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駐足看熱鬧的百姓眾多,推推搡搡,誰也不想讓地方。但肖仁一身華服,又有小廝開道,那些路人被拍了肩膀後不滿回頭,本想破口大罵,對上肖仁搖著摺扇的翩翩模樣,不由自主讓開了道。
肖仁優哉游哉走了過去,想看看賀豐年在欺負誰家姑娘,對方又怎麼認識他。方才他離得遠,人頭攢動只看見鶴立雞群的賀豐年了,此時到了人群中間,才發現丹桂身後站著熟悉的小尼姑,轉瞬也就明白了丹桂的身份。
他很隨意地跟阿榆對個眼神,轉而笑著跟賀豐年打招呼:「呦,這不是賀六嗎?都敢上街溜躂來了,怎麼,你的腳傷養好了?」說話時收起摺扇,看似輕輕敲在賀豐年肩頭,但到底力道如何,只有賀豐年知道了。
賀豐年冷臉將他扇子拍了下去。
要說他最恨誰,展懷春排第一,肖仁就排第二。三人年歲相仿,又都是縣城裡拔尖的俊秀男兒,從小就被放在一起比較,偏偏那二人一個比他有錢一個比他有勢,旁人提起來他總是排在最後頭。家財權勢比不過,賀豐年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出色,容貌他略遜展懷春卻不輸肖仁,其他就是才學了。
展、肖不喜讀書,賀豐年刻苦讀書考秀才,沒想那年院試展懷春肖仁也去了,且都榜上有名,過後還問他要不要再考舉人,道如果他考他們兩個便心悅誠服。賀豐年可不會因為賭氣去考什麼勞什子舉人,改而招人踢蹴鞠。當今聖上好蹴鞠,各府縣蹴鞠風氣大盛,本縣每年開春時也會舉辦蹴鞠比賽,由幾家大商戶出綵頭。
好了,他躊躇滿志,那邊展懷春肖仁又來湊熱鬧了,最氣人的是展懷春功夫好,他只要上場就必定奪冠,惹得圍觀百姓閨秀們眼裡看不見旁人,就連他家裡的幾個姐妹都念叨展懷春的好,巴不得能嫁給他。賀豐年咬牙忍著,直到今年注定要連輸三年後終於忍不下去了,故意在最後一場比賽時動手腳想害展懷春,結果,展懷春什麼事都沒有,他卻傷了腳,被展懷春踢的。
此刻對上肖仁,賀豐年知道自己今日再也佔不到半點便宜,最後看一眼阿榆,鐵青著臉離去。
「賀六你這是什麼意思?怎麼我一來你就走啊?又不是耗子見貓!哦,你是怕展懷春吧?不用怕,他現在人在京城呢,不過很快也就回來了,到時候我會把今日的事告訴他,你最好乖乖在家呆著別出門,否則再讓他撞上,可不是扭傷腳那麼簡單!」肖仁猶不放過他,衝著他背影好心提醒道,惹來周圍一陣哄堂大笑。
賀豐年咬牙切齒,卻始終沒有回頭。若是展懷春,他還可以對罵幾句,偏肖仁他爹是知縣,他不能明面上得罪肖仁,被長輩知道沒有好果子吃。
他越走越快,很快便不見了身影。
肖仁搖著扇子笑,彷彿已經看到了下一場熱鬧。
「多謝肖少爺出手教訓惡人,要不是遇到您,奴婢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丹桂感激地謝道。
肖仁轉身,掃一眼丹桂,目光很快挪到阿榆身上,見阿榆衣著打扮比上次差了很多,他心中詫異,想問問,但這裡明顯不是說話的地方,便道:「憑我跟你們少爺的交情,他欺負你們便是跟我作對,我當然要收拾他。怎麼,你們兩個出來買東西?」
丹桂聞言看向阿榆,阿榆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買了一對兒耳釘。」
肖仁情不自禁看向她耳朵,那耳垂白裡透粉,上面果然有兩根棗刺。再看看旁邊的首飾攤鋪,肖仁納悶了。難道他真誤會展懷春了?如果展懷春對這丫鬟有意,肯定早給她買好東西了,現在阿榆衣服變回了普通丫鬟打扮,展懷春出門也沒有帶她,一走兩個月,真不像有其他心思啊……
「那你們還買別的東西嗎?」天邊紅日西垂,肖仁隨口問道。
阿榆本來想買吃食分給丹桂丹霞的,現在可沒有心思了,跟丹桂互視一眼,同時搖頭。
肖仁見了,便道:「正好我要去展府一趟,你們兩個跟在我後面吧。」小丫鬟容貌過人,走了賀豐年還可能有別的惡霸,他不太放心。
二女求之不得。
街上人多眼雜,肖仁領頭二女幾步,並沒有回頭跟她們說話。等出了主街,路上行人漸少,肖仁慢慢退到阿榆身側,笑著問她:「你們少爺不在家,你最近都在做什麼?」
阿榆扭頭看他。這人穿了一身竹青色的圓領袍子,面容沒有展懷春那般美的驚人,卻也是罕見的俊男子,而且肖仁喜笑,很悠然隨和的那種,看著就容易親近。阿榆還記得在尼姑庵門口第一次撞見二人時,展懷春看她一眼她都害怕,完全是靠肖仁安撫才沒有被展懷春嚇跑的。
「早起收拾屋子,做完差事就去少爺書房裡看書。」她收回視線,看著前面答。夕陽從後面照過來,將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丹桂走在她左邊,右邊最長的是肖仁的,肖仁一側那個是他的小廝的。山上樹木叢生,很難看見這樣長長的影子。
「看書啊……」肖仁輕輕重複了一遍,突然記起上次他送給展懷春的幾本好書。當時他直接擺在書架最顯眼的位置了,因為書皮是正經的儒學典籍,他想給展懷春一個驚喜便沒有告訴他,只再三叮囑他看,也不知道展懷春後來有沒有翻。
偷偷瞥一眼阿榆嫻靜的側臉,肖仁到底沒有忍住,低聲問道:「我記得你們少爺書架中間擺著三本《春秋》,你有看過嗎?」姑娘家都不喜歡讀這種書,她可千萬沒看過啊,他好馬上囑咐她別看。
春秋?
