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是看著眼前的那冰雕,無語了。
她不是鬱悶,而是不知道說什麼。
那小老頭兒很興奮,死活要拉著姜是來看這冰雕。所以她在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被拖到這兒來了。
那冰雕不大,至少沒有她先前看到的那些個冰雕那麼宏偉。是她坐著的樣兒,頭髮紮著馬尾——她那會兒最平常的髮型,也是延續到現在的髮型——微微翹著髮梢,偏著頭的姿勢,張開嘴笑著。
不知道是不是冰雕沒有顏色的原因,她怎麼就覺得這樣兒的自個兒特別漂亮呢。
她伸手去摸,冰冰涼涼的。凍得她把手又馬上縮回來。
她好不容易轉過頭來,眼睛卻還是看著那個她:「這個,這個是什麼時候做的?」
那小老頭兒眯著眼睛笑:「做了一年多了,你看,現在還好好的,不錯吧?」
姜是扭過頭,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他。
他還是笑:「那小夥子叫我做的,拿了一張照片兒來就叫我做,還看著我做,有什麼地兒我不確定了他就告訴我。他還真瞭解你啊,你身上什麼細節他都知道。」
然後他看著她有點兒促狹地笑。
換做平日裡姜是肯定要張嘴教訓人的,但是現在,她沒那個心思。
小老頭兒抬頭看天空:「他叫我好好保存著。時不時的他就過來看一眼。你看,這做得跟你真人一樣兒吧?他看著就跟看著你似的,不過就是沒有啥顏色,不會說話不會動而已。哎你倆是不是鬧矛盾了?他來的時候從來都不說話。小姑娘,這事兒,也就這麼嚴重。我看得出來,那小夥子是真喜歡你。長得又俊,看著條件又好,怎麼就要吵架呢。這麼好的小夥子,你可別就這麼撒手不要了。」
姜是沒說話。
用腳趾頭想,她也知道,這「小夥子」是紀明誠。除了他,不會有人對她這麼瞭解,除了他,也不會有人會幹這種事兒。
他那會兒擔心她來哈爾濱,不僅是怕她跟趙大同怎麼怎麼樣吧。
趙大同從後頭走上來,站在姜是身邊兒,沉默了一會兒,說:「紀明誠,真的很愛你啊。」
姜是看著前邊兒,說:「我知道。」
趙大同知道姜是呆不下去了,準備回北京。但是真正讓他們立馬就動身的,不是姜是的要求,而是從姜是家裡打過來的電話。
姜是老爹心臟病突發進醫院了。姜媽媽一時間失了主心骨,只能想到給姜是打電話。
所以姜是接了電話馬上就去訂了機票,立馬就飛回了老家。
趙大同在送她上飛機之前安慰她:「沒事兒的姜是,你別太擔心,叔叔不會有事兒的。你去的時候千萬別帶什麼不好的情緒,阿姨會受不了的。她現在靠著的就是你,你要同時照顧好三個人。」
趙大同本來想跟著姜是一塊兒過去,姜是拒絕了。家裡的事兒她從來就不怎麼想讓外人進來,況且,趙大同還有工作,她已經離崗了,不能再讓一個原本沒有耽擱因素的再離崗。
姜是在飛機上一直心神不寧。她知道老爹心臟一直不好,現在年紀一大更加不怎麼行,只是老頭兒愛逞能,老是不肯真的當回事兒,姜媽媽高壓逼迫也沒用。姜是見著老人家,也不好跟他來硬的,只能由著去,心裡就一直想著,這要是哪天出什麼事兒就不得了。
結果這事兒還真是不能隨便想的。
她看著窗外,厚厚層層的雲。
在跟紀明誠分開之後她就跟家裡坦白了,姜媽媽鬱悶了好一陣子,姜爸爸沒說什麼,只叫姜是好好照顧著自個兒,有什麼需要第一個就要打電話到家裡來。
那會兒她心裡特難受,只是硬撐著,不想讓家裡老娘擔心。結果姜爸爸那句話一說,叫她忍了好久的眼淚珠子一下子就掉出來了。
老爹對她有多重要,她自個兒心裡最清楚。
姜是就是這麼一路煩著心到家的。下了飛機在機場外頭特奢侈特捨得地打了車,然後直奔醫院。
她幾乎有兩個晚上沒有睡覺,這會兒她都不覺得累,只是跟個機器似的一直奔一直奔。
所以最後她在病房外頭看見紀明誠的時候,突然就覺得腳都軟了。
紀明誠聽到她的腳步聲,馬上就過來扶著她,看著她:「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沒休息好?」
姜是搖搖頭,沒說話。姜媽媽在一邊兒站起來,伸手把姜是拉進懷裡。
姜是沒哭,姜媽媽抽抽了兩下就沒聲兒了,抬起頭看著她:「小是啊,你累不累?」
