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十九面

  接下來的一天又是忙得昏頭轉向,蘇也宜工作很認真,傳回北京的圖片和消息都很及時。極少誇人的左單更是在網上難得的當著組裡眾人的面誇獎蘇也宜「這次表現很優秀很給力」,為著這唯一的一句認可,蘇也宜忽然覺得自己的一切辛苦都變得值得。

  1月3日傍晚的飛機,蘇也宜飛回了北京。

  在飛機上沒睡著、困得已經不成人樣的她在回家出租車上給肖末末打了個電話,肖末末在電話裡告訴她家裡沒電,又說電卡在謝彬那兒,可能沒那麼快買好電,讓她回家的時候小心。

  蘇也宜意識朦朧的回了她的話,身邊坐著一位新聞組的同事,蘇也宜睏倦地和她說了句「我睡會兒,到了叫我」,然後沉沉睡了過去。

  直到同事推她,她才幽幽醒來。下了車,差點連行李箱都忘了取就朝家裡走去,幸得熱心的司機大叔開了車窗大聲喊她「姑娘,你行李箱不要了」她才愣愣怔怔走回去。

  出差的時候很怕出錯很怕自己精神萎靡影響工作,蘇也宜心裡一直繃著一根弦,到如今,這根弦可以鬆了,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原來這麼累。

  回到家門口,掏鑰匙打開門,進了屋,按了開關,燈沒亮。她在門口回憶了一會兒,想起肖末末說家裡沒電,又無力地關上門,行李箱就放在玄關,肩上包包飛快扯下,扔在一旁,朝黑暗中依稀可見的沙發撲過去。

  因為腰酸背痛,蘇也宜習慣性的往沙發背上撲,像只軟趴趴的小蝦米一樣癱在沙發上,臉貼著沙發背上的毛絨,然後重心全向下。

  果真很舒服啊……

  蘇也宜開心得嘴角泛笑,又換了一邊臉貼,她閉著眼,只覺得全身都放鬆下來。意識模糊了一陣之後,受地心引力影響,她的身體開始往地板上傾斜,為了不讓自己從沙發上滑下去,蘇也宜利索地再往裡撲了些許距離,腳離地,打算乾脆就這麼把自己掛在沙發上。

  「柔弱」的沙發因為突來的重力而小弧度的震動了一下,蘇也宜嚇了一跳,乍然睜眼——

  對上一雙晶亮的眸子。

  客廳無燈,蘇也宜因為沙發被自己撼動而產生的些小恐懼因為這雙眸子而驟然消失。她疑惑地盯著它們,不可置信地自語道:「我是在做夢嗎?」這雙眼睛看著怎麼那麼像易緒呢?

  邊想著,蘇也宜邊伸出手去,她伸手的速度太快,和那張臉的距離太短,不過幾秒的時間,蘇也宜的手已經觸上一方溫溫的、軟軟的——皮膚。

  她眼睜睜看著那雙眼睛裡添上一種叫「不可思議」的震驚情緒,隱約感覺到什麼不對勁,蘇也宜卻沒收回自己的手。

  一聲來自燈管裡、細微得可以忽略不計的「吱」後,燈光突然大亮。

  蘇也宜先抬頭看了眼燈,確定是它亮了之後,又再低頭——

  「啊!!!!!!!!」蘇也宜嚇得尖聲大叫,並以一種非常不可思議的高度彈跳出去。

  沙發上躺著的不是易緒是誰?

  剛才牢牢黏在他臉上的手不是自己的是誰的?

  原來不是做夢,不是她思唸過度,不是……

  蘇也宜捂著臉再次倒退了幾步。

  門外傳來對話。

  「……謝彬,你聽,剛才那喊聲是不是也宜的?」

  「好像是。」

  「家裡進賊了?」

  「門好好的鎖著,賊穿牆而過嗎?」

  「……」

  「也許是嚇著了,也宜膽子那麼小,插電卡的時候應該事先和她打個招呼的,或者在電表那裡喊一句『也宜,要來電了,你小心一點』,或許她就不會被嚇了。」

  門外肖末末忍不住笑出聲:「臭貧!」

  伴隨著笑聲和門鎖開動的聲音,肖末末、謝彬二人出現在門口。肖末末先看見捂著臉的蘇也宜,歡快地走進屋,她朝蘇也宜道:「我就猜到你會比我先回家,剛才真被嚇著了?」

  蘇也宜放下緊捂著臉的手,看見易緒已經從沙發上起身,俊挺的側影在沙發旁頓了頓,他步伐穩健的走向了自己房間。

  收回視線,蘇也宜見肖末末正認真地盯著自己,抓了抓頭,道:「是嚇著了,嘿嘿。」心裡卻在想,被人摸了臉,易緒當時怎麼不給個反應?

