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只掌心相對便行了嗎,現在又讓我脫衣服作甚?」寧淵站著沒動。
呼延元宸將脫下來的夜行衣疊好,才道:「運功時可是會出汗的,若你不嫌棄弄髒了衣服,自然是不用脫,我卻不想穿著汗濕的衣服回去。」
寧淵踟躕片刻,他總覺得在別人面前脫衣服會不自在,即便是只脫上衣,最後他只勉強脫了外袍,穿著身白色的中衣上了床榻,如呼延元宸所說的那樣盤膝坐好。
呼延元宸很快也上來了,他先並著手指,連點寧淵胸前好幾個穴位,然後才示意他抬起雙手,與自己對掌。
寧淵手掌剛貼上呼延元宸的溫熱的掌心,便感覺到有一股暖洋洋的真氣湧進了經絡裡,不過這絲真氣卻非常柔和,以一種四兩撥千斤的方式,如涓涓細流一般合併進了自己體內的真氣循環,然後從外邊包裹住自己的真氣,跟著一同在經絡內按周天運行。
很快,寧淵就發現呼延元宸這般做的玄機了,這就像撒網捕魚,呼延元宸的真氣在寧淵的真氣外圍形成一張網,若是內力勻稱純粹,則可以從網縫裡自然而然滲透過去,若是那些龐雜的內力,卻被網子擋了下來,由另一條經絡順著掌心緩緩流入到呼延元宸的體內,他再通過吐息的方式排出體外。
這麼下來,等於寧淵只要坐著不動,全身放鬆便成了,苦力的事情都是呼延元宸在坐,並且隨著真氣一個周天一個周天的運轉,果然同呼延元宸所說的那樣,體內原本暖洋洋的氣息逐漸變得燥熱,身體也開始出汗。
寧淵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悄悄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呼延元宸,他坐著沒動已經是一身汗,主導這一切的呼延元宸更是如此,就見他輕微皺褶眉頭,細密的汗珠順著他輪廓分明的臉頰滴到寬闊的胸膛上,再順著中央的溝壑緩緩滑向他腹部緊致分明的八塊腹肌,最後消失在平坦的小腹處。
平日裡瞧著不怎麼壯實,沒想到脫了衣服身材居然這麼好。寧淵心裡嘀咕了一句,呼延元宸卻在這時突然睜開了眼睛,低語道:「寧神。」
寧淵心神一動,才發現方才體內真氣居然因為自己的想法而起了波瀾,怪不得驚動了他,忙又平心靜氣,抱元守一。
便這樣過了一個時辰,呼延元宸才緩緩收功,感覺到對方的內力如潮水一般退去,寧淵睜開眼睛,鬆了一口氣,想要起身下床,可還沒站穩,便覺得雙腳一軟險些摔倒,好在被身後的呼延元宸扶住。
「剛行完功便是這樣,今晚你需要好好睡一覺,最近這段時間不要貿然練功,三天之後我再來。」呼延元宸臉色似乎也極累,臉色比之前白了些。
寧淵奇道:「三天後?你的意思是,剛才那樣還不夠?」
「不夠。」呼延元宸搖頭,「慢工出細活,凡事還是保險一點為好,不然若是下回你與人交手時忽然倒了,我想別人也應當不會同你客氣。」
「是這樣嗎。」寧淵半信半疑,可瞧呼延元成正兒八經的表情好像也沒在騙他,想想也沒錯,小心駛得萬年船,別人也是為他著想。
「那什麼,你要不要洗個澡再走。」寧淵瞧呼延元宸一身大汗淋漓的模樣,忽然間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呼延元宸卻看了他一眼,「若是只有一個澡桶的話,我覺得你還是先洗洗自己比較好。」
寧淵愣了愣,低頭一看,才發現他跟呼延元宸比起來也好不了多少,白色的中衣已經被汗水完全浸透,半透地帖服在身上,還黏糊糊的難受,一時他尷尬不已,呼延元宸卻沒有介意這些,拿上之前疊好的衣服,就這麼打著赤膊出了屋子,輕身一躍上了院牆,再一躍,轉眼間便沒了蹤影。
看見他身影消失的一剎那,寧淵沒來由地抬起自己胳膊聞了聞,這人走得那麼快,難道是自己身上的汗臭味太大了?
