道麼?今日我就成全你的心願,讓你開開眼界!」

  湖心橋上已奔來一批持刀士兵,喊著號子向亭中衝來,蕭傾城兩手交叉胸前,閉上眼睛吸了口氣,沾滿血污扭曲變形的臉彷彿來自地獄的惡鬼,掌隨氣動,拉向身體兩側,紅光泛出豔紫,詭異光芒更甚之前。

  倏地睜眼再看藍兮,邪惡的笑:「你想我死?可以,但我絕不會孤單下黃泉,為了你,我可要大開殺戒了!」猛然轉過身去,雙掌交叉合起,掌心外翻,氣息沉下,望著即要衝到亭口的士兵,狠道:「來吧!」

  「傾城。」

  那低低的一聲使他一愣,手掌還懸在胸前,紫紅光芒突然暗下,一同暗下的還有他的狠厲眸光。感覺肩頭撫上一手,藍兮微不可聞的嘆息如一把利刃扎入他的心房:「何必再給自己添上血孽?你殺的人已經太多了。」

  怔怔轉過身來,蕭傾城放下了手臂。

  藍兮的面上有了些疲憊之色,眼睛直直的望著他,又開口道:「你本不會落得如此地步,是你的貪念……」手指撫上他血跡斑斑的臉,蹭去一塊血污,「你不該恨任何人,是你自己毀了自己。」

  「藍兮……」蕭傾城的眼睛裡現出了迷惑的神色,像個傻呼呼的孩子一樣,看他看了許久許久,木然道:「你教訓我,你以為你真是仙麼?」

  「不是。」

  「呵呵,可我卻一直覺得你像個仙……纖塵不染的仙,」他的說話顛三倒四,如在夢囈。

  藍兮用盡力氣扯起一絲微笑,撫在他面上的手指已開始僵硬,硬頸向他靠近,鼻尖輕觸,閉起眼睛,藍兮斷續道:「給……自己……一個機會。」

  四瓣冰涼的唇貼在了一起,藍兮再也沒有氣力伸出舌尖,聽湖心橋呼嘯的吶喊聲中夾雜著熟悉的痛聲嘶叫:「師傅!」

  火光映天,亮如白晝,四周的吶喊、呼號、腳步、兵器碰撞聲都在這一剎那消失了,耳邊只掠過輕柔的風,風中帶著千山單絕頂上的青鬆氣息,白鶴的翅膀扇過,魂魄即離,彷彿又回到六年前那一個落雪天,窩在薄毯裡蒼白的小臉無聲訴說著悲傷,惹他付上一生愛憐,時間在這一刻停頓,藍兮只餘最後一念:歡兒,師傅輸了。

  唇間忽然抵上火熱,強硬撬開他僵硬冰涼的嘴唇,噬上舌尖,含津輕吮,只有短短一瞬,唇撤,沙柔聲道:「……你的小動作逃不過我的眼睛,傾城樓早已被我遣散,難道你看不出來?其實我也可以離開,卻……捨不下你,虧得你這樣用心,虧得你委屈自己,若我還有不甘,豈不是辜負了你?肯敷衍我幾日……我知足了。就如你願……藍兮,就如你願,我把命交給你了,你可否許我下一世?」

  藍兮已不能回答,他僵在那處動彈不得,亭口卻飄來冷冷聲音:「他的下世、下下世,永生永世,都許給了我一個人!」

  蕭傾城回頭,火光耀眼處,立著衣衫不整髮亂鬟散的女子,她只穿了一隻鞋,另只腳光著,裙邊破爛掛了血跡,本該是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可她的身上、臉上、眸中,卻閃動著奇異耀眼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視。她就那樣一步步走進亭中,走近他們的身邊,用極輕蔑的眼神看著他,用極冷冰的口氣道:「蕭傾城這三個字,為男兒郎不恥!為世間人不恥!」

  她離他很近,他能感覺出體內的血液在一寸寸的凝固,手臂還沒有完全僵硬,憑著餘下的功力,他仍可一掌將她劈死!

  但他卻沒有這麼做,怔望著她溫柔摟住藍兮,趴在他耳邊道:「師傅,我們可以回山了。」他竟消褪了劈死她的念頭,他竟覺得……他們在自己面前的擁抱也不是想像中那麼扎眼。

  「哦!」蜂擁而入的士兵淹沒了僵硬的紫影。

  常歡抱著另一具僵硬的身體,不去理會身後的紛亂,只將腦袋歪在他的頸窩,輕輕呵著氣,暖流滑過面頰,滑過腮邊,滑落到他白皙的皮膚上,凝成一滴紅到透明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