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糾纏

  阿榆的頭髮長長了。

  長長了一點點。

  真的只是一點點,但這已經是她記憶裡最長的樣子了。

  阿榆站在鏡子前,不停地摸著腦袋頂。短短的頭髮茬,擦著手心有點癢,就這樣,阿榆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都忍不住笑。尼姑庵半個月就要剃一次頭,她是二月底剃的,三月因為展懷春來了,她在剃頭之前被他帶下了山,所以到現在,她已經整整兩個月沒有剃頭了,頭髮快有兩個指節那麼長。

  要是長得再快點就好了。

  阿榆邊笑邊想。

  不過這樣的自己看起來很奇怪,阿榆臭美完了,重新將頭巾戴了起來。展懷春給她的好衣裳她都收起來了,但是頭巾還留著,因為只有戴著這些頭巾,展府下人看她的目光才正常些。

  展懷春不在,阿榆沒有什麼事做,就到他的書房裡看書。大少爺送的那本阿榆差不多都記熟了,她想翻翻別的,看看能否學到些新東西。這一去驚喜發現展懷春收集了很多有意思的書,有人物傳記有話本故事,有文人遊記也有……書皮很正經裡面卻是那種事的壞書,阿榆翻了兩頁便趕緊不看了,這人真夠壞的,怪不得之前總是騙她。

  端午那日,下人們也有粽子可吃。廚娘包粽子時阿榆也好奇地跟著學,廚娘認真教,她很快就學會了。午飯她吃了兩個自己包的,一個豆沙餡兒,一個肉餡兒,吃完大家聚在一起熱熱鬧鬧,是她從來沒有體驗過的生活。

  不知道外面又是什麼樣子,阿榆突然很想去外面看看。

  阿榆跟丹桂說,丹桂想了想,對她道:「正好你可以戴耳墜了,這個月月底放假,我提前一個時辰回來,陪你買耳墜兒去,順便在外面逛逛。「阿榆太容易相信人,以前又一直住在山上不知外面險惡,丹桂不放心讓她一人去外面,被人欺負了怎麼辦?

  「丹桂你真好!」阿榆高興地抱住丹桂。她有三個師姐,哪一個都沒有丹桂對她好。

  約好了,阿榆開始盼著月底快點到。

  月中下了一場大雨,雷鳴電閃。阿榆站在窗子前,看外面烏壓壓的一片,暴雨砸在地上,砸起一片白茫茫水花,院中樹木隨風搖動,那些鮮艷花朵被雨水打落,沾了泥水。遠處有雷聲轟隆,阿榆望過去,烏雲翻滾猙獰。

  不知道京城那邊有沒有打雷,不知道展懷春是不是又害怕了,是不是又一個人躲在被子裡?

  其實阿榆挺想不通的,那樣大的一個人,怎麼就害怕打雷呢?

  想到打雷,難免就又記起幫他捂耳朵那晚。當時她那樣傻,他緊緊埋在她胸前……

  阿榆懊惱地摀住臉。

  幸好兩個人都穿著衣裳,幸好展懷春一直還算規矩,要不傳出去多不好?不過,他那樣可憐,就算再來一次,哪怕明知道他是男的,她大概還會幫他吧?畢竟有些時候,也不能只想著那些規矩,就像她前天剛剛看的一本遊記。文人餓暈在一戶農家門前,農婦看他可憐,端水給他喝。如果真講究男女授受不親,農婦就不該給陌生男子送水,文人也不該接,不接就得渴死餓死……所以這種時候,還是幫人最要緊吧?

  而她跟展懷春,不提以前,現在她是他的丫鬟,丫鬟本來就不能跟閨閣小姐比,只能守最根本的避諱。

  月底放假前一天,管家發月錢了。阿榆是三月中旬來的,今天領完,兩個半月一共領了六兩銀子,加上展懷春之前賞她的二兩,目前有八兩存銀。如果是剛下山的時候,阿榆估計會把大多數銀子都拿出去買好東西,但現在,她已經開始為將來打算了。

  爹娘……展家這麼有錢都沒能打聽到他們的消息,想來是沒有多少指望了,那她只剩下嫁人這一條路。不管是村裡的農戶,還是展家的下人,她的夫婿估計都不會太富裕,那她就該多攢點錢,將來過日子用。

  不過,該花的還得花,耳洞已經打了,總不能一直插著圪針啊?就買一副丹桂那種鍍銀耳釘好了,最多兩三錢銀子,也不會踰矩,然後再買一些吃食,丹桂丹霞幫了她這麼多,她總要謝謝她們,特別是丹桂。

  第二天,阿榆早早換好衣裳,一邊在屋裡看書,一邊惦記後半晌出門的事。上午看的還比較專心,吃完晌午飯就一直忍不住往外面看,等到日頭偏西了,阿榆帶上荷包趕到展府側門前,興奮又急切地等丹桂回來。

  「阿榆!你怎麼出來了,在這裡等了多久?」

  因為不知道丹桂從哪個方向回來,阿榆一會兒向左看看一會兒朝右望望,忽然就聽身後有人歡快地喊她。她笑著回頭,那邊丹桂挎著個小包袱正朝這邊跑來。

  「沒等多久,你要先把包袱送進去嗎?」阿榆迎上去,笑著問道。

  「嗯,你再等我一會兒,我很快的。」丹桂說完跑了進去,很快又出來了,拉著阿榆朝街上走。

  馬上就要六月,白日裡天熱得很,現在日頭漸漸落下,街上反而開始熱鬧了起來。丹桂領著阿榆去了縣城主街,兩邊商舖小攤林立,賣什麼的都有。阿榆第一次出門,看什麼都覺得新奇,一雙眼睛都不夠用了。

