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微亮,我扭頭就走。赤足踩在遍佈石子的路上有著說不出的刺骨疼痛。
杜戰沉默不語,早已將劍別於腰間,攔住了我。
我回頭,冷眉橫對,我已決定去拿自己換靈犀了,他還有什麼要說?
揚手,兩塊青布赫然出現在我眼前。
他破爛飛揚的前襟掃過我的視線。
咬了下唇,顫抖的接過。
弓腰將雙腳纏住,淚卻一直在流。
起身定定看他,長嘆一聲:「走吧,晚了就真來不及了。」
昨夜一路狂奔至此,並未注意許多,今早藉著晨光才看出,原來已經到了城牆邊,這裡離城中心的陳相府邸甚遠,若是一步步挪到哪裡,不知又是何時。
順著牆直線看去,不遠處就是城門,天色濛濛,已經有早起市集販賣的人零星走過,如果再不趕快去,我這一身裝扮也會引來圍觀。
杜戰攔了一輛剛剛進城的馬車,以一貫錢相許,送我們趕往陳相府邸。
那趕車的的老者神情倒是還算自若,只看見眼前的銅錢,並未注意我們的穿著。
鞭子一響,馬車調轉了頭,朝北方駛去。
杜戰蜷縮著身子坐在我的面前,這樣的小車讓身形魁梧的他動彈不得。
我看著他,沉思不語。
說靈犀此刻尚在人世,其實我也只是猜測。若是以陳平為人,他應該不會殺了靈犀與代國為敵。至於朱虛侯我倒是不敢保證,畢竟此時是盟友,來日就有可能是敵,提前撕破了臉都是無妨。
該怎麼去斡旋,我有些發愁,以我相換是最笨的方法,不僅救不出靈犀還會枉搭進去我。
昨日的許諾只是安慰杜戰,我怎麼會真去相換?
馬車停在巷口拐角處,我拉過杜戰,「還有錢麼?」
他見我並不下車,有些怒意:「娘娘可是後悔了?」
不理會他所說的話,執意探手相要。
杜戰伸手,從懷裡又摸索出五貫錢,扔在我懷中。
我用力扯下了自己的裙襬,咬破手指,在上用鮮血勾勾點點,寫上幾個字。
笑著拍打趕車的那個老者,「你幫我進陳相府邸,傳個話。」
他一臉的不樂意,「姑娘有事自己去便是,我還要上集市上拉腳,沒那閒空。」
五貫錢用力摔過去,頓時他的臉也笑開了花,忙改口說:「您說,您說,要找相府哪位阿?」
「你就說,小四讓你找陳少卿。自然會有人引你進去。見到他時給他這個就行。」我笑著慢慢講給他聽,並再次叮囑:「那人三十左右年紀。」
「哦,知曉了,那我現在就去。」說罷他跳下馬車,將韁繩纏好。
避過杜戰探究的目光,我掀開車門擋得布簾,從那絲縫隙中觀察陳府門外的動靜。
此時已近卯時,天也亮起來。明晃晃的光透過布簾將昨日的陰霾曬去。
那農夫與門子爭執了半天,隨後咣噹一聲,大門緊鎖。老者無奈的回頭張望我們這裡。
杜戰冷笑出聲,我的臉也變得灰暗起來。
按理說此時陳平應該去上朝了才對,為什麼彭謖定不理我的求援?
