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當街行刺

「那茉兒小姐呢,茉兒小姐人在哪裡。」景逸傻愣愣的,好像還沒聽明白。

「從來就沒有寧茉兒這個人,寧茉兒就是我,我就是寧茉兒,你現在可懂了。」寧沫也站起身,「不過我本為男兒身的事情,還望景公子不要胡亂說出去,不然會有大麻煩,寧沫便在這裡謝過景兄了。」說完,寧沫還抱了抱拳。

景逸一直是那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再也沒說話,寧淵設身處地為景逸想了想,也覺得他如今還是一個人靜靜比較好,便先讓寧沫回去,然後安排景逸在廂房歇下,看他那副昏昏沉沉的模樣,想來今晚他會睡不好,又替他點上了安神香才出來,這一通折騰,時間已經到了後半夜。

前院的筵席老早便散場了,沈氏從東廂出來後,便哪也沒去,臉色沉沉地回了壽安堂,丫鬟婆子們都知道在壽宴上出了這樣的事情,老夫人情緒肯定不好,侍奉得也是戰戰兢兢。至於寧如海,老夫人可以鬧脾氣不再管賓客,他這個一家之主可不行,於是又回到了前院一直待到壽宴結束,一波波送走所有的客人。

只是望著那些客人離開時看著自己的眼神,寧如海心裡也不好過。他知道那些人心裡在想什麼,一場壽宴,女兒卻忽然變成了皇子側妃,恐怕就算他說錯了嘴皮子,只怕其他人都不會相信這事和他沒關係。

尤其是柳氏那一番作態,在別人看來,怎麼都像是寧家為了攀附皇恩,有意讓自己的女兒去黏上四皇子,為了富貴讓家族女眷去做這樣的事情,當真是不要臉。

只是寧如海鬱悶歸鬱悶,心裡面其實還有一絲困惑,不知道為什麼,這事明面瞧上去和寧淵一點關係都沒有,可他就是覺得,二者之間似乎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了,從去年自己這個從前一直莫不作甚的三兒子突然闖入自己的視線時開始,他就一直看不透這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心裡在想著什麼,他平日裡看上去默不作聲,卻也絲毫不懼怕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威嚴,更有甚者,這小半年來府裡大大小小出了許多事,偏偏無論什麼事情都與他有所牽扯,加上寧淵所身懷的奇怪武功,這一樁樁一件件,總讓寧如海覺得寧淵邪門得很,甚至在一些場合,他會自然而然地迴避與寧淵對視。

要讓別人知道做父親的會畏懼自己的兒子,恐怕是滑天下之大稽吧。

寧如海走在後院的小道上,腦子裡亂成了一團亂麻,多年前那個文武雙全的探花郎,如今也被歲月和煩擾不盡的家事折騰得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了。恍惚間,他停下步子,看著不遠處一個低矮的院門,院門上「湘蓮院」三個字的牌匾許久沒有修繕過,破損不堪,還積了一層灰,院牆也十分老舊,怎麼看都是一處廢棄的居所,難以想像裡面居然還有住人。

院門沒關嚴,寧如海也沒走進去,而是站在門口,透過院門敞開的縫隙往裡瞧,這麼晚了,唐氏居然還沒睡,而是坐在臥房門口,同另一個丫鬟就著燈籠的光線在做秀活,唐氏衣著雖然簡樸,可與那丫鬟有說有笑,看起來似乎很開心。

寧如海覺得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覺得唐氏的笑容無比刺眼,憤憤地一甩袖,立刻轉身走了。

寧府老夫人的壽宴只用了短短幾天事件,就變成了整個江州城被議論得最多的事,最大的原因,倒不是壽宴上齊聚了江州幾乎所有的達官貴人,乃至皇親國戚,而是寧府居然有個女兒,一夜之間成了四皇子殿下的側妃。

因為那晚圍觀了這場鬧劇的賓客眾多,人多眼雜的,所以事情傳成什麼模樣的都有。有說是司空旭看上了人家姑娘的姿色,霸王硬上弓被抓了現行,為了臉面不得已才決定迎娶;有的說是寧家人估計設計,讓自家女兒倒貼上皇子的床,讓皇子不得不娶了她,以借此來攀附皇恩;更有甚者,還說寧家的女兒原本就是個不檢點的貨色,與四皇子勾搭成奸已久,因為不滿皇子殿下總是不提要迎娶她的事,索性當著許多人的面將事情挑明,不愁不能生米煮成熟飯。

