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恬出發了,越重城裡兩王只剩一王。
鳳鳴生怕眾人擔心,不肯露出傷感,只扮作一心一意期待周遊列國。
容虎等早瞧出來他怏怏不樂,偷偷跑去請教丞相怎麼辦,烈中流不以為然道:「既然下了決定要這樣做,就要吃這些苦頭。又想瀟瀟灑灑走便天下,搏一個風流聰穎、不依賴大王的美名,又不想離開你家大王的庇護,哪有這麼便宜的好事?你們鳴王當初和太后爭論大王娶王后的事情,不是有一句很厲害的話嗎?什麼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要他現在拿這句話想想自己的事情就好。」
秋月聽了容虎轉陳,氣得咬牙切齒,瞪眼道,「想不到這個人這麼沒心肝,人家心疼鳴王還來不及,他倒說些風涼話。」
秋星點碩附合道:「對,一早就知道他是個沒情義的人,不過有些聰明罷了。」
烈兒卻道「我倒覺得丞相這些話說得有道理。」
秋月和秋星頓時不滿地瞪視烈兒。
秋藍生怕他們吵起來,趕緊調解道:「鳴王現在已經心情不好了,你們如果還吵嘴,讓鳴王知道了,他更難過呢。」
她這麼一說,各人都不好再往下吵。
烈兒悶了一會,起身道:「我去看看鳴王。」
鳳鳴正待在房裡,像很想找些事情來做,卻又不知道該幹什麼似的,隱約聽見房外有人聲,像是烈兒,趕緊探頭出去,舒了一口氣,:「都到哪去了?我一個好無聊。」
眾人一起進了裡屋,容恬不在,心平日更無拘束,進門就各自找地方舒舒服服地坐了。秋月挨著床邊坐下,看見床頭放著一個包袱,拿起來看了一眼,噗嗤笑了出來,「鳴王自己動手包的嗎?包袱不是這樣弄的呢,這個樣子,背起來也不舒服呀。」
秋星和她形影不離,就著從她肩後看過去,也笑道「果然很有要出去遠行的感覺呢。」
鳳鳴訕笑道:「很難看嗎?我覺得自己弄得還不錯啊。」
他和容恬在一起時總是神采飛揚,活蹦亂跳,現在容恬才一離開,魂魄好像被帶走了三分,雖然還是笑,只是總有點悶悶的。秋藍看著只覺得心疼,柔聲道:「鳴王又不是一般百姓,難道出門還背包袱嗎?衣裳什麼的事情,自然有我們幾個管著。」
鳳鳴搖頭,「不是我的東西,是容恬留下來的,我閑著沒事,就把它們找塊布包起來,免得灰塵弄髒了。
「鳴王,我是過來告辭的。」烈兒忽然蹦出一句。
鳳鳴吃了一驚,「這麼快?」
烈兒道:「事情要緊,早點辦點妥,也可以早點安心。我東西已經收拾好了,立即就上路。」
鳳鳴上下打量他,眼裡滿是不舍,低聲道:「如果出了意外,你別管其他,先把自己照顧好。」
烈兒哂道:「除了永逸,永殷王族裡面都是一群廢物,能出什麼意外?鳴王放心,包你很快就可以聽見好消息。」朝鳳鳴一拱手,轉頭向容虎點了點頭,隨意道:「哥,我走了。鳴王交給你。對了,如果接到我要錢款的信函,可一定要立即把所需的錢款給我派人送過來。」
「放心吧,丞相已經下令,你要多少,我給多少。」容虎警告,「不過這些都是鳴王的家財,你可不許亂花。」
「誰亂花?難道我自己就沒有錢?就算我沒有,永逸總不會讓我挨餓。」烈兒做做鬼臉,大搖大擺地去了。
鳳鳴追出去大門送他,看著他瀟灑的背影,大歎道:「現在連烈兒都離開了,我什麼時候才可以去周遊列國啊?」
容虎專責負責這事,最清楚不過,「屬下已經派人去和羅登聯繫,除了船隊外,也需要等蕭家高手團的人趕來,有了足夠的安全保障,鳴王才可以動身。」
「那就是要很久了?」
「最快也要四五天吧。」
「四五天?」鳳鳴做個哭臉,「容恬不在,烈兒不在,連子岩都跟著容恬走了。我會像當初被關在太子殿裡面一樣無聊死。」
容虎皺眉道,「怎麼會無聊?鳴王有那麼多事情要做,四五天時間恐怕還挺緊呢。我也有很多事情要準備,鳴王,我先下去了。」
鳳鳴一把拉住他,奇道「你剛剛說我有什麼事情要做?」
「丞相沒有和你說嗎?」
「說什……」
「鳴王。」秋月在後面小心地戳戳鳳鳴的脊樑,「鳴王看前面,那兩個活寶來了。」
鳳鳴抬頭看去。
果然,烈中石和烈鬥那兩個巨大的背影,又出現在視野中。
烈中石是為烈中流傳口信來的。
「大哥說,鳴王在開始周遊列國之前,必須首先做一些很簡單的事情。」
烈中石跟著鳳鳴等回到屋裡,一字一句把烈中流的話重複出來,「鳴王在這些國家,一定會遇上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會就很多事情向鳴王提出問題。鳴王現在要做的,就是先想好這些問題的答案,不要臨時無話可說,或者回答得錯漏百出,徒然惹人笑話。」
這傢伙聲如洪鐘,就算是平常說話,也嚷嚷得屋頂直簌簌掉灰。
鳳鳴大為贊同,點頭道:「嗯,丞相考慮得周到,我最怕那些腦筋急轉彎的問題。」
尤其是那不小心答錯就會引起國際糾紛的敏感問題。
他年輕的心臟可禁不起這麼折騰。
秋藍蹙眉道:「可是我們怎知道別人會問什麼?」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烈中石憨憨地咧嘴笑,「大哥已經準備好了問題,鳴王拿紙筆出來記下,一個一個想答案就好。」
鳳鳴大喜,烈中流果然講義氣,連問題都不用他動腦筋,一早就準備好了。連忙要秋月取來紙筆,沾了墨,擺出一副準備努力的模樣等烈中石說題目。
「那麼,我就開始說了哦,你要全部記下來哦。」
「行!」
「問題第一條,西雷容恬已經不在位,鳴王這次是以何種身份到他國去?鳴王這個稱號,是否需要刪去?要知道,鳴王是容恬所賜的封號,容恬的王位既然已經失去,這個鳴王的稱號也就沒有實際意義了。」
「嗯,這個我明白。如果他們這樣問,我就說……」
「先不急。」烈中石五大三粗,卻很善於模仿他人語氣動作,手一擺,學著烈中流的神態道:「鳴王先把所有的問題抄下來,再慢慢思考。」
「嗯嗯,也好。」
「第二個問題……」
「第三個問題……」
「第四個……」
「第……」
兩個時辰後……
「還有多少?」秋月打個哈欠,問旁邊和她一起打哈欠的秋星。
「誰知道呢?」秋星坐在一旁發愣,「媽呀,這個烈中石是怪物嗎?這麼多問題,怎麼可能全部記住?」
站在書桌前烈中石依然中氣十足,鏗鏘有力地背誦著,「第九十七個問題,單林不屬大陸,獨為一島,西雷王對此國的策略會否與他國不同?」
鳳鳴早從開始的興致勃勃變成如霜打的麥子,烈中流真不是人啊,居然來這麼一說,難道打算趁著容恬不在就惡整他嗎?
本以為烈中石口頭傳話,問題最多也就十個八個,誰想到居然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
桌面上橫七豎八都是寫得滿滿的問題,整理起來一定比一本習題冊還厚。
寫完第九十七個問題,烈中石的聲音又響起來,「第九十八個」……
還有?鳳鳴猛然打個抖。
秋藍看著他可憐,寫在紙上的字也越來越淩亂,柔聲道:「鳴王累了,接下來的奴婢代鳴王寫吧。」
接過鳳鳴手裡的筆,一筆一劃端正地寫下問題。
秋星端了熱茶過來,請鳳鳴休息一下。秋月忍不住問,「喂,丞相一共給鳴王出了多少題目啊?」
鳳鳴豎起耳朵緊張地聽著。
以烈中流的乖僻,不會準備一本百科全書厚的問題給他吧?
那麼不等遊歷各國,他在這屋裡就可以壽終正寢了。
烈中石老老實實答道:「一百個。」
「呼……」鳳鳴松了一口氣。
總算沒成千上萬。
「但是……」
還有但是?可憐鳴王鬆弛的神經又繃緊起來。
「……大哥說寫下問題之後,後天就要初步查問答案。所以鳴王今天就要開始好好思考怎麼回答。」
查問答案?