呼延元宸躍出寧府院牆後,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來到街角一處隱秘的小巷,小巷邊胡亂堆著幾隻麻袋,呼延元宸將麻袋踢開,露出下邊一個男人的屍體。
男人同樣穿著夜行衣,臉上是一副驚恐的表情,脖子上有一個拇指大小的血洞,血跡已經乾涸了,想來是被人一擊斃命。
呼延元宸眯著眼睛盯著那個屍體看了一會,又轉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寧府院牆,輕聲低語道:「到底是什麼人在盯著寧府。」然後扛起那具屍體,身影消失在了小巷盡頭。
摘星樓,一處江州境內最為與眾不同的妓館。
除了其不在煙花柳巷之地,而是隱於一處青石碧瓦的院落之外,與尋常鶯鶯燕燕的青樓不同都是,摘星樓只做男倌生意,裡邊迎來送往出賣皮相的,也儘是男子。
如今這世道,好男風的達官貴人不少,可這分桃斷袖之事到底不怎麼拿得上檯面,這些人玩樂起來也未免瞻前顧後,但是摘星樓卻很好的解決了這樣的後顧之憂,它有著森嚴的規矩制度,從不隨便接納新客人,只有老客人介紹才予以接待,同時客人會換上特製的衣服與面巾,以保證自己能完全遮掩住身份,而且服侍的男倌們口風也很緊,是以有著這樣好的私密性,讓摘星樓成了許多嗜好男風之人的好去處。
尤其是近來,摘星樓冒出了一個名叫蘇澈的男倌,外邊將他的嬌柔媚態與床笫功夫傳得神乎其神,甚至聲名遠颺到了華京,連一些華京貴人都願意千里迢迢前來江州只為一睹其俊容,可惜這些人大老遠趕來卻都吃了閉門羹,因為他們皆被告知蘇澈已經被人包下了,不接外客,至於包下蘇澈的人是誰,由於摘星樓對客人的周密保護,至今無人得知。
摘星樓外邊高牆碧瓦,內裡卻小橋流水,無數園林美景將一處處尋歡作樂的小閣樓分隔開,空氣裡除了酒香,還有客人與男倌門的調笑聲,交織出一副酒池肉林的場景,而在摘星樓最深處,卻要清雅安靜許多,一個純屬觀賞用的水車滴溜溜轉折,旁邊一處青竹雅舍內,只著中衣的司空旭手裡端著酒杯,正看著庭院裡一名舞劍的少年。
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容貌極是清秀靈透,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得可以將肌膚一覽無餘的紗衣,就連身下私密處也清晰可見,隨著他的舞動,白皙如玉的軀體擺出各種各樣撩人的姿勢,看得司空旭心火微起,拋掉酒杯,一個輕身就躍入院中,將少年抱了個滿懷,同時將手伸進紗衣裡,手掌覆在少年挺翹柔嫩的臀部上,笑道:「我的澈兒舞起劍來都這般勾人,實在讓人難以把持。」
蘇澈感受到司空旭身下正抵著自己的火熱硬物,也臉色緋紅地在司空旭勃頸處吹了一口熱氣,「殿下親手教我的劍法,我當然只練給殿下一個人看,殿下覺得澈兒練得還好嗎?」
「我瞧你是要將本殿榨乾了才甘心。」司空旭望著蘇澈水靈的眼,就想直接將他那身紗衣扒了就地正法,不過他向來理智高於一切,還是忍了下來,只摟著蘇澈回了屋內,坐下後,輕嘆了一口氣。
蘇澈本就奇怪,向來司空旭想見他,都是派人來帶他前去相見,想今日這樣親自前來還是頭一遭,現下又聽見司空旭嘆氣,好奇心便變得更重,不由問道:「殿下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無事,不用你掛心。」司空旭仰首喝了一杯酒。
「殿下,你當澈兒看不出來嗎。」蘇澈心疼地將司空旭手上酒杯奪下,「你已經許久沒有見過澈兒了,現在好不容易見上一回,你卻一直悶悶不樂的,肯定是遇上了煩心事,你若是真心將澈兒當做身邊人,就告訴澈兒吧,也許澈兒能夠幫你分憂呢。」
司空旭低頭望著蘇澈,「你當真想聽?」
蘇澈立刻點頭。
「那好吧。」司空旭道:「其實也沒別的什麼事,主要是我近來不知是哪裡得罪的大皇兄,他總是與我過不去,我有心想去問個清楚,可他卻連見也不打算見我,我便覺得有些心煩。」
「大殿下?」蘇澈眨眨眼,「大殿下不是應該回京了嗎,怎麼還在這裡?」
「他跟父皇說喜歡江州的春景,所以想在這裡多留幾天。」司空旭有些懊惱地又飲了一杯酒。