阿榆扭頭看他,眼裡有些茫然,目光相碰那一瞬,她忽的記起來了,《春秋》,她翻到過的,單看書名,她以為裡面講的是春秋之景,翻開裡面卻是……
阿榆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迅速低下頭:「沒,沒看過,我都是從邊上拿的書。」剛打開時看到裡面是圖畫,她還挺新奇的,仔細看才發現畫中男女在做什麼。看清了,故事裡姐妹丫鬟破身時的羞澀頓時也湧上了她心頭,慌慌忙忙就放回去了。
臉都紅成那樣了,沒看過才怪!
肖仁也很不自在,別開眼看旁邊人家院牆上盛開的薔薇花,順著她話道:「沒看過最好,那是你們少爺……是他好不容易得來的,輕易不給人看,我想看他都不讓碰,也不知道裡面講的是什麼。那個,你別好奇看啊,免得他回來生氣。」化解尷尬要緊,至於展懷春,反正他不會知道這件事的。
「嗯,不會看的。」阿榆小聲應道。那種書,難怪展懷春不給旁人看。
雖然沒有說開,兩人心中各有各的尷尬,漸漸地都不說話了。
待走到展府所在的那條街上,肖仁突地頓住腳步,懊惱地用扇子敲敲腦袋:「瞧我這記性,忘了把東西帶過來了。你們回府吧,改日我再來拜訪你們大少爺。」說完領著小廝轉身離去。
兩個丫鬟一起回頭目送他,看他在燦爛霞光裡漸行漸遠,手中閒散地轉著摺扇,風流不羈。
「肖少爺對你真好。」丹桂笑著看阿榆:「咱們少爺跟肖少爺都懼怕大少爺,如今少爺不在家,肖少爺更不可能主動往大少爺跟前湊,所以剛剛他是故意護送咱們回來的,全是為了你。」
「為了我?咱們兩個不是都送了嗎?」阿榆不懂,再次望向肖仁背影,恰好那邊肖仁要轉彎了,不知為何也回頭望了過來。距離太遠,阿榆看不清男人臉上有何表情,只覺得他腳步突然變快了,一下子消失在院牆之後。
人都走了,丹桂推著阿榆肩膀往展府側門走,小聲在她耳邊道:「這你就不懂了,肖少爺不認識我,你看看剛剛一路上,他都只跟你說話的。他那種身份,只有真上心了才會如此體貼,否則就算我是展家丫鬟,他最多幫我脫困,絕不會如此屈尊降貴送我回府。」
是這樣嗎?
阿榆仔細回想,好像,確實是這樣。
為了她……
阿榆心跳忽然有些不穩。故事裡,有次姐姐回家探親,要回府時天色已暗,是那個佃農送她回去的,兩人並沒有說話,距離也有二十幾步遠,但當時姐姐就覺得特別幸福,為有這樣一個體貼她的男人。
難道肖仁喜歡她?
應該不是吧,她只是個小丫鬟,他是知縣家的少爺呢,論身份比展懷春還高。
阿榆搖搖頭,收起心中胡思亂想,跟丹桂快步回了展府。
可這個晚上,阿榆做夢了,她夢見肖仁站在尼姑庵門口,親暱地去扶身旁的紅裙姑娘,柔聲喚對方娘子。而那個紅裙姑娘是,是她……
夢裡,她跟他一起跪在佛像前,虔誠許願。許了什麼願,阿榆記不清了。
早上醒來,想到夢中情景,阿榆臉上一陣陣發燙。肖仁只是送了她一次,她怎麼就做這種夢了?真是奇怪。
因為這個荒誕的夢,阿榆整整一天都過得魂不守捨,晚上睡覺前比平時多誦了一刻鍾的經書,於是這次她一夜無夢,睡得很是香甜。阿榆鬆了口氣,她還是習慣現在這樣平平淡淡的丫鬟生活,可不想惦記那麼複雜的事。
心靜了,阿榆繼續像以前那樣過,早上照鏡子,摸摸頭髮再看看耳釘,然後做活讀書,日復一日。
這天阿榆正在書房裡看書,外面忽然傳來長安的聲音。阿榆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放下書,果然聽見長安在喊她。
阿榆趕緊跑了出去,遠遠瞧見長安側對上房這邊站在她門前,她剛要叫他,旁邊門裡忽的走出一道人影,直接對著長安吼道:「去下人房看看!離開兩個月,我看她都忘了還有我這個主子了!」
他如此生氣,阿榆嚇得後退一步。
展懷春聽到動靜,疑惑地轉身。四目相對,他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只是馬上又緊緊抿住,長眉越皺越緊,大步朝阿榆走了過來:「你怎麼這副打扮?」是大哥命她改的?
他在她面前停住,阿榆不得不仰頭看他。男人黑了些瘦了些,繃著臉的樣子,更讓人發慌了。
【小劇場】
肖仁:我啥都沒幹,真的!!!
展二爺: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