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殺雞儆猴

寧府的規矩,少爺們但凡到了能上學堂的年紀,便要從生母的居所搬出來,住到單獨的院落中去,一應生活起居都由專門的下人照料。如今寧府三位少爺,除了嫡長子寧湛因病,一直養在嚴氏院落裡外,寧湘與寧淵都有單獨的居所。

寧淵手裡把玩著那塊玉璧,逕直朝自己的院落竹宣堂行去,一路上的景緻卻讓他有些陌生。遙想以前的他,人微言輕,在這寧府裡活得膽顫心驚,連走路都害怕抬頭,似乎從來就沒有留意過那些亭台樓閣與花花草草。如今心境大變,挺直了腰桿一路行去,只覺得風景美不勝收。

竹宣堂位於寧府西側,因為外邊有一小圈竹林而得名,也正因為這一小圈竹林,將竹宣堂單獨隔了出來,與寧府寬敞大氣的氛圍有些格格不入,不光狹小,也少有人來。

起先竹宣堂不過是寧如海收藏古籍字畫的地方,後來因為離他的居所實在太遠,加上東廂擴建,寧如海便將書房搬去了那邊,這裡就慢慢荒廢了,到了寧淵足歲該分院子的時候,柳氏便篡唆嚴氏,將這最簡陋偏僻的地方分給了他。

繞過竹林,推開竹宣堂的木門,寧淵剛踏進院子,就聽見前院傳來一陣叫罵聲,他定睛一看,見一個梳著垂雲髻,穿一身火紅色裌襖,約莫十七八歲的姑娘,正叉著腰,鼻孔朝天地對跪在她身前的兩個丫頭手指連點。

「真是兩跟賤骨頭,一點小事都做不好,白白惹得本姑娘不痛快,我告訴你們,本姑娘不痛快,就是三夫人不痛快,三夫人要是不痛快了,少不了會扒下你們一層皮來!」

那姑娘寧淵認得,名叫夏竹,是自己這竹宣堂裡的掌事大丫鬟。

竹宣堂裡有大半的下人都是柳氏塞進來的,自然也聽命於柳氏。柳氏不待見寧淵,自然可以預見這些下人平日裡對寧淵這個「主上」有多傲慢猖狂。

就拿這夏竹丫頭來說,寧淵以前可沒少受她的氣,她仗著曾經是柳氏的貼身丫鬟,又是這院子裡的掌事,整日作威作福慣了,從來就沒把他這位正兒八經的主子放在眼裡過,訓斥起非三夫人一脈的下人更是儼然一副主子模樣,極盡囂張,直罵得那個小丫頭噤若寒蟬,眼眶泛淚。

曾經寧淵顧忌柳氏,對夏竹一直忍氣吞聲,如今再見她那副張狂的模樣,當即便決定殺雞儆猴,既然要對付柳氏,就索性先拿她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下人開刀。

「夏竹姑娘。」寧淵整了整表情,帶著笑容迎上前去,「出什麼事了,怎的發這樣大的脾氣?」

夏竹回頭,見是寧淵,頓時露出見鬼一般的表情。

她是知道柳氏的計畫的,甚至那些污衊寧淵的「證據」,她也摻了不少手,今天早上看見寧淵被拎走,她本以為這位窩囊少爺已經被三夫人亂棍打出府了,怎麼都想不到他居然還能回來,而且笑得滿面春風,看情形竟是一點事都沒有!

難道是三夫人收手了?雖然不明白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不過夏竹還是很快收斂了神色,輕哼一聲,道:「還不是這兩個賤骨頭,好吃懶做,一盆衣服足足洗了兩個時辰還沒洗好。」

寧淵順著看過去,兩個跪在地上的丫頭一個叫白檀,一個叫白梅,是兩姐妹,幾個月前才賣身入府的。因是新人,管家怕貿然派到哪個院落裡去會手生出事,便打發他們到這向來冷僻的竹宣堂,這樣就算出了事,以寧淵的個性與地位,管家也不怕擔什麼關係。