不過不管外邊怎麼說,司空旭為了自己的顏面,居然真的把聘禮送到了寧府府上,而隨著昭儀郡主回京,似乎將這件事情同皇帝皇后說了說,皇帝不怎麼將司空旭當回事,便把事情交給了皇后打理,皇后也十分勤快地傳了一道懿旨下來賜婚,畢竟是皇子娶親,即便是側妃,名正言順的賜婚還是要有的。

懿旨下到寧府的當天,可把柳氏得瑟壞了,她雖然貪慕虛榮,可好歹身為一個深閨婦人,臉皮還沒有厚到能無視所有流言的程度,外邊謠言穿得沸沸揚揚,她坐在屋子裡聽著也不舒坦。可現在不一樣了,皇后下旨賜婚,那可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外邊那些羨慕嫉妒恨的刁民們想傳風涼話便儘管去傳吧,她這皇親國戚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至於司空旭,同柳氏的反應比起來,當真是冰火兩重天。

原本司空旭還在思量著,他怎麼說也是皇子,而皇子的婚事速來只有皇帝說了算,再者說以寧萍兒的身份哪裡攀附得上「皇子側妃」這樣的名位,即便他當時迫於形勢答應了迎娶寧萍兒為側妃,可也料定了這件事皇帝不會下旨允准,沒有皇帝的旨意,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將這婚事推掉,當然,就算寧萍兒當不成側妃,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礙於顏面,還是會將寧萍兒接回府中,不過嘛,地位免不了只能是一個侍妾,而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侍妾,想要料理掉也無比簡單。

可沒有想到,皇帝沒有下旨,皇后卻傳來了懿旨,這與皇帝賜婚又有什麼分別!因為皇后這道懿旨,寧萍兒的側妃不光當定了,而且自己還不能把她怎麼樣,因為這是嫡母應下的婚事,若有差池,他就等著被天下人戳脊樑骨吧!

彷彿五雷轟頂,司空旭怎麼都想不到為何會有這樣的事!

其實以他的聰明勁,這場面不難預料,只是他不願意去想而已。皇后是司空鉞的生母,司空鉞如果想讓司空旭不好過,只要修書一封,不過是個一直不受皇帝待見的四皇子而已,皇后下道賜婚的懿旨又有何難,而且若是司空旭的側妃出身不高的話,他今後的地位也會跟著受影響,更別說未娶正妻,而先納側妃,到了他要迎娶正妃的時候,但凡有些名望家族的貴小姐都嚥不下去這口氣,勢必不會嫁,那麼也就只有名不見經傳的小家族了。

一個皇子的前程除了他自己的努力外,與母族勢力與妻族勢力也息息相關,司空旭已經失了母族,如果妻族再是幫不上一丁點忙的名不見經傳的小家族,那他這輩子的成就已經可以預見了,決計難成大器,更別提一較帝王寶座。

所以皇后這道懿旨,不光成全了寧萍兒,更成全了司空鉞,這般輕輕鬆鬆就能名正言順地徹底為自己兒子將來的帝王之路掃清一個障礙,恐怕站在皇后的角度上來說,還要感謝寧萍兒呢。

懿旨一送到江州,等於事情便徹底定下來了。其他人知道後,雖然私底下並沒有停止議論,但有些場面不得不過,還是免不了接二連三地帶著賀禮上寧府道喜,柳氏也堂而皇之地坐在主位上迎客,穿金戴銀擺出一副當家主母的架勢,誰讓她的女兒就要嫁給皇子了呢?

一連好些天,寧府過得比沈氏壽辰時還要熱鬧,處處張燈結綵,彷彿真的當這是一件很喜慶的事情一樣,因為懿旨上寫得很明白,婚事宜早不宜遲,最好是月內就辦了,不過最近太后身體抱恙,所以即便是皇子婚事,可皇帝皇后是來不了了,只是讓宣旨的老公公帶了千兒八百兩的黃金來當賀禮。

這銀錢雖然多,但畢竟是皇家婚事,就顯得太寒酸了些,更何況皇帝皇后雙雙不來,等於司空旭沒有自己家的高堂可拜,明擺著是表明了皇家的態度——這場婚事他們不關心。

一場連「親家」都不關心的婚事,加上外邊風言風語鬧得厲害,哪裡有半點喜慶的意思在裡邊,是以寧如海與沈氏都儘量閉門不見客,可唯有柳氏,一個人撐起整台戲,操辦得如火如荼。

