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咱們下手是不是重了些。_!百度搜索」其中一人看著這滿地哀嚎的慘狀,湊到另一人身後道。
「方才你也聽見了,他們這是要去找寧兄的麻煩,你想讓我坐視不理?」另一人抬起頭,露出斗笠下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只是這臉的主人表情卻沒那麼好看,「不過離開江州幾日的功夫,居然就出了這樣的事,也不知寧兄現下狀況如何了。」
「少主,我瞧寧公子也不像是好欺負的人,肯定會沒事的。」
「有沒有事,得親眼見過一趟才好。」那人低下頭思慮片刻,「今晚我得再去寧府一趟。」
竹宣堂裡,寧沫拎著個食盒跨門而入,見著寧淵坐在院子正中的石桌旁,桌上鋪開了筆墨紙硯,似乎正在作畫。
他走近了看,宣紙上淡墨素彩,畫的確實一副江山層雲的景緻,不禁笑道:「外邊都要吵翻天了,你偏生還有閒情逸致畫這些風雅的東西。」
「畫畫能靜心,我既然不能管住別人的嘴,就只能靜自己的心了。」寧淵閣下筆,吸了吸鼻子,「你可是從壽安堂過來的?」
寧沫點頭,「奉了老夫人的意思,給你送來些綠豆糕。」說罷,他將食盒打開,端出一疊清香氤氳的綠色糕點。
寧淵看了一眼那糕點,不禁露出笑容,「祖母當真是體貼,壽安堂做出來的綠豆糕可是全府裡最精緻的了。」
寧沫道:「難道你看不出祖母的意思嗎?」
「綠豆,清火靜心,祖母讓你送了綠豆糕來,還能有什麼意思,不過也是讓我靜靜心,少聽聽外邊的風言風語。」寧淵拿起一塊綠豆糕塞進嘴裡,細細品著,又笑道:「這綠豆糕果然很好吃呢,你也嘗嘗。」
「是讓你靜心,又沒讓你真不當一回事。」寧沫在旁邊坐下,「你倒還真吃得下去。」
「不吃又能如何,難不成我還到外邊去,與那些人對罵。」寧淵又笑了一下,「況且外邊那些人罵來罵去不就那幾句話,說我六親不認,害死兄長,是個不仁不義的大惡之徒,他們說不煩,我卻也聽煩了,懶得計較。」
「你心裡當真就一點不計較?」寧沫揚了揚眉,「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背後是誰在興風作浪。」
「事情不是明擺著嗎,除了我們那位賢德兼備,福慧雙修的嫡母,還能有別人?」寧淵吃完一整塊綠豆糕,又喝了口茶水漱漱口,才道:「原本我還在懷疑,為何那樣平坦的山路,馬車還會墜下山崖,可那封所謂的遺書出來後,我便全然明白了,大夫人在打算著的,可真是個一箭雙鵰的好計策,只怕這幾日,她也沒少在父親和祖母面前替我煽風點火吧。」
「這點你倒是放心,祖母既然能讓我送東西來,說明心裡還是在意你的,只是父親那邊……」
「我聽說父親這些時日夜夜宿在瑞寧院,這夫妻一情深起來,耳根子必然就軟了。」寧淵看著寧沫,「外邊那些流言蜚語我可以不去關心,反正這些日子裡在學監裡也聽了不少,只是父親是一家之主,他的決定我不可不去關心,你可知道,父親準備如何處置我了嗎。」
「倒也用不上『處置』這般厲害的話,只是我聽說,大夫人總是向父親進言,說外邊流言如沸,父親如果一直不出面給個說法,難免會落人口實,給別人扣上一個『庇護縱容』的帽子,從而影響仕途,所以哪怕是做做樣子也好,也要對你這個害得兄長以死明志的人小懲大誡,以平息物議。」
「我還以為她有多大的能耐,折騰來折騰去,不也是咱們用來對付寧萍兒的這招老手段,她倒也是會活學活用。」寧淵拂了拂袖,便在這時,管家帶著兩名隨從進了院子,先後朝寧淵與寧沫行了一禮,才道:「三少爺,老爺讓您去趟正廳。」
寧淵與寧沫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這麼快便來了」的眼神,他倒也不推諉,將剛畫了一半的山水圖交由身後的周石收好,又對寧沫點點頭,便起身跟著管家走了。
正廳裡除了下人,只有寧如海,沈氏,與嚴氏坐著,桌子上放著喝了一半的茶,應當是臨時起意叫自己過來。寧淵恭敬地行了禮,沒有走到一旁坐下,而是在正廳中央站定。
寧如海輕咳一聲:「為父叫你過來,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
寧淵低眉順眼道:「父親但問無妨。」
寧如海又咳了一聲,不動神色看了看身旁沈氏的臉色,才道:「你二哥和你柳姨娘出府的那天晚上,你可有與去與你二哥見面。」
「確有此事。」寧淵也不含糊,「身為弟弟,知道二哥要出府,於情於理總是要去送一送的。」
「那你是否確有像外邊傳言的那樣,對你二哥語出譏諷奚落?」
「父親,你都說了是『傳言』,所謂謠言善傳,這些沒根沒據的造謠之語,是信不得的。」寧淵搖頭否認道。
「那可有別人聽到了你們之間的談話?」寧如海又問。
「當時周石在我身邊。」寧淵回答道:「不過周石是我的貼身侍從,想來他的證言父親應當也不會相信吧。」
嚴氏看了看寧淵,又看了看寧如海,微笑著說:「淵兒,因為現在外邊謠言實在是太厲害,你父親只是想幫你查清此事,你好好想想,除了你的貼身侍從外,當真沒有人聽見你和你二哥都聊了什麼嗎?」
「母親也應當知道吧。」寧淵抬頭看著嚴氏,「二哥是因為什麼原因被送出府的,他走得難堪,全府上下沒有一個人願意去送他,我身為弟弟,前往相送不過是想盡一盡兄弟的情誼而已,卻被人歪曲至此,當真覺得心寒得很。」
嚴氏嘴角歪了歪,忍了半晌才維持住嘴角的笑容,寧淵表面上說自己前往相送是為了兄弟情誼,暗地裡確實在指責他們這些做父母的自己都不去相送自己的孩子,身為弟弟去一趟反而成了錯事了,豈不荒謬。
嚴氏聽得出來,寧如海與沈氏也聽得出來,沈氏冷哼了一聲,「淵兒說得不錯,寧湘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被送出府的,咱們都心知肚明,如今卻要在淵兒頭上扣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可府衙的官差手