還來不及再想,門又咣噹一聲開了,裡面急匆匆出來一人。
那人黑色冠袍,面色溫潤,只看見他的衣色我的眼淚就險些出來。
他接過那老頭的白布,草草看過,急忙收進袖子。
低聲詢問一句,那老頭回頭一指,杜戰與此同時身體一震,劍已經冰涼出鞘。
我也有些緊繃,如果……,我只能束手就擒。
彭謖定抬頭,順那一指望來,隔的遙遠,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悄悄地將手伸出,亮出慘白衣袖,晃晃,又晃了晃。
他直直的佇立,許久。
這一刻久到十三年那麼長,前塵過往一一浮現。
低頭將布簾放下,手也輕輕收回,等著那老者的答覆。
既然他已欠我一次,就不怕再欠第二次。
蹬蹬的腳步聲,我緊閉雙眼。
「姑娘,姑娘,陳公讓我給你帶話來了。」那老者笑的得意。
強笑了,「說什麼?」他雖沒派人擒我,卻未必肯再幫忙。
「他說姑娘要的東西,在城門外西郊!」那老者還想再說,我立刻接聲催趕著:「趕快,快去。」
杜戰也彎腰起身,將那老者推到一旁,起身駕馬。
馬車之急,顛簸得幾乎散了架子。那老者在旁邊心疼的直咂嘴,撫摸著懷中的六貫錢,苦笑不已。
城門外,西郊,我四處尋找著靈犀的蹤跡,卻只在遠處看見一輛馬車。
杜戰攔住我探望的視線,憑劍摸索過去。
那車一動不動,似是無人。
布簾掀開,靈犀赫然躺臥在內,裡面還有一些包袱。
杜戰一躍,跳上馬車,攬過靈犀,呼喚不醒,又探鼻息,還好,只是昏睡。
老者一看,無奈的說:「這兒我就不知道了,馬車還我吧,姑娘!」
我不語,跳下馬車,奔到杜戰面前,他的神色還好,似乎靈犀並不嚴重。
我爬上馬車,翻開那包袱,有一件女人的長衣外衫,不是靈犀搶走那件,還有一雙精巧的繡鞋。
杜戰見靈犀仍是不醒,只得先去駕馬,離開這危險之地。
這個馬車東西還算齊全,我拉過靈犀,枕在我的腿上,扶起頭,喂些水。
咳咳,一陣嗆咳,她悠然緩醒。
「靈犀,靈犀,你嚇死我了。」我抱住她的頭,一夜的擔憂化作眼淚流了出來。
早已習慣了靈犀的陪伴,將她看作自家的親人,偶爾有時會傷害到她,卻總是無心。若她去真這麼去了,我會用一生來愧疚。
「娘娘,莫哭,靈犀不是好好的在這兒?」她的笑有些蒼白,身上雖然沒傷,卻是被一夜的驚嚇擾了心神,瘦弱的她承擔了我本該我承擔的一切,想到這裡我又有些哽咽。
「對了,你怎麼會到這裡?」我拭去淚水,連聲問道。
她直直的看著我,輕聲說:「陳公放我出來的,原本昨日被陳相抓住後發現奴婢不是娘娘,就將奴婢關在府內的地牢。後來陳公以為被抓住的是娘娘,冒險潛入地牢,想要相救,發現是奴婢後,他還是等陳相上朝後將奴婢用馬車運出城門,為了不讓我出聲,他還給奴婢喂食了些迷魂散。」
「那鞋和衣服是怎麼回事?」明明知道,卻抖著顫音相問。
「他說他去房間察看過,發現娘娘沒有著鞋,衣衫也被奴婢穿出來了,怕你還要連夜趕路著涼,讓我隨身帶的。」靈犀的一番話,讓我有些怔然。
他終於還了十三年前的心願,那時救不得我,此時拚命奮力一搏也要相救。
而我絕塵離去時竟不曾多看他一眼。
想著他蕭索佇立的身影,慘然苦笑,他知道我是利用他的,卻甘心如此。就像那白布上的字一樣,惟鞦韆二字,他便神傷。人世終是無常,再見亦是枉然。不過是段舊情,因為愧疚唸唸不忘。既然已經錯過,何必再想,再耿耿介懷?
陳平會怎麼處置他我不知道,我只是可以想著,他在那時是否也是會笑著迎接處罰。
心中無憾了,對我,對他。再見恐怕就是仇人了。
摘掉雙腳纏裹的布條,套上那雙鞋兒,笑意有些淒惶。
一路無話,杜戰在靈犀醒後也恢復了從前的模樣,靈犀也不知道當她做出那樣的駭人舉動時杜戰的瘋狂。我不想說,情結留予他們自己來結,旁人相助恐怕適得其反。
連夜趕路,擔憂著代國的處境。如果說那日我撞破了什麼,我想一定是他們密謀起兵罷,畢竟只有此事才能讓朱虛侯深夜前往,陳平反常理接待。
正因為這樣,我更猜想太皇太后怕是捱不了幾天,才讓他們如此急切的想先下手為強。
杜戰知道此事重大,車也駕得飛快。不過六日,已見代國城門。
心猛地收緊,那日走時他不肯見我,如今我回來了,他會如何?
