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鄭叮叮想反詰,但說出口的話卻是:
「我就不能吃醋嗎?」
寧為謹無謂地笑了一下,一字字地說:「這個醋有什麼好吃的?」
鄭叮叮說不出話來了,細想一下,寧為謹說的有理,她有什麼好吃醋的,因為他要給十八歲的小姑娘切割纖維瘤?或者是有個自我感覺不錯的舒醫生因為他跑到自己面前唧唧歪歪的?
這都不是他的錯,她很清楚這點,但心底潛藏的那點煩躁隨著他風輕雲淡的態度竄得更高。
鄭叮叮拉了拉安全帶,繼續撇過頭,不理會寧為謹。
寧為謹放了點舒緩的音樂,調低了車內的溫度,但這對鄭叮叮來說沒有多大效果,她的心情依舊不好。
「你上次問我清不清楚舒怡然對我的感情,我承認有一部分話是撒謊了。」寧為謹說,「准確地說,我大概清楚她對我有好感,但我沒有重視,過問,更別說深究了。久而久之,我也不確定她現在對我是什麼感覺。畢竟,我沒那麼自作多情,會認為所有的女孩子都無條件地一直喜歡我。」
鄭叮叮轉過頭來:「那你今天應該看清楚了?舒怡然醫生還是對你癡心一片。」
「這個我不能阻止。」
鄭叮叮瞪了寧為謹一眼:「你挺享受的是吧。」
寧為謹緩緩地移動方向盤,認真地說:「我對她沒有感覺,何來享受?我指的是我不能操控對方的情感。」
「你可以徹底拒絕她。」
「她從沒有向我開口表達過什麼,我要拒絕什麼?」
「算了。」鄭叮叮說,「你總有自己的一套說法,我說不過你。不過,寧為謹,你不喜歡人家應該和她說清楚,省得浪費她的時間,要知道女人的青春有限,有時候不徹底拒絕,放任自流,是很殘忍的。」
寧為謹頓了頓:「以前我找不出合理的理由拒絕,但現在有了。」
「什麼?」
「這個理由是,」寧為謹慢條斯理地說,「鄭叮叮是個很愛吃醋的女人。」
「……」
寧為謹騰出一只手,輕輕按了按自己的額頭,表示有些無奈。
「你是第一次應付愛吃醋的女人?」
「怎麼說?」
「因為你的反應,讓人……心情好差!」
*
寧為璇洗完澡,跑下樓,看見寧為謹站在窗口接電話,似乎在說工作上的事情。
沙發前的那張長幾上,寧為謹的商務筆記本正開著,寧為璇一邊用毛巾擦頭髮,一邊盤腿坐上沙發,余光喵了喵寧為謹的筆記本,上面開著兩個頁面,一個是手術演示的ppt,一個是某個搜索網站,寧為璇點了點那個搜索網站,意外發現寧為謹正在查找一個很大眾的問題。
「女人吃醋的時候,男人應該做什麼?」
寧為璇撲哧一笑,心想寧教授這情商沒救了。
寧為謹結束電話,轉身走回來,寧為璇直接告訴他:「女人吃醋的時候,男人應該做的就是將她緊緊抱在懷裡,用最溫柔最深情的語氣告訴她,小傻瓜,我的心不大,只裝得下一個你。」
「誰讓你偷看我的東西?」
寧為璇甩了甩頭髮:「裝什麼呢,我都看見你在查什麼了,這麼簡單的問題還用得著查嗎?你妹這裡有一堆現成的答案。」
寧為謹不理會她。
「叮叮吃醋了?」
「不是。」寧為謹淡淡地否認,「她沒有那麼幼稚。」
「這和幼稚不幼稚沒關系,女人都很小心眼的,希望自己的男人只看自己,不看別人。」寧為璇說,「而你這個職業呢,注定是會讓對方感到不愉快的。」
「單純的工作,有什麼值得介意的?」
「那我們假設,如果叮叮是泌尿科的醫生,她每天都要摸男人的那裡,你會不會感到不舒服。」
寧為謹直視屏幕,冷峻的眉眼隨著寧為璇的這句話變得凜冽了一點,片刻後說:「我應該不會讓她有這個機會。」
「這就對了嘛,你看你連想一想都覺得不舒服是吧?將心比心,你每天摸那麼多女人,叮叮肯定沒安全感。還有,那個厚臉皮的舒醫生還和你待在一家醫院,你簡直是砧板上的一塊肥肉,誰做你的女朋友誰就得提心吊膽的,怎麼可能不多想?」
「我希望她對我多一點理解和信任,看事看物的角度能成熟一些。」寧為謹伸手取過桌子上的煙盒,不冷不熱地說,「這樣在相處的過程中能減少很多沒必要的矛盾。」
寧為璇奪過他手裡的煙盒,扔在一邊:「天,你能不能稍微看點愛情小說補習一下,這個時候竟然還要求女方成熟,理解和信任?你趕緊收回那些惹人厭的大道理吧,直接抱住她哄就行了。」
寧為謹拿回自己的煙,在寧為璇的腦袋上輕敲了一下:「洗完澡記得將浴室清理乾淨,不要留下頭髮絲。」
他起身走開。
寧為璇氣惱:「我詛咒你一輩子得不到叮叮的心!」
寧為謹抽出一根煙,行雲流水地煙盒扔回長幾上,丟下三個字:
「不可能。」
隔天一大早,鄭叮叮收到了寧為謹的一束花,還附帶一張卡片,上面寫著一串字:
「我說過除了你,我沒有占過其他女人的便宜,那句話是真的。鄭叮叮,對我來說,和她們的接觸只是工作,不可能產生任何別的想法。」—寧為謹。
鄭叮叮愣怔,讀了兩遍後,發了個短信給寧為謹:「你什麼意思呢?」
過了一會,寧為謹回復:「你沒有讀懂?」
「你可以再直白一點。」
「直白一點就是,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接觸過的無數女病人,只有幫某個名叫鄭叮叮的女患者檢查身體的時候,產生了一次絕無僅有的遐想。」
鄭叮叮耳朵上的一抹紅急速蔓延到脖頸,敲了一個「禽獸」過去。
將手機丟開至一邊,鄭叮叮打開一包話梅,取了一顆放在嘴巴裡,酸汁在口腔裡化開,鄭叮叮忍不住皺起眉頭,腦海裡突地浮現一個念頭:寧為謹送花和卡片,算是事後安撫?