只是,就在這個幾乎全江州都把眼睛盯著寧府的當兒,卻有一絲絲不一樣的流言,從城內的各個角落悄然散發開來。

「哎,你們聽說了嗎,寧府那位即將嫁給四殿下做側妃的小姐,其實有個相好的吶。」酒樓裡面,一桌客人正把腦袋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不會吧。」另一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怎麼可能,有了相好還勾搭上四殿下,若是真的,這小姐不想活了不成。」

「還不都是為了榮華富貴唄。」又一人道:「我一早便聽說,是這小姐趁著四殿下休息的時候,悄悄爬上他的床,又鬧得眾人皆知,搞得四殿下非娶了她不可,這樣水性楊花的女人,做出什麼事情我都不覺得奇怪。」

「可是……」之前那人還是不相信,「若這是真的,倘若那小姐已不是完璧之身,等四殿下娶了她,同房的時候,不是就會敗露了?到那個時候四殿下能善罷甘休?」

「不善罷甘休又如何,難道還挑明了說麼,若是你老婆在外邊偷人,你是乖乖閉上嘴巴,還是甘願鬧得人盡皆知然後戴個頂大的綠帽子?」最先說話的那人笑了幾聲,「反正最近大家都這麼傳,都等著看寧府的笑話呢,四殿下也是倒霉,攤上這樣一個水性楊花的側妃,說不定往後生個小孩,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種呢。」

頓時一桌子人哄笑成一團。

坐在離門不遠處的兩個不起眼的身影此時起身,在桌上留了幾枚銅錢後出了酒樓,走在大街上,寧淵滿意地對身側的周石說:「這件事做得很好,所謂謠言,哪怕你只放出去一隻小貓,過個幾天,也能變成一隻老虎。」

「按照少爺的吩咐,我找了好幾個乞丐,乞丐們大多是住在一起的,只要他們回去相互一說,不愁事情傳揚不出去,別說萍兒小姐與四皇子殿下的婚事,如今大半個江州都在盯著。」周石低眉順眼地說著。

「就是要這樣。」寧淵點點頭,「等再過幾天,想辦法把寧萍兒懷有魯平身孕的事情捅到溫肅候府去,也不用說得太明白,模棱兩可即可,讓人能猜到,又不會引得人懷疑最好,溫肅候仗著月嬪受寵想來也不會畏懼四殿下的皇子身份,如今魯平絕了後,寧萍兒肚子裡的就是他唯一的孫子,到時候鬧開了才漂亮呢。」寧淵正微笑說著話,忽然間聽到耳邊一陣不自然的破空聲,上輩子應付暗殺的經驗讓他立刻反應過來,也來不及說話,扯過周石便往地上一撲,幾乎是同時,一根弩箭已經擦著他的腦門心飛了過去,插在前方的地面上,尾羽還顫個不停,可見如果方才寧淵動作再慢些,肯定是被這弩箭穿膛而過的下場。

「少爺!」周石看見那根弩箭,驚得臉色立刻緊繃起來。

「有人要殺我。」這是寧淵那一剎那間的反應,並且狀況也容不得他多做思考,伸手便推開周石,兩人分別朝兩側滾去,緊接著,又是三根弩箭插在了他們方才趴著的地方。

「殺人啦!」這裡是大街,人流密集,周圍的人群看見寧淵他們忽然趴下,原本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可當他們發現地上的弩箭後,立刻連番驚叫起來,四散奔逃,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立刻亂成一團。

寧淵上輩子經歷過數次暗殺,自然看出來了暗殺的人是個老手,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動手,一旦得手,路人必定慌亂,而他也可以自然而然地順著慌亂的人潮遠離現場,而若是失手,照樣可以藉著慌亂的人群從遠處靠近,由近處下殺手之後再迅速退走。

「周石,你離我遠一些,這絕對是衝著我來的。」寧淵分辨清楚形勢,從腰間取出一直別著用來防身的匕首,警惕著朝四周打量。

周石並不愚忠,他知曉寧淵的身手,也知曉自己留下來可能反而累贅,因此便退到路邊,但視線並沒有離開寧淵,想著一旦有什麼插座便立刻撲上去幫忙。

寧淵雙眼不斷略過身邊四散奔逃的人群,同時心裡迅速思考著究竟什麼人要用暗殺這樣的手段來對付他,他如今的仇人細算只有兩撥,司空旭的話不太可能,他現在應該在忙著應付寧萍兒那茬,而且他不知道自己的底細不會輕易動手,這樣看來,便也只有柳氏那邊了。

他們果然是狗急跳牆了嗎,為了對付自己,居然還和江湖中人打起了交道。

正想著,寧淵忽然看見一個身形矯健的男子不斷從人群的縫隙中穿插而來,直朝自己靠近,那人一身布衣極是尋常,還戴著一頂斗笠擋住了大半張臉,寧淵立刻警惕起來,他裝作沒有發現那人的樣子,待那人一靠近,做出要向自己伸手的動作時,立刻拔出匕首,想也沒想便朝那人心窩捅過去。