姜是覺得喉嚨發乾,但是還是開口說話:「我不累,我沒事兒,爸爸呢?」
姜媽媽看著旁邊兒:「還在裡頭躺著呢,還沒過危險期。病危通知都下了,我都嚇死了……」
姜是拍著姜媽媽的肩:「媽你別怕,爸肯定沒事兒的。」
姜媽媽低頭擦眼淚:「叫了他別這麼累東累西的,又不是家裡沒錢,折騰啥呀,都退休的人了,還要去給人開什麼興趣班……我不怕。小紀過來我就不怕了。他給你爸轉了院,這兒醫生好,技術也好,你爸不會出事兒的,我知道……」
姜是看了紀明誠一眼。
他一直沒說話。
姜媽媽說完之後就坐在一邊兒沒有說話。姜是看了病房裡的姜爸爸一眼,然後走到站在一邊兒的紀明誠面前。
她沒有問他怎麼知道她家裡出事兒了。她知道,只要紀明誠想,就沒有他不能知道的事兒。
紀明誠也看著她,眼裡有血絲,比她眼睛裡血絲還要多。
她抬手摸摸他的臉:「你多久沒睡覺了?」
他笑:「沒多久。」
然後他們就沒再說話。
姜是心裡已經不怕了。從她看見紀明誠開始,她心裡就不怕了。不管有多嚴重,只要他在,她就會心安下來。她心裡也相信,她老爹沒那麼容易掛。
那天晚上姜爸爸脫離了危險,轉入普通病房。只是因為還很虛弱,暫時在昏睡中,姜是就叫姜媽媽暫時去休息一下,她和紀明誠在這兒看著就行。
姜媽媽不肯,姜是勸得舌頭都要乾了,最後說:「你想他一醒來就看見個披頭散髮滿臉油光還有眼屎的瘋婆子?」
姜媽媽:「……」
然後姜媽媽就走了。
姜是鬆了口氣兒,彎下腰給姜爸爸掖了被角,然後走到一邊兒的沙發上坐下來。紀明誠就挨著她坐下來。
她朝他身上靠過去,沉默了一會兒,說:「那冰雕沒有我本人好看。」
然後她感覺紀明誠輕輕地顫了一下。
姜是拉住他沒讓他動,繼續說:「我以前覺著你騷包,但也還沒想到原來你這麼騷包。」
紀明誠:「……」
姜是挪了挪,讓自個兒舒服點兒:「你怎麼這麼為難人家呢。讓人給你凍這麼久,缺不缺德啊。」
紀明誠:「……」
姜是:「紀明誠,我還真沒發現你這麼浪漫。」
紀明誠:「……」
姜是:「其實吧,我現在這爸不是我親爸。我親爸是個混蛋,跟我媽結婚沒多久就跟別的女人跑了,我媽挺著個大肚子又給我找了現在的爸。那會兒我媽特慘,我沒看到,但是拿腳趾頭想也想得到。多俗套的故事啊,都猜得到有多少媽媽有過這樣兒的經歷。我就想吧,怎麼就會有這麼多男人當負心漢呢。打從我小的時候起,我就特恨老是對不起女人的男人。紀明誠,所以那會兒,我才那麼不想看見你。」
紀明誠沉默了一會兒,說:「對不起。」
姜是低低地「嗯」了一聲:「我接受。」
然後倆人又是一陣沉默。
病房裡比較寬敞——當然,多虧了紀明誠——上午的陽光一招進來,全打在姜爸爸被子上。房間裡很安靜,幾乎都能聽到彼此的聲音。
紀明誠在沉默了很久以後說:「小是,這算不算咱倆和好了?」
姜是默了一下,說:「不知道。你要當是,就是吧。」
紀明誠馬上坐起來:「這怎麼行?怎麼能我說是就是呢,這要看你啊。」
姜是直起身,從桌上拿起一個蘋果,又拿起水果刀削皮,想這醫院還真周到,連水果都備得這麼齊。
紀明誠還在一邊兒嚷嚷呢,不讓姜是消停,姜是心裡一煩,扭頭就對紀明誠說:「你吵什麼呀沒見著我爸在睡覺?」
結果她忘了自個兒手裡還拿著水果刀在削皮,一下不小心就把手給切了,立馬就疼得「嘶——」的一聲。
紀明誠馬上慌了,把她手拿過來:「你看看你,這麼亂動幹什麼呢——現在好了吧現在——」
然後他看了看四周,索性把她手指往嘴裡含。
姜是眯了眯眼,慢悠悠地說:「你不怕我有艾滋啊。」
紀明誠鬆了口,看了看,暫時停了沒流血,這才找紙巾把手給繞了繞,說:「艾滋我也不怕。」
姜是沒回答,因為她看到姜爸爸手指微微地動了那麼一下。
她說:「我爸要醒了。快叫我媽。」
紀明誠不滿:「是咱爸要醒了,快叫咱媽。」
姜是扭頭:「不要臉。」
紀明誠不撒手:「不要臉我也認了。反正我就得跟你結婚。這回我鐵定把你看緊嘍,你不准給我跑。」
姜是臉已經紅了那麼點兒:「不要臉。」
紀明誠挪過去一點兒:「你等著看吧,咱爸就要醒了,到時候他鐵定叫你嫁給我。」
姜是:「……不要臉。」
《誠如是》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