哦,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有問必有答嘛。
何況還有兩個白天和一個晚上的時間可以想答案,要是想不出來,至少可以問問容虎秋藍等人。應該不算作弊吧,嘿嘿。
一百個問題總算抄下寫下來,烈中流顯然還給了烈中石別的差事,背完了題目就匆匆忙忙忙帶著烈鬥和小秋走了。
桌上殘留著東一張西一張寫滿問題的薄帛。
秋月秋星圍上去看,都皺眉苦笑,「現在鳴王再也不用煩惱無聊了。」
「一百個問題的答案,光是寫,恐怕都要寫到手斷掉。」
「是啊。而且鳴王寫字還很慢呢。」
鳳鳴看著那堆問題大撓其頭,一百個問題已經讓人頭疼,一百個牽涉政治的敏感問題更讓人頭疼上十倍,撓了半天,以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咬牙道:「哼,寫就寫。本鳴王就要出去闖蕩江湖了,還懼怕區區幾個小問題?秋月秋星,筆墨伺候。」一撩衣角,在書桌前坐下,擺開架勢,果然開始認真思索怎麼回答。
容恬已走,愛玩的烈兒也離開越重城,再沒有人來打擾發奮用功的鳳鳴。
鳳鳴拿著墨汁淋漓的筆,絞盡腦汁回答問題,愁眉苦臉尋思如何對答,各國關係錯綜複雜,他又一知半解,一個問題往往要想上很久。
不過偶爾靈光一閃,頓時恍然,落筆疾書,露出滿足喜悅的笑容。
果然人的求生能力是逼出來的,容恬離他越遠,他懶惰的小腦瓜越能開動起來。
傍晚時分,容虎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回來了,跨進屋裡,第一眼就看見鳳鳴埋頭苦幹,不由誇道,「鳴王好用功。丞相佈置的功課很多吧?」
「容虎你來的正好,。」鳳鳴放下筆,興高采烈一把抓了他到書桌前,指著剛剛寫好的一張答案說,「過來看看我這個關於東凡王獻國的說法行不行。」
容虎拿起來看,上面墨蹟斑斑,還反射著點點亮光,顯然是剛剛寫好尚未乾透的。
「東凡王獻東凡給容恬,有三個原因。」容虎邊看邊念道,「第一個原因,是東凡發生了罕見的瘟疫,兵力無法自保;第二個原因,是東凡權貴階級內部分為兩派,國師鹿丹擔心死後無人可以壓制篡奪王位威脅東凡王的逆反者;第三個原因……」
「第三個原因,當然是因為他們看好容恬和我的實力啦。」鳳鳴對自己這個回答全面的答案非常滿意,得意地昂起頭。
容虎點頭道,「兵力、權貴,加上接掌者的威信,也算答的有條有理。」
秋月姊妹在一旁一個勁為鳳鳴鼓氣,「鳴王真的很厲害呢,連午飯也是在書桌上邊寫邊吃的,到現在已經回答了十三個問題了。」
「還說呢。」秋藍搖頭道:「連墨汁都差點滴到熱湯裡面去了。鳴王呀,不用功的時候眼角都不瞥筆墨一下,一下子忽然用功起來,竟然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了。我可不管,今天晚上不許再趴在書桌上吃。好好的吃完了再用功。」
鳳鳴拗不過她,晚餐果然被抓到後面的飯廳吃了,飯後又趕回來秉燭夜思,直到幾名侍女再三催促才乖乖去睡。
這樣忙了兩晝一夜,鳳鳴連帶這幾名侍女忙得昏天黑地,總算大功告成。
「完成啦!萬歲!」
寫完第一百題的答案,鳳鳴仿佛完成了一項重大工程,張著兩隻紅紅的眼睛在房內亂轉圈圈,興奮不已。
秋藍抿唇笑道,「老天爺,總算寫完了。不過丞相還未看過,不知道能否過關呢。」
鳳鳴一本正經道:「這些可是本王嘔心瀝血寫的,不得八十分至少也有六十分吧。等丞相來了,一頁頁看過答案,至少也給我一個勤勞獎。」
「鳴王快看!那兩個活寶又來了!」秋月忽然指著窗外大叫,「小秋,小秋,過來玩!」
肩膀上負著小秋的烈中石和烈鬥一起來了。小秋和秋月等見過幾次,漸漸親密了,聽見她們呼喚,啾地叫了一聲,從烈中石肩膀跳下來,蹬著
窗臺,準確無誤地投入秋月伸出的雙掌中,晃著大尾巴和她們打招呼。
「烈中石,我已經把一百道題都回答出來了!」鳳鳴忙了這麼久,現在的心情就宛如寫好了一篇自己很滿意的作文等著老師打分。見到烈中石
進來,拉了他道:「走,我和你一起去見丞相,看看他對我的答案滿不滿意。」
烈鬥搖頭嚷嚷道:「不用去啦!不用去啦!」
鳳鳴一愣,「為什麼不用去?」
「大少爺說了,如果進門就聞到墨汁的味道,那麼你只要給我們看一道題的答案就可以了。」
「啊?只看一題?」秋月訝道,「是哪一題?」
烈中石絕對是個品質上佳的傳話機,烈中流要他傳達的話字字都銘記在心,一板一眼地道,「第十三題,東凡王為何獻國?」
「東凡國為何獻國?哦哦,我知道,你等一下。」鳳鳴撲去桌面,雙手翻著厚厚的紗帛,不一會高舉著其中一張,「找到了,就是這個!關於
東凡王獻國的原因。」
誰料烈中石只瞥了一眼,便道:「完全答錯了。」
鳳鳴呆住,「錯了?」
還完全?
不會吧,至少也給個及格吧?
秋星替鳳鳴不平道:「大個子不要亂說,你看都沒有看,怎麼就說鳴王完全答錯了?」
「對對!你根本就沒有看嘛。」
烈中石聳肩,做出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大哥說這題只要答兩個字,他寫了這麼多字,當然是錯了啦。」
「哪兩個字?」秋藍好奇地問。
烈鬥一直站在旁邊,正悶得發慌,趕緊搶在烈中石前面道,「那兩個字就是天命。」
「天命?」鳳鳴又開始撓頭。
好……玄妙的回答啊。
不愧是烈中流想到的答案。
為什麼是天命啊?
「大哥要我傳達的我已經說完了,我走了啊。」烈中石道。
鳳鳴趕緊問:「丞相就沒有說其他的嗎?」
「有,大哥說他很忙,鳴王不要去打攪他。」
「啊?」
還打算找烈中流問清楚的呢。
秋月對小秋戀戀不捨,一邊逗著小秋道:「把小秋留下來陪我們玩吧。」
話未落地,小秋仿佛明白她說什麼,啾啾大叫,像害怕被拋下似的,猛然跳上烈中石肩膀,小爪子死死抓著烈中石的衣服,一副死也不要留下
來的樣子。
秋月秋星一陣懊惱歎氣。
送走了烈中石等。鳳鳴回來看見桌上一堆亂糟糟的「豐功偉績」,又不免沮喪。
難得努力發奮,如果容恬在,不知會怎麼誇獎他呢。偏偏烈中流連看都不看,叫人過來傳個話,憑一個答案就否決了。
好殘忍的老師啊……
秋藍見他怏怏不樂,道:「鳴王,我把這些都收起來吧。」
「鳴王不要難過,不管怎樣,丞相的任務總算是完成了。鳴王可一點也沒有偷懶,我們都可以作證呢。」秋月秋星在旁邊嘰嘰喳喳。
容虎恰好這個時候過來,進屋就發現氣氛不對,奇道:「怎麼了?」
秋藍低聲道:「丞相真是的,鳴王辛辛苦苦寫的東西,既然連看都不看一眼。還說自己很忙,要鳴王別去打攪他。」便把烈中石過來的事情詳
詳細細說了一遍。
容虎聽後,沉吟一會道:「大王說過,丞相處事籌謀,深合劍術之道,而且喜歡劍走偏鋒。天命……嗯,天命這兩個字,看似簡單,實際上蘊含著很深的道理。鳴王不如仔細思索一下丞相的話。」
鳳鳴正在椅子上發呆,聽容虎這樣說,才回過神來,默默點頭道:「天命……」
出發在即,容恬又不在身邊。他這次,可一定要好好開動腦筋領會烈中流的指示才行了。
接下來幾天,果然烈中流都沒有出現。
鳳鳴聽從容虎的建議,仔細把烈中流給的一百個題目都重新認真看了,深思「天命」二字的意思,既然非常乖的沒有到處亂跑,連秋藍也笑說「丞相比大王更讓鳴王聽話呢。」
不知不覺中,周遊列國的偉大計畫,已經迫在眉睫。
五日後,派出去的人已經帶回了口信。
羅登率領的蕭家大船隊四天后在離越重城最近的碼頭恭候,屆時蕭家高手團也會趕到,為他們天下聞名的少主保駕護航。
「大日子總算到了!」
容虎得了消息,趕過來向鳳鳴稟報,「丞相已經知道帶回來的消息了。丞相說,山中有一條捷徑,可以讓我們四天就到達和羅登約定好的碼頭。」
秋月驚呼道,「那不是今天就出發嗎?」
「對,今天就出發。」
萬眾期待又忐忑不安跨國大遊歷,終於要開始了!