那人明顯沒想到寧淵如此快准狠,下手更是直指命門,不過反應也夠快,只呆了一下,便強行側開身子,但還是刺啦一聲,被劃破了胸前衣襟。

寧淵哪裡能容這人躲開,過去的經驗告訴他,一旦遭遇刺客,便一定是你死我亡的境地,立刻抓著匕首順勢一記橫掃,又直指男人的喉嚨。

便在此時,寧淵忽然聽見那人輕笑了一聲。

居然還笑得出來,寧淵搞不懂這刺客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手上動作卻不含糊,可眼看著匕首尖端就要扎破那人喉嚨的當兒,那人卻不緊不慢地抬起手,在寧淵手腕處輕點了一下。

寧淵渾身一震,忽然覺得手腕再也使不上力,五指更是一鬆,匕首叮噹一聲落在腳下。

「糟了!」寧淵心裡只來得及驚呼這麼一句,那人卻已經順勢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後使出一記擒拿的招式,將寧淵往自己懷裡待,寧淵只覺得這人力氣奇大,他還來不及掙扎,就身子一偏,整個人被他翻了個身,背靠在那人堅硬的胸口,那人一手反剪著寧淵的胳膊,另一手卡主他的喉嚨,就這麼將寧淵制住了。

「少爺!」周石大驚失色,就要撲上來,卻遭寧淵喝了一聲:「別過來。」

周石立刻剎住步子,同時十分不解的看著寧淵,好像弄不明白寧淵為何不讓他上去救人。

寧淵並非不讓周石救,事實上,他心裡的感覺也正由緊張向荒誕轉變著。因為當他感覺到這人箝制他的力道並沒有很緊,反而非常柔和,處在一種讓他掙脫不開,可又不會弄傷他的階段,而且這股力道也帶給寧淵一陣熟悉感,加上方才的那陣笑聲,於是他扭過頭,對頭頂上方呼延元宸那張輪廓分明的俊臉喝了聲:「還不放手?」

呼延元宸臉上的笑意還沒退去,見寧淵似乎有些發怒,他才鬆開手,嘴裡卻道:「我之前分明同你說過,你每次出招時手腕都是一個罩門,偏偏你完全不知道改過,若我當真是刺客,現在你的小命鐵定是沒了。」

寧淵拍了拍衣裳的下拜,又撿起匕首收回腰間,臉色十分不好看,「你在耍著我玩嗎,在大街上弄出這種行刺的陣仗,搞了半天卻是為了檢驗我的身手。」

「並不是。」呼延元宸卻擺正了臉色,搖搖頭,「並不是,你隨我來,不然等會官兵也該到了。」說罷,轉身便朝街邊走。

寧淵弄不懂這人葫蘆裡在賣什麼藥,不過他想呼延元宸應當不會害他,便還是招呼了周石跟上。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因為人群的驚嚇散去,此時變得空擋了些,是以呼延元宸雖然走得快,寧淵要跟上也不費勁,他們徑直來到街尾的一家茶館,茶館的客人們大部分都聚集在門口看熱鬧,並沒有人注意他倆,呼延元宸領著寧淵上了三樓的雅間,剛進門,便見著一個身著勁裝的青年從窗戶外邊躍進來,同時手裡還拎著一個昏過去的男人。

「少主,這人逃得飛快,我要是沒有半途上用吹箭射中他的腳,興許還追不上他。」那青年急喘了兩口氣,將男人仍在地上,便安靜地站在一邊不說話了。

「這是我的護衛,閆非。」呼延元宸簡短地做了個介紹,然後看著地上的人道:「只有他一人,沒有其他同黨嗎。」

「這傢伙在官府的通緝目錄上有名,向來是一人獨自作案,並無同夥。」閆非道:「這些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說罷,依次擺出一把小巧的鐵弩,與好幾支弩箭。

寧淵眼睛尖,看見那幾支弩箭,一下便認出來了,立刻道:「這是向我射箭那人?難不成當真有人要殺我?」

「莫非你以為方才那一幕都是我為了驗明你的身手而故意設計出來的?」呼延元宸略微睜大眼,「我可不會因為這樣的理由而拿別人的性命開玩笑。」

寧淵也明白了,既然刺客真實存在,那便是的確有人要自己的命,而呼延元宸,不過是替自己抓住了刺客,救了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