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背水一戰英雄討債 功虧一簣釜底抽薪

  胤祥早已到了戶部,一邊派人去毓慶宮請胤礽,一邊叫被召見的官員由禮部的人陪著。他夜來也沒好睡,但他自幼習武,打熬得好筋骨,並不在乎這一夜兩夜不睡。他四腳拉碴仰在安樂椅上,撫著剃得發青的腦門兒,聽著戶部大堂不時傳來的哄笑聲,他心裡有點犯嘀咕:他知道這干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燈,都是跟著康熙三次西征的帳下親隨,幾次出兵放馬,保著康熙從絕境中殺出來,積功保薦,在外帶兵,平素見了康熙也常撒賴,怎麼會把自己這個「小十三」放在眼裡?正出神間,卻見狗兒一頭闖進來,嘻嘻哈哈請了安,說道:「爺,去毓慶宮的人回來了,太子爺起來轎也沒坐就出去了,陳嘉猷朱天保他們正生悶氣,說不知道太子爺哪去了──咱們還等不等了?」

  「再等一會兒。」胤祥掏出懷錶看了看,「再過一刻他不來,就是有要緊事,我們幹我們的。坎兒他們在大堂上,你先過去吧。」

  狗兒蹦蹦達達到戶部大堂,只見坎兒靠在門框上,裡頭三十多個封疆大吏,有的正襟危坐,有的交頭接耳,有的大帽子摜在茶几上,袖子捋得老高托著下巴歪著聽人說笑。姚典坐在公座下,指手劃腳地說得唾沫四濺:

  「想發財不一定要靠打仗。門道有的是!上回見著揆敘,他就說了個法門!」

  劉燮就坐在姚典身邊,笑得瞇縫著眼,前額油亮亮的,酒罈子似的放著光,調侃道:「怪不得揆敘那麼闊,敢情有竅門兒。說說看!」

  「老揆說──」姚典喝了一口茶,「要發財先治外賊再治內賊。外賊有五──眼耳鼻舌身──眼,這個東西賤,愛看美女,要金屋藏嬌,就把銀子糟蹋了,難道娶個無鹽女,就不能過夜?再說耳朵,這玩藝兒愛聽曲子音樂,就得花錢買戲子,其實煩了,上山聽秧歌亂彈也滿將就;就說鼻子吧,天生的喜歡香味,買香籠寶鼎,花錢不花錢?其實人啊,你躺在馬圈裡,也就沒這想頭了。還有舌頭,偏生的喜歡好味道,我見人家窮人吃觀音土,那真一文不花!至於身子,更是費錢的料,夏天要細葛,冬天要棉袍,你穿得再好,不過便宜了別人,叫別人看看罷了,其實遵黃帝古訓,弄點子樹葉穿穿,編個草圈子戴戴,看能省下多少?」

  他信口雌黃,聽得眾人無不咧嘴兒笑,湖廣提督「啪」地一拍大腿,皺眉說道:「勝讀十年書!早聽這幾句話,我何至於借銀子?」

  「還有內賊!」姚典一本正經說道:「仁義禮智信,五賊不除,發財勢如登天。仁是首惡,心裡存這個念頭不得了,幫親戚,助窮困,多少錢才夠使?義,也萬不可沾邊:見義忘利,錢從哪裡來?子曰禮尚往來,別人送你還,幾時發財?比得上來而不往?還有那個智,也要不得,你聰明,求你辦事的就多,只顧了辦事,必定誤了掙錢!信這個東西最可惡,一諾千金,得,一千兩沒了……所以呀,五個內賊也是非除不可!」眾人聽了不禁哄然叫妙,金陵副將馬國成諢號「馬大炮」,笑得前仰後合,捶著腿道:「妙極,不過我們讀書太少,恐怕只有四爺十三爺將就著能除這內外十賊。」劉燮笑道:「說得好!只是囉嗦了些兒。提綱挈領說:不愛臉,不要名,不顧廉恥,不怕笑罵,到趙公元帥跟前許羅天大願:終生不行一善,財源滾滾而來!」

  狗兒聽著眾人肆口辱罵胤禛,心中不禁大怒,正琢磨著,坎兒笑道:「你們沒有說全了,還有一條,吃東西要慢!」眾人正聽得興頭,誰也不防這孩子有心罵人,一個瘦高個子參將歪著頭道:「怎麼個吃法兒?」