眾人一陣激動的譁然。
鳳鳴想到要出發環遊各國,也不覺精神大振,雙眼發亮道:「好啊!行李秋藍她們都準備好了,我也沒有什麼要準備的。去見過丞相就可以告辭。不過如果見面,丞相問起天命的意思可怎麼辦?他最喜歡問我問題了……」他蹙眉道,「我想了這幾天,隱隱約約好有點明白,不過要說
出來,似乎又不知道怎麼說。」
「鳴王大可放心!」容虎笑道:「我剛才也和丞相說你會去和他告辭,丞相說不用了。天命的其中一個意思,就是要鳴王放手大幹,不要畏手畏腳。成敗自有天命,凡事不要過於擔心。至於其他的意思,就等鳴王在這次遊歷之中自己領會了。」
鳳鳴詫異地問:「丞相是說我們直接走人就可以,連告辭都不需要了嗎?」
「對。」
這時,烈中石帶著小秋和烈鬥來了。
這兩大一小形影不離,出現一起出現,離開必然一起離開,宛如連體兒一樣。
此刻兩人肩上都背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形狀大小一致無異,就是顏色不同而已,烈中石背上的包袱布是黑色的,烈鬥的是紅色的,倒正好和他的衣服配得天衣無縫。
烈鬥見了鳳鳴,果然也道:「我們大少爺說了,鳴王今天就出發吧,不需要告別了,反正很快就會相見。」
鳳鳴仿佛小孩子第一次出遠門,總希望有個大家長送一送,確定烈中流真的打算見都不見就把他「掃地出門」,不免有些茫然。
烈中石一直偷偷瞧他表情,忽然傻笑道,「大哥說,如果鳴王露出難過的模樣,就和鳴王說……」
「說什麼?」鳳鳴猛然抬起頭。
「大哥要我和鳴王說,鳴王只要踏出越重城一步,就是一個獨當一面的男子漢,鳴王任何的依賴之心都必須剿殺殆盡,因為跟隨鳴王的每個人的生死,都依賴著鳴王。鳴王明白嗎?」
鳳鳴恍然大悟,點頭道:「明白!明白!」
烈中流說的沒錯,他之所以很想臨走前再見烈中流,實在是頑強的依賴心理作祟。大概是被容恬保護得太久的緣故吧,總要見到比自己更能拿主意的人才覺得安心。
出了越重城,可就要反過來了,不再是他依賴別人,而是所有人依賴他。
他要對所有跟隨者的生死負責。
這,還真是……責任重大啊。
「既然不需要過去丞相那邊告辭,那麼鳴王,我們出發吧。」
鳳鳴嚴肅地點點頭,露出堅毅的表情,目光緩緩轉向直通門外的碎石道:「兒郎們,朝阿曼江--出發!」澎湃激情下,竟用十足的京腔劇,吼得像模像樣。
「啊!」瞳兒從西雷大王的龍床上大叫一聲,猛然坐立起來,額上一陣森寒。
他用顫抖的手摸了摸額頭,冷冰冰的,這個手掌都沾滿了他的冷汗。
淩亂慌張的腳步聲到了門口。
「大王?大王可安好?」
瞳兒失魂落魄了片刻,才認出那是從小在瞳府看著自己長大,現在己是他貼身心腹的章叔,呼出一口氣道,「進來吧,現在什麼時候了?」
「啟卜稟大王,天已經大亮了。」章叔拖著老態龍鍾的身軀,將大王寢宮內的紗窗一一拉開,燦爛的陽光仿佛無數明亮的弓箭猛然射入宮內,刺得瞳兒一時眼前模糊,伸手擋住陽光。
章叔就著光,用混濁的眼睛打量瞳兒的臉色,「大王,大王又做惡夢了?」
瞳兒點點頭,今日的睡覺不寧,使他往日神采飛揚的臉色失了幾分血色,忽然用暴躁的語氣道「那些御醫個個都是白吃飯的,一點用也沒有,開了這麼多安神方子,怎麼就不見一丁點的功效?本王還是夜夜惡夢,哼。如果今晚還做惡夢,本王一定要斬了姓楚的御醫頭兒。」
「大王,這萬萬不可。」章叔說了一句,慢吞吞地道:「那可是楚老將軍的近親侄兒,你如果殺了他,一定大大得罪楚老將軍。」
瞳兒不耐煩地哼道,「我已經是大王了,還收拾不了一個老頭?楚孝那個老不死的,年紀一大把,早就應該交出軍權,回家吃飯去。偏偏還每天半死不活地過來上朝,本王派去軍中的親信將領,一個個被他明升暗降,手中根本沒多少可指揮的軍馬。我看他根本是存心和本王作對!」眼中凶光頓閃。
「大王已經是大王了,還怕將來對付不了一個楚孝?」章叔對這個小主子是從小照顧到大的,不管瞳兒多麼怒氣衝衝,他卻依然慢條斯理地,緩緩道:「將來的事情,將來自然能辦。現在大王卻不可以和楚將軍大臣們起衝突啊,萬一容恬回師攻城,還要倚靠這些人去對付容恬呢。等對付了容恬,大王再對付他們也不遲,現在妄動干戈,對大王不利啊。」
也許是他慢悠悠的語調緩和了瞳兒的情緒,瞳兒靜靜聽著他的話,也慢慢熄了火氣,低頭想了一會,歎道:「好,本王就先對付了容恬,再一個一個收拾他們。」狠辣之色掠過年輕的臉頰。
隔了一會,他又對章叔低聲道「章叔,最近本王夜夜惡夢,心緒很亂,每天都夢見殺戮場面,容恬持劍向我刺來,一劍刺穿了心肺,居然還把心挑了出來,掛在劍上……你覺得容恬會反攻西雷嗎?若是反攻,他……又哪裡兵馬攻我這麼一個大國?」
他幾乎是仰視著容恬長大的,甚至還跟著容恬學過一段日子劍術,對於容恬的本事非常清楚。
這個被他奪取了王位的前西雷王,對他來說比任何人都可怕,自從知道容恬未死之後,他未曾安穩過一天日子。
早知道當了大王也會這樣日夜擔驚受怕,處處受群臣羈絆,還不如從前可以肆意放縱的瞳公子,就不該聽從那個姓餘的傢伙教唆,和鹿丹合謀捕捉鳳鳴,謀取容恬的王位。
真是悔不當初。
他母親是西雷公主,父親又是瞳家人,貨真價實的高貴算統。
從他懂事開始,家族中就已有人對他說,他這位公子,將來也是有機會繼承西雷王位的。因為,他比西雷王宮中那位太子,實在是優秀太多了。
當時他還不明白什麼是王位,什麼是繼承權,但是有一句話他卻記牢了--他比太子,要優秀得多。
太子?
安荷?
安荷哪能和他比?
安荷膽小、懦弱、卑微、蠢、笨,天下間所有的缺點似乎安荷都有;那個藏在西雷王宮深處的可憐蟲,連他的親娘,王后,都不喜歡他。
安荷唯一可以誇獎的,也許就是那張臉蛋。但是,自從瞳兒偶然看見安荷被容恬壓在身下的畫面後,驚訝之餘,他忽然發現,就算是張漂亮的臉,也實在算不上什麼優點。
被攝政王玩弄的太子,算什麼東西?
西雷的王權,卻要落到這樣下賤的傢伙手中?
任何西雷人都不願意有這樣的大王。
因此,當瞳兒將在花園獨自散步的安荷推入水中時,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壞事,也不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
淹死一個安荷,在他眼裡,和捏死一隻臭蟲沒什麼不同。
而這只臭蟲,在應該屬於瞳兒的王宮中裡,已經晃來晃去太久了,久到令瞳兒忍不住伸手,送他一個痛痛快快的意外。
沒人應該在乎一隻臭蟲。
但天下的事,無常得近乎可笑。
安荷救回來,活像變了另一個人。
原本對安荷很壞的容恬,對安荷越來越好,而原本對他很不錯的容恬,又離他越來越遠。
瞳兒本來打算,安荷一死,自己就是太子了。
等他登上王位,容恬還是最重要的大臣,有容恬這個能幹的人幫他,他能當一代名君。他欣賞容恬,崇拜容恬,尊敬容恬。
結果,事情全部亂了套。
安荷沒死,救回來了,不但如此,還越來越受人愛戴。容恬疼他,群臣誇他「睿智」,他出使繁佳,本來應該被繁佳公主撕成八大塊,結果卻是,安荷帶著繁佳公主回來了,還化解了兩國一觸即發的大戰。
再聰明的人遇上這些事,也會越來越糊塗。
瞳兒一天比一天糊塗,到了最後,喀嚓!晴天一個霹靂,打在他糊塗的腦袋上---安荷不是太子,安荷也不叫安荷,應該叫鳳鳴。
最可笑的事情在後面。
他預想中的重臣,良臣,那個應該輔助他當一代名君的容恬,原來才是正主。
「大王後悔了?」章叔低聲問。
瞳兒默然無言。
後悔?太晚了。
誰叫他伸手,輕輕推了那個原本就該死的安荷一把?
誰叫他這一個小小的動作,竟落入一個該死小侍女眼中?
誰讓那小宮女,竟然就是安荷的舊情人?
誰讓這個可怕的秘密,竟不知
那個美如天仙,毒如蛇蠍的鹿丹國師,給了他兩個選擇。
或者,和鹿丹配合,讓鹿丹得到鳳鳴;或者,他當年幹的事在容恬眼前暴露。
如果當年的安荷只是一隻臭蟲,那麼現在的鳳鳴,則是容恬心尖上碰都碰不得寶貝。當年他試圖殺死安荷,也就是鳳鳴的事情,如果傳到容恬耳中,會有什麼下場?
瞳兒當然不會選擇自首和死亡。
他出身如此高貴,他如此優秀,還那般年輕。
既然錯恨難返,就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他狠下心,寫了一道回信給鹿丹,答應配合鹿丹,設下計中計,詐騙捕抓容恬最心愛的鳳鳴,只要鹿丹可以保證不洩露他的秘密。
一切,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不可收拾到如今他已經睡在容恬過去曾經安睡的龍床上,卻夜夜惡夢,心驚肉跳。
那個設下計中計,天下最歹毒的美麗男人已經死了,卻只剩下他,這個迫不得已,當初為求自保的從犯,日夜受著唯恐被容恬報復的煎熬。
這是什麼世道?