不會吧?
不是吧?
不該吧?
午休的時候,寧為謹來了電話。
「早晨太忙,沒有時間和你多說。花還喜歡嗎?」
「嗯。」鄭叮叮輕輕地應了一聲,然後確認,「你說的那番話到底是真是假,你真的在幫我檢查的過程中偷偷地那啥了?」
「嗯,不過只有一次。」
鄭叮叮壓低聲音:「寧為謹,沒想到你是一只披著人皮的狼,虧我還當你是正直,專業的外科醫生,你竟然在檢查的過程中想了不該想的。」
「你會介意嗎?」
「當然,誰能保證你以後不對其他女病人有遐想。」
「不會。」言簡意賅的兩個字。
「你人面獸心,誰相信你的保證?」
那頭的聲音微微頓了一下,隨即說:「其實那一次是個意外,你的反應太大了,干擾了我的思想。」
「我……有什麼反應?」鄭叮叮不敢相信寧為謹竟然將責任推到她身上。
「你的身體不停地發抖,呼吸急促,皮膚熱得快燒起來了。」
「寧為謹,明明是你心術不正,你還怪到我頭上?」
「好,我承認自己那一次的確不夠專業。」他淡淡地承認。
「下不為例。」
「下不為例?」他又停頓了一下,認真地說,「我只能保證下一次幫你檢查的時候,盡量集中精神,心無旁騖,不過前提是你的反應不能過於激烈。」
「……」
鄭叮叮正欲反駁,寧為謹那頭傳來護士的聲音「寧教授,二十八床的患者術後出血了!」
寧為謹和鄭叮叮說了一聲,然後掛下了電話,快步走去處理工作。
二十八床的患者術後咳嗽不止,導致結扎的絲線滑脫而引流出血。
寧為謹俯身,用手指捏住引流管檢查了一下出血的情況,然後調整引流管的位置,重新加壓包扎,並讓實習生去請呼吸科的專家過來會診。
緊急處理完畢,寧為謹走出病房,回到辦公室寫電子病程。
舒怡然進來的時候,看見寧為謹全神貫注,安靜地敲著鍵盤。
「寧師兄。」
寧為謹回頭過來,看見是舒怡然:「有什麼事嗎?」
「我有話和你說,你現在有時間嗎?」舒怡然勉強地扯了一個微笑。
「工作上的事?」寧為謹的口吻淡漠。
「不是,是私事。」舒怡然說,「我們可以去外面談嗎?」
*
住院部外有個康復花園,綠意濃濃,景觀不錯。
寧為謹和舒怡然走過橋,邁進長廊。
「其實你應該知道我想說什麼。」舒怡然說,「從大學到研究生到醫院,我一直追隨你的步伐,將你看作唯一的目標,這麼多年了,我想所有人都看得出我對你是什麼感情。」她停下腳步,伸手拉了拉寧為謹的袖子,輕聲道,「我問你,你知道嗎?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寧為謹沒有說話。
「其實我本來不會來人民醫院,這裡的工作壓力太大了,之前我父母幫我聯系好了一家康復醫院,但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還是來這裡,而且被分配到最辛苦的急診科室。」舒怡然說著澀笑了一下,「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你到底知不知道?」
「謝謝你欣賞我。」寧為謹說得直接,「不過,我們並不合適。」
舒怡然的目光瞬間黯淡到了極致,拽著寧為謹袖子的手指因為用力而迅速泛白。
「為什麼不合適?」她克制住眼淚,一字字地反問。
「舒怡然,你有一點和我很像。」寧為謹冷靜地說,「那就是你很驕傲,甚至有點以自我為中心。」
舒怡然的眼淚突地跳出眼眶,第一次真正從寧為謹這裡得到評價,竟然是這樣一句。
「我沒有資格批評你。我只想告訴你,正因為你和我都有這個缺點,我們的相處不會愉快。」
「那如果我不是這樣的呢,我改呢,你會喜歡上我嗎?」她對著寧為謹近在咫尺的臉,心驟然地一懸。
「你不需要為了我而改變自己,改了也就不是真正的你了,有意義嗎?」他垂下的眼眸半點溫度都沒有。
舒怡然緩緩鬆開手,冷笑了一下:「也是,為了迎合你而改變我自己,我可能也沒有把握。寧為謹,我錯在自己會錯了意,我以為自己在你心裡是有分量的,你不會再找到比我更合適的人,我一直等你,一直等下去,而你有一天也會回頭看我。」
