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也罷,既然副統領你自己都不甚明瞭,我便在此與你清清楚楚地說上一說。」寧淵一拂袖:「副統領方才不是差人來向我回話,說今日閉營操演,可我卻半點沒瞧見軍隊操演的影子,依照大周『軍律十七條』中的第十條,『軍演光說不練,敷衍了事,使軍隊士氣懈怠者,職責統領革職查辦,上級統領若督查不力,查而不辦,輕則罰俸三月,重責一併革職』,副統領你這不是實打實的『光說不練』麼,想來此事被捅出去後,就算我父親念在你是老部下,有心要保全你,但未免也跟著擔上一個『督查不力,查而不辦』的罪責,想來是有心也無力了。」
「笑話,我何時說過今日要閉營操演了!」王虎還以為寧淵要說什麼,他可壓根就沒把忽悠寧淵這回事當什麼錯處,在他看來,若是戲弄一個小娃娃就該受到革職的處罰,可是天大笑話,當即把臉皮一橫,死皮賴臉道:「我勸你還是不要胡言亂語,省得背上一個污衊朝廷命官的罪名!」
「如此看來,副統領是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了?」寧淵語氣一揚,「這麼說來,那便是向我傳話那名士兵在假傳軍令了,假傳軍令可是恕無可恕的死罪,這人當真好大的膽子。」寧淵一邊說,一邊扭頭看向營門的方向,方才向他傳話的士兵就站在不遠處的營門前,聽見寧淵的話,臉色立刻一陣煞白,求助般看向王虎。
王虎也愣了愣,他不過是想戲弄寧淵一番,怎麼就成了假傳軍令了呢,不過他也並非蠢得無可救藥,細細一想,若他沒有下過命令,而手下的士兵卻假言是他的命令而傳揚出去,這行為在大周軍律裡,的確是要按照「假傳軍令」的罪責查辦的,假傳軍令亦是軍中大罪,一經查實,十個有九個都要問斬。
一時他臉色變了變,那士兵分明是按照他的命令去做事,若是他不承認下過這道命令,而坐實了士兵「假傳軍令」的罪行,不也就等於是他這個副統領害死了手下的人嗎?軍中將士征戰沙場,大夥或多或少都有過命的交情,將士之間亦十分講義氣,若叫別人知道他王虎撒謊害死了手下的士兵,即便他依舊擔著副統領的職位,恐怕下邊的軍士也沒一個人會聽他的話,更有甚者,軍中嘩變將他這個「背信棄義」的副統領趕位置來也是有可能的!
「你……你胡說!」王虎瞪著寧淵,氣得牙癢癢,承認是他下的命令,那他觸犯了軍律;不承認是他下的命令,那是他手下人犯了軍律,結果甚至比承認還要遭,寧淵這麼一席話,壓根將他繞進了進退不能,進也錯退也錯的境地,為了不讓事情真的發展成這樣,王虎脖子一梗,已然打算繼續死皮賴臉下去了,「根本就沒有人向你傳過今日要『閉營操演』的話,這分明就是你編造出來,想要污衊本統領和手下將士的!」
說這話時,王虎不禁臉色一紅,他雖然不是第一次撒謊,可那士兵出來傳話時周圍也有其他士兵聽到了內容,要在這麼多人面前睜著眼睛說瞎話,饒是以王虎的臉皮也不禁開始害臊起來,為了撐一撐自己的底氣,他甚至還朝營門口的那一群巡邏兵喝了一聲:「你們聽到有人傳那樣的命令了嗎!」
「沒聽到!」巡邏兵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出這句話,王虎到底是他們的統領,身為下屬,總不能在這種事上和統領唱反調吧。
寧淵點點頭,「我明白了,原來副統領並未下過這樣的命令,也沒人來向我傳過那樣的話,其實副統領還漏說了一句,今日你們原本也沒有要閉營操演的安排,將我堵在營門口不放行,純粹便是在作弄我來著,我說得可對?」
見寧淵說出這樣的話,想來是也準備撕破臉了,王虎當即也不客氣起來,用力哼了一聲,「不錯!本統領就是在作弄你,你待如何?別以為你是守備大人家的少爺,就能在本統領面前耀武揚威,本統領告訴你,本統領生平最討厭的便是像你這般只會仗著家世作威作福,目中無人的紈褲子弟,你可以在別人面前囂張,可是壓根別想在本統領面前囂張,若你不識抬舉,就別怪本統領不客氣!本統領不介意代替守備大人行一行家法,管教管教他不成器的兒子!」