「大王後悔了嗎?」章叔用更加低沈音調,又問了一次。
瞳兒冷冷道:「本王還有後悔的機會嗎?」
「大王明白就好。」章叔忽然拚命咳嗽了一陣,痛苦地按住胸膛,半天才回過來,有氣無力地道:「這王宮中人人都可以反悔,只有大王,是絕對不能生出悔意的。容恬誰都可以饒恕,但他會饒過大王你嗎?」
瞳兒聽了,點頭道:「我明白。」他的眼睛還是和過去一樣年輕,但現在,卻多了一種從前不曾有的冷然。
「還有一事,老僕想和大王說。」
「什麼事?」
「關於大王最近的惡夢……」
嗯?
「御醫連續用藥,一點效果也沒有,老僕看,似乎不像是病。」
瞳兒聽出不對,皺眉道,「不像病,那像什麼?」
「會不會……有人暗中謀害大王?或咒、或毒……」
「誰敢這樣大逆?」瞳兒大怒,猛然站起,狠戾之色掠過眸底,恨道:「他們竟敢……」
「大王不要急,老僕也只是猜測……」
正說著,外面幾個伺候的侍女捧著熱水、衣裳、新襪等跨過門檻,瞳兒一眼看到,怒吼道,「誰叫你們進來的?都給本王滾出去!來人啊,所有擅入本王寢宮者,一律拖出去亂杖打死!侍衛何在?來人!來人!」
幾個侍女禍從天降,嚇得渾身發抖,丟了手中東西,個個匍匐在地,哭求道:「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瞳兒哪裡肯聽,一迭聲叫來侍衛,責令拖出去杖斃。
章叔在旁邊輕聲道「大王何必動怒?侍女莽撞,責打幾下就好了,貿然杖斃,唯恐王宮中人生出怨恨。」
瞳兒臉上閃過一絲猶豫,思忖片刻,卻又猛一咬牙,惡狠狠道:「本王發落不了那些大臣,難道連幾個小侍女也發落不了?侍女從從不過草芥一樣的東西,不值得為他們費心思。不過你剛才說到的事情,本王卻覺得大有可能。」臉色一變,沈聲道「章叔,本王最信任的人就是你,這件事關乎本王性命,交你親自去查。」
被委以重任,章叔還是那副遲鈍的樣子,慢悠悠道:「這件事情,老僕是否要和瞳將軍商量一下?」
「不必了。」瞳兒武斷地截住他的話,歎了一口氣,「自從本王決定和離王合作對付容恬後,叔叔的態度越來越奇怪。這次難得的機會襲擊容恬,叔叔忽然提出要親自伏擊,本王已經覺得有古怪。果然,不但沒有伏擊成功,還折損這麼多人馬。全軍覆沒,主帥卻安然無事地回來了,這怎麼可能?我看他根本就是暗中和容恬……」不知道想到什麼,盤旋腦中多日的疑問本來就要衝口而出,驀然煞住。
瞳兒攥起拳頭,在偌大的大王寢宮來回踱了兩圈,猛然放下拳頭,仿佛已經放鬆了很多,「算了,反正你別管,先把本王做惡夢的事情查了再說。如果本王的惡夢是有人故意害的,本王一定要將那人碎屍萬段。」頓了頓,略帶不安地問:「最近有容恬的消息嗎?」
沒有。
「容恬離開被火燒毀的營地後,就完全沒有了蹤跡?」
「是。」章叔道:「不過,我們已經遵照大王吩咐,盡可能四處派出探子,相信很快就可以知道容恬在哪。」
瞳兒默立片刻,忽然露出驚懼之色,顫聲道:「章叔,你說他會不會已經潛入了西琴?」
「大王不要自亂。」章叔看著瞳兒受驚的臉,刹那間,仿佛在眼簾中的還是那個剛剛失去親娘的小公子,昏黃老眼逸出憐愛,不禁用小時候哄他入睡般的音調,溫柔地道:「大王是西雷公主的親生兒子,是王族尊貴的血脈。大王何必懼怕容恬,您和容恬一樣,身上流著王族的血。容恬逆天而為,不肯娶王后,還密謀擬制均恩令,妄圖動搖西雷國本,就算地下的各位先王,也會棄容恬而選擇大王您的。」
瞳兒聽他寬慰,漸漸安靜下來。
他驚懼之色慢慢消去,吐氣低聲道:「不錯,就算各位先王,也不會怪本王……」如做錯事情被大人赦免的孩子般,露出完全釋然的表情。
只有這麼一瞬,才能從他身上,找回從前那位跋扈任性的瞳少爺的影子。
外面的侍女受罰的哭喊聲已經漸漸下去,過不多時,掌刑的侍衛過來稟報,「大王,擅入大王寢宮的侍女已經全部杖斃。」
「死了就拖出去埋掉,廢話什麼?」瞳兒漫不經心地吩咐了一句,唇角逸出一絲不在意的笑容,「叫他們再從民間選一些樣貌好的過來。等一下,還有年輕的男孩子,今晚弄幾個乖巧的過來。」
可愛的面孔,純真的眸子,稚嫩的身體,說不定,可以驅趕那些可怕的惡夢。
「吩咐下去,本王今夜不睡寢宮,把太子殿打掃乾淨,本王要睡那。傻站著幹什麼?還不快點去辦?」
「是!是!謹遵王令。」
瞳兒看著戰戰兢兢去辦事的侍從背影,唇角揚一個扭曲的弧度。
太子殿,他今晚要在那個地方,用那些稚嫩溫順的身體,好好發洩一下無處可處的怒氣。
當年,容恬按住安荷,不,是那個鳳鳴,該死的鳴王,按住鳳鳴赤裸的身體,來來回回抽插穿刺的地方,就是太子殿。
鳳鳴,你這只早就該被弄死的一萬年的臭蟲。
日後若被本王活捉到你,一定會把你帶到太子殿。
在那個你春風得意過的地方,本王會把你當成天下最下賤的淫貨,狠狠的蹂躪折磨,直到你哀求痛哭,悲慘的死去!
一隻臭蟲,怎麼可以得到天下所有人的愛慕、欣賞、歡呼?
可恨!
永殷。
鳳鳴的旅程,終於開始啦!
雖然有羅登和蕭家高手團的後援,但事關鳳鳴,沒有任何人敢有一點閃失。出發的隊伍中,除了秋藍三個侍女外,其餘人都是從越重城剩下的人馬中挑選出來的,個個算得上是精銳中的精銳,由容虎統領,一共一百人,跟著鳳鳴浩浩蕩蕩地上路。
根據烈中流交給容虎的地圖,眾人順利找到林中捷徑,白天趕路,晚上紮小帳子點篝火過夜,到第四天,果然如期到逹阿曼江邊。
一艘比王侯座駕還金碧輝煌的大船已經停靠在約定好的小碼頭,羅登領著一眾蕭家船隊的管事,在碼頭上恭候鳳鳴的到來。
「船上已經徹底打掃過,房間也佈置一新。少主請。」
鳳鳴昂然登船,果然處處都重新佈置過,甲板最寬敝的前面鋪了一幅半丈來寬的毛毯,不知什麼料子織的,在陽光下反射著晶瑩的光芒,襯著天上的白雲,倒像澄清無瑕的天空忽然被借到了甲板上似的。
羅登見鳳鳴瞪著那地毯看,恭敬地道:「這是屬下特意命人快馬加從博間的蕭家大倉庫裡取來的,少主不要看這個地毯只有藍色一個顏色,除了材料珍貴外,編織的時候還必須把線條撚成六種有微小差別的藍線,採用纘珠法前後上下來回,細細交匯編織上六次,才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做一幅光是工錢就令人咋舌,而且到了現在,會這種編織法的織工好像也難找了。少主請仔細瞧瞧,是不是隱隱覺得顏色美而有變,仿佛會閃爍一般。」
鳳鳴邊看邊贊,又蹙眉道:「這麼珍貴的東西放在甲板上太可惜了,我們是不是奢侈了點?」
「不是少主派人來說,少主要擺足架子到各國遊歷嗎?」
「哦?是嗎?」信可不是鳳鳴自己寫的,這些事全部由容虎一手包辦,口敘的則不是烈中流就是容恬。
不過一想也對。
前呼後擁,眾星捧月般風光巡遊各國,可是烈中流和容恬的一致意見。
「不奢侈一點,怎麼能顯出我們蕭家富可敵國的氣勢?」羅登笑著解釋道:「屬下是看今天天氣不錯,所以把這毯子安置在這裡。本來打算少主登船後若覺得無聊,可以在這裡坐看江景,一邊吹著江風,一邊享受熱茶美點,豈不舒服?要是天氣不好,浪大或者要下雨,屬下自然會命人把毯子收拾起來。這麼名貴的東西,要是讓雨水淹壞了,屬下也心疼呢。少主如果不想鋪著,屬下立即命人收起來。」
鳳鳴聽了他的解釋,連忙擺手道:「不用了,既然如此,就放著吧。你安排得很好,是我錯怪你了。」
羅登沒想到會忽然得到少主一句誇獎,微微一愕,暗忖道,這位少主,溫和的牌氣和老主人完全不同。
他在蕭家當差多年,極有城府,臉上神色不變,只是躬了躬身子,道:「這是屬下應該做的。」
「可是……怎麼這次大船隻有一艘?」
羅登道,「信中說了不希望別人把注意力放在越重城上,少主登船的地點不能讓人猜到。只是蕭家的大船,所到之處必然引人注目,所以我命令其他船分別在阿曼江各處地方露個面後,讓旁人無法得知少主是什麼時候上船。」抬頭目測天色,眯起眼睛道:「屬下是三天前把它們派遣出去的1,按照約定,今天傍晚前至少有兩艘會到達這裡和我們會合。」
他做事這麼細心老成,鳳鳴大喜過望,剛想再誇獎兩句,已經巡視完全船的容虎走了回來,「蕭家高手團的人馬什麼時候會到?」
「酉時三刻,一定趕到。」羅登篤定道。
容虎道:「那還有一個時辰左右。」對鳳鳴道:「鳴王,這裡地處偏僻,恐怕被敵人埋伏,我們後援未到,還是小心一點好。屬下將一百名手下分開佈置,三十人埋伏岸邊小林,三十人在碼頭左右,三十人在船上四處巡衛,剩下十人要緊跟鳴王身邊。」
鳳鳴聽見有十個侍衛要緊跟身邊,那簡直和被關在籠子裡面沒區別,漂亮的眉毛就擰了一下。不過這次出行他是老大,一切必須以大局為重,再沒有任性的權利,剛要點頭對容虎說「隨便你想怎麼辦」。羅登卻趕在他前面開口道:「船上的安全,屬下可以保證。容將軍的人馬只需要顧及船外地方即可。少主請放心交給我們保護。」
「這可不行。敵人若來,忽然猜到鳴王是在船上,一定會重點攻擊船隻。我這次帶來的都是大王手下精銳,能夠以一抵百,多留在船上比較好。」
「我們蕭家的好手也不少。」
容虎微愕,俊秀的臉露出肅容,沈聲道:「我知道能進蕭家船隊的人都是一流好手,但鳴王身邊必須隨時有我們的人才行。我奉大王之命保護鳴王,絕不會讓鳴王離開我和我的手下的視線。」
他語氣漸漸變得強硬,羅登卻好整以暇,仍是那副淺笑的表情,慢悠悠道:「少主的安全,蕭家人自然會負責。這次行程,保護少主安全的主力應該是我們蕭家的高手。容將軍和手下如果可以負責週邊,羅登感激不盡。」
鳳鳴左看看容虎,右看看羅登,張大嘴巴愣住。
好端端的,那個假設中敵人還沒有出現,怎麼就開始內訌了?