白氏姐妹聽夏竹左一個賤骨頭右一個賤骨頭地說他們,二人也只是紅著眼睛,咬住嘴唇,絲毫不為自己分辨一二。其實他們心裡也知曉,眼前這位三少爺向來懦弱,一貫是被夏竹騎在腦袋上的,分辨也無用,搞不好還會幫著夏竹反過來作踐他們。

「哦?兩個時辰?那的確是夠久的的。」寧淵眉毛一揚,伸手指向靠近自己的白檀,「你說說,怎的洗個衣服要洗這般久?」

白檀是姐姐,要穩重些,只垂著頭並沒有回寧淵的話,另一邊的妹妹白梅卻坐不住了,她年紀小,又受了委屈,本就難過,見姐姐不說話,她便開口道:「回三少爺的話,因為雪天太冷,夏竹姑娘分派下來的衣服又太多,姐姐怕我凍壞手,便想燒些熱水來洗衣服,可廚房裡沒什麼好碳,水總是燒不開,才耽誤了時辰。」

「臭丫頭,你的意思是說本姑娘無事找茬,故意作弄你們,讓你們在大冷天洗衣服了,真是欠打!」夏竹料不到白梅真敢分辨,她雖不懼寧淵,可也覺得自己面子過不去,一怒之下抬起手就要往白梅臉上揮,白梅見那白花花的手掌帶著一陣風撲來,嚇得忙閉上眼睛,可過了片刻,並沒有覺到疼痛,睜開眼,才發現原來是寧淵抓住了夏竹的手腕。

「下邊的丫頭不懂事,夏竹姑娘又何必生這麼大的氣。」寧淵咧開嘴露出一副燦爛的笑容,「仔細自己手疼。」

夏竹不可思議地看著寧淵,想不到他居然有膽子攔著自己,再望見他臉上的笑容,忽然覺得心裡一陣發毛,用力掙扎道:「你放開我!」

寧淵只得十三歲,夏竹卻已十七,也比寧淵要高出半個頭,這一用力,不光一下掙脫了他的箝制,還順勢「啪」的一巴掌抽上了他的臉。

寧淵被打得腦袋一偏,蒼白的臉頰上立刻浮現出一個鮮紅的五指印。

白氏姐妹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

寧淵再不得勢也是少爺,是這裡的主子,夏竹雖然放肆已久,可這樣明著動手打人還是第一次。

夏竹自己也被嚇了一跳,她從沒見寧淵那樣笑過,一時亂了心神才會慌張出手,不過很快她又鎮定下來。打便打了,寧淵又能將她怎麼樣,她是三夫人的人,二夫人沒有子嗣,除了大夫人,三夫人就是這武安伯府裡的天!

事實上寧淵的反應也和她預料的沒差,只默默把頭正回來,表情看不出絲毫憤怒與不滿,反而還對她露出討好的眼神,「夏竹姑娘可是消氣了?」

白檀立刻露出鄙夷的眼神,這三少爺果然沒用。

「罷了罷了,既然三少爺為這兩個賤骨頭求情,那我就放他們一馬。」夏竹依舊有些心驚,即便寧淵的反應不出她所料,可她還是覺得似乎哪裡有古怪,色厲內荏地拂了拂袖,就準備回自己的屋裡去喝杯熱茶定定神,不料又被寧淵一個側身攔住了去路。

她眉毛一吊,「三少爺還有事嗎?」

寧淵擺擺手,「我這裡沒事,但是柳姨娘那裡有事,有件事柳姨娘交代我了,要我務必轉達給夏竹姑娘。」

「三夫人有事要你轉達給我?」夏竹滿臉不信的神情。

「夏竹姑娘,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柳姨娘如今替大娘打理府中上下事務,本人又高貴典雅,我心裡是極其敬佩與敬重的,今日也多虧了柳姨娘的照拂,我才能有驚無險地回來,不然,只怕此刻已經遭家法給打到醫館裡去了。」說完,寧淵還恰如其分地拍了拍胸口。

夏竹頓時瞭然了。

怪不得這三少爺能平安無事的回來,敢情是向三夫人投了誠,所以三夫人才會放他一馬。她心裡一直揪著的疑惑頓時解開大半,對寧淵的態度也平順了些,「哦,你說吧,三夫人有什麼事?」

