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花言

  客房門被關上那一剎那,明安的眼淚跟著落了下來。

  她很想問對方為何如此待她,也想跑回房間大哭一場,可是不行,她還要收拾東西。

  客房前一片狼藉,撿走碎瓷片筷子,還有灑了滿地的粥水要掃。明安低頭收拾,心裡隱隱奢望屋裡的人會出來安撫她一句,然而,等她都收拾好了,裡面依然沒有動靜。

  明安失魂落魄回了屋,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那人連飯都不想跟她一起吃,到底是阿榆激怒他他轉而遷怒自己,還是他真的看不上她?

  如果是後者,恐怕她主動送上去,對方也不會要吧?

  可是,這個男人是她這幾年來見過的最好的,她怎麼都要試試看,或許明天會有轉機也說不定。

  她不想淪落成明容她們那樣,她不會放棄的。

  客房那邊,展懷春同樣睡不著覺。

  他兩頓飯沒吃,肚子早就餓了,櫃子上擺著那日他買來的肉乾等小吃,可他就是沒胃口,腦海裡晃悠的全是小尼姑頭也不回蹣跚走進尼姑庵的背影。

  她說她不想伺候他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說這種話,但展懷春知道,這次小尼姑是認真的,不是受了委屈發牢騷,而是真的不想再跟他同處一室,她厭惡他。

  展懷春心裡不大痛快,他做這麼多都是為了她,為她那份單純善良,怎麼反而還招了她的煩?

  要不,明天把尼姑庵的齷齪告訴她?

  算了,今日她受的打擊已經夠大了,再讓她知道她師祖師父都是那種人,他怕她承受不住。

  展懷春嘆氣,上輩子他一定欠了小尼姑,所以這輩子他得還她,費心費力。

  睡不著,躺在床上就忍不住翻身打滾,每次都會碰到背上傷口。展懷春索性坐到桌子前,隨便用了幾塊肉乾,雙手搭在桌子上趴著睡。

  好不容易有了點睏意,他又想小解了。

  這種事情不是想忍就能忍得住的,展懷春無奈起身,直接穿著睡衣往外走。

  他住在中間的院子,西邊茅房臭烘烘的他懶得去,在院子裡小解這種事他也做不來,只能翻牆去尼姑庵外面,這樣去前院比較近。前幾晚展懷春已經試過幾次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熟門熟路繞到前院,跳上牆剛要下去,無意中發現那邊香堂正門是開著的。

  前幾天好像都關了?

  解決內急要緊,展懷春沒太在意,輕輕跳下去,走出尼姑庵百步遠後,對著一片草叢褪了褲子。

  放了水,再次跳進尼姑庵時,展懷春看看那邊,放輕腳步挪了過去。大半夜的,不會來賊了吧?

  走到門口,展懷春探頭看了進去。

  今晚月亮比昨晚還要圓了些,月光皎潔如水,漫進門口將佛堂中間照亮了一長條形狀,也落到了裡面那個小尼姑身上。小尼姑端端正正跪著,因為背對門口,展懷春看不清她臉,亦看不見她在做什麼,但深更半夜不好好睡覺來跪佛祖的,除了阿榆還有誰?

  這個傻子,一定是來向佛祖贖罪的。

  展懷春目光移到那尊佛像上。佛祖遇到這樣虔誠的弟子,還真是走運,可惜佛祖心狠,不佑誠心人。

  展懷春嘲諷地笑,轉身離去。

  還沒繞出走廊,他又頓住,慢慢退了回來。

  回去他也睡不好覺,不如跟小尼姑說說話。

  才站到門口,他長長的影子就將小尼姑遮住了,展懷春沒有動,等著小尼姑嚇一跳。

  但小尼姑遲遲沒有反應,跪姿端正,彷彿不知身後有人。

  難道她跪著睡著了?

  展懷春好奇了,放輕腳步走到小尼姑身側,低頭一看,才發現小尼姑閉著眼睛,神態安詳,只有一雙紅唇在輕輕地動著,默默唸經,小手裡攥著一串佛珠,一顆一顆地捻動,不緊不慢。

  展懷春看呆了,回神時,目光複雜。

  小尼姑真的很心誠,如果這是一家正正經經的尼姑庵,她一定會過得很滿足吧?

  要不,等肖仁想到救她的辦法,他把小尼姑送到別的尼姑庵去?總不可能每家尼姑庵都是黑的。

  念頭剛起,又被展懷春迅速否定,真那樣,之前他豈不是白騙她吃肉逼她殺生了?

  展懷春可不想做逼人破戒的壞人,只要小尼姑做不成尼姑,他那就是在幫她。再說,她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容貌,在尼姑庵虛度一生太可惜了,還是嫁人生子更好些。小尼姑說她當年病入膏肓被人丟棄在尼姑庵門口,那她爹娘應該是家裡太窮過不下去了,不得不這樣做,聽說很多窮人家會把女兒賣到髒地方,他爹娘還知道把她送到尼姑庵來,想來不是太壞。等他救出小尼姑後就派人打聽她爹娘,屆時給她父母一筆錢,夠他們一家過上好日子了。

  這樣想著,展懷春真覺得自己是個大善人,白日裡的那點自責瞬間瀰散。

  他笑著坐到另一個蒲團上,伸手推了推小尼姑胳膊。

  阿榆大吃一驚,睜開眼睛看見他,更是愣住:「施主,施主你怎麼來這裡了?」

  「你為什麼來?」展懷春不答反問。

  阿榆看看他,垂下眼眸:「我犯了戒,師祖罰我在這裡跪一晚唸經。」

  「她可真夠狠的,你都受傷了還罰你。」展懷春故意道。

  「不是,師祖對我很好,是我自己覺得應該受罰,才求師祖罰我……」阿榆連忙解釋道。

  「那你可真夠傻的。」展懷春差不多也猜到了,笑著逗她。

  他一直笑,明顯沒把白天的事放在心上,阿榆不想理他了,閉上眼睛繼續唸經。

  展懷春歪著腦袋瞧了會兒,見她雖然神色平靜眉尖兒卻微不可查的蹙了起來,知道她生氣了,想了想,信口胡謅道:「你不傻,我故意逗你呢。你看,我知道白日騙你破戒太過分了,所以來這裡向佛祖祈求寬恕,沒想到你也在這兒。」他還要在尼姑庵住段日子,得把小尼姑哄好才行,免得沒人伺候他,那個明安心思不正,他懶得瞅。

  阿榆聽了,本能地不太相信,可他的確深更半夜來佛堂了……

  「施主如果真心悔過,只要保證以後不再犯,佛祖會原諒你的。時候不早,施主還是回去安歇吧。」

  「那你願意原諒我了嗎?」展懷春看著她低聲問,在她睜眼看過來時,移開了目光。

  他側著臉,月光下長睫低垂,看起來有些落寞,確實像是悔過。阿榆猶豫片刻,扭頭道:「原諒了,施主快回去罷。」

  「那你明天還接著伺候我嗎?」她不看他,展懷春便繼續盯著她看,小尼姑眉眼靈動,看她蹙眉抿唇都是件趣事。

  阿榆沒吭聲,良久才道:「我太笨,還是讓我師姐伺候施主好了。」她的確原諒他了,只是不敢再信他,他喜怒不定,阿榆是真的怕了,怕他再逼她破戒,怕他說完好話又欺負人。

  「你知道我不嫌你笨,找這種藉口,還生我氣呢是不是?」展懷春早就料到沒那麼容易哄好她。

  阿榆搖搖頭,不想再說話。

  小尼姑犯倔,展懷春有些頭疼,撫額時目光落到她腿上,他沒話找話:「你的腿傷郎中看過了?上藥了嗎?這樣跪著會不會影響癒合?」

  「不會。」問題太多,阿榆不想一一回答,繼續念自己的經。

  「給我看看。」展懷春不習慣她這樣,說完就去扯她腿,他不讓她跪著,看她還怎麼念。

  「不用你看,我真的沒事了!」阿榆伸手推他,不想接受他的關心。

  展懷春根本不把她那點力氣放在眼裡,胳膊一擋便將她右腿抽了出來,任她推推搡搡,他直接提起她褲腿。月光明亮,他看見她腿上抹了藥,腳踝那裡看不太清楚,手覆上去輕輕摸了摸,似乎沒有那麼腫了。

  「你師祖幫你買去疤藥了嗎?」展懷春按著她腿問,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阿榆用力往回抽,抽不動,只好答他:「沒有,師祖說留疤能讓我記住教訓,以後就不會再犯錯了。」阿榆覺得師祖的話很有道理,況且她也不在乎會不會留疤,雖然有點醜,但有褲子遮著,旁人看不見啊。

  展懷春冷哼,什麼教訓,那個老鴇就是小氣不想出錢罷了。

  看看她腿,展懷春決定明天下山一趟,她是因為他才受的傷,他理應負責,正好他……

  想到自己的傷,展懷春心中一動,問阿榆:「你屋裡還有藥嗎?我背上也受傷了。」

  「啊,施主受傷了?你傷了哪兒?」阿榆驚訝地問,大概是這人看起來好好的,她不怎麼擔心。

  展懷春瞪她一眼,推開她腿道:「還不是被你推的?後背撞到樹枝上,我那件花了二兩銀子的衫子壞了,背上也被劃破流血了,後來背你回來時你還不老實,扭來扭去差點沒疼死我。」

  阿榆愣住,跟著就著急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施主你,你傷得嚴重嗎?」

  「我後面又沒長眼睛,哪裡能看得見?」展懷春隨口道。尼姑庵的鏡子太模糊,他歪著腦袋看了半天也只能看到一塊兒紅的,看不清具體傷勢。

  「那我給你看看,要是嚴重,得趕緊上藥才行。」阿榆說著站了起來,繞到展懷春背後要幫他檢查。

  她幫他啊?

  展懷春有些不自在,轉而想到小尼姑什麼都不懂,他又想讓她知道自己有多疼,便默許了,解開睡衣褪了下去,露出整個後背給她,「能看清楚嗎?」

  「能。」阿榆哽咽地道。男人肌膚白皙,在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比他身上的玉珮還要好看,這樣一來就顯得他右肩膀下面那塊紅更加猙獰。這是被她推傷的,阿榆自責極了,抹著眼淚道:「施主你怎麼不早說啊?早說我就不用你背了,晌午也能請郎中幫你看看。」

  「我倒是想跟你說,可你哭哭啼啼不給我機會,回到尼姑庵又把我一人扔門口自己進去了,你讓我跟誰說?告訴你師祖,你肯定要受罰,我可不想再讓你恨我一次。」展懷春一本正經地道,知道這樣說小尼姑肯定會心軟。

  聽他這樣顧念自己,阿榆越發內疚,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還是眼前的傷提醒了她,「施主你等著,我這就去屋裡給你拿藥。」郎中給她的傷藥就放在她屋裡呢。

  「等等!」展懷春及時拉住她手,跟著利落地站了起來,一邊系衣服一邊囑咐她:「這裡黑燈瞎火的上藥不方便,我先回客房,一會兒你拿了藥直接去客房找我,小聲點,別讓人聽見。」

  阿榆沒有多想,點點頭,轉身走了。

  展懷春目送她離去,也跟著往外走,只是走到門口,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佛祖慈眉善目,細長雙眼又無形中露著威嚴,好像能看出他心思。

  展懷春笑了笑。

  如果佛祖真能看見,定會把他當成壞人吧?不過佛祖真的誤會了,他騙小尼姑去他房間只是想找機會讓她睡覺,那樣單薄的身子,腿上還受了傷,真在這裡跪一晚,身體肯定吃不消,身體吃不消,就不能繼續伺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