鳳鳴鬱悶。
他最頭疼的東西,除了秋藍等人的眼淚攻勢之外,就是自己人吵架了。
「咳咳……容虎啊,我說……」
「鳴王說什麼也沒用。」容虎直視羅登,沈聲道:「這次行程,本來就是計畫以我和百人隊的精銳在內貼身保護鳴王,再以蕭家高手們在外形成第二圍保護。」
鳳鳴噤聲。
那麼強硬的態度,看來說服的機會不大。
羅登笑眯眯的,態度也很恭敬,看來還是羅登比較好下手。
「羅登,容虎是容恬下令跟隨在我身邊的。他身上負著嚴令,沒有辦法。所以這次保護我的主力就是他了。呵呵,其實都是保護我,誰內誰外都不要緊吧。」
羅登躬了躬身子,才苦笑著道:「不是屬下敢違抗少主的命令,實在……實在是無可奈何。這其實是老主人的意思。」
鳳鳴愕然。
老主人?不就是他那個沒心沒肝的老爹,天下聞名的中年帥哥蕭聖師嗎?
「我爹?」
「是,老主人派人傳信過來下令,少主請看。」羅登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封信。
鳳鳴接過來,打開一看,果然是一封近似命令的信,比他老娘搖曳夫人當年逼婚的那張更簡單明快,只有短短三個字……
看緊他
下面一個顏色古怪,圖案複雜的印章。
他沒有見過蕭縱的字跡,不過羅登既然確定這是老爹的筆跡,那麼一定錯不了。
「這個……」
「少主請體諒我們這些做屬下的。」羅登苦著臉,「老主人的命令,是一點折扣都不能打的,他要我們看緊少主,我們就必須看緊少主。所以這次行程,我們的好手會寸步不離跟著少主。」
「大王給我們的命令,也是寸步不離。」容虎硬硬地道。
羅登能夠長年主持蕭家縱橫天下的船隊,絕不是好惹的角色。轉過頭,換了笑眯眯的表情道:「其實即將在內貼身少主的也不是我羅登,而是即將到來的蕭家高手團,他們的首領叫洛甯,最佩服武技比自己強的人。容將軍如果可以證明自己比他有本事,說不定他會把貼身保護少主的重任供手讓給容將軍。」
鳳鳴大驚。
那豈不是慫恿容虎和那個叫什麼洛寧的來一場決鬥嗎?
鳳鳴連忙攔道:「這個絕對不可以,我們可以想其他的辦法嘛。」
「什麼辦法?」容虎和羅登齊聲問。
「那個……那個……」鳳鳴抓耳撓腮,衝口而出,「兩邊都貼身保護,不就得了?」
「那麼我們這邊要有十人寸步不離鳴王。」
「我們蕭家高手也不能比你們少……」
「好啦好啦!每邊十個好了吧?」鳳鳴無可奈何地大吼。
甲板驟然安靜下來。
容虎躬身,肅然道:「鳴王,我們就說定了。」
羅登笑容加深,也鞠了一躬,「多謝少主答允。」
容虎轉身,朝船艙一揚手,立即從裡面出來了一群大漢,迅速而有條不紊地來到他們面前,個個肩寬體壯,目露精光,腰上側掛著一把長劍,長劍上有個小刀鞘,樣子很像烈兒喜歡用的小畢匕首。
鳳鳴數了數,不多不少,果然十個。
「這十個,是屬下精心挑選出來的精銳中精銳,從今天開始,會和鳴王寸步不離。未經他們檢查過的東西,請鳴王不要隨便亂碰。」容虎介紹了這十人,又按照開始說的吩咐佈置了防備的人手,才露出一個輕鬆的笑容,「本來很擔心鳴王會不肯讓他們留在身邊呢,鳴王既然答允了,可不要半路上覺得太拘束而反悔。「
鳳鳴知道自己上了大當,傻傻點頭他們在自己身邊加了二十個秤砣,無奈地翻個白眼,搖了搖頭,歎道:「這是誰教你的?容恬還是丞相?」
「丞相」
鳳鳴回頭瞪羅登一眼,「你也和他們合起來捉弄我?」
羅登裝出一臉惶恐,「屬下怎敢?這是西雷丞相要送給給鳴王的大禮,屬下只是稍微配合一下。」
「大禮?」
「讓鳴王登上旅途的第一天,就嘗嘗不能冷靜處事,隨便說話的後果。」羅登老老實實道,「被自己人激將,比被敵人激將要好。鳴王請記住這個教訓了。」
鳳鳴無可奈何,「那麼那封書信,也是假的了?」
羅登道:「書信雖然是假的,但老主人確實是有口信傳來。要少主不要忘記他說過的話。」
蕭緃說過的,當然就是那句一年之內必須開拓航道,否則格殺勿論的話了。
想起這個,鳳鳴又是一陣頭疼。
正在此時,一陣鶯聲燕語從對面飄過來,秋藍等幾個侍女從底下的船艙沿著木梯登上甲板,一個個笑意盈盈。
鳳鳴放下那些將來的煩惱,朝她們喊道:「參觀完了?有什麼有趣的東西沒有?」
秋藍幾人過來,朝鳳鳴娉婷行禮後,笑道,「有趣的東西真多,整個船倉都是滿滿的。」
「還有很多色彩鮮豔的錦緞呢,真讓人愛不釋手。」秋月插話道。
羅登道:「這些錦緞都是預備著給少主和幾位大姐做衣裳的,喜歡什麼顏色和款式可以隨便提,屬下為此還專門在船上增加了一名資歷夠深的裁縫。」
幾個女孩子大為高興,歡呼雀躍。
秋月撩起袖子,一副準備大幹一場的氣魄:「裁縫就不必了,這樣的好料子,連西雷王宮裡都少見呢。我可要親自動手縫一件來穿。」
秋藍喜洋洋地問:「我先為鳴王制兩件神氣的披風,不過鳴王,可以讓我也拿點料子,為烈兒做一件外套嗎?他喜歡顏色鮮豔的衣裳。」
鳳鳴當然點頭,還道:「你為烈兒做兩件,也幫容虎做兩件。秋星你呢?怎麼不做聲?」
秋星吐吐舌頭道:「做衣服我可比不上秋月秋藍手巧,不過不怕,等秋月做好了,我拿她的穿就是了。」
秋月大叫,「秋星你真討厭!」
眾人哄笑。
有幾個女孩子緩和氣氛,鳳鳴的心情頓時大好。
大船停泊在碼頭,斜望過去,天邊紅雲似煙,霞色醉軟,江水緩緩流動,宛如一條柔情萬分的腰帶,雅致優美地環繞前面青山半周,隱藏在碧色之後。
「啊!這裡還有一條這麼漂亮的毯子!」秋月發現了甲板上的毯子,天邊的紅霞印射下,顏色似乎又變了。
秋星在船上跑了一個來回,腿已經有點發酸了,掩著嘴嬌媚地打個哈欠,「不如我們就在這坐著吹吹江風,聊天說話?只是這毯子這麼漂亮,不知道坐不坐得?」
鳳鳴笑道,「這個鋪著就是讓你們坐的。」
眾女又是一陣歡呼,容恬不在,比平日更無拘束,秋月秋星當仁不讓,首先脫靴盤腿坐了一個角落,呼道:「秋藍快來。」
秋藍微微笑著,伺候鳳鳴脫靴上去,幾人團團坐下。那藍毯柔軟厚實,坐上去非常舒服。江風徐徐吹來,清涼怡人。
「容虎,你也上來吧。」鳳鳴招呼道。
容虎笑了笑,擺手。十個侍衛離開半丈,把毯子圍了一個半圓,所有想從船上靠近鳳鳴的人,必須經過這一道防線。剩下的半圓對著船頭前方的景致,自然是留下來讓鳳鳴觀賞風景的了。
不過容虎也不敢疏忽船頭,獨自走到毯子另一端,按劍站在那邊,見鳳鳴不明白地看著他,露出一絲笑容道:「也要防有人從林間向船頭射箭。」
鳳鳴這才明白,哦了一聲。
如果這時代有盡忠職守獎。他一定會立即提名容虎。
秋星道:「好像還缺些什麼。」