「柳姨娘說了,夏竹姐姐做事一直勤懇,也願意捨生取義,離開荷心苑,跑到我這偏僻的竹宣堂來一呆就是這麼久,是一等一的忠僕,所以有東西托我要賞給你。」

「三夫人有東西要賞我?」夏竹一聽有賞賜,立刻來了精神,「什麼賞賜,快給我瞧瞧?」

「是柳姨娘新得的南海珊瑚手釧,那東西十分名貴,不能輕易現於人前,還請姑娘隨我入內室。」寧淵說完,率先朝屋內走。

夏竹本還有些奇怪,三夫人有賞賜派什麼人來不好,為何偏要寧淵轉交,結果一聽到「珊瑚手釧」這四個字,立刻瞪大眼睛,裡邊險些要冒出綠光來。

她前幾日便聽聞過,柳氏娘家在不久前曾派人到寧府上送來些東西,其中有一套是海外尋來的珊瑚首飾,從步搖到戒指一應俱全,因珊瑚極難得,又只有南海出產,在江州這類北方城市就更顯貴重,柳氏自己都輕易不得戴,更不用說賞人了。

貪念一起,她便再顧不得其他,也料定了眼前這個一直被自己吃得死死的寧淵玩不出什麼蛾子,想著他既然投靠了三夫人,那麼三夫人順手托他向自己賞個東西也不奇怪,便放心大膽地隨在了他身後。

進門之前,寧淵回頭朝依舊跪在那裡的白氏姐妹喚道:「你們兩個去廚房取一壺茶水來,對了將炭盆也捎上,省得茶水涼了。」

入了內室,寧淵彬彬有禮地讓夏竹上座,夏竹也不推辭,大大咧咧地坐了。白氏姐妹動作麻利,很快便端來了茶水與炭盆,寧淵沒叫他們退下去,只讓在一旁候著,然後親手關上屋門,為夏竹沏上茶水,接著才在她望眼欲穿的目光裡,變戲法一樣摸出一個光滑剔透的正紅色手釧。

夏竹一雙眼睛瞪得猶如銅鈴,居然真的是南海珊瑚手釧!

珊瑚本就是質地純粹的材料,因此手釧顏色也極其純淨,還被鑲嵌上了許多顆各色珠寶,屋內並不亮堂,可依舊擋不住上邊的珠光寶氣,一看便價值連城,不光夏竹,就連一旁的白氏姐妹也看呆了。

寧淵剛輕飄飄地將手釧遞出,夏竹就立刻伸手搶了過去,還鄉土氣息十足地在牙間咬了咬,臉上笑開了花。

「多謝三少爺,多謝三夫人賞賜!」俗話說見錢眼開,憑白得了這樣一通厚賞,夏竹難得地向寧淵福了一禮,更破天荒地主動喚他為少爺,「奴婢手上還有些活要做,這便先出去了,若是三少爺有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儘管吩咐,奴婢定侯差遣。」

將手釧塞進內衣口袋裡收好,夏竹此刻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自己的房間,然後關起門來仔細賞玩,便匆匆向寧淵告辭。寧淵只是笑,也沒攔她,可當她走到門口,用力一推卻沒將門推開,低頭一看,才瞧見門閂上晃著一把亮眼的大銅鎖。

她心裡咯登一下,急忙回身,寧淵此時已在主位上坐了,端著茶盅正低頭喝茶,絲毫看不出異樣,夏竹定了定神,開口道:「三少爺,你怎的將房門鎖了,快些讓我出去,我還得去向三夫人謝恩呢。」

寧淵一言不發,飽飽地喝了一口熱茶,才放下茶盅,原本笑得溫和的臉忽然間變得沉靜如水,「夏竹,你可知罪!」

見寧淵忽然疾言厲色地喝了這麼一句,夏竹愣了愣,顯然沒反應過來。

寧淵似乎也不想給她時間反應,繼續冷著聲音道:「你身為下人,卻以下犯上,毆打欺凌主子,按大周刑律,當拔了舌頭流放三千里,發配披甲人為奴!」

夏竹總算明白過來,表情頓時變得陰冷,她笑了一聲,道:「三少爺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可是三夫人的人,你若是現在讓我出去,我保不齊還會在三夫人面前給你留點顏面,不然的話,三少爺大可看看被流放三千里給披甲人為奴的,是我還是你!」