  「去年過黃河灘,我買了一個驢腎!」坎兒認真地說道,「就著一個燒餅,坐在車後頭,足足吃了半天,連午飯都省了!」

  狗兒笑問:「你是怎麼吃的?」坎兒迷糊著眼道:「驢腎那麼長,我走走咬點(姚典),再走走再咬點……」

  眾人沒有回過神來,狗兒也有了,笑道:「要這麼說,我還有個省錢辦法:不管吃的喝的,慢著點往外撒。我一泡尿就撒了四十里!」

  「你是怎麼撒的?」坎兒轉臉問道。狗兒笑道:「我也坐在車後頭,我捏捏流些(劉燮),再捏捏再流些……」

  一語未終,已是惹得眾人哄堂大笑。馬大炮手舞足蹈,杯中的茶水都濺出來:「咬點?流些!哈哈哈哈……姚大人和劉大人家中必定金山銀海!借兄弟幾萬中不?嗬嗬嗬……」姚典和劉燮兩個人在這起子狂笑的將軍中尷尬得滿臉通紅,想想這兩個小鬼頭都是胤禛的人,又不好發作,只擰著臉乾笑。正要說話,一眼瞧見胤禛和胤祥一前一後進來,頓時大堂上一下子沉寂下來。

  「各位久候了!」胤祥笑著掃視眾人一眼,自嘲地說道:「剛還有說有笑的,怎麼就不吭聲了?看來我就是個喪門神了。」說罷手一讓,又道:「四爺,您請坐那邊。中間那裡給太子爺留著,他要來就坐那裡。」

  胤禛點點頭,泰然自若地坐了,眾人方回過神來,紛紛起身請安,在這位冷面冷心的王爺面前,即便馬大炮、貴州將軍羅文這些驕悍的老軍務,也變得循規蹈矩,不敢放肆了。

  「昨兒老施宴請大家,已經把話說得差不離兒了。」胤祥橐橐地踱著步子,把一條大辮子甩在腦後,語氣沉甸甸地,「大道理不去講它。小道理叫『無債一身輕』。欠帳總要歸還,遲還不如早還……我心裡鏡子似的,這個差使不討好兒,我也知道,如今我是個人憎狗嫌的阿哥。但諸君不妨設身處地想想,我是皇阿哥,自己有產業、有花園、有書房,我就不懂得閒了沒事,找幾個篾片相公聊天兒下棋、吟風弄月、鬥雞走狗?自家美了,人家也不嫌棄!但皇上偏偏選我辦差,這就叫『雖欲長伴梅花而不可得焉』!」他乾咳一聲,看看凝坐不語的胤禛,又道:「從大小道理到我的苦衷,壓根兒說,庫銀不同私債。賑災要用,積糧要用,平抑米價要用,百官俸祿要用,朝廷差使要用──你們都是老軍務,打仗更要用!國家萬一有事,給你們欠條當餉,你們說成不成?所以請大家來計議,你們自報什麼時間還清,眼下能還多少,把底子澄一澄。真的還不起呢,四爺說了,也不能逼大家脫褲子賣當。你寫個折子放這,一體奏明聖上。聖上免了你的,是你的造化,聖上說不減免,自有老人家的章程──你們說如何?」

  這麼侃侃款款一席話,眾人聽得面面相覷。這些人打定主意,聽胤祥大發雷霆,把事情弄僵,然後鬧到康熙那裡,來個魚死網破。如今聽他心平氣和,慢條斯理講得井井有條,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胤禛欣賞地看一眼胤祥,心中暗想:「人受擠兌能耐大,果然進益了!」

  愣了少時,貴州將軍羅文乾咳一聲開腔了。他雖長的五大三粗,卻是心思玲瓏,這群人全拿他當主心骨。

  「十三爺!」羅文笑道:「大理小理我們都明白,只你還是不曉得我們這些人,頂著封疆大吏的名頭兒,起居八座,其實外強中乾。那些不要臉贓官,借了銀子賣實缺,逼死他們也是千該萬該;外任官有老百姓刮,怎麼也弄不窮他們;沒差使的窮京官借債不多,冰敬炭敬填上也就差不多了。就苦了我們帶兵的,除了餉銀,一文外路銀子也沒。吃空額,喝兵血,我們壞不下這個良心。唉……孩生父母養,扒光衣服有什麼將相乞丐?我們自己也是穿號褂子出來的,忍心從當兵的嘴裡掏食兒替自己還債──我們難吶!」

