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殷境內。
阿曼江。
這條在大陸上流域最廣,僅主流和兩大支流就橫貫同國、永殷、繁佳、昭北四個國家的大江,似乎和鳳鳴有不解之緣。
至今為止,鳳鳴半生中曾經經歷過的最大的戰爭,就發生在阿曼江邊。此役重創離國若言的元氣,更從此在鳴王這個耀眼的頭銜上,增加了一頂名為「兵法大家」的高帽。
但同樣也是在阿曼江邊,鹿丹巧施連環計成功,把鳳鳴從容恬身邊奪走送往東凡,最終導致了容恬失去西雷王權和東凡的天花瘟疫。兩個國家,同時受到空前的重創。
正因為這些,阿曼江江水在腳下流淌的淙淙歌聲,聽在鳳鳴耳中,便多了幾分說不清的複雜滋味。
如今,他正乘坐著號稱天下最豪華的蕭家大船,沿阿曼江主流直上,進行他史無前例的偉大遊歷。
不過在他和一干不堪騒擾的侍女的強烈要求下,吵鬧得人人眼冒金星的樂團演奏已經取消,取而代之的,是秋月秋星的私人表演。
「鳴王根本就沒有聽人家唱嘛!」一曲既了,秋月抱怨的嬌聲傳入鳳鳴耳中。
肩膀被秋星不滿地搖了兩下,鳳鳴才恍然轉頭,笑道:「我有聽啊,唱得很好聽,像黃鶯一樣,不,是比黃鶯更好聽。來來,獎勵你一個果子。」隨手拿起旁邊果盤裡的一個青色果子,扔給秋月。
初春,阿曼江水流充沛。大船雖然是逆流而上,但由於船身設計寬大,異常平穩。鳳鳴和秋藍等幾人都出來甲板透氣,大家或站或坐,眺望兩岸江景。
手邊小桌和甲板的地毯上都放置了果盤熱茶,羅登果然沒有對眾人說謊,連盛裝水果的盤子和茶具,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美景宜人。
潺潺流動的江水看過去,是寂靜如畫的山林,初春清風徐徐吹來,山林獨有的清新樹木香味便幽幽鑽入鼻尖。
秋藍在又軟又厚的藍毯上半跪半坐,低頭專心致志地捏著針線為鳳鳴制新的披風,聽了秋月的抱怨,抬頭微笑道:「鳴王一定是在想大王了。」
「哪有?」鳳鳴俊臉微紅,走回來蹭掉靴子,也學秋藍的樣子在毯上坐下,「我是在想,我那個古怪老爹給我提的那個要求要怎樣交差。」
「少主請小心說話。」旁邊一個硬梆梆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語氣森嚴得嚇人一跳。
鳳鳴和秋藍同時愕然抬頭,跳入眼簾的是洛雲那張不苟言笑,變得有幾分嚴厲的年輕臉龐。
洛雲冷冷道:「主人乃天下劍法大家,德高望重,所到之處,人人尊崇敬仰。少主身為主人承認的兒子,蕭家產業的繼承人,怎麼可以用這種不尊重的語氣提起主人?」
這個洛雲自從被洛寧安排為鳳鳴的替身後,就常常貼身跟隨鳳鳴,黏人程度幾乎和容虎一樣,可惜態度和容虎相比,相差了十萬八千倍。
也不知道鳳鳴哪個地方礙著他的眼,整天板著一張臉,要不就默作聲待在一邊,如果開口,不然就是冷不防冒出一句刺人的話。
鳳鳴一句話不慎,被人家抓到小辮子,苦著臉暗忖道,劍法確實是不錯,不過德高望重這四個字,就有待研究了。
不過身為人子,又是在仰慕蕭縱的蕭家屬下前面,確實要特別注意點,只好低聲下氣認錯道:「是我不對,我更正。」轉頭對秋藍一臉正經道,「我剛才在想的是我爹給我提的那個要求。」
秋藍等人跟在鳳鳴身邊多時,對鳳鳴唯恐哄得不夠,把她們的鳴王看得比什麼都嬌貴,因此個個對洛雲的惡劣態度看不過眼,幾天下來,三大侍女早就養成完全無視洛雲存在的默契,一旦鳳鳴被洛雲弄得尷尬了,個個爭著露出笑臉哄鳳鳴高興,都問:「鳴王的爹爹給鳴王提了什麼要求?怎麼我們都沒聽過?」
鳳鳴道:「他要我在一年之內開拓一條運送雙亮沙的航道。」
秋月咦道:「居然要開航道。蕭家航運起家,一定已經有不少航道了,難道還缺這麼一條不成?果然挺古怪的要求。」
她故意提起「古怪」兩個字,果然聽見洛雲在旁邊不高興地哼了一聲。
秋星假裝沒聽見洛雲的哼聲,沒話找話地問:「難不成以蕭聖師的本事,也開不成這一條航道?他可是天下劍法大家,德高望重,所到之處,人人尊崇敬仰的。」
「不怕啦。鳴王那麼聰明,就算是蕭聖師辦不成的事,我們鳴王也能辦成。」秋藍道:「不然蕭聖師怎會把蕭家這麼大的產業交給鳴王呢?他既然肯承認鳴王是他的兒子,又交出航海圖等等,就表示他相信鳴王的能力嘛。」
秋月一迭點頭,意有所指道:「所以嘛,蕭家上下,包括船隻、物業、房子、還有人都歸鳴王管了,鳴王才是最棒的。」兩姐妹孿生同心,說到「人」時,故意頓了頓,眼睛都往洛雲身上一瞥。
秋藍掩嘴笑道:「那是自然。」
說起鬥氣,洛雲怎麼比得過從小在西雷王宮長大的三個大侍女?