「如果我真的對你有感覺,我不會讓你等那麼久,即使工作再忙,我都會抽出時間對你說清楚,將兩人的關系定下來。」
舒怡然的眼神越發悲涼,她突然發現自己完全不了解寧為謹,她以為他是個對學術癡迷的男人,在他的人生裡,醫學,工作是第一,感情排在後面,因此她願意一直等他,默默地等待,等到一個最適合的機會再表白,他一定會接受,卻沒想到他也是會有感情的,只是他的感情不是隨隨便便給予的,給予的對象更不會是她。
「那個,女病人?」舒怡然木然地問,「你對她是什麼感覺,你真的動心了?」
「那是我自己的感情,不需要對除了我和她之外的任何人交代。」
「寧為謹……你真的是個薄情寡義的男人。」舒怡然說,「我今天算是明白了。」
「你完全可以這麼認為,並且不要再將寶貴的時間再花在一個對你薄情寡意的男人身上。」
寧為謹淡淡地說完,轉身,徑直走回住院部。
陽光下,他如冰雪般的白袍耀眼無比,卻是她永遠可望不可即的,她的眼睛刺痛無比,緩緩閉上。
她不甘心,如此漫長的單戀歲月換來這樣一個不完滿的結局。
*
鄭叮叮下班的時候,寧為謹的車子就停在公司門口的空地上。
鄭叮叮上了車,寧為謹問:「氣消了沒有?」
「沒有,我的胸口還是悶悶的。」
「需要我幫你檢查一下嗎?」
一提到檢查,鄭叮叮就立刻變得敏感,差點本能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不需要。」
寧為謹一邊啟動車子一邊說:「照例說,你做了手術,等情況穩定後應該維持三個月一次的復檢,如果有突發的異樣症狀出現,要立刻赴院檢查。」
鄭叮叮正要說什麼,寧為謹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我就在你身邊,所以不必那麼麻煩,隨時可以找個地方幫你做詳細檢查。」
不知是不是鄭叮叮的錯覺,自從識破了寧為謹的人面獸心,她感覺他口中的「詳細檢查」四個字聽起來頗有深意,如果再加上「你懂的」三個字,就是標准的邪惡了。
「我是認真的。」寧為謹看了鄭叮叮一樣,表情,語氣毫無違和感,「別想太多。」
「……」
鄭叮叮感覺自己的皮膚又要燒起來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鄭叮叮的胸口越來越悶,尤其是疤痕那個位置又癢又疼,忍不住想伸手去撓一下,她皺了皺眉,感覺越來越不妙。
到了公寓樓下,寧為謹再次問:「真的不需要我幫你檢查一下?」
……
借著迷你電筒的亮光,寧為謹幫鄭叮叮檢查了一下胸口突如其來的症狀。
寧為謹伸手輕輕按壓鄭叮叮的左胸邊緣,1.1cm的疤痕,有細小的疙瘩附著,疤痕邊緣有幾粒細小的紅點,顏色鮮紅。
「你塗了什麼東西?」
「就是皮膚科醫生開的藥膏,沒有別的……哦,對了,我換了一個沐浴露,會不會是這個關系?」
「胸口的疤痕過敏了。」寧為謹的指腹貼著那道疤痕,一點點地描摹外緣,得出結論。
鄭叮叮低頭,小心翼翼地問:「那怎麼辦?」
「讓我再看一下。」寧為謹調整了手電筒的位置,讓光束往左下方傾斜了一下,「你往後靠一點。」
「……」鄭叮叮不由地緊張起來,雖然寧為謹看起來很認真,嚴謹,但她卻不能全神貫注,他的手指貼在她皮膚上實在太有存在感,每一寸緩緩,細微的移動都激起她的一串雞皮疙瘩。
寧為謹突然抬頭,看了她一眼,點破了一個事實:「身體不要發抖,呼吸不用急促。」
「沒有。」鄭叮叮斷然否認。
「是嗎?」寧為謹的眼眸似可以看穿一切,像是黑夜的一束火光,「我提醒過你,檢查的過程中不要有過激的反應。」
鄭叮叮屏氣斂息。
「否則我不能保證自己不去想其他的事情。」他低下頭,繼續認真地看她疤痕收縮的情況,聲音逐漸變沉,「你不想被我占便宜的話就乖一點。」
「……」
「好了。」寧為謹鬆開手,關上電筒,「附近有二十四小時的藥店嗎,我去買點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