  胤禛聽他說得誠摯,心裡一陣發涼:這羅文雖是想頂債,話說的近情,因道:「羅文這話尚在情理。但據我想,何至於就窮到這地步?諸君,不要以為還債吃虧,接著就要清理吏治。有些人躲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四爺明鑑!」羅文身後坐的叫陶三畏,卻是廣東提督。囁嚅了一下,苦笑道:「玉泉山水最好,遠水不解近渴。俸銀夠花,誰肯掰屁股招風借錢?我們識字兒少,寫奏章、下文書往來行文,得請不少師爺、書辦,都得從俸銀裡出。帶兵的都知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哪個不愛兵如命,敢扣人家的餉?積欠這麼多年,一下子還清,真難為我們。四爺十三爺寬限我們一年半載,容我們周旋一下,就是體恤下情了!」

  話音剛落,馬國成便反唇相譏過來:「周旋?怎麼周旋?找誰周旋?脫了褲子毬一根,屄也沒得賣的!十三爺,馬大炮不會說假話,原先跟圖軍門周軍門打察哈爾,弄了些錢,早他娘抖落淨了。您要不信,只管抄我的家,值錢傢伙全充公,我要皺皺眉頭,我娘做我沒點燈!」羅文偏過臉嗔道:「老馬,這裡不是你的軍帳。斯文些兒!這成什麼體統?」馬國成是西征時康熙中營紅衣大炮營管帶,為人凶狠,打仗是個愣種,頗受康熙鍾愛,因此驕縱得十分蠻橫,聽羅文說話,把翹起的二郎腿放下,瞪著眼道:「當著萬歲爺我也是這話──我要有個好靠山,替我還錢,也知道體面。好嘛!人家那邊刮地皮還錢,有的託門子找貝勒爺們墊還,只倒霉了我們!」

  胤祥聽得眼中出火,沉思著看著胤禛,一笑說道:「說了這麼長辰光,口渴了吧?──給大人們上茶!」說著,看了眼坎兒狗兒。兩人點頭會意去了,不一時,一個提壺,一個抱碗,挨個兒給眾人敬茶。將軍們已經撩得起了叫苦的興頭,一邊喫茶,一邊七嘴八舌繼續哭窮:

  「十三爺,您撂句話,只要叫喝兵血,帳立地就還!」

  「用不著喝兵血,報幾個假盜案,一樣還債!」

  「如今真難為死人,老婆娃子都養不起,說出來丟朝廷的人!」

  「娘希屁!還是打仗好,太平時使不著咱們這些匹夫!」

  「就是!打仗時肉山酒海,何其痛快!如今太平了,格老子倒吃豆腐青菜!」

  劉典便乘機打太平拳,笑道:「別說這些寒磣話,你吃豆腐青菜?」

  「有豆腐青菜就不錯了,你到我家看看!」

  「……還不起啊!」

  「寬限寬限吧……」

  「不瞞十三爺,我早飯還是趁到人家去吃的……」

  一時間戶部大堂嗡嗡嚶嚶沸水鍋似的,也虧了這干子軍爺,活像一群叫化子,打蓮花落兒般一套套往外搬。戶部堂口站的戈什哈們幾時見過這個,背著臉只是偷笑。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眾人都覺得五臟翻騰,胸口憋悶,肚裡陰陽不和龍虎相鬥。劉典頭一個捂了肚子,說道:「怎麼這麼噁心?」一語未終「哇」地嘔吐出來,噴得滿世界都是。其餘的人有的早憋得臉烏青,更哪堪聞著這酒屁溲惡味兒?

  「哇!」

  「哇──」

  「哇──」

  一時間大廳裡開閘放水般嘔瀉狼藉,說不盡腌臢齷齪惡臭不堪,把個戶部華堂翻做嘔吐道場。胤禛先是一怔,旋即便明白這是胤祥和狗兒坎兒做局,心下不禁一驚,皺緊了眉頭思量如何收場。

  「對諸位不住。」胤祥似笑不笑地仰著臉道:「不是我存心刻薄,是諸位裝窮惹翻了神靈!哪一位吐的青菜豆腐,我願作保,請萬歲全免了他的欠逋!」說著向胤禛擠擠眼,竟真的挨次去查看。

  正不知如何理會,胤礽帶著一大群侍衛、太監進了戶部大院。一進院,胤礽老遠就聞見大堂上臭氣撲鼻而來,又見戶部的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議,情知出了事。忙三步兩步趨入大堂,眾官員早離席一齊跪了下去。胤礽掩著鼻子瞪了胤祥一眼,問道:「你這是什麼名堂?」