洛雲雖然臉色鐵青,克制功夫卻好得嚇人,出奇地沒有動氣,依然直挺地站在旁邊,連視線都沒有偏移一絲。
鳳鳴反而有些過意不去,笑駡道:「女孩子就喜歡嘰嘰喳喳,我說一句,你們一人說上三句,就成了九句,口渴嗎?全部去喝水潤潤嗓子吧。」
秋藍柔柔地道,「我不渴。」繼續低頭縫披風下襬上的垂邊。
秋月卻真的覺得渴了,白王般的手伸過去取了杯子,自己喝了一杯,又倒了另一杯,過來笑盈盈餵了鳳鳴一口。
秋星卻問:「鳴王接著往下說啊,那個運送雙亮沙的事?到底怎麼樣?」
「有什麼怎樣?一年之內,必須開拓一條航道啊。我看著這條阿曼江,就想到水,想到水,就想到航道,所以剛才正在發愁這件事怎麼辦?」
「那現在想好了沒有?」秋月放好了杯子,挨過來側坐在鳳鳴身後,一邊輕輕幫他揉肩膀,一邊好奇地問。
鳳鳴頓時露出苦惱的可愛表情,「目前為止,我只知道那個雙亮沙是島國單林出產的東西,而且似乎很不好運。除此之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哪裡能想出什麼好辦法?」
秋星笑道,「這個還不簡單?蕭家的船隊不是很厲害嗎?我們問羅登,他一定知道。」站起來朝船那邊招手喚道:「羅登,羅登大管家,你快點過來!」
羅登原本是緊跟鳳鳴身邊的,剛好船隊有其他管事過來請教事情,他到一旁去吩咐,這會秋星一叫,趕緊走了過來,問:「秋星姑娘,找我什麼事?」雖然同屬蕭家一門,但船隊和高手團的氣質真是截然相反,羅登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笑嘻嘻非常和藹,以洛甯為代表的高手團則是什麼時候都好像人家欠了他十萬八千兩黃金似的。
秋星把事情說了一次,羅登道:「原本是這個,主人曾經有口信,確實也說到此事。」轉頭對鳳鳴笑道,「少主原來在為這個煩惱,如果是基本情況的話,屬下倒也許也以幫上一點忙。」隨手點了一個手下的名字,吩咐道:「你去把我艙房裡的大地圖拿來。」
一會地圖取了過來。
羅登把地圖鋪開,規規矩矩脫了靴子,也穿著潔白的布襪上來,微笑道,「請讓屬下先給少主講一講雙亮沙航道的的地理情況。」
秋藍正全神貫注為鳳鳴縫製新披風,自忖這種事並不要自己出馬,安分繼續拉自己的線。洛雲更加不會過去湊熱鬧。
鳳鳴和秋月秋星主動過去充當模範學生,恰好和羅登一起,四人各占了地圖的一邊,團團低頭看地圖研究地形。
「啟稟少主,單林是一個島國。」
「這個我們知道。」秋月心直口快地道。
「單林這個島國外形狹長,和我們這片大陸遙遙相對,從北旗、博間、同國、西雷的臨海出發,都可以到達單林。不過,到單林的距離最短的仍然是……」
「同國。」秋星猛然發現自己截斷了羅登的講解,不好意思地笑笑,指指地圖道,「這裡畫得很清楚嘛,同國和西雷的海岸離單林最近。」
秋藍抬起頭來,「同國?不就是我們這次要去的地方嗎?」
秋月做個鬼臉,神態嬌憨地道:「鳴王還沒有下決定哦,他說要看了通過的情況再說。不過話說回來,鳴王前天晚上真的好威風哦,站在船頭上對這大家把腰杆一挺,說我這次遊歷是為了天下的一統大業,而不是為了送死。真是想起來都讓人覺得激動。」
旁邊又傳來一個隱約可聞的不削哼聲。
顯然是洛雲發出。
鳳鳴尷尬道:「你們不要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好不好?老是打斷人家說話,小心羅登一發火卷了地圖走人不教了。」
「屬下不敢。」羅登好脾氣地笑著往下講解,「橫桓在單林和大陸之間的海峽,名叫……」
「莫東海峽」秋月被鳳鳴瞪了一眼,嬌笑著掩嘴道:「哎呀我知錯,下次絕對不敢打斷了。」
「從大陸出發,經過莫東海峽,到達單林西北岸,是最快最便捷的方式。」
「嗯嗯,那麼我們就走莫東海峽吧,直線過去,又快又便捷。」鳳鳴邊聽邊點頭,忽然發覺羅登沒作聲,抬起眼問,「有問題嗎?哦,我知道了,是不是目前的航船無法度過莫東海峽?」如果是這樣,他可能需要想辦法製作一些夠大能夠航海的船才行。
羅登搖頭道,「如果僅僅是要度過莫東海峽,我們蕭家大海船完全可以做到,從前曾試過從西雷或者同國出發,成功到達單林。」
「噢?」鳳鳴傻兮兮撓頭道,「已經成功了?那為什麼還要我去開拓一條新的?」
難道蕭聖師那個怪老頭總算對他有一點父愛,故意挑了一個已經解決的事情作為繼承產業的條件,好補償一下他生兒不養兒的內疚之心?