「哦,那便敢問副統領,要以何名目管教於我?」
「就憑你污衊朝廷命官這一點,我現在就能將你扣押下來,軍杖伺候!」王虎越說越得意,「小子,竟然口出狂言要將本統領革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長齊了幾根毛!」
「我想副統領應當是弄錯了,我並沒有口出狂言,而是你的職位鐵定保不住!」寧淵忽然一拂袖,臉色瞬間變得肅穆起來,厲聲道:「方才我說的不過只是其一,而你罪責遠不止於此,大周軍律第二條,無行軍令牌,任何守備以下職位著不得私自領兵出營,違者以謀逆罪論處;大周軍律第十二條,任何士兵不得對有功名之人恐嚇、辱罵、乃至動手毆打,違者開除軍籍,在下不才,卻是江州學監的監生,亦有秀才的功名在身,而副統領你現在正領著一隊士兵,站在大營外邊呢。」
見王虎目瞪口呆地騎在馬上不說話,寧淵接著道:「端陽節賽龍舟是大周舊俗,皇上更下旨每年九陽節各城需舉辦龍舟大比,魁首再入京表演祝壽,今次我奉父親之命,操持寧府龍舟參加大比,卻在此處受了副統領無端作弄,若因副統領的阻撓,致使我寧府無龍舟入賽,當中但凡有違抗皇上聖旨的地方,這個罪責,莫非是副統領你來替我寧家擔嗎!」
違抗聖旨!別的也就罷了,王虎是怎麼都想不到寧淵這番東拉西扯竟然能扯到違抗聖旨上去,開什麼玩笑,王虎其實壓根就沒想過要阻撓寧家參加龍舟大比,他不過是想給寧淵一個下馬威,替寧湘出出氣而已,怎知寧湘的氣沒出到,自己反而憋了一肚子火氣,偏偏還是一肚子憋屈到沒地方放的火氣!
「副統領你聽好了,你所犯下的這三大罪責,我會逐一如實向我父親稟報,或者我索性也不勞煩父親了,來日入京,我會親自上景國公府,向景國公問上一問,是否我大周如今治軍已是這般鬆懈了,我與景國公世子也有幾分交情,想來景國公會給我一個答覆的。」
王虎徹底傻了,景國公!這怎麼可能,眼前這小子當真和景國公世子有交情?
上代景國公可是大周的兵馬大元帥,治軍嚴明,如今這位景國公承了父親的衣缽,哪怕不再是元帥,也是跺一跺腳,全國軍隊都要震上三震的人物,若這事驚動了他,自己決計沒有好果子吃,正如寧淵所說的,私自帶兵出營,還有辱罵恐嚇學監的監生,該死的,這小子怎麼會是個秀才,還對大周軍律如此熟悉,要知道大周軍律連他這個當兵的自己都背不全啊!
他現在即便是想要狡辯也徒勞無功,因為現如今他就正領著一票人站在軍營外邊,而垂在一邊的狼牙錘上,那個凹陷下去的掌印也讓他對「動手毆打」之事無從抵賴,即便他臉皮再厚,也沒有厚道能如此睜眼說瞎話的地步。
見王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寧淵又拂了拂袖,卻不再理他,反倒轉身重新上了馬車,對周石道:「我們走。」
周石會意,抖了抖馬鞭,就要讓馬車掉個頭離開,這時王虎才渾身一震,他不能就這麼讓寧淵走了,不然如果寧淵真的照他方才所說的話這麼做,自己的官職興許當真保不住!他立刻跳下馬,三兩步跑到馬車前邊扯住馬韁,急道:「公子留步!」
寧淵撩起車窗的簾布,「怎麼,副統領還有何指教?」
「這,這,我想我和公子之間似乎有些誤會了。」王虎臉色僵了僵,半晌才扯出一記笑容,對著那邊也正呆愣成一片的士兵吼道:「張副官,給滾老子過來!」
立刻就有一留著小鬍子的中年士兵匆匆下了馬,小跑上前,對王虎低頭哈腰道:「副統領,你找我?」
「該死的東西!」王虎想也沒想就掄起蒲扇大小的巴掌揮了過去,直抽得那中年男人身子騰空而起,在半空中轉了一圈,才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不是你告訴本統領有人在營外搗亂的嗎!結果連寧公子都不認識,害本統領丟了這般大的臉,實在是可惡!」說罷,又是幾腳朝那個男人屁股上踢去。
周圍其他士兵全都目瞪口呆傻眼了,沒人料到這位副統領變臉居然變得如此之快,還變得這樣不害臊,看模樣竟然是要將錯處都推到那個副官身上去。
