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懷春提著兩個木桶輕輕鬆鬆,兩人很快就到了尼姑庵門口。阿榆想直接提水桶去後院,展懷春叫住她,讓她先去看看隔壁那個清畫走了沒。阿榆飛快跑了一趟,回來道已經走了。
展懷春放了心,悄悄溜進去,開門關門。
門關上了,之前在他轉過來時便急急躲在拐角處的人卻依然緊緊盯著那間客房。
明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剛剛看見的那個人,頭上梳的是男人髮髻,走路大步流星,就連原本飽滿的胸脯都是平平的。
明安馬上想到了對方特意叮囑她做的三個大饅頭,某個猜測呼之慾出,只是,對方為何要男扮女裝?不過話說回來,沒想到他扮女裝絕色艷麗,換成男人髮髻,又俊美似仙。靜慈老相好高昌長得也算不錯了,站到這位公子面前,無論是容貌還是身上氣度,都完全沒法比,彷彿一個是少爺,一個只是隨身小廝。
原地發了會兒呆,明安特意繞路回了後院。
阿榆正把水往水缸裡倒,看到她,隨口問道:「師姐你剛剛幹什麼去了?」
「去茅房了。」明安面無表情,路過阿榆時又頓住,湊過去問:「你知道夫人為何要三個饅頭嗎?那麼多,我覺得夫人肯定吃不完。」眼睛探究地打量阿榆,想看看阿榆是否知道對方身份,如果知道卻還能裝得這麼像,這丫頭恐怕並不是表現出來的那麼傻。
阿榆放下水桶,一邊用袖口擦額頭細汗一邊搖頭:「我也不知道啊,施主就是這麼囑咐我的,要不一會兒我看看?要是施主吃不完,我就勸勸她,到時候師姐少做一個,咱們不能浪費糧食。」那麼大的白麵饅頭女施主都捨得扔,太不會過日子了。
她懵懵懂懂,明安料她還不知道對方身份,便不再多說,去了廚房。
客房裡,展懷春聞聞身上汗味,決定洗臉時順便擦擦身。一大早跑上跑下,還出了一身火,真是遭罪。
阿榆很快就把早飯端來了,展懷春走出去,見她只端著案板,皺眉問:「你把我衣服晾哪兒了?」
「後院啊。」阿榆隨口道,尼姑庵裡的衣裳洗完都是晾在那邊的。
「一會兒拿到前面來。」展懷春淡淡吩咐,如果下午能幹,他就直接穿上走了。
阿榆不明所以,但知道他不喜歡她多嘴,便乖乖的沒有再問,低頭擺碗筷。
展懷春坐下去,看到那三個大饅頭,頓時沒了胃口,只喝粥。
阿榆一直盯著他呢,見狀納悶道:「施主你怎麼不吃饅頭啊?你不是說要吃三個嗎?」
展懷春想說他沒胃口了,聽她語氣不對,抬起頭,就見小尼姑正皺著眉看他,那眼神跟小時候大哥訓斥他不好好讀書時一模一樣。展懷春無奈,想了想解釋道:「我現在沒胃口,飯後你把饅頭放到屋裡去,白天我餓了再吃。」
他這麼說,阿榆就沒有話說了,安安靜靜吃了自己的飯,回頭把晾衣架搬到前院。
展懷春昨晚沒有睡好,就讓小尼姑回她自己房間,他躲在屋裡睡覺,晌午醒了也只是埋頭吃飯,看都沒看阿榆。
前兩天他可是總嫌棄她的,今天這麼安靜,阿榆很不習慣,有些擔憂地問:「施主你沒事吧?」
展懷春頓住,抬眼看她。如果沒有意外,這頓飯吃完,兩人就再也不會見面了。
「你,你師父對你好嗎?」他有些艱難地開口。他沒有見過她師父,但看看其他尼姑,似乎都已經接受了這種生活,那麼,將來小尼姑也會像她們一樣,即便開始有過不願有過痛苦,最後也會習以為常吧?
「師父對我最好了,從來沒有罵過我。」阿榆笑著答,孺慕之情溢於言表。
展懷春頷首,不說話了。她說過她師父教她認字,那應該還是比較喜歡這個弟子的,有個長輩照顧,總比受了委屈身邊都沒有人勸慰好。
吃完飯,展懷春又要睡午覺,依然不用阿榆在這邊伺候,阿榆便回自己屋裡唸經。
展懷春躺在床上,半點睡意也無。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好像有點心虛,但他有什麼可心虛的?他不欠她的。
正要睡覺,外面忽然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小尼姑來找他了?展懷春迅速坐了起來,出去給她開門。
門開了,外面站的卻是明安。
展懷春面無表情,靜靜地看著她,等她開口。
明安緊張地看看左右,小聲道:「夫人讓我進去行嗎?我有要事要告訴您。」
展懷春挑眉,盯著人打量片刻,側身讓明安進來。早上他用洗臉水擦了身,胸前習慣地綁了那兩個小饅頭,不過反正他很快就要走了,阿榆太傻,明安不熟悉他,他不怕兩人看出來。
進了屋,明安低下頭,沉默好久才結結巴巴問道:「夫人,您,您昨晚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說完抬眼看向端坐在身前的女裝男人,一雙狐狸眼裡是由衷的擔憂,三分單純七分嫵媚,既能讓人體會出她的關心,又能輕易讓人陷到那雙美眸裡。
展懷春搖頭,端起茶碗示意她繼續說。茶碗裡裝的是水,他輕輕抿了口,有點好奇明安到底要說什麼。
他氣定神閒,好像真的一無所知,明安咬咬唇,紅著臉提醒道:「夫人,其實,其實昨晚我清畫師叔也睡在隔壁,跟那個王員外在一起……夫人您,您還是快點下山吧,免得日後再來人污了您的耳朵,或是害您惹上麻煩。」
展懷春愣了愣,慢慢放下茶碗,盯著明安沉默不語。
她情真意切,話裡話外全是對他的好意,但見識過她對阿榆的心機,展懷春不信這人會平白無故發善心。她告訴他,是要求什麼?