羅登歎道,「船雖然成功到達單林,但是在花費了大量黃金購買了滿船的雙亮沙後,卻在歸途中被海盜劫取了。莫東海峽是海盜的地盤,據說其中大海盜就有四五股,小海盜更是不計其數,要從這片海域中平安地滿載而歸,幾乎不可能。」
鳳鳴頓時傻眼。
就是說嘛,但憑他對蕭縱那麼一點點的認識,天下聞名的蕭聖師絕對不是一個會內疚的人。
海盜也!
秋月被唬了一跳,忐忑不安地問:「難道那些海盜連蕭家的船隊也敢打劫?」
羅登苦笑道,「蕭家船隊勢力最大的地方,是各國的內陸江河。而那些海盜生於海,長於海,每天都和風浪狂嘯搏鬥,幾乎天生就知道怎麼利用變幻莫測的海洋置對手于死地,莫東海峽各處的暗礁淺灘,水流變化,他們瞭若指掌,我們船隊中的人,畢竟大部分是內陸人,說道大海的航行和海上搏鬥,怎麼可能和海盜相比?」
「難道蕭家船隊的雙亮沙被海盜搶了,蕭聖師就這麼算了不成?」秋星眨著晶瑩的大眼珠問。
說起這個,羅登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莫東海峽的海盜出了名的殘忍,劫了雙亮沙也就算了,居然連人也不肯放過,將我們那艘大船上的人屠殺殆盡,一個也沒有放過,一個半月之後,沒有一點生氣的大船順水漂流到博間海岸邊,我們才得到消息。哎,當時船上的情景,真是慘絕人寰……」他咬了咬牙,繼續說下去,「主人得知後大怒,立即招徠當時蕭家最大最結實的大船,準備各種食物器具,親自出海,發誓要殺盡可惡的海盜。」說到這裡,忽然停了下來。
大家正聽到緊張處,催道:「後來呢?」
連秋藍也被吸引過來,抬起頭聽羅登接下去怎麼講。
洛雲雖然表情不變,不過耳朵已經豎了起來,顯然也在聽羅登說話。
羅登表情透出一絲詭異,壓低聲音道:「後來大船歸來,是我親自在岸邊迎接的。隨船去的蕭家下屬一共有一百七十七人,回來的時候,船上卻只剩下主人一個。大船裡裡外外,滿布血跡和各種千奇百怪的痕跡,似乎被猛烈地攻擊過。」
秋月忍不住問:「那大船上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呢?」
羅登道:「主人下船之後,對此事,閉口不言,我們哪裡敢問?不過從此之後,再沒有人提起運送雙亮沙一事。」
不用問,不可一世的蕭縱在這件事情上,多少是吃了點虧得。
說不定他也差點北海道宰掉,不過最終憑著舉世無雙的劍術逃了一條命。
鳳鳴倒吸一口涼氣。
他聖瑪瑪麗亞的,蕭縱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居然派給他幹?
說來說去只有一個真理,就是當什麼也別當變態的兒子!
羅登又道:「雙亮沙是鑄造銳利武器的珍貴原料,對於各國來說都非常急需,只要能夠運過來,多貴的價錢都有人肯買。但是迄今為止,除了極少數的一袋兩袋外,仍沒有人有這個本事運一船回來。」
容虎這時候也早就過來了,見鳴王等正在「聽課」聽得專心致志,便獨自一人抱膝坐在船欄上,實際上也在聽羅登說有關雙亮沙的事。
蕭縱要求鳳鳴開拓雙亮沙航道的事他早就知道,雖然想著回有些難度,去沒猜到困難的連蕭縱本人都沒有心思嘗試。
他經常在週邊容恬幹各種軍事方面的事情,這方面比秋月秋藍等人考慮起來要縝密,此時開口提出一個疑點道:「莫東海峽海盜如此倡狂,那麼蕭家的船開始的時候,為什麼能成功抵達單林呢?」
羅登朝他豎起一個拇指,意思誇他問的一矢中的。解釋道:「雙亮沙在大陸雖然貴比黃金,在單林卻遍地皆是,實際上他們的沙灘就是雙亮沙沙灘。(鳳恬)不過根據規矩,採購雙亮沙的商船必須和單林官府購買,具體上來說,一斤黃金,可以買到二十斤雙亮沙,這個定價當然非常苛刻,但只要能夠運回來,我們可以把一斤雙亮沙以一斤黃金的價格賣出去,轉手就翻了十九倍的利。」