「所以殿下是在為了大殿下的事心煩嗎。」蘇澈善解人意地在司空旭胸口輕撫著,「常言道兄友弟恭,都是親兄弟,就算大殿下因為一些事情誤會了殿下,想來也不會真生氣的。」
「便是如此,那大皇兄也該明白告訴我,總比我一個人在這裡自怨自艾的好。」司空旭搖了搖頭,似不經意般說了一句,「要是有人能在大皇兄身邊,替我說說話該有多好,可惜大皇兄身邊都是親信,我便是找來一個說客,恐怕也沒有辦法親近他。」
「說客?」蘇澈眼珠子一轉,忽然想到之前大皇子曾派人來過摘星樓,詢問蘇澈出閣的事,只是蘇澈已被司空旭包下,自然是拒絕了,現如今想到這一茬,又看著司空旭苦惱無比的臉,蘇澈抿了抿嘴角,緩緩道:「興許,澈兒能代替殿下去勸勸大殿下呢。」
司空旭立刻好奇地落下眼睛,「你?」
「其實,大殿下曾經想讓我前去陪侍,不過我既然已委身給殿下,自然是拒絕了。」蘇澈道:「不過如果是為了幫殿下的話,澈兒願意去一趟。」
「這……這我怎麼捨得。」司空旭露出一副不忍的面孔,將蘇澈摟進懷裡。
「沒事的,只要能幫到殿下的忙,澈兒便滿足了。」蘇澈柔媚地一笑,「如果見到了大殿下,我一定會幫殿下您多說話,都是親兄弟,無論什麼誤會都一定能解開的。」
司空旭溫柔地撫摸著蘇澈的頭髮,「澈兒,你便是老天給我的禮物,有澈兒在身旁,那我還要什麼王妃,往後在我的王府裡,澈兒你就是我的王妃。」
蘇澈臉上飛起兩朵紅霞,羞澀道:「澈兒也只願能一直陪著殿下就好,殿下你喜歡澈兒嗎?」
「喜歡。」司空旭輕吻著蘇澈的唇角,笑了笑,將他整個人摟起來走向床榻,很快,隔著帳簾,床榻裡便傳來一陣陣的的呻吟聲與喘息聲。
歡好之後,蘇澈獨自前去沐浴,司空旭只隨便披了一件外衣,倚在床上繼續喝酒,嘴角邊是一絲忍不住的笑意。
原本想著要說服蘇澈去服侍司空鉞應該會頗費一般口舌,哪知道這蠢貨居然自己提出來,當真是省了他不少事情,只要蘇澈能乖乖替他呆在司空鉞身邊,也不枉他疼愛這個小男倌這麼久。
司空旭明白,司空鉞這次不回華京,而是執意要留下來,便是來同自己作對的,偏偏司空旭手底下的勢力還沒有鞏固成熟,司空鉞在的話,別說其他事情,恐怕就連他出入行宮,都會變得不方便起來。
說到底,惹得司空鉞對自己起疑心的還是那個人。司空旭緊緊握住酒杯,腦子裡現出一個瘦削的身影,寧家三少,到底是誰,在藉著他的手同自己作對。
此時房門被極有節奏地敲響幾下,將司空旭的思緒打斷,他放下酒杯,說了聲「進來」,便見高峰推開門,在門邊單膝下跪。
「我說過,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不允許在這種時候被打攪。」司空旭冷聲道。
「殿下,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高峰踟躕了一會,才道:「在寧府外探查的程四不見了。」
「不見了?」司空旭眼神一凝,「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會不見了?」
「原本包括我在內,安排的是三人輪流值守,可我方才前去換下程四時,卻並沒有發現他的蹤影,我在寧府周圍小心探查了一遍,結果在旁邊的小巷子裡發現了血跡,想來程四應當是……」
「沒用的東西!」還不待高峰說話,司空旭便伸手一揮,將面前的酒杯與酒盞全部掃翻在地。
高峰有些忐忑地盯著司空旭發怒的臉,過了片刻才道:「屬下覺得,此事定是藏身於寧府中的那名高手做的,他也許是在警告我們,我們是不是……」
「撤回來,你們全部撤回來,暫時停止對寧府的探查,還有,對程四的家人多加撫慰,多送些銀兩過去。」司空旭深吸一口氣,緩緩吩咐道。
「是。」高峰一抱拳,心裡也覺得有些寬慰,論起禮賢下士這一點,司空旭一直做得極好,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們才願意死心塌地跟著這位主子。
「可是,如果就這般將人都撤回來的話,是要放著寧府不管嗎?」高峰知道因為寧家三少爺背後那個藏在暗處的傢伙,司空旭最近一直心神不寧,日子也過得束手束腳,若是真的放任不管絕不是司空旭的性格。