  「我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胤祥冷笑道:「他們說喝西北風,又是青菜豆腐,太子爺請查驗!」

  胤礽陰沉著臉站在當廳,沒有理會胤祥的話,只冷冰冰掃了胤禛一眼,胤禛只略一欠身,擺了一下袍子,若無其事地盯著門口。胤礽越發來氣,原地兜了兩個圈子,逕直向大堂公案居中而坐,壓著火笑謂胤祥:「十三弟做事孟浪了!今兒這些將軍都是萬歲爺親手調教了幾十年的人,何至於不通情理?借債的事還該從容商議的。」胤禛見他不問情由先打胤祥五十板,覺得事已至此,不能不幫著頂一下這個太子,因欠身一笑,說道:「十三弟是魯莽了些,但各位軍門也太不賞臉。十三弟急不擇路,您得鑒諒著些兒。」胤祥彷彿不勝燥熱,拽了拽大襟,下著氣說道:「太子爺,你剛來。我好話說了一車,各位大人一毛不拔,幾乎沒把戶部大堂吵翻了!我原本是個愣頭青兒,這事做過了頭,差事辦完,我逐人登門謝罪。只這點愚忠,可以上表天日,我要有半點作踐別人的心,雷劈了我!」

  「你已經作踐了,還說沒這心?」胤礽冷笑一聲說道:「你知不知道,我的師傅熊賜履也去世了!我就為這事去禮部一趟,遲來幾步,你在這邊就鬧得人仰馬翻!」

  熊賜履是順治年間進士,自康熙八年入閣為相,與明珠、索額圖並為上書房大臣,是熙朝僅存孑遺的兩朝元勳。胤禛聽得心裡一涼,太子要把這也歸咎於清理虧空?因在旁皺眉說道:「據我所知,熊賜履並不虧欠國債。就是魏東亭,病了十幾年的人,去世也是常情。太子,這些事與清債無關的,不要錯怪了老十三。」

  「我是奉旨清理,太子!」胤祥滿指望胤礽坐鎮戶部,支持自己渡過這最後一關,沒想到他如此昏庸懦弱,因抗聲說道:「如今無論屎盆子尿盆子,只要是盆子就往我頭上按!要是這樣,太子奏明皇上,撤了我,另請高明!」胤礽氣得臉雪白,哼了一聲說道:「你們原來是和我說話?我還指望著你這點子愚忠呢!這差使我有什麼不敢接的?只怕是憑你這點身份擔戴不起!」

  胤禛想想,這樣越鬧越難收拾,嚥了一口唾沫,說道:「皇上屢次講過,清理虧空債務是第一要務。老十三做得過頭,回頭我陪著他揖門道歉,今日還是先議清債,請太子息息雷霆之怒。」胤祥這時也醒過神來,強壓怒火低聲說道:「我少不更事,惹出的麻煩回頭再料理。還是依著四哥,先辦正經事……」

  「你站過一邊!」胤礽專橫地斷喝一聲,「下去再和你理論!」

  下頭的官員原以為今日這事都是太子策劃,不過出來佯裝好人收拾局面,這會子品出味道,三個阿哥並不是一回事。太湖水師提督頭一個磕下頭去,哽咽道:「也不怨朝廷,也不怪十三爺,誰叫奴才們忍不了窮,發賤要借庫銀?」說著,嗚嗚咽咽放了聲兒。羅文跟著便道:「太子聖明,臣等並沒敢說抗債不還,只求寬展期限,臣等苟延殘喘得終天年,不也是保全朝廷體面?」此時眾人已個個哭得嚥氣打哽兒,有的說:「可憐我們這些人,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靠山沒靠山,門路沒門路,落個這等下場。」有的丟鼻涕扯黏涎:「逼債死打仗死,反正都是死!不是聽說阿拉布坦要造反麼?打發我們去吧……」

  「我們的命真不濟!打仗拚命,不打仗逼命,太平了,用不著了!」

  「連魏軍門都逼死了,我們算什麼?」

  馬國成與眾不同,前跪一步,「嗤」地一聲撕開袍子,露出黑紅黑紅古銅似的胸膛,大叫道:「阿哥爺們,你們都讀過書,俗話兒說『士可殺而不可日』!憑什麼日我們?」眾人愣了一下,才想到他把「辱」理會成了「日」,都低下了頭,摳磚縫兒忍笑。馬國成越發來神兒,說道:「我姓馬的萬歲也知道,從不抹鹹水兒,請驗我身上這七十二刀傷!當年在科布多被圍,我護著主子衝出來,落下這一身傷,萬歲見了都掉淚,一道傷賜酒一杯!今兒欠了七萬銀子,還要在心窩裡再來一刀?十三爺,你是個好漢,你來,老奴才若皺一皺眉頭,是婊子養的!」