張副官是王虎的心腹,自然知道這位副統領在打什麼主意,因此即便他覺得委屈,屁股上也疼,可也不得不配合著王虎演戲,「哎呀統領你輕些,屬下,屬下眼拙還不行麼!」叫了一陣,他又雙手扒住馬車,對著車窗內的寧淵求爺爺告奶奶,「寧公子你誤會咱們副統領了,副統領是以為有人來軍營搗亂,才帶人出來打算懲治那些不法之徒呢,誰知道居然衝撞到了寧公子,小的,小的替副統領向您賠罪了!」說罷,他將雙手合十連擺。
「哦?」寧淵故意拖長了一個音,望著王虎,「副統領,我怎的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嘿嘿寧公子,一切都是誤會,誤會罷了。」王虎狗腿地搓著手,陪著笑臉,「本……哦不,你王叔我也是受人矇蔽,一時不查,才鬧出那許多誤會出來,你到這來不就是想挑幾個劃手麼,裡面請裡面請!守備大人家的事情,就是咱們自己的事情,你王叔我立刻將最有利器的壯漢全部叫出來,你隨便挑!」
王虎這一番自相矛盾的說辭與作態,也是想給自己找個台階下,不過寧淵方才說了那麼多,本意也就是想嚇唬王虎一下,打一打他那張作威作福的臉,如今見他軟了下來,自己也沒有必要再硬捍了,便放下簾布,順著王虎的台階道:「那便走吧。」
「好勒!」王虎又是一陣點頭哈腰,對旁邊那群已經傻了的士兵道:「還等什麼,還不開營門讓寧公子進去!」
馬車裡,呼延元宸終究沒忍住笑,道:「你原本是找我來想讓我給這些兵蠻子一個下馬威,如今瞧來,倒是你這張嘴更為厲害,什麼叫不戰而屈人之兵,我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寧淵斜斜瞟了他一眼,「你這話是在取笑我不成?」
「當然不是。」呼延元宸抬起手來擺了擺,「我是在感嘆,今日總算是見著了一回正兒八經的『君子動口不動手』,能用嘴巴就解決的事情,倒顯得我這個一開始衝出去擋鐵錘的武夫粗俗了。」說到這裡,呼延元宸停了片刻,又道:「不過我瞧那人也只是色厲內荏而已,你這般疾言厲色,只怕會給自己結下仇家。」
「我的仇家可多了去了,只不過我一個也未曾怕過而已。」寧淵道:「與其讓你去懼怕別人報復,倒不如讓別人來懼怕你的報復。」
馬車行至軍營中的廣場停下了,王虎將寧淵請下車,又對跟在寧淵身後的呼延元宸道:「這位小哥怎麼稱呼,武功當真是了得,那雙鐵錘我耍了數年,還是第一次被人用巴掌擋下來。」
呼延元宸笑了笑,躬身一禮,「元某不過是寧公子的護衛而已,三腳貓的功夫罷了,統領抬舉。」
王虎沒多說,邀寧淵入他的營帳落座休息,又迅速出去召集人手,他動作也快,很快就把他口中那些軍營裡最孔武的壯漢都召集了起來,且個個打著赤膊,露出一身腱子肉,在營帳前邊一字排開,肉香四溢地等著寧淵挑選。
寧淵也不含糊,看了兩輪就將龍舟的十八名劃手全部選定,又另外挑了兩個精悍的漢子,一個於舟首打鼓,一個於舟尾掌舵。
事情辦完,寧淵也該打道回府了,誰知他們正要走,王虎卻又攔在了前邊。
「副統領還有什麼指教嗎。」寧淵將手攏在袖子裡,本以為王虎還要找麻煩,哪只他卻搓了搓鼻頭,用手指著寧淵背後的呼延元宸道:「不是不是,我只不過是想跟寧公子的這個護衛切磋一番而已。」
「切磋?」寧淵也回頭看向呼延元宸。
「這段日子舉國太平,實在是太久沒有戰事了,整日呆在軍營裡面,操演著那群傢伙,我自己也免不了手癢。」王虎捏了捏拳頭,直聽他骨節辟裡啪啦地響,「寧公子的這護衛方才我已經見過身手了,當真是不錯,不妨讓我跟他過兩招,活動活動筋骨如何。」說罷,他又看著呼延元宸,「小哥你既然打壞了我的鐵錘,總該有所表示吧,陪我過兩招,我便不叫你陪了,那鐵錘可是鎢鐵打的,貴得很吶。」
王虎除了嗜好喝酒吃肉外,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武痴,只不過軍隊裡幾乎沒有能夠與之較量的對手,普通士兵打不過他,寧如海他又不敢去招惹,如今見著寧淵的一個「護衛」能有讓他咋舌的身手,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將人放過。