羅登口中的一斤,相當於現代計算的零點七三公斤。
但不管怎樣,十九倍的利潤,在哪個時代都是能讓商人們瘋狂的好買賣。
「我們出海的大船是特意製造的,不但大,而且航行速度極快,罕有船可以追上。出發往單林的時候,攜帶的黃金是一百斤,並不阻礙船速。隨船的又都是機靈好手,只要在航船時覺得有絲毫不對勁,全力加速,應該可以擺脫海盜。但歸程的時候,一百斤黃金變成了兩千斤雙亮沙。」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大船負載如此巨重,根本難以逃脫海盜的追擊。
羅登說完,甲板上一陣沉默。
鳳鳴更是垂頭喪氣,自己好好欣賞江景,聊什麼不好,居然發神經扯起了雙亮沙航道來,晴天給自己打了個大大的霹靂,再潑一盆透心涼的冰水。
洛雲一直沒有發言,此刻忽然冷笑著問:「一年之期,轉眼即到,請問鳴王有什麼辦法解決這件事情?」
名副其實的哪壺不開提哪壺。
秋月俏眼狠瞪洛雲一下,瞧鳳鳴可憐巴巴的沮喪樣子也知道他現在想不到什麼好主意,抬頭看看前面,故意驚叫一聲,引開眾人注意力,跳起來依欄遠指道:「那邊有個碼頭呢,好熱鬧。羅大管家,拿是什麼地方?」
羅登也正覺得氣氛國與尷尬,連忙答道,「那是永殷境內一個著名的大碼頭,名叫芬城碼頭,許多商人買賣都在這裡交換貨物,我們蕭家的貨船更是經常在這裡上下卸貨。上岸再過去一點芬城,雖比不上永殷都城,去也十分繁華。」又討好地笑了笑。
「反正再得到消息之前,我們不會進入同國境內,所以目前時間非常充裕。大家要不要到芬城去逛逛?」
「當然要!」秋星秋月一聽有的玩,立即歡呼雀躍,兩人飛跑到鳳鳴身邊,一左一右抱住鳳鳴的胳膊便撒嬌搖晃,「鳴王,去嘛,去嘛,整天呆在船上,人都悶壞了!」
鳳鳴蹙眉,看向容虎道:「真的可以去嗎?」
在兩大派系「齊心合力」的看守下,這麼一艘華麗舒適的大船無端成了最完美的囚籠。三大侍女,秋藍、秋星、秋月,還有三大護衛,容虎、洛雲、羅登,這六塊狗皮膏藥白天寸步不離,外加每邊十個,一共二十個精悍彪壯的大漢團團守衛,簡直就是一鐵壁銅牆,讓鳳鳴欲哭無淚——不明白的人看了,准以為他是過於囂張跋扈,恥高氣揚,所以得罪人多,天下刺客都找他麻煩,導致這種必須隨時保護自己小命的可悲處境。
就算到了晚上,二十個精銳護衛被打發在外間,三大侍女被他一一趕去旁邊的房間睡覺,仍有容虎和洛雲其中之一留守在他的床頭。
睡覺時又被人窺視的感覺(容恬除外)讓鳳鳴很不自在,他多次發出抗議,容虎卻道:「大王本來說連鳴王洗澡方便的時候都要我們看著呢,現在這樣,屬下已經寬鬆很多了。鳴王再有意見,屬下只能按照大王的吩咐嚴格去辦了。」一句話堵得鳳鳴不敢再要求。
所以現在每逢夜深人靜,睜開雙眼,跳進眼簾的不是容虎,就是洛雲那張冰冷沒表情,眼神卻常常變得複雜的撲克臉。
這種相當於國際首席重犯的待遇下,那下鐵石心腸的保鏢們肯讓他下船去玩?
鳳鳴可憐巴巴地看著容虎。
容虎被他的表情逗得忍不住唇角逸出輕笑,無可奈何地道:「去芬城玩耍可以,但是一定要護衛們貼身緊隨,而且鳴王要保證不會在中途惹人和麻煩。」
「當然,當然!」秋月索性替鳳鳴點頭答應,機靈麻利地舉起手道:「而且鳴王還會保證不中途掉隊,不偷偷離開我們的視線,一定從頭到尾奉公守法。」
鳳鳴雖然為雙亮沙的破爛任務弄得一頭焦,此刻也不禁杯秋月逗樂了,在她嫩滑的小臉上擰了一把,笑駡道:「什麼中途掉隊,偷偷離開?好像我整天出狀況似的。」
跟隨他多時的人,包括秋月秋星秋藍容虎,都一致對他露出同樣的表情——你確實整天出狀況……
既然容虎點頭,老好人羅登當然不會有什麼異議,眾人轉頭去看洛雲。
這傢伙處處和鳳鳴唱對台,保不定會出面阻止。
洛雲站在一旁,見人人視線都落在他身上,冷聲問:「幹什麼?」