夏竹根本不相信寧淵能把她怎麼樣。在她眼裡,這個賤籍出身的少爺平日走在外邊大氣都不敢出,誰都可以肆意欺凌,老爺更是完全忽視他的存在,日子過得連下人都不如,現在居然敢對她夏竹擺臉色,是活得不耐煩了不成。

「你以為你今天還走得出這扇門嗎。」寧淵站起身,一雙眸子裡寒光連閃,「白檀白梅,給我押著她跪下!」

白檀悚然一驚,事情這般急轉直下完全出乎她的預料,方才還對夏竹畢恭畢敬的三少爺居然轉瞬就翻了臉,讓他們去押夏竹?這三少爺莫非瘋了!這事要是傳出去,他日三夫人若追究起來,他們一個都別想活!

可白檀想不到,她尚站在原地踟躕不前,她的妹妹卻已經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衝出去同夏竹扭打在了一起。到底是白梅年紀小,心性單純,完全思慮不了白檀那麼多,只是想到夏竹平日裡肆意欺凌他們姐妹的場景,新仇舊恨湧上來,又得了寧淵開腔下令,哪裡還忍得住。

白梅比夏竹瘦弱許多,三兩下之後便處在了下風,還挨了好幾個耳光,這回白檀也耐不住了,索性一咬牙也迎上去,拉住夏竹的髮髻便是一頓撕扯,二對一,很快,白氏姐妹模樣雖見狼狽,還是一左一右將披頭散髮的夏竹用力壓跪在了地上。

夏竹身子抬不起來,只能用力昂起頭,一雙眼睛看著寧淵好似要噴出火,「你個該死的賤種,居然敢這般對我,三夫人不會放過你的!你不得好死!」

寧淵卻對那尖利污穢的謾罵充耳不聞,只慢條斯理渡到溫著茶水的炭盆邊,鐵鉗夾起一塊正燒得忽明忽暗的黑炭。

「白梅,你說這碳不好,總燒不開水是嗎?」寧淵出聲問道。

「回少爺的話,小廚房裡都是這種質地最差的黑炭,燒起來不暖和,煙還老大,普通老百姓家都不用呢。」白梅脆生生地答。

「既然不暖和,想必吃進去也吃不死人。」寧淵自言自語了一句,拎著那塊碳,又渡到夏竹身前,輕飄飄地說道:「白檀,給我把她的嘴巴掰開。」

夏竹眼裡現出驚恐,停了謾罵,磕磕巴巴地道:「你,你要做,做什麼!?」

白檀似乎明白了寧淵的意思,想到自己姐妹二人現在的處境也沒有別的選擇,既然制了夏竹,橫豎是肯定得罪三夫人了,倒不如順著眼前這位三少爺。

她在院子裡一直被夏竹指使做粗活,手上有些力氣,捏住夏竹的下顎一用力,夏竹掙扎不過,被強迫著張開了嘴。

寧淵眼睛都不眨,迅速將那塊忽明忽暗的黑炭塞進了夏竹的嘴巴。

「嗷!」一陣堪比殺豬般的慘嚎從夏竹喉嚨裡響起,升騰的霧氣迅速充斥了她的整張嘴。

白氏姐妹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景,嚇得不自覺鬆開了手躲到一邊。夏竹不斷發出堪比野獸般的咕嚕聲,用力卡住自己的喉嚨,面目猙獰,站起來晃晃悠悠走了兩步,又跪倒在地,嘴裡不停吐出混合著炭塊的血水,還有一些碎肉,臉頰變成了豬肝色,腫得好似兩塊麵糰。

寧淵冷哼一聲,高高揚起手裡的鐵鉗,用力打在夏竹後頸處,她便兩眼一翻,撲在地上不動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