他指向那邊櫃子上放的紙筆。明安馬上心領神會,走過去把東西拿了回來,乖巧地鋪紙研磨,一雙青蔥玉手因為平時做重活不多,保養地比阿榆的還要漂亮。展懷春盯著這雙手,想的卻是如果阿榆能好好調養,她的手絕對是最好看的。
「夫人,您用。」明安見男人盯著自己手看,臉上微紅。
展懷春並未抬眼,接過筆寫字:「為何要告訴我?」放下筆,這才看她。
目光相碰,明安眼淚簌簌落下,慢慢跪了下去,仰頭望著展懷春道:「夫人,明安告訴您,是存了心思的。夫人,您救救我吧,我十歲那年被爹娘賣到此地,本以為是要出家唸佛,沒想靜慈師太逼良為娼強迫庵裡尼姑接客。夫人,這月十五就輪到我了,我真的不想那樣,所以懇求夫人救救我。明安知道這種事情夫人出手也有難處,只求夫人下山時使人去官府報案,這樣明安就感激不盡了!」
她輕輕啜泣,哭著哭著低下頭,因身體微微前傾,胸前衣襟鬆了,露出裡面兩團玉雪,半遮半掩反而更誘人窺個徹底。展懷春身高,無意中瞥到一抹,微怔之後,神色平靜地移開眼。
「為何不自己去報官?」他在紙上寫道,遞給明安的同時,也暗暗琢磨起來。他之前怎麼沒想到這個法子?青樓窯子官府不會管,但尼姑庵打著修佛的幌子接客,有違風化又逼良為娼,官府抓人有理有據。肖伯父雖然滑頭,卻也算個好官,他們去說,肖伯父肯定會相信的。
明安看了字,哭著解釋道:「因為我們輕易不得下山,就算下山也會有人盯著。夫人您不知道,山下有個地痞惡霸,名高昌,他跟我們主持狼狽為奸,就是他在下面招客過來的。如果被他發現我們想跑,他會讓我們生不如死啊!夫人,求您救救我吧,只要您能幫我保住清白,我願為奴為婢服侍您一輩子!「
說完,明安跪著上前,抱住展懷春膝蓋楚楚可憐地求道。她知道自己眼睛生得好,也知道什麼樣的眼神最勾人又不做作。以前誤以為對方是女人,她讓自己表現地儘量端莊,現在知道對方是男子,明安當然會好好利用自身優勢。出手就是五十兩,這樣俊的富家男子,哪怕只能給他當個通房當個妾室,也比留在這裡受人凌辱強。
她哭得可憐,眼淚快要落到他身上,展懷春嫌棄皺眉,忍著沒踢開她卻站了起來,走到一側寫字:「你回去吧,我會跟官府提的。」幫了她,也幫了小尼姑。
「多謝夫人,夫人救命之恩明安這輩子都不會忘!」明安看了字,感激地磕頭。對方沒說到底要不要收她為婢,但答應幫忙報官,明安已經很高興了。其他的日後再想辦法,不能操之過急反惹對方反感。
她走了,展懷春坐回椅子上,望著窗外發了呆。
為何同是女子,他看到明安胸前只覺得噁心,阿榆才露出一個肩頭就讓他冒火了?
大概是昨晚受了煎熬,所以一大早看到阿榆脫衣服,他的火一起冒出來了?
展懷春越想越有道理,解了困惑,回到床上繼續睡覺。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聽見外面有動靜,展懷春睜開眼睛,正好看見小尼姑抱著他的裙子走了進來。
展懷春愣愣地瞧著她寧靜面容,竟有種恍然如夢的錯覺。
阿榆將裙子放進櫃子後才發現展懷春醒了,見他盯著自己,她笑著走過去道:「施主醒了啊,外面要下雨了,我就把衣裳收進來了。正好也該吃晚飯……」話沒說完,剛剛還躺在床上的人忽然跳了起來,鞋子都沒穿就跑到了窗前。
阿榆被他怪異的舉止驚到了,愣在床前望著他背影。
窗邊,展懷春看著外面烏雲滾滾,面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