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舟緩緩靠岸,曹桂春率先跪了下去,在成片「大皇子殿下千歲」的喧聲中,龍舟放下旋梯,讓下邊一眾官家子弟登船,至於長輩則全部留在碼頭上。
這是司空鉞有意為之。他身為皇長子,又是皇后嫡出,到了一個地方沒理由不和當地官員搞好關係,以求將來的儲君之路能更平順一些,可是當今聖上最痛恨皇子與官員拉幫結派,因此他便採用一種迂迴的方式,大邀官員們的子弟同遊,卻將長輩排除在外,這樣即能和『拉幫結派』劃清界限,又能有所親近,且地方官員們為了自己的仕途,也很樂意讓自家子弟來伺候這位大皇子。
隨著十來個公子上船,原本顯得空擋的甲板便熱鬧起來,龍舟又再度起錨,順著運河向前行去,它的最終目的地,是江州城外屬於皇族行宮的專用碼頭。司空鉞此番來江州,除了遊玩外,還要代替他父皇視察民情,順便將空置了許久的江州行宮休整一番,以迎接下個月要在行宮裡舉辦的春日宴飲。
寧淵混在一群貴公子當中,寧湘早已與他拉開了距離,同另一位似是華京來的白衣公子攀談起來。他左右看了看,周圍許多人雖然都在學監裡見過,但互相沒說過幾句話,便想找個清靜的角落弄點水喝,誰知剛走了沒兩步,便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背後喊他,「淵兄弟,這邊!這邊!」
他回頭去看,見著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正排開人堆朝他走來,矮個的錦衣玉冠,帶著股興高采烈的神色,正是景逸;而高個的青年一身勁裝,外邊罩著狼皮披風,頭髮只隨意綁了個馬尾,還有些許鬢髮不拘地垂在胸前,卻也是一位熟人。
寧淵目光在那青年臉上轉了一圈,眼神微微動了動。
他著實想不到會在這一世遇見呼延元宸。
同上一世所見的唯一一面相比,眼前的呼延元宸顯然要年輕許多,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英挺的面容已有了成年男子的氣度,可眉眼間還是有一抹掩飾不去的少年意氣,瞧他和景逸肩並著肩,看起來關係不錯,不難猜出景逸口中那個不靠譜的朋友原來是他。
「景兄三日前不告而別,不想這麼快又見面了。」寧淵微微點頭見禮。
「淵兄弟你莫要挖苦我,可不是我禮數不周不來同你道別,而是這蠻子使橫直接將我擄走了,害我連茉兒小姐最後一面都沒見著。」景逸說著,抬起手肘狠狠就給身邊的呼延元宸來了一下。
景逸在竹宣堂賴了一個多月,因他身份特殊,寧如海不好怠慢,有什麼好東西都命著管家往竹宣堂送,好吃好喝將他養胖了一圈,唯一的遺憾就是除了那晚的驚鴻一睹,他再也沒能見著茉兒小姐的面,寧茉兒幾乎不出門,他顧及著身份不好意思主動上門去當登徒子,只好默默等待機會,這左等右等,茉兒小姐沒等到,卻把呼延元宸等來了。
聽見景逸編排自己,呼延元宸先對寧淵抱拳一禮,才冷聲道:「你若是只顧著自己的神仙姐姐而誤了大事,哪天被綁上斷頭台的時候,可別怪我沒有拉你一把。」
司空鉞邀請華京城中有頭臉的貴公子們共游江州,以景逸的身份自然在列,然而請柬送到國公府上時,景逸人卻不在,景國公無法,只能一面向司空鉞賠罪,告訴他景逸會在江州地界上船,一面飛鴿傳書給呼延元宸,讓他趕快帶著那不屑子在運河邊上等龍舟。
是以呼延元宸收到信後,哪裡會和景逸客氣,為了省事,直接摸進寧府將人敲暈擄走了了事。