秋藍想了想,猛拍一下腦門,不好意思道:「我們啊,看見那些錦緞就昏了頭,越發不曉得伺候了。欣賞江景,怎麼連熱茶點心都不去備?」
秋月也笑起來,「果然昏了頭。我陪你去準備。」
剛站起來,羅登已經領著幾個侍女過來了,笑嘻嘻道:「這是熱茶,還有點心。上次少主乘船,屬下觀察了一下,似乎少主也喜歡甜食,所以點心準備了五甜三鹹。屬下這裡還有些靠枕,靠著會更舒服些。」
送過來的靠枕五顏六色,繡工精緻,四周墜著金線流蘇,流溢著皇家富貴氣派,秋藍看了也嘖嘖稱歎,「鳴王用這個也就算了,我們這些侍女
用這些,不是白糟蹋嗎?只怕也會折福,還是另外拿點普通的給我們用吧。」
「給你們用怎會是糟蹋?」鳳鳴正容道:「人是最珍貴的,只要好好用不故意弄壞,就不算糟蹋。」
羅登道:「也找不出別的來。知道少主這次要擺足架子出遊各國,我已經下令將各國的蕭家寶庫中最好的東西拿幾種過來,供少主試用。不管是珍寶佩飾,還是杯碗茶碟,船上每一樣東西,都是這個檔次的。」
平淡的語氣,更讓人為蕭家的財富而咋舌。
熱茶點心奉上,眾人各自挨了靠枕,享受美景和茶點,好不自在。夕陽漸沉,面前的景色仿佛凝成一幅臻極的圖畫,鳳鳴和秋藍等正低聲聊天
,容虎忽然全身繃緊,「有人來了。」
羅登也搶上船頭,凝視一會,道:「應該是洛寧他們。」
蜿蜒成蛇行的火光星星點點,沿著碼頭的來路一線鋪開,不一會馬蹄聲逐漸清晰,馬隊到達碼頭,為首的勒住馬,高喊道:「蕭家洛寧前來報
到,我來遲了嗎?」
「不早不晚,正是酉時三刻。」羅登哈哈笑道:「你就從沒試過不準時嗎?」
「沒有」洛寧把手裡的火把扔給身後手下,從馬上跳下來,蹬蹬蹬上了甲板,和迎上來的羅登打個招呼,問:「少主在哪裡?」
「前面坐著賞景,被幾個美人圍著的就是。」
兩人往前走到甲板。
鳳鳴看見他們過來,已經站了起來,探頭向他們張望。
「少主,這就是蕭家高手團的主管洛甯。這次主要由他統籌護衛。」
天色已有幾分沉下來,船頭雖然點了遮風燈,光卻很微弱。
鳳鳴用神打量,洛寧高大帥氣,是一個長得很不錯的男人,一眼看下去,年紀大概三十五六。只是眉色太深,又直延入鬢邊,帶出劍一般的森然淩厲,令每個接近他的人都感覺到一股寒意。
蕭家高手團,實際上就是蕭家殺手團,蕭家的財富來自船隊,而讓人不敢招惹的勢力則來自高手團。能夠領導一團天下人聞之色變的殺手的人,身上當然少不了殺氣。
「洛寧見過少主。」
鳳鳴點點頭。
他在打量洛甯,洛寧也在打量他。鷹一樣的銳利目光在鳳鳴身上來回掃了兩道,忽道:「少主比從前更神氣了。」語氣雖然說不上無禮,但也絕算不上恭敬。
鳳鳴奇怪地問:「你見過我嗎?」
洛甯這樣滿身殺氣的人,如果曾經見過,他心該不會忘記。
洛寧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淡淡道:「像我們這樣的人,總要儘量將天下間權貴的模樣親自看過一遍,才能在主人有令時方便辦事。只不過當初在暗中刺探少主時,還不知道天下聞名的鳴王就是少主罷了。」
他這樣一說,周圍的人頓時明白。
這傢伙一定經常潛入各國,刺探各國權貴外貌資料。那麼萬一將來需要宰誰,誤中副車的機會肯定大為降低。
由此可見,蕭家的高手團,也就是刺殺團,可是相當專業的。
鳳鳴還真不知道自己曾經被當成目標一樣研究過,想起容恬說過,如果蕭縱要刺殺一個人,就算容恬這個西雷王也不敢擔保可以護得住,不由打個冷顫。
要是那條運送雙亮砂的航道不能按時完成,被派來殺自己的也許就是面前的洛寧。
正在胡思亂想,又聽見洛寧道:「既然少主比從前長高了一點,那麼剛好了。嗯,非常好、非常好。瞳內射出精的光芒,上下打量鳳鳴。」
鳳鳴一頭霧水,暗忖有什麼非常好?
洛寧忽然提高了聲音,喚道:「洛雲,你過來。」
「是!」
隨著一聲響亮精神的回答,隨同洛寧一同上甲板的高手群中走出一人,舉手投足都是軍人般的冷冽剛硬,隱健地走到眾人面前,開口問:「爹,什麼事?」
此刻夕陽西下,光線不足,他原先站在人群後面,等到了面前,才讓鳳鳴把他看清楚。
面前的青年十七八歲左右,卻一臉老成。個頭和鳳鳴差不多,體形都屬於令人賞心悅目的頎長型,鼻樑挺直,眉毛和洛寧有五分相似,臉龐比洛寧稍顯柔和,不過和一般人比起來還是顯得森冷,目如點漆,眼神沉著。
洛寧讓他站在鳳鳴身旁,似乎將兩人比了比身高,點頭道:「嗯,少主,這是小兒洛雲,這次就讓他充當少主的替身。」
「替身?」
鳳鳴睜大眼睛,好奇地轉頭打量洛雲。
他當然聽說過替身,不過通常都是在電視劇或者武俠小說裡面,沒想到還能真的見到一個,而且還是自己的替身。
洛寧道:「對,我原本擔心洛雲個頭太高,和少主身高有出入。不過現在這個問題已經不存在了。從今天開始,洛雲你跟在少主身邊,揣摩少主言行神態,易容方面的事情交給老頭子。在進入同國之前,你必須假扮到和少主一樣,毫無破綻。」
洛雲似乎早接受過不少類似的任務,穩當地應了一聲。
鳳鳴瞪大眼睛,露出努力學習新知識的神態問:「我們雖然個子一樣,但是長相氣質完全不同,怎能不露出破綻?」
洛寧不喜歡多話,看起來也不怎麼看重鳳鳴這個乳臭未乾的少主,只道:「等到了同國,少主看看就明白了。」
容虎問,「為什麼是等到了同國?」
「因為現在的同國對於少主非常危險,少主到了同國,總有用到替身的時候。」
洛寧的模樣本來就帶著一股殺氣,不知道是否天性,就算對著自家少主,說話的語氣也一樣冷漠無情。他說的越平靜無波,話就越讓人覺得不妙。
鳳鳴幾乎是潛意識地豎起了汗毛,狐疑地猜測道:「同國和西雷的關係向來不好,我也知道,不過我和他們實際上沒有過什麼大仇,這次過去也是以蕭家少主名義察看各地產業,應該不會有什麼大麻煩吧?」睜大烏溜溜的眼睛看著眾人,一副希望得到大家點頭贊同的直率表情。
不是他有自信,而是這些都經過烈中流和容恬推敲的。
經過兩個聰明到可怕的人的推敲的事情,怎麼樣也不會錯得離譜吧?
「本來是不會有什麼大麻煩的。」洛甯非常平靜地道:「可是我這次趕來的路上得到最新消息,同國目前謠言紛紛,都說是容恬和少主你合謀害死了同國大王慶鼎。同國王子慶離對少主恨入骨髓,得知少主將出遊各國,並且經過同國,已經發誓要將少主碎屍萬段。」
「什麼?」鳳鳴臉色驟變。
果然,果然,都說人算不如天算嘛。
容恬和烈中流再厲害,也不能把所有的事情算計周到。還什麼各國權貴應該不敢公開對付他,最多只敢派派殺手?