「那個……」鳳鳴咽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問:「我應該可以去芬城逛逛吧?你看,羅登也說時間安排上沒有問題,而且這個碼頭還是我們蕭家船運的一個重要轉運點。」
不知道為什麼,洛雲雖然年紀比他輕,身上卻又一種他不敢輕視的森冷氣勢。
剛剛見面的時候覺得他老爹洛甯比他有氣勢,但這些天下來,如果再仔細點看,有時候卻又覺得洛雲比較夠氣勢。
而且是隱藏在表面的森冷之下的,另一種難以言喻的凜冽氣勢。
不過除了他之外,三大侍女對此都不認同。她們壓根就覺得洛雲是仗勢欺人,不懂尊卑。
洛雲淡淡瞥了鳳鳴一眼,似乎不想和鳳鳴對視,目光一觸即漫不經心地別往他處,用沒有起伏的聲音道:「要去哪裡是少主的事,我們做屬下的,哪有資格插嘴。」
鳳鳴大喜。
要是洛雲的老爹,那個凶巴巴的洛寧也是這麼好說話就好了。
趁著洛寧在另外一艘船上,無法發表意見,眾人趕緊做好下船遊玩的準備。
羅登收拾起地圖,派人去吩咐掌舵者靠岸,又命人在船尾船頭兩處打船旗,通知其他同行的船隻也一一靠岸。
鳳鳴杯秋月秋星幾乎綁架似的抓進房裡換了一套專門遊玩用的便裝,出來的時候發現秋藍還坐著低頭縫線,問:「秋藍,你不去嗎?」
秋藍「恩」了一聲,「一會就好,就差幾針了。」
剛好秋月走出來,看見這樣,一把將秋藍手中的披風搶了,往地毯上一扔,「既然只差幾針了,等回來再弄好了。快走快走,免得夜長夢多。
秋藍又好氣又好笑,罵道:「什麼夜長夢多?鳴王教你的好話,你就都用在玩上面了。」被秋月這麼一搗亂,也沒了原來的恬靜心思,只好站起來匆匆換了衣裳。
隨著幾下輕微的顛簸,木船和碼頭年代久遠的大楊木裡邊輕輕碰撞,發出「崆崆」的聲音。
大船一靠岸,眾人好像放飛鳥兒一樣急不可待地跨過橋板,踏足平地。
秋月略一站穩,閉起雙目感覺了一下,呼出一口氣道:「果然坐船不能坐太久,雖然舒服,但是到了平地,還像在船上似的,整個人搖搖晃晃,起起伏伏。
「我也是呢,晃啊晃啊晃啊,人都暈了。」秋星道。
芬城碼頭非常熱鬧。
大概一年之計在於春,最近天氣又特別好,大家都趕著這時候送貨趕貨。碼頭上人頭湧動,商人們站在一邊彼此商量買賣,來來往往扛貨上下船的船工忙得渾身大汗,不少人幹活幹的興起,脫了上身衣裳,露出赤裸的胸膛。
小販叫賣聲充盈於耳。
但離碼頭十丈遠的岸邊,卻是一片沿岸草地,春天草芽初出,那片綠嫩的令人見之心喜,上面幾個六七歲的孩子或趴或躺,正在那裡玩耍,旁邊還有幾匹小馬駒跟著媽媽低頭休閒地吃草喝水。
鳳鳴正興致盎然地四處張望,一個衣著華麗的中年男子忽然小跑著朝他們過來,未到跟前,已經被前頭一排相貌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蕭家高手擋了去路。
羅登揚聲道:「讓他過來吧。」低聲對身邊的鳳鳴道,「這是芬城碼頭的碼頭掌吏,專門負責碼頭貨物的抽稅和治安。我們蕭家是他的老主顧,每年給永殷王族上供不少稅銀呢。他知道少主過來,一定會好好招待。」
鳳鳴下船的本意是到處玩,一想到要接受官方款待,鬧那些門面上的功夫,大不耐煩,嘀咕道:「他怎麼知道我們是誰?」
羅登忍著笑,朝後面一指道:「少主請看我們那些豪華的大船上掛著什麼旗號?瞎子也知道蕭家少主就在船上,而且我好歹也算蕭家船隊的總管事,由我陪在身邊送上岸的,不是蕭家少主是誰呢?」
容虎也道:「鳴王要巡查天下各處蕭家產業的消息,已經無人不知了。再猜不到就是傻子。」
三言兩語之間,那中年男人已經到了前面,未語先笑,胖墩墩的臉頰被笑容擠得層層迭迭,卻也顯得和藹可親,朝著鳳鳴一拱手,深深躬身下去,唱歌一樣抑揚頓挫地道:「芬城碼頭掌吏泰蠶,拜見蕭家少主。蕭鳴王大駕光臨,小碼頭頓時光輝燦爛。請,請。」