「這恐怕……」寧淵正要替呼延元宸回絕了,哪只那人卻主動站了出來,模樣看著甚是隨意,「副統領打算在何處比試?」
「這個好說,咱們可是有專門的演武場。」王虎見呼延元宸算是答應了,立刻興致高昂起來,雙手更是在胸前捏得辟裡啪啦響,寧淵沒辦法,他見呼延元宸似乎也是一副挺有興致的模樣,便沒再阻攔,跟著他們來到了軍營裡一處用木頭樁子搭建起來的,一處類似於專門比武的高台。
高台兩邊各有一個武器架,不過卻沒有鋒利的武器,大多是棍棒木槌一類,想來也是怕鋒利武器會在切磋時出意外。王虎豪邁地脫掉了上衣,他當真是個虎背熊腰的壯漢,除了臉上一圈鬍子,碩大的胸肌前亦是毛髮叢生,手臂粗得與寧淵的腰都堪有一比。王虎步到武器架前,挑了一根趁手的長棍,虎虎生風地舞了兩下,又對呼延元宸勾了勾手指。
呼延元宸也輕身一躍上了高台,變戲法一樣從腰後邊取出一根鐵蕭,對王虎做了個請的手勢。
王虎顯然對呼延元宸的別緻武器感到很驚奇,表情詫異了一下,但是他卻沒有輕敵之心,見呼延元宸讓他先手,立刻大喝一聲,整個人帶著鋪天蓋地的棍影便朝呼延元宸衝過去。
顯然除了一雙流星錘,王虎在棍法上也十分有造詣,那棍影密密麻麻,竟然將大半個高台都覆蓋在了裡面,幾乎讓人無處可躲,而且只是從長棍上揮舞出來的勁風,便讓站在外圍的寧淵垂在鬢角的發絲不斷舞動,寧淵不禁有些擔憂地看著呼延元宸。
王虎雖然高大,可以身高來看的話,呼延元宸卻與他差不多,只是論起壯碩程度,這位英武矯健的夏國皇子即便不是瘦弱的類型,也比王虎窄了差不多一半,見王虎彷彿老鷹抓小雞般向自己撲來,呼延元宸鐵蕭在手中轉了三圈,雙眸中一道銳利的光線閃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呈品字形在身前點了三下。
「當噹噹」隨著密集的三聲響起,高台中的漫天棍影頓時消散得乾乾淨淨,最後呈現出來的畫面,王虎手中的長棍正被呼延元宸的鐵蕭隔著,兩人僵在了台上。
「哇,居然能破了副統領的流星棍,這可是副統領從他那副流星錘改良過來的,哪怕是守備大人應付起來,都頗為麻煩呢。」旁邊圍觀的一圈士兵立刻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寧淵對呼延元宸的這招卻十分熟悉,呼延元宸似乎很輕易就能用那柄鐵蕭找到對方招式中的弱點,再予以破掉,幾個月前在行宮中的水榭裡,他便是用同樣的方式,輕輕一點就破了自己的腿法。
「漂亮!」王虎大喝一聲,長棍轉了一圈,又掃向呼延元宸的下盤,呼延元宸低喝一聲,竟然以鐵蕭點地,身子倒捲著騰空而起,來了一記漂亮的空翻。
「副統領,你罩門露出來了!」呼延元宸朗笑一聲,在略過王虎頭頂的剎那,鐵蕭在王虎後頸敲了一下,王虎立刻渾身一震,接著彷彿站不穩般,鐵塔一樣轟然撲到,摔了一臉的灰。
「好小子,力氣還挺大。」王虎撲哧撲哧甩了兩下臉,十分靈敏地爬起來,「再來!」,說罷又朝呼延元宸撲了過去。
兩人招來招往,見招拆招,打成了兩團影子,直看得下邊的人個個目瞪口呆,周石甚至情不自禁對寧淵道:「少爺,這呼延皇子的武功也太厲害了,那王統領的招式我連看都看不清,他竟然也能全部擋下!」
寧淵沒說話,因為他現在也十分吃驚,王虎雖然身材壯碩,可動作卻一點不笨拙,相反的還非常靈活,得了體內深奧內功的幫助,寧淵倒是能看清那二人的每一招每一式,可寧淵自問如果換了自己,即便有涅?心經雙脈內功的幫助,只怕稍有不慎便會被王虎給打下來,哪裡能像呼延元宸這般應對得如此從容。
他知曉呼延元宸武功厲害,卻不知道竟然已經到了這樣一種程度,這傢伙如今也不過才十七歲吧,難道他打從娘胎裡時就開始練武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