  胤礽被他們哭叫得六神無主,深悔昨日沒跟胤禛胤祥把話交待磁實,嘆了一口氣,下座來替馬國成掩了衣襟,說道:「起來,起來!你們這是怎麼了?朝廷幾時說過不養活你們了?你們這些老行伍心最誠直,我最知道的,何必這樣呢?」他緩了一口氣,又道:「給我一個面子,不要計較十三爺了,他有他的難處,頭一回獨自支撐這麼大局面,想把事情辦好,只是年輕好勝,急功近利了些兒,你們得體諒。」說著目視羅文。羅文便道:「太子爺只管放心。我們都是些粗人,心裡有什麼,倒出來就暢快了。怨恨十三爺是沒有的事,我們怎麼會和爺們過不去?」

  「這樣!」胤礽見眾人息了火,心中略覺寬慰,暗自拿定了主意,說道:「債還是要還的。但要變通處置,時限可以放寬些兒。你們都是朝廷柱石,與國家休戚與共,要為皇上、社稷著想──在任賠補,五年為期,如何?」

  他這一說,眾人無不心花怒放,別說五年,就是一年,誰料得定這個四爺十三爺還管事不管?只要不撤差,任上幾個大案騰挪下來,區區幾萬銀子何足掛齒?胤禛心裡不禁叫苦,連連嗟訝,胤祥早氣得一跺腳出了大堂。

  胤祥賭氣回到簽押房,要召集清帳的人說話,卻一個也不見,因見狗兒站在門口,便問道:「人都死到哪裡了?」

  「爺是氣糊塗了。」狗兒笑道,「都在書房裡候著呢!」胤祥不言聲,起身便到後書房,果見書房裡裡外外站著三十多個人,施世綸和侍郎尤明堂也在裡頭,都是垂頭喪氣相對默坐。胤祥一踏進門便獰笑道:「都知道了?別他娘這副熊樣子,喪家犬似的!有些事,眼下混帳,後頭誰料得定?老施老尤,接差那會子萬歲就給你們打了保票,老十三再給你們打一層:真要發落你們烏里雅蘇台,十三爺背乾糧送你們過沙漠!」

  「我和老尤早就想到這一步了。」施世綸平靜地望著窗外,小眼睛熠熠閃著光,說道:「倒是四爺和你得保重些。我這人摘頂子,剝官服已是常事了。」尤明堂嘆道:「沒想到樹倒得這麼快!瞧吧,二年之內,不回成老樣子,挖了我的眼!只可嘆下頭調這幾十個人,落荒而逃,回去哪裡討生活?」

  「你說的他們?」胤祥指著眾人,冷冷一笑說道:「你兩個是大員,這裡幹不成調哪裡。文職裡像李紱、田文鏡他們,早已安排了出路。這些兄弟都是我的兵,我豈肯叫他們吃虧?」胤祥說著,從書架上取下一個木匣子,打開了,裡頭是厚厚一疊札子,上頭蓋著兵部的關防,「撲」地吹去上頭的浮塵,自失地一笑,說道:「可謂有備而無患!這是去年從兵部弄來的六品武官任書。都是京畿駐防,說不上肥缺,也算上等差份……」

  眾人不禁驚愕地張大了嘴,愣愣地聽胤祥一一唱名,癡癡地接過委任札子,卻一色都是千總,分補西山、玉泉、豐台、通州等處,有的是漢軍綠營,有的是善撲營,有的是銳健營──這些差使在塞外駐軍眼裡,已經是巴不到的美差了!

  胤祥一一分派了,看著狗兒坎兒笑道:「十三爺顧不到你們,你們是四爺的人,還回四爺府──我已經跟直隸總督衙門、步軍統領衙門和善撲營老趙那裡打過招呼。缺,都給你們空著,一去就補。只一條,別逢人吹噓是我給的。咱們差使辦砸了,沒這份體面!」說罷仰著臉,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抬腳就走。

  狗兒在後追了一步,問道:「明兒我們還來應卯麼?」胤祥手一揚,頭也不回地大聲說道:「想來就來,不想來就算。戶部還有屁的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