果然,司空旭道:「自然不能不管,只是我一開始便用錯了方式而已,派人去探查實在太過顯眼了,得換一種方式。」
「那殿下的意思是?」
「高峰,你知道什麼叫做『家賊難防』嗎?」司空旭說到這裡,忽然露出一記陰森的笑容。
過了二月,便是真正的春天來了,江州城一掃冬日的大雪傾頹,迎來數天陽光不斷的好天氣,春光難得,是以江州學監的監生門,都把上課的地方從屋堂裡挪到外邊的庭院中,大夥席地而坐,一面享受著樹丫間灑下的光影,一面吟詩弄詞。
不過今日與往常有些不同的是,除了那些風花雪月的腔調,監生們中間竊竊私語的也不少,因為已經許久沒有在學監出現過的寧湘,今日居然也來了。
自打在海龍王上被司空鉞賞了幾十個巴掌後,寧湘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出門見人,因為當時有不少官家公子都圍觀了他的醜態,加上背上扣了一個污衊皇后的名頭,他面皮掛不住,也怕人恥笑,便沒有多出門,但今日卻由不得他不來,因為今年主持江州府鄉試的主考官,大學士高郁大人將會親自前來學監考察監生們的才學,若是誰能引得高郁的留心,便等於在秋闈時撿了一個大便宜,不光試卷會額外受親睞得加分,高中解元也不是沒可能的。
據說三年前的江州府解元,便是在應試之前,以一首《春詞》得了當時的主考官極大的讚賞,是以剛交了卷,便被主考單獨將試卷拎出來,看過之後,直接點為頭名,因此到了這一次,監生們都鉚足了勁準備在這位高大人面前一展才華,一向自詡才華出眾的寧湘,更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柳氏娘家富有,寧湘在學監裡出手也闊綽,因此身邊總是圍著一群狐朋狗友,這幫人仗著都會些功夫,在學監裡一貫是橫行霸道的,幾人簇擁著寧湘剛踏進院子,見到周圍有不少人望著他們議論,幾個跟班立刻把臉一橫,惡狠狠朝周圍瞪去,那些原本在議論的人,都不由得閉了嘴。
即便監生中有不少都是官家子弟,不過因為寧如海在江州地位頗高,這幫傢伙以前不是沒鬧過事,得罪了別家的公子,可最後卻都不了了之,便沒有人再願意為了點小事與他們做意氣之爭了。
見周圍安靜下來,寧湘滿意地拂了拂袖,走到自己的位置旁坐下,然後眯起眼睛,惡狠狠地朝自己右側盯過去。
寧淵就坐在寧湘旁邊的位置,大概是感覺到寧湘正盯著自己,他也回過頭,朝寧湘笑了一下,用充滿親和力的聲音喚了聲:「二哥。」
「誰是你二哥!」這一笑是徹底將寧湘心底壓了許多天的怒火給引起來了,若不是寧淵處處與他作對,他怎麼可能在海龍王上受到那樣的羞辱,以至於這麼長的時間都不敢出門,當即拍桌起身,就打算與寧淵算賬。
可恰在這時,教書先生卻從院門走了進來,寧湘不得已,只好按捺住火氣重新坐下。
教書先生身後,跟著另一身著正紅色官服的男子,背後還有另外兩名官員陪同,庭院正中已經擺了幾把椅子,先生退到一邊,讓那三名穿著官服的人上座,才對周圍的監生道:「還不快來見過高大人。」
眾監生其實在看見那身大學士專屬的正紅色官服的時候,都已經料到了來人的身份,因此聽了先生此言也沒露出驚訝與慌張,而是齊齊站起來,用書生特有的禮儀向高郁行禮,「參見高大人。」
高郁已經年過五十,可模樣看上去卻只有四十左右,精瘦的臉頰很有精神。他原便是江州人士,多年前曾連中三元的狀元郎,更是大周出了名的才子,自從入仕後便一直呆在翰林院,一生都奉獻給了文辭,如今回到家鄉,看到眼前一片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只覺得自己後繼有人,當即欣慰地點頭,笑道:「大家不必拘禮。」
監生們都平了禮,全部落座後,教書先生又朝高郁拱了拱手,「知曉高大人要來,這些學生們一早便在這裡候著,就等著高大人考察他們的才學呢。」
「是嗎。」高郁一撫長鬚,看向眾監生,「再過半年便是秋闈了,老夫可是由衷地希望咱們江州能多出幾個才子,今日老夫並非專門考察,因此也未曾備著什麼題目,老夫昨日剛到江州,晚上便見窗外下了一場細雨,那便以春雨為題,你們各自賦詩一首,唸給老夫聽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