「罷了,淵兄弟我還沒跟你介紹,這是呼延元宸,私下裡我喜歡叫他呼延蠻子,別看他穿得土氣,好歹也是鄰國夏朝的皇子,略微收拾一下也是個人模人樣的俊哥兒。」景逸扯過呼延元宸的胳膊向寧淵介紹到。
「皇子殿下請了。」寧淵再一禮。
「寧公子有禮,不過這聲殿下,呼延某可受不起。」呼延元宸道,「這條船上正兒八經的殿下可只有一位,公子未免招來禍事,說話還是謹慎一些好。」
寧淵點點頭,能提醒他這一點,想來這呼延元宸的心思要比他的外表要細密得多。
幾人正寒暄著,早有太監們在甲板上擺好了小桌與酒菜,眾人隨之入席,按規矩,司空鉞自然坐在主位,景逸原想同寧淵坐在一處,奈何二人身份有別,寧淵便去席末坐了,倒是寧湘,彷彿貼上那位白衣公子一般,直接就在他旁邊坐下,白衣公子皺了皺眉,似有些不喜,可也沒多說。
其實寧湘今日來這的目的,奉承司空鉞倒是其次,主要是為了巴結這位白衣公子——寧仲坤,也是寧府本家,華京城寧國公府的直系子孫,這是柳氏交給他的任務,這樣若是今年寧湘秋闈高中,明年赴京參加春闈時,不光有人照應,底氣也會足些。
開席後,司空鉞只是象徵性地詢問了一些江州本地的風土人情,眾人便閒聊開了,因無長輩在場,一群公子哥聊得也隨意,話題很快從冠冕堂皇的「江州三勝」,演變成煙花巷風塵樓裡的奇聞異事,只聽一穿紫色錦袍,面色圓潤蒼白,看上去便體質虛虧的年輕公子端起酒杯泛泛而談:「要說咱們江州的姑娘,絕對不比江南揚州的差,尤其是望月樓的五朵金花,那叫一個標緻水靈,伺候人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
另一個公子衝他調笑道:「果然這方面的經驗還是魯公子最足,在下曾聽聞去年魯公子曾以千兩黃金包下那五朵金花一整晚,一夜之間連御五女,從天黑戰到天亮,第二日那五朵金花都起不來床,魯公子還能神清氣爽地下樓吃早餐,我等與你相比,可望塵莫及得很吶!」
「嘿嘿,王公子謬讚,謬讚了!」被稱作魯公子的圓臉男子咧開嘴一笑,喉嚨一滾又是整杯酒下肚,「那不過是訛傳罷了,就算以本公子的能耐,也做不到那種誇張程度,中間也是要歇一歇的,不過不得不說,那五朵金花的床上功夫當真各有千秋,若非花了一整晚細細品驗,還體會不出各自的訣竅來咧!」
說完,一群人又淫褻地笑成一團。
寧淵瞧著這一幕,端著酒杯的手不禁握緊。魯平,溫肅侯魯勻的小兒子,也就是寧如海為寧馨兒選擇的夫婿。
早聽聞這魯平為人極其變態,更淫邪不堪,哪知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都能說出這番淫詞蕩語,縱使寧淵努力讓自己視而不見,還是免不了怒火中燒。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馨兒斷送在這等登徒子的手上。
「魯公子,你既對江州的煙花之事如此瞭解,那你可曾聽聞過花魁蘇澈?」司空鉞忽然道。
魯平一愣,「殿下說的可是摘星樓的男倌蘇澈?」想來他是極驚訝,竟連施禮都忘了。
「不錯。」司空鉞點點頭,臉上露出意味莫名的笑容,「江州蘇澈的大名,如今連華京許多貴族都聽聞過,傳言其雖為男身,卻冰肌玉骨,下身那處密洞滋味更要勝過女子千百倍,想必這等尤物魯公子定然不會放過,可曾一親芳澤?」
「大殿下莫取笑我了。」魯平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我可不好男風那口,不過這蘇澈的確很有名聲,之前有次我從摘星樓外路過,按捺不住好奇心,原本想去看看究竟是怎樣一個妙人,哪知他竟已被人包下了不再接客,便沒再深究。」
「包下了?」司空鉞眉頭微微皺起,「可曾知道是誰包下的?」