鳳鳴打的是蕭家旗號,最盛名遐邇的又是鳴王這個稱號,泰蠶也算聰明,竟然主動創造出一個新稱號「蕭鳴王」,聽得眾人忍俊不禁。
鳳鳴朗聲笑著拱手回禮,「泰掌吏太客氣了。我還年輕,新掌蕭家,很多地方都需要指點。碼頭方面的種種事務,若有不懂得地方,請泰掌吏不吝賜教。」
養移氣,居移體。
他等閒出入王宮,接觸的盡是權貴大臣,言行舉止自然而然身居氣度,這番話說得溫存儒雅,和蕭家人一貫高高在上,冷漠陰森截然相反,卻有其不怒之威的尊貴從容,讓泰蠶不禁一愕,心道,都說這年輕人俊美聰明,將西雷王和離王都迷得團團轉,不惜為他血戰阿曼江,今日一見,果然是個美男子,難得連脾氣也這般好,說不定今日之事有望成功……
一邊笑道:「不敢,不敢。難得蕭鳴王駕到,不知是否可以給個面子讓本官……」
羅登總管船隊,和他是老熟人,趕緊貼過去低聲道,「我們少主不喜歡拘束,想去芬城逛逛。」
泰蠶極為伶俐,聽他一說,已經明白過來,心道這樣更好進行計畫,立即將已經含在嘴裡的「安排酒宴」吞回肚子裡,笑呵呵道:「讓本官帶路,領貴賓去參觀一下離從不遠的芬城。現在是初春,芬城特有的遊子花已經盛開,處處飄香,芬城就是因為此花而得名。」
鳳鳴本來擔心會被抓去擺官樣文章,此刻見泰蠶知情識趣,大為高興,點頭含笑道:「這樣就麻煩泰蠶掌吏了。」
「請,請,」泰蠶笑得如同一個彌勒佛,轉身領路。
芬城碼頭前有一條青石塊鋪成的半丈寬的大路,眾人走上碼頭,蕭家的四五輛馬車已經停在大路上,每輛上面都釘著蕭家的金子招牌。
鳳鳴大為驚奇,回身看羅登,「我們船上還準備了馬車?」
羅登道,「何必船上準備。每處大碼頭都有我們蕭家的駐點,常年預備有馬車和快馬,方便使用。這些都是屬下下船時就命人調來的,可惜時間太急,一時之間只能調到六輛,看來少主需要和我們同乘一輛了。」
鳳鳴知道蕭家錢多,只是沒想到蕭家的運作系統竟然比尋常王族還有效率。即使容恬巡遊,能夠隨時隨地這樣供應也只有西雷境內而已,出了西雷,便不會這樣便利。
後面又是一聲輕哼。
不需回頭,所有人都知道一定還是洛雲。
出於安全考慮,馬車的駕馭者一律不用外人,全部由鳳鳴身邊的二十個貼身侍衛中選人駕車。帶侍衛在內,總共三十來個人登車,每輛車都裝了五六個人,都擠在一起,倒非常熱鬧,尤其鳳鳴這車,帶著三個侍女,秋星秋月又特別興奮,鶯聲笑語亂成一團,嘰嘰喳喳的聲音一直飄出窗外。
高手駕車,又平又穩又快。
芬城裡芬城碼頭本來就不遠,不過一刻鐘,馬車已經到達芬城門口,停了下來。
鳳鳴一下車,首先就嗅到了一股清香,贊道,「好香。」
秋月露出嚮往的表情道:「花這麼香酒也一定很香。」
秋星往她耳朵上用力一扯,取笑道:「你這小酒鬼,肚子裡酒蟲癢了?」
「我才不是酒鬼呢,只是好奇罷了。」
入得城來,香氣更為明顯,卻香而不膩,兩旁都種著遊子樹,初春正式遊子花開季節,滿樹滿樹都是白或黃的小花朵。
秋月喜歡這股香氣,隨手摘了一朵別在頭上,嚷嚷道:「讓你們都香噴噴的,」又摘了兩朵半開的花蕾,在秋星和秋蘭頭上分別插了。
泰蠶是個很好的導遊,邊陪鳳鳴漫步,邊回頭笑著對秋月秋星道:「凡是到芬城來的人,必飲遊子酒,這酒只有這裡出產,路過此地不喝上一杯就實在太可惜了。」
鳳鳴也被他說得心癢,豪性大發道:「那我們今天可一定要嚐一下,不過這種花為什麼會被叫做遊子花呢?」
以香氣聞名,應該叫做香花或是什麼芬花比較切實吧?雖然俗了點。
「哈哈,就知道鳴王會問遊子花的來歷,但是這個來歷等我們邊喝遊子酒邊說才有意思。」說到這,泰蠶駐步,指著前面道:「讓我們在那裡喝上一杯怎樣?」
眾人抬頭,都是一愣。
泰蠶大小也算是個官,請人喝酒怎說也應該上點檔次吧?
但他指頭前方,只是一個勉強可以成為小茅棚的攤子,兩三個木桌,加上七八條木凳,一個彎腰駝背,一臉風霜的老婆婆。
這也算是酒家?