烈中流可是和他坦白過,如果那些權貴調動大軍過來殺他,那麼僅憑容虎和蕭家高手團的人是保不住他的。
碎屍萬段……好像挺嚴重的。
慶鼎明明是三公主和博陵殺的啊,他可是無辜的。
可是這個到了同國王子面前,憑容恬和慶鼎的關係,又憑容恬和鳳鳴的關係,能言善辨的鳴王就算多出十張嘴也說不清吧?
秋藍等幾個侍女在一旁也花容失色。
秋月打個冷顫,膽怯地開口道:「大王說過如果有危險,就讓鳴王避開的。既然如此,我們不要去同國好了,」
「對,對!取消去同國,我們本來要去七個國家,現在走六個也不錯。」秋星膽子也不大,而且讓鳳鳴冒險是她們最不願意的事情,趕緊點頭附和秋月。
鳳鳴低頭思忖。
「少主。」旁邊傳來羅登有點心虛的聲音。
「嗯?」
「根據少主的來信,要我們將少主即將周遊天下的消息散佈出去,為少主助勢。」
鳳鳴抬起頭,瞪大眼睛,「你們這麼快就把消息散出去了?」
「蕭家的產業遍佈天下,要放消息當然比誰都快上三分。」羅登訕笑。
鳳鳴歎口氣。
這麼高效率的辦事能力,真不知道是誇羅登好還是罵羅登好。如果這樣,要臨時取消去同國的行程的話。就難免會有點丟臉了。
而且同國人一定會認為他心虛,所以不敢去同國。
但是,如果真的過去,說不定剛剛進入同國就被同國王子抓住,喀嚓!一刀宰了,那豈不死得很冤?
他還想和容恬等天下統一後遊山玩水。
頭疼!
誰出的破主意,說什麼要前呼後擁的?這下好了,搞得天下皆知,想把公開進入改成偷偷潛入都不行。
真是進退兩難。
「少主?」羅登小心翼翼地再次開口。
「又有什麼事?」
「少主是在考慮是否取消同國的行程嗎?」
「嗯……這個……考慮考慮也是好的……」
自己的生命問題啊,怎麼也要仔細認真的考慮一下吧?
「如果是這個問題,少主就不需要考慮了。」
「呃?」
「因為……少主要遊遍天下的消息經由我們蕭家各地產業散佈出去,老主人也聽說了,所以派人給我傳了一個口信。」
「啊?」又是口信?「什麼口信?」
「老主人說,幹得好,有氣魄,總算有一點我蕭縱的膽略。」
雖然心情正煩,不過第一次得到老爹的口頭表揚,鳳鳴心情還是舒緩了不少,微微笑道:「他真的派人來傳這樣的口信?嘿嘿,我……」
「那只是前半句,還有後半句。」
「咦?還有後半句?」
「是。」羅登又做出習慣性的恭敬姿態,認認真真地像官員宣讀聖旨一樣,把下面的半句說了出來,「如果他敢半途而廢,丟我蕭縱的面子,就給我挑斷他的手腳筋,叫他以後不要出來給蕭家丟人現眼。」
鳳鳴的笑容驟然凝固在臉上,變得既滑稽又可憐。
「少主?」
半晌,鳳鳴僵硬地笑道:「我知道了,你又在捉弄我對不對?」
羅登同情地看著他。
「哈哈,這怎麼可能?我至少也是他的獨生子吧?難道我不按照原定計劃那樣走,他真找人來把我弄殘廢?」
一定不可能!
不錯,雖然他確實用了蕭家的名字散佈消息,也確實膽子比較小,遇到困難想退縮,同時確實也沒有練劍的天賦,不討蕭縱喜歡,不過,總不能因為兒子對生命比較熱愛珍惜,就要把兒子的手筋腳筋弄斷吧?
這是變態才會做的事!
鳳鳴瞪著羅登,「一定是假的。」
「千真萬確。」羅登還是同情地看著他,「動手的會是洛寧。」
洛寧?!
他那個老爹蕭縱,果然是個變態!
旁邊的洛寧站得筆直,仿佛一杆隨時能刺入敵人心臟的標槍,臉上完全一派無情,看見鳳鳴視線向自己掃來,點頭道:「確有此事,洛寧也接到了主人的口信。不管行程有什麼危險,為了蕭家名聲,少主絕不可以膽怯退縮,致讓蕭家百年威名蒙上塵垢。如果少主要改行程,洛甯只好遵照主人的意思,將少主的手筋腳筋挑斷,並且代主人收回蕭家產的所有權,以維護蕭家名聲。請問少主,是否按照原定行程,進入同國?」
滿布粗繭的手輕輕按在腰側劍柄上,仿佛只要鳳鳴搖一搖頭,立即就動手。
容虎看不慣他對鳳鳴的態度,冷冷道:「你已經知道同國王子要殺鳴王,此事會危及鳴王性命,絕不可再行。你若為了這個要傷害鳴王,先問過我容虎手上之劍。」手也按在了劍柄上,極具壓迫性地跨前一步。
他一跨前,精選出來,寸步不離鳳鳴的十個侍衛也整齊一致地跨前一步,不前半分,不後半分,顯示出絕強的配合和鋼鐵般的意志。
洛甯總管蕭家高手團,縱橫天下十幾年,除了蕭縱外從不把別人放在眼裡,連容恬在他心中地位也不過如此,更何況是容虎,冷哼道:「好!」
隨著他的冷哼,木梯那端的數十個高手團成員齊刷刷跨前一步。
夜色已經漸暗,陰影中這麼集體一動,仿佛黑雲逼近一步驟停一般,充滿威脅感。
雙方劍拔弩張,竟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
鳳鳴臉色慘白。
事情大條了,兩邊都是自己人,而且還要是高手中的高手,一旦動手,立即就是刀光劍影,傷了誰都不好。
慘了……
小心臟怦怦直跳,鳳鳴冷汗直下,忙道:「大家不要急,有話好好說!」暗道,如果這次也是丞相的小小玩笑就好了,不過看他們的神態,這次好像是真的。
焦急中目光匆忙環視一圈,卻不期然捕捉到站在身邊的洛雲唇邊一掠而過的不屑笑容,猛然警醒起來。
烈中流為什麼要送他一份奇怪的「大禮」?難道就是因為猜測到他會遇上蕭家護衛系統和容虎護衛系統的衝突,而預先給他的演習?
沒有演習的話,他碰上這種火暴場面一定會驚慌失措,丟人現眼,不負責任的胡亂說話。
一旦如此,他這個不知道忽然從哪裡冒出來的蕭家少主,一定會讓所有蕭家一屬鄙視。
不行,蕭家的龐大產業目前是容恬奪得天下的一個重要籌碼,他可萬萬要好好守住,不但得到蕭家的金錢,也要得到蕭家的人才!
可是……怎麼得到呢?