  春節放假的通知出來之後,娛樂中心開了個全體大會。

  穿花襯衫的韓柯當著所有人的面盛讚了電影組在這次電影展中的優秀表現,並將蘇也宜拎出來做了特別表揚。不止如此,在大會開完之後,韓柯還將蘇也宜留下來,嚴肅而堅定地說:「過完年,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你轉正的事基本可以塵埃落定了。」

  蘇也宜很欣慰,低聲道:「謝謝總監。」

  韓柯笑了笑:「這次的專題做得很棒,和你在前線辛苦的採訪分不開的,張孟的獨家採訪你都能拿到,我實在是驚喜而又意外。」

  張孟是世界聞名的導演,也是出了名的難採訪,去年他當著所有媒體面責罵一位電視台記者的事曾一度讓媒體人對他退避三舍。這次蘇也宜敢去做他的專訪……

  其實想想還挺後怕的,要不是趙悅從中幫忙,蘇也宜絕對沒有那個膽量在老虎臉上捋鬚。思路到了這裡,蘇也宜開始琢磨著,或許她得請趙悅吃個飯。

  這個想法在蘇也宜的腦中晃過一段時日,可是年底事多,她自己忙,趙悅似乎也忙,忙到蘇也宜連他人影都沒再見到過。

  直到那天晚上蘇也宜去負三層拿東西,拿完東西,她準備乘電梯上樓的時候突然聽見樓梯間傳來一聲怒吼:「你放開我!」

  蘇也宜被這聲音嚇了一跳,按電梯的手停住,躡手躡腳走向電梯間的途中,她聽見一道響亮的巴掌聲和女人的第二句怒吼:「你要不要臉,趙悅?」

  蘇也宜心「咚」的一下,步子停了下來。

  「你覺得我還有臉可要嗎?」趙悅的聲音——蘇也宜頭一次發現,他的聲音可以低到這樣哀傷。

  「我沒有割腕沒有跳樓沒有撞牆沒有找死,你放心了嗎?我求求你,不要管我死活行不行?」

  蘇也宜再細聽了一遍,確定這是陳百夢的聲音。

  後面的話,蘇也宜沒再聽了,電梯到了負三,她轉身疾步走進了電梯。就在電梯裡,她靠著梯壁,忽然很好奇陳百夢究竟是個怎樣的人,趙悅又是怎樣愛上她的。

  春假倒數第三天是公司一年一度的年會。

  因為會有抽獎環節,所以幾乎所有員工都出席。許多人對於年會的想像都過於莊重,蘇也宜沒參加工作之前一直以為企業的年會都像言情小說裡面寫得那樣——衣香鬢影、推杯換盞諸如此類。

  其實大多數年會都很稀鬆平常,就像那天蘇也宜拉著祝莉問時,祝莉的回答:「看過春晚嗎?早幾年的春晚,就是那樣……大家一桌一桌的坐,吃點東西,看看節目什麼的。」

  蘇也宜被這番形象的描述雷住,腦海裡不自覺的浮現出一幅場景:她和祝莉她們坐一堆,桌布是紅色的,桌上放了些花生瓜子什麼的,然後一夥人吃著瓜子看節目……

  反正她心目中的年會已經幻滅了。

  可真正到了年會這一天,蘇也宜卻是十分激動的。大概先前抱的要求太低,真正到達會場的時候,她確確實實的震驚了。

  范佳和陸小敏在不遠處朝她招手,蘇也宜走過去,抬頭掃了一圈,道:「祝莉呢?」

  范佳輕蔑地說:「你先找到易緒,祝莉一定在他身邊。」

  陸小敏接話:「莉姐真威武,這麼冷的天敢穿低V。」

  范佳笑:「莉姐向來很威武,她沒告訴你她打算今晚拉著易緒去隔壁的賓館?」

  聽到這裡,蘇也宜臉都白了。好半晌沒想明白范佳和陸小敏在交流什麼,遂問:「什麼低V?什麼……賓館?」

  范佳:「小破孩,不懂別問。」

  陸小敏突然笑嘻嘻地湊過來低聲問:「也宜還是處吧?」

  范佳嫌惡地打斷她:「瞧你問問題的水平。」瞥了一眼蘇也宜發紅的臉,范佳沒好氣的對陸小敏說,「這孩子戀愛都沒談過,比白紙還白。」

  陸小敏又湊過來:「天哪,怎麼就我不知道!」

  范佳:「你知道了又怎麼樣?」

  陸小敏:「我老公單位好多優秀單身男青年……」

  「得得得,別荼毒傻孩子了。說說祝莉今晚搞不搞得定那小帥哥……」

  「我看……懸。且不說追他的人多,前幾天我還聽行政的一姐們兒說,王智萍和易緒都是N城的,過年回家,王智萍一行政的老油條,愣是扒著人跟她一起回家呢!」

  范佳「嘶」了一聲:「王智萍不是向來覺得自己美得天下無雙?說實話,樣貌她是不錯,可氣場……真比陳百夢差太多了……」

  後來,兩人開始針對公司幾位美女同事展開了討論。蘇也宜沒興趣聽,更沒心情聽,只好自己愣愣的吃著桌上的點心。

  明面上她好像是因為停電那晚的尷尬經歷,實際上她卻是怕自己陷得太深,總之自停電那晚後,蘇也宜避易緒避了整整二十三天。這二十三天裡,她很想變得淡定,可每每在家聽到他的腳步聲、開門聲、甚至拉動冰箱門的聲音,她都會不自覺地緊張。她那麼希望他看到自己,那麼希望他走過來和自己說話……哪怕打個招呼。

  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完蛋了。

  所以,這二十三天裡,她也在掙扎中做了個尚未成型的新決定,年後回北京,她就搬出去,自此和他塵歸塵,土歸土。

  如果有那個必要,或許還要換個工作……

  想到這裡,蘇也宜鬱悶地端起桌上的紅酒,仰頭,一口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