泰蠶見眾人發愣,又是呵呵一笑,「芬城最道地的遊子酒就數這一家,他們家每年做酒只做一百罈,賣光就沒有了,不是芬城老熟人,都不會賣呢。」說罷首先以身作則,大步走了過去。
鳳鳴等將信將疑,勉強跟了過去,挑選一張比較乾淨的桌子,和幾名侍女、容虎、羅登、洛雲,連同身為主人的泰蠶團團坐下,四方形的木桌,東南西北,正好兩人坐了一邊,整整齊齊。
其他侍衛當然是自行找地方安置自己,或站或坐,有的偷偷取了銀針,在小攤裡各處插上兩針試驗毒性,但凡送到鳳鳴這桌的東西,最少都經過兩三個人的檢查試驗確定無毒後才拿過去。
不一會,燙好的遊子酒送了上來,顏色果然和泰蠶說的一般無異,紅潤晶瑩。
鳳鳴狐疑地試了一下口,猛然閉上眼睛。
秋月好奇心最重,忍不住問,「味道怎樣?」
秋星秋月也瞪大眼睛看他的反應。
鳳鳴緩緩睜開眼睛,驀然間顧盼神飛,用誇張的語氣大叫道:「好喝,實在太好喝了,我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甜絲絲的,帶著酒味,可是甜潤之間,又好像有點淡淡的微鹹……」
泰蠶笑問:「是不是有點眼淚的感覺?」
「對!對!'鳳鳴拍案道:'確實就是眼淚的感覺,不過這麼香甜的眼淚,實在聞所未聞。」
秋月早忍不住捧起了自己前面的一杯嚐了一口,一小口下去,頓時動容,咕嚕咕嚕捧杯喝了整整一杯,回身大叫道:「店家添酒,要多多的,大杯子滿上!」
秋藍笑道:「這酒鬼發酒瘋了。」端起來在嘴啜了點,眉頭也是一挑「不得了,果然像鳴王說的那樣好喝。」
頓時喝了的人都大聲叫好。
鳳鳴叫洛雲也喝,洛雲挑著劍眉淡淡道:「都喝醉了,有刺客來怎麼辦?」一句話掃得鳳鳴訕訕無言,去勸容虎,容虎也不肯稍碰。
其餘二十個護衛也個個滴酒不沾。
果然銅牆鐵壁。
鳳鳴樂得大喝特喝,連灌三杯,口齒不清道:「打包個兩三箱,我要回去做人情。和容恬卿卿我我的時候喝上兩口也不錯。
「這個……此酒不能帶走。」
「呃?」鳳鳴怔了片刻,搔頭道:「哦,因為這個酒是獨家的,非熟人不賣對不對?嗯……我只買一瓶,就一瓶行不行?」
泰蠶知道他誤會了,苦笑著解釋道:「不是店家不賣,而是此酒非常特別,在城中可以存放兩三年之久,一但出了芬城地域,立刻就會變酸,非常難喝。」
大家聽了都非常驚訝。
「竟然會有這樣的事?」
鳳鳴死勁盯著杯子裡色澤殷紅的佳釀。
怎樣也看不出來啊。
「呵呵,說到這個,就不得不說一下,遊子花的來歷了。'泰蠶清清嗓子,侃侃講起故事來:「傳說芬城從前有個老婦人,名叫離嫂,年輕守寡,種花維生,辛辛苦苦拉扯大了一個遺腹子,名叫遊子。」
酒再香甜,也寡喝無味,泰蠶有故事下酒,大家當然大為歡迎,一邊喝酒,一邊津津有味地聽他講故事。
「遊子長到十六歲,那年初春,遊子決定出城謀生,告別母親後,從此在也沒有回來。離母日日盼兒子歸來終於死在自家的花圃中,埋骨之處,長出了第一棵遊子樹,年年初春綻放一樹遊子花,香飄十裡,似乎是離嫂在呼喚遊子一般。」
泰蠶停下,原本熱鬧歡快的桌子立即被寂靜籠罩。
這個故事,實在短得離譜,悲得過分。
親如母子,生離死別,在這亂世是常見的事,恰恰因為司空見慣,這個簡單而沒有任何渲染的故事,才在芬城飄飛的遊子花香氣,和遊子酒的殷紅中,這般突如其來痛觸人心。
唇間的酒,瞬間似乎真的成了淚,壓在舌下,久久不能吞嚥。
良久,羅登歎道「來了芬城許多次,每次聽見這個故事,仍好像第一次聽見一樣感到難過。尤其是初春,這股遊子花的香味,簡直讓人心碎。」
洛雲不知道想到什麼,臉上一陣黯然。
「據說遊子樹是離嫂所變,她一心一意要等遊子歸來,遊子花是她的思念,遊子酒就是她哭成淚般的眼淚。所以遊子樹一旦移出芬城,便立即枯萎死去,遊子酒帶去外地,也會變酸。」泰蠶加上了最後一句注解。
鳳鳴心裡一陣酸甜苦辣翻滾。
他幼年就成了孤兒,這邊蕭縱搖曳又和他不夠親密,此刻說起遊子慈母,第一時間想起的倒是太后。
響起看太后分別前,太后還在為均恩令之事生氣,更加覺得內疚。
此刻心情難以向人言,酒勁上來,不說什麼,又覺得抑鬱難壓,不禁帶著醉意猛然站起來,捏杯念道:「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抱得三春暉。」
這是現代中文教育相當流行的一首,鳳鳴小學語文老師的最愛,所以抓著全班同學,人人都要背熟才可以下課。
當年在西雷王宮面對太后時,鳳鳴曾經應一時感慨念過一次,有了那次的事情,現在思念太后吟讀出來又多了一股真切的味道。
一詩誦畢,「啪啪」兩記極有力的掌聲忽起。
鳳鳴愕然回頭,發現鼓掌的人都不是自己人,反而一個男子站在小攤外,見鳳鳴看他,放下鼓掌的雙手,歎笑道:「在下木颯,偶經此地,忽然聽見公子吟讀短詩,情意深深,令人感歎贊服,忍不住擊掌而樂。驚嚇公子,實在該死。」