稍一冷靜,差點衝口而出的「不要打架,我去同國就是了」頓時卡在喉嚨裡。鳳鳴暗想,本鳴王剛剛已顯示對於去不去同國未下決定,現在被洛寧一嚇,立即說出這句話,誰都會覺得我膽小怕死,是迫於無奈而屈服,以後想在蕭家高手們面前豎立起光輝形象就難於登天了。
想到這,咕嚕一下把原本要說的話吞回肚子,思索片刻,走上前恰好停在容虎和洛寧兩隻準備開戰的鬥雞中間,忽然展顏微笑,「要打架嗎?來,我做裁判,你們也不必講江湖規矩,只管率領各自手下群毆,蕭家高手團對上容恬精銳侍衛團,打起來一定精采絕倫。」
眾人聽他這樣說,都是一愣。
「打個落花流水,你死我活,兩敗俱傷。最好還有附近還有幾幫埋伏的敵人,趁機殺上來,來個一網打盡。」鳳鳴笑容驟斂,沉下臉冷冷道:
「船還沒起錨,自己人就內訌起來了,不知道這樣又是否讓我爹蕭縱丟臉呢?」
他自從到這個時代,見過的容恬、若言、鹿丹、烈中流等,無一不是厲害人物。俗話說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跑呢,經過這些日子,至少也能模仿個三四分。
此刻笑容一凝,俊臉上覆上寒霜,黑漆漆的瞳子往眾人臉上緩緩掃過,竟也讓人有幾分震懾的感覺。
秋藍等幾個侍女伺候他多時,從沒見過鳳鳴這樣冷冽威嚴的模樣,個個用小手捂著胸膛不敢說話,直用驚訝的大眼睛盯著他。
鳳鳴拿出鳴王和蕭家少主的架子,一時鎮住眾人,心裡知道這個只是暫時效果。八成是因為他向來的形象太柔和,忽然反差太大,大家還沒做出反應。
要是讓他們反應過來,壓制不住,那可要大事不妙了。尤其是洛寧,一看就很難搞定。
「我這次的行程,原本是要從永殷延阿曼江而上,到同國,然後棄船登岸,入博間、北旗,到達東凡,稍做休息,再進入樸戎、宴亭。不過現
在事情有變,必須應變制計。」打鐵要趁熱,鳳鳴當即也不讓眾人有機會開口說話,神色又是一變,裝出最精幹沉穩的模樣,「同國所傳謠言,丞相也許還沒有得到消息。容虎,你立即派人把這事通知丞相,看丞相有什麼建議。」
容虎對他的指令大聲應是,斜眼看看洛甯等似乎一時不會有什麼不規矩的舉動,默默領著眾侍衛退後一步,站回原來的地方。
劍拔弩張的場面火藥味當即弱了幾分。
容虎也是聰明人,這一個集體舉動,當然大大表示了他們對鳳鳴的服從,等於給鳳鳴打了一張支持牌。
鳳鳴也不笨,有風當然要鼓盡帆,又轉向洛寧,模仿著容恬高深莫測的神態,淡淡道:「你負責蕭家高手團,那麼負責蕭家情報的是誰?」
洛寧為了掌握各國情報,從前也曾偷偷潛入西雷王宮,見過當時仍是西雷太子的安荷一面,安荷懦弱無能,膽小怕死,欺軟怕惡,實在是洛寧心中最鄙夷的那種人。有了這麼糟糕的第一印象,自然對所謂西雷鳴王,後來當了他們蕭家少主的鳳鳴一樣不看好。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怕死的人永遠怕死。
這樣沒用的膽小鬼,縱橫天下的主人蕭縱竟然承認他的身份,而且把蕭家產業完全交給他,洛甯作為效忠蕭家的得力下屬,雖然不得不接受,心裡卻非常不以為然。
洛寧道:「回少主,負責蕭家各地探子眼線,管理情報的,也是我。」
「嗯。」鳳鳴點點頭,吩咐道:「那好,我就不動用容恬那邊的人了,同國的消息由你負責,我要知道同國王子的為人,性格,喜好,還有他和死去的父王慶鼎之間的關係是好、一般、還是惡劣。另外,同國還有哪些德高望重的權貴大臣,如果我公開進入同國,有哪些人是想看我死於非命,哪些人是希望我平安離開同國,不要讓同國引來蕭家報復的。明白了嗎?」
「是。」洛寧道:「屬下明白,會立即派人前往同國打探消息。」
說罷,略略欠身,手也離了劍柄。
鳳鳴看在眼裡,暗中長呼一口氣。
他正擔心自己過於自大,擺少主架子擺過了頭,惹惱天下出名無情的蕭家高手團老大,被他一劍在胸口刺個透明窟窿呢。
在鳳鳴印象中,蕭家人十個有九個都沒有人情味,想當日他老爹叫他在旁邊看練劍,不就是心裡不爽,招呼都不打就一劍刺過來了嗎?那次可是差點把容虎的命給送掉。
洛寧的手不再按劍,後面的蕭家高手們如同得到無聲的命令,像幽靈一樣緩緩退回燭光照不到的船艙陰影裡面。
局勢進一步穩定。
鳳鳴心裡念一聲「感謝聖母瑪莉亞」,轉頭去找羅登,露出一個從容的微笑,柔聲吩咐道:「等其他的大船趕到和我們會合後,就立即起錨。
船行速度由你掌握,在得到同國的情報前,船隊不要進入同國國境。」
羅登趕緊遵命。
鳳鳴把三個任務分派下去,眼角看見秋藍秋月秋星呆站在一邊,似不敢作聲,倒嚇得可憐,臉上笑容放得更柔和,輕鬆地道:「對了,可不能人人都忙,就你們幾個閑著。從今天開始,你們挑選船上的錦緞布料,多做幾套可以上場面的衣服。不要顧惜材料,越華麗越好。」
他態度淡然鎮定,極大地緩和了氣氛。
秋藍等漸漸回過神來,盈盈拜倒,齊聲應道:「奴婢遵命。」
平常這種恭敬謹慎的態度都是給容恬的,這次破天荒對鳳鳴也如此乖巧起來。
洛寧在一邊暗中打量鳳鳴,面前這個少主,模樣和個子都比從前長大了幾分,仍然確實可以肯定就是當年在宮中見過的安荷。他聽見同國王子要報殺父之仇,畏手畏腳,猶豫不定,早在洛寧意料之中。
但洛寧卻沒想到,雙方幾乎拔劍對峙的時候,這年紀輕輕的少主居然驟然像變個人似的,竟敢挺直腰杆出來說話。
而且分派起事情來有條不紊。
淡然從容的語氣,配合俊朗不凡的儀容,和昔日的安荷大相逕庭。
「少主,」洛寧沉吟一會後,「剛才的問題,少主似乎還沒有回答。」
「什麼問題?」
「關於去同國的行程,少主改,還是不改?」
洛寧這樣問,等於再次逼迫鳳鳴面對剛才試圖緩和的問題了。
改,可能他會立即動手--這是奉了蕭縱之命的,有根有據,可不能怪他洛寧以上犯上。
不改,又會顯得鳳鳴是迫於無奈下的屈服--因為害怕被洛寧挑斷手筋腳筋。
可見,作風以強悍硬朗無情著稱的蕭家高手團,對於這個不明來路的少主忽然得到的控制權並不滿意。
幸虧鳳鳴對這個早有準備,沉聲道:「你只管負責儘快取得同國消息,回報給我。行程到底改還是不改,由我做主。在得到同國王子的確切消息後,船隊進入同國國境之前,我會做出決定。」
他轉身過去,站在船頭面對夜色下昏暗蕩漾的江水。江風撩起他的衣袍,襯托出一種縱情江湖,似要乘風歸去的瀟灑。
在導致袖口翻飛的江風拂拭下,鳳鳴回過頭來,讓眾人將他優美的彎曲的頸項和眉間淡淡隱藏的毅然盡收眼底,一字一句清晰地道:「我這次遊歷是為了天下的一統大業,而不是為了送死。如果我因為爹的一句口信,或者你洛寧的一句威脅,就嚇得在沒有認真分析情況之前倉促決定前進或後退,完全不顧後果,隨意安排自己和手下一眾踏入險境,那麼,我還有什麼資格當你們的少主?」
一語既落。
甲板上寂靜無聲。
不論是洛甯還是容虎,鳳鳴的這個回答都讓他們大感意外。年少老成,原本神態有幾分不屑,一直冷眼旁觀的洛雲,卻露出一絲深思。
「此事就暫時這樣處理吧。」態度表明清楚,鳳鳴不在理會其他,拋下一干人等,以無比從容的姿態,大搖大擺回去自己位於上層最寬敞最豪華的主人套房。
到了套房,容虎和蕭家指定的各十名,也就是總數一共二十名的高手,被留在外間拱衛。鳳鳴領著秋藍等侍女及容虎進了內室,房門一關上,頓時人人都舒了口氣。
秋藍道:「那個叫洛寧的傢伙真可怕,剛才好像真的要拔劍挑鳴王的手筋腳筋呢。幸虧我們鳴王比他更厲害,幾句話就把他給對付了,還使喚他去幹活。」
「鳴王真威風!」秋月和秋星一起鼓掌,雀躍贊道:「那幫蕭家的傢伙就是要這樣鎮住才好。」一臉崇拜敬服。
「是嗎?真的很威風?」
「當然!」
「當初覺得奇怪,爹一向不喜歡我,為什麼會忽然把蕭家產業全部交給我。唉,原來接掌蕭家產業是這麼慘的。」鳳鳴摸摸自己可憐的心臟,現在還在怦怦怦怦亂跳,苦笑道:「我到現在還在流冷汗呢。」
「奴婢看看。」秋藍走過來,探手進去頸後一摸,露出驚色,「果然呢,濕浸浸的,全是冷汗。鳴王快換衣裳,小心著涼。」
秋月秋星都趕緊過來了,正要齊心合力伺候鳳鳴更衣,敲門聲驟然響起。
「誰?」
「稟少主,是我,羅登。」
秋月開了房門,羅登走了進來,身後還有容虎和洛雲,卻不見洛寧的影子。
羅登稟報道:「少主,其餘的大船已經到達,根據少主命令,屬下已經要他們起錨向同國方向緩行。春季多雨,江水充足,大船航行不會有困難,依照這個速度航行,大概十三天會到達永殷和同國的邊境,那個時候,洛寧派出打探同國消息的人應該也已經回來了。」
他進門之時,鳳鳴已經把剛才在秋藍等面前露出的可憐樣完全收斂,此刻沉著地點點頭,完全是一副運籌帷握的模樣。
羅登又道:「洛雲將來會在必要的時候做少主的替身,所以今天開始,他要跟在少主身邊,熟悉少主的言行舉止神態。」
「哦?」
貼身膏藥……
「洛雲年輕,將來若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請少主多多見諒。」洛雲向前一步,朝鳳鳴拱手,說話鏗鏘有力。
房內燭火光亮,比剛才甲板上明亮很多,更能看清楚洛雲外貌。
鳳鳴仔細一看,果然他的輪廓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如果從後面看,身形更有八九分相同,怪不得洛寧會選定他當自己的替身。
不過就是洛雲的表情太僵硬死板了,和自己相差很大。
正琢磨著他是怎麼小小年紀就磨練出這麼一張死氣沉沉老頭子的臉,猛然一陣喧鬧的鑼鼓音樂聲,忽然震天動地大響起來。
大江上下,仿佛霎時被大鼓、鼎鐘、銅笛、鐵鑼等發生的聲音完全籠罩。
鳳鳴等人一時被震得懵了,依稀感覺音樂聲似乎來自所在的大船和附近的船上,不由面色古怪地看向羅登。
羅登微笑道,「船行大江之上,樂聲縈繞,才夠威風。少主的來信上不是說,要把動靜鬧得越大越好,最好天下皆能聽聞嗎?」
鳳鳴和秋藍等面面相覷。
那封從越重城發出,以鳳鳴名義交給羅登的信,到底是誰的手筆啊?
容恬?還是烈中流?
說不定是他們兩人共同的惡作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