魯平搖頭道:「不知,我向摘星樓的老鴇打聽過,她嘴巴卻緊得很,死活不說,想來是個來頭不小的人物。」
「那便罷了,本殿女人滋味嘗過不少,原想嘗嘗這新奇的男花魁是何滋味,不料卻撲了個空。」司空鉞說完,興趣泛泛地端起酒杯。
周圍一時無人說話,貴公子們心底都是暗道,這大殿下當真言語無拘,男風在大周雖然盛行,可到底還是拿不上檯面的東西,大殿下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這番話,是極其失禮的,好在他身份擺在那裡,別人也不好多說什麼。
此時卻有一聲音打破了周圍的沉寂,「說到花魁,我卻是想了起來,三弟你娘從前不也是江州花魁麼,聽聞當年唐姨娘的名聲更要賽過如今這位蘇澈,可見唐姨娘除了長得漂亮,其他功夫也厲害得緊呢。」
寧淵眼睛一凝,眼睛利劍一般朝聲音發出的地方看過去,見寧湘正帶著一抹快意的笑容望著他。
寧湘話音一落,立刻有許多道目光齊齊落在了寧淵身上,江州本地人還好些,大多聽說過寧如海與唐映瑤的事,可那幾位華京來的貴公子便不同了,尤其是寧湘身邊的寧仲坤,目光中更是充滿了厭惡的鄙夷,開口便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娼妓生出的兒子坐在這裡與大殿下宴飲,不怕污了大殿下的眼睛嗎!」
「寧仲坤,你嘴巴放乾淨些!」寧淵還未回話,景逸已經拍著桌子站起來,「淵兄弟是武安伯府家的公子,與你我一樣都是士大夫子弟,怎麼不能坐在這裡?」
「武安伯府?」寧仲坤滿臉譏諷的神色,嫌惡般拂了拂袖,「說到底,如今的江州武安伯府也算我寧國公府的旁支,按輩分,我也要喚那位江州守備大人一聲叔父,便也是這位寧府公子的堂哥,所謂長兄如父,本公子訓斥自家族弟,幹了景公子什麼事,要這般跳腳?」
「你!」景逸個性本就急躁,遭寧仲坤這一頂,立刻便來了火氣,跳起來要同他理論,卻忽然聽見寧淵道:「這位堂哥說得不錯,長兄如父,堂哥你的訓斥,寧淵自然是聽得的。」
寧仲坤急忙抬起手,「罷了,你這一身堂哥我可當不起,免得有人嚼舌根,議論本公子和娼妓有什麼牽連,豈不是壞了本公子的清譽。」
「堂哥清譽,若不自污,別人又如何壞得了?」寧淵意味莫名地說出這句話,又扭頭去看寧湘,「倒也是二哥有心了,時時將三弟的娘親記掛在心頭,若是父親知道你這般掛心他的侍妾,少不得要重重嘉獎你呢。」
正在喝酒的呼延元宸忽然勾起嘴角,心想這個寧淵的嘴巴當真毒辣,他都忍不住笑了。
寧湘起初還沒明白寧淵的意思,可當他看見其他人又將目光從寧淵身上挪到他身上,並且開始竊竊私語時,他忽然領悟到,是了!他出言譏諷寧淵的娘,不也等於告訴在場所有人他父親娶了一個娼妓回家嗎!不光當眾編排自己的父親,還揭了家醜,這事會不會傳到寧如海耳朵裡暫且不說,尤其經寧淵那句話一提點,他寧湘的行為,在眼下所有世家子弟看來,便要穩噹噹扣上一個「不修自身,不敬長輩」的污名!
戶部尚書家的姚公子直接笑出了聲,對寧仲坤道:「我說仲坤兄,人家江州小門小戶家的子弟,沒見過世面編排自己父親一兩句,大家笑笑便罷了,你好歹也是堂堂國公府教養出來的,怎的也跟著編排起自己的叔父來了,待回京後我可得找機會問問寧大人,國公府當真好大的教養。」
「姚謙,你!」寧仲坤白玉樣的臉色漲得一片通紅,他無法反駁,只能怒目朝寧湘瞪去,都怪這個蠢貨,好端端提什麼娼妓,把自己套進去便罷了,居然還害得他也著栽了個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