這人穿著一襲普通藍袍,神態卻比帝王裘袍還尊貴淡然,渾身上下一塵不染,只在腰帶上插著一把紙扇。容色儒雅溫和眸正瞳黑,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談吐和緩溫柔,令人生出好感。
鳳鳴見到這樣的人物,當然大為喜愛,一愕之後笑道:「真不好意思,我只是喝了酒,胡亂說上兩句,木兄見笑了,不如進來一起喝上兩杯?」
話音未落,容虎和洛雲警告的哼哼幾乎同時響起,意思當然既明確又簡單——事關安全,請不要和奇怪陌生人來往。
木颯本想點頭答允,聽見桌上兩個男人同時示意,立即知道自己並不受歡迎。此人聰明異常,當即謝絕鳳鳴,「在下還要趕路,只能多謝公子好意,若是將來有緣,也許可以相見。請教公子大名?」
「呃?我叫鳳鳴。」
那木颯也不知道是何來歷聽見鳳鳴回答,竟毫無詫色,對鳳鳴的態度也無絲毫改變,似乎眼前的人有再大來頭,也不能叫他有少許動容,只是淡淡笑道:「原來是西雷鳴王,蕭家少主,大名如雷貫耳,可惜今日無緣,日後鳴王若到北旗,域上空閒,寒家來坐一坐。」彬彬有禮,欠了欠身,轉身離開。
鳳鳴連忙大叫道:「喂喂,你還沒說你家在哪裡呢!」
木颯竟不再多言,飄然離去。
鳳鳴對於這種閑雲野鶴似的風流人物最沒抵抗力,這人風度魅力,三言兩語間給人留下的深刻印象,足以和鹿丹媲美。
呆呆看他背影消失,歎道,「可惜,可惜」再說下去,難免有怪罪容虎和洛雲的意思,只能閉嘴,悶悶把杯中酒喝了,重新坐下。
泰蠶這次請鳳鳴過來喝酒,原是有用意的,本來慢火燉烏龜已經燉得差不多了,偏偏鳳鳴喝酒思太后,詩興大發,引來一個奇怪的木蟲,害得他原本要說得話沒有接下去。
現在見鳳鳴坐下來,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連忙道:「蕭鳴王,蕭少爺,其實這個遊子酒……」
「嗯?還有故事嗎?」
「不不」泰蠶滿心搜括詞句,都覺得不妥,最後放棄似的歎道「算了我就直說了吧,鳴王在上,請先受我泰蠶一個大禮」站起來雙手高舉過頭,雙膝一跪,果然同鳳鳴行了一個大禮。
鳳鳴喝得半醉,半天沒有清醒過來,拼命眨眼睛,懵懵懂懂道:「這是要幹什麼?」
「蕭公子!請你救我妹夫一命!」泰蠶一發悲聲,笑咪咪的彌勒佛臉頓時擠成一張皺皮苦瓜臉,跪在地上,直起身子對鳳鳴道:「不敢瞞您,其實自從您要巡遊各國的消息傳來,我就天天日日燒香拜佛,乞求您能在我芬城碼頭停一停,救就我的妹夫。自從他出了事,所有能求的人,我都求遍了,一點用處都沒有。蕭公子,你心腸好,求求你,救救我妹夫一命吧。我只有一個妹子,剛滿十八,已經有孕在身。這位釀酒遊子酒的老太太,就是我妹夫的母親。她只有我妹夫一個獨子,和離嫂一樣,也是年輕守寡,拉拔大一個孩子……」
他一邊說,擺攤子的那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已經過來了,也是和他一樣,雙膝撲通跪道,膝行到鳳鳴面前,嚎啕大哭道「求求您,大發慈悲,大大發慈悲吧!」頓首觸地,撞得碰碰有聲。不知是否想起自己的兒子,哭得淒厲酸楚,因為人老聲音過於嘶啞,更顯得撕心裂肺。
片刻間,原來談笑吃酒的小攤,變成一片哭號地獄。
鳳鳴吃得甜潤可口的遊子酒,被這麼一哭,美酒變成一身冷汗,從背脊地淌下了大半。
他對著跪倒在腳下的老婦人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趕緊手忙腳亂去扶她起來「老人家,你先起來,
有什麼問題先起來再說。」
秋藍秋月一樣嚇懵了,這個時候也都醒了過來,一個個去扶那個可憐的母親。
好不容易扶了起來,剛一鬆手,那老婆婆又猛地跪倒,依舊用額頭觸地,撞得頭上血流不止,口
裡「荷荷」悲哭,卻說不出什麼來。
她額頭上獻血飛濺,有一滴滴在鳳鳴新靴上,紅得怵目驚心。
鳳鳴沒由來一陣心寒,又急得直跺腳,「您老人家別急,您老人家別急。」
容虎冷靜道,「鳴王,你先別急」親自將老婆婆扶了起來,要秋藍等將她扶好,不要再讓她跪下
去,轉過身來沉著臉對仍然跪著的泰蠶道:「我們鳴王最不喜歡這些跪阿拜的,你有什麼事情,站
起來再說。再弄這一套,我可要請鳴王回船了。」
也許是受老婦人哭聲的刺激,泰蠶一時觸動情腸,也已經哭得一塌糊塗。
他比老婦人機靈,聽容虎這樣說,知道事情要慢慢說清楚果然手腳並用的從地上爬起來,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帶著哭腔道,「蕭鳴王您不要見怪,我們實在是迫不得已。我妹夫是個老實人,釀的一手好酒,本來一家和樂,雖然沒什麼錢,小日子過得也算不錯。」
這是典型的故事開頭。
後來不用說,一定是有不測之風雲,禍事從天降。
對於這一點,從前最愛看漫畫小說電視劇的鳳鳴是最清楚的了,嗯了一聲,蹙眉道:「後來怎麼了?」
泰蠶動了動唇,還沒發出什麼聲音,異兆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