車馬順利的進入城門,駢過西行,橫穿宮門,直奔乾元殿。
我心中有些空空的茫然,阻攔下準備通稟的內侍,躊躇揚起素手,輕輕推開殿門。
空曠的大殿,他黑色冠冕,面色肅冷,緊蹙的眉心,掛著深深的思慮,
駐足門口,我靜靜的望著他,怔怔不能言語。
他聽得門聲作響,卻不抬頭相看,孤削得身影寂寥冷清,他又瘦了。
嚥下哭意,柔聲道:「如今臣妾回來了,代王還是不看麼?」
劉恆驀然抬頭,定定的看著我,兩人默然相視,都是無語。
面上仍是不動聲色,淡淡的說:「怎麼才回來?」
心中陡然一酸,笑著答:「遇上了一些麻煩。」
突然他繞過龍案,冷硬如他竟是踉蹌著。雙臂伸出將我環住,用盡全身力氣。
含了許久的淚終於還是落了,他是想我的。
肩頭緊貼在他的胸口,紊亂的跳動讓我僵死半月的心也跟著活了起來。伸手抵住他的肩膀,常常一聲嘆息,推開了。他的深眸滿是思念,帶著暖意看著我,我踮起腳尖,將唇印上他的,一絲一寸,仔仔細細。
也許只有失去過才知道珍惜,他於我心已是最為沉重那塊,逃也逃不掉。
他有些慌亂,婚後八年,此次是我第一次如此婉柔迎合。
呼吸越來越急促,吻也變得輾轉纏綿。猛地劉恆將我攔腰抱起,沉重的呼吸噴在我的耳畔帶來陣陣熱氣,我羞澀的將頭埋於他的懷中,吸允著他的味道。
內殿的床榻是他一人的,無人來過。
我有些動容。
他將我輕放在床榻上,那柔軟將我包圍,唇邊不由自主的笑著,引誘著他的沉淪。
他的身體炙熱,雙手探進我的衣衫遊走,滑過腰肢,移至胸前。我躬起身,不自覺的滴吟。他的唇再次落下,從頸項至下,帶有害怕,帶有欣喜,帶有失而復得的快慰。那吻燒著我,不知該如何去安撫他。
劉恆的長驅直入讓我有些久違的真實,原來我還活著。
那熱燒透了我的臉龐,灌湧著,顫動。
「你可知道本王有多想你?」他用力的撞擊,訴說著他的思念。
我緊閉雙眼,任由那疼痛遍佈全身。我又何嘗不是。
就讓我忘記一切,暫時享受著他的寵愛吧,至少此刻他的心中全都是我。
「起兵?」他赤裸著上身輕輕拂弄我的發絲,聞聲還是有些吃驚。
我肅意,「是,臣妾回來的六天也許他們已經行動了,不如我們也起兵,只是名號卻是支援齊王。」
他沉吟不語,一雙劍眉又蹙了起來。
這樣一來,便是違背了我們的初衷,與虎同行了。
「如果劉襄過河拆橋該怎麼辦?」劉恆的擔憂也是我的擔憂。
「拆橋總好過現在就死。」我意已決。
我敢說,如果我們此時不協助劉襄,他更會拿我們當後患,只有先取得他們的信任才能存活。
我俯在他的胸前,逗弄著他,「如果此次臣妾死於朱虛王手,代王該如何?」
他撇了一眼凌亂於地上的衣物,我被撕去大塊裙襬的內衫讓他的神情變得陰狠,冷冷道:「若是你死了,本王定平了齊國。」
我伸手摀住了他的削唇,夠了。八年前那個中秋之夜,他還沒有能力為我如此,今日他已是可以供我依靠的蒼天大樹。
等待雖然漫長,卻是值得。
劉恆見我如此,翻身將我壓住,惡狠狠地說:「你還沒說,那日為何要去!」
我笑而不語,只是輕啄他唇,惹得他神色大變才停手。
又是一番熱浪,吻住了我的心,也鎖住了他的人。
七月二十八,代國鎮國將軍杜戰奉旨率領五萬兵馬趕往齊國,至此齊代聯手,呂家開始焦慮,也驚動了最後時刻的太皇太后。
展轉zhǎnzhuǎn
(1)翻身貌。多形容臥不安席
(2)經過許多人的手或經過許多環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