  丹桂知道阿榆想買便宜的首飾,便沒帶她去珠寶鋪子,只沿街邊小攤逛。

  「阿榆,你看這個怎麼樣?」再次停在一個首飾攤子前,丹桂眼睛一亮,從攤鋪上拾起一對兒耳釘,放在手心裡給阿榆看。

  耳釘是鍍銀的,小小的海棠花形狀,中間鑲著一粒兒更小的紅玉,清麗俏皮。

  阿榆低頭看攤鋪,發現比較便宜的這片耳釘裡面確實是這個最好看,便點點頭。

  丹桂替她問價錢。

  攤主是個四旬左右的佝僂男人,面相有些嚴肅,聞言並沒有像其他攤主那樣熱情地張羅,瞟一眼丹桂手心,淡淡回道:「三錢。」

  阿榆帶了一兩銀子,聞言就想付錢,才低頭旁邊丹桂悄悄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阿榆困惑地看她,丹桂已經笑著對攤主道:「大叔,能不能再便宜點啊?便宜點下次我們還帶其他姐妹來您這兒買,您就便宜點唄?」聲音甜濡,彷彿是在撒嬌。

  攤主還沒說話,旁邊突然插來一聲冷哼:「沒錢還買什麼首飾,不就是三錢銀子嗎,我買了!」

  阿榆皺眉看過去,那姑娘已經挨著丹桂站定了,看起來十七八歲,也是丫鬟打扮,身上綠裙料子比丹桂的好,跟她的差不多,但對方頭上帶著娟花、簪子,下巴微微仰著,很是高傲的樣子。

  丹桂不服氣,猛地搶回剛剛沒有準備被對方搶過去的耳釘,大聲斥責道:「這是我們先看上的,你憑什麼橫插一腳?別以為就你有錢,三錢銀子誰沒有,阿榆付錢!」人活著就是爭一口氣,況且她們出門後代表的是展家,怎麼能讓別人家的丫鬟在眼前囂張?當然,如果阿榆沒錢,丹桂怎麼都不會出這個頭的。

  綠裙丫鬟眼睛轉了轉,剛要跟丹桂搶東西,身後忽然傳來一道低沉質問:「怎麼回事?」

  綠裙丫鬟並未吃驚,瞟一眼阿榆,轉身朝走過來的藍牙男子道:「少爺,奴婢看上一對耳釘,都談好價錢了,卻被她們搶走,少爺你要替奴婢做主啊!」

  「你別信口胡說,明明是我們先看上的,是你要跟我們搶才對!」丹桂急著辯解。

  賀豐年看看她,目光很快轉到阿榆身上:「這位姑娘,好像是你要買耳釘吧?事情到底如何,能否請你為我解釋一遍?姑娘放心,賀某向來公正,如果是我的丫鬟仗勢欺人,我定會罰她。」他生的俊朗,話說又謙和溫柔,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阿榆沒有經歷過這種陣勢,本能地看向丹桂,對上丹桂鼓勵的眼神,她心中有了底,實話實說道:「是我要買的,我們正在講價錢,她就過來了。」她喜歡這對兒耳釘,丹桂好心幫她談價錢,如果談不攏,三錢她也會買。

  「原來如此,是賀某沒有管教好身邊丫鬟,冒犯兩位姑娘了!」賀豐年鄭重朝阿榆行了一禮,語氣溫和,謙謙君子:「不知這對耳釘多少錢?姑娘若不嫌棄,賀某願意買下來送給姑娘,算是賠罪。」

  丹桂大喜,笑著朝阿榆眨眼睛,示意她應下,這麼大的便宜不佔白不佔。

  這次阿榆卻沒有聽她的,婉拒道:「您客氣了,只是小事而已,不勞您破費。」說著轉身,從荷包裡倒出三錢銀子遞給已經明顯不耐煩的攤主,再朝賀豐年點點頭,拉住丹桂要走。她不認識對方,怎麼能平白無故收他送的東西?再說展懷春叮囑過她,不能跟別的男子太過親近。

  「姑娘留步,不知姑娘芳名?在哪個府上做事?」賀豐年快走幾步擋在阿榆身前,俊臉上多了急切。

  丹桂頓時意識到不對,哪有上來就問姑娘家姓名的?

  她擋在阿榆身前,防備地盯著對方:「我們是展家的丫鬟,還請您讓開。」想欺負人,那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本事。

  「展家?」賀豐年神色微變,單論財力,城裡能比得過他們賀家的,就只有展家了。若是別家,他興許還可以用錢把這個丫鬟買回來,展家,他本來就跟展懷春不對付,現在要買他家的丫鬟,根本不可能。

  只是,這樣難得一見的絕色,白白放走他心有不甘啊……

  這樣想著,賀豐年不由抬腳,再次攔在想走的二女身前,分明不懷好意。

  周圍漸漸圍起了人,朝這邊指指點點,賀豐年紈褲早就出了名,毫不介意,反而盯著兩個丫鬟笑,想著就算佔不到便宜,給展家添點堵也好。阿榆有些明白了,抓緊丹桂胳膊不知所措,丹桂心裡也害怕呢,躲閃間瞥見人群裡有個身影,面龐被擋住看不清楚,手裡卻搖著一柄摺扇,丹桂咬咬牙,踮起腳朝那邊大聲喊道:「肖少爺,肖少爺!」是他最好,不是,現在這種情形,喊錯人她也顧不得了。

  肖仁正無聊地四處張望,聽到有人似乎在喊他,他偏頭望了過去,這一望,咧嘴笑了。

  今兒個他正愁沒樂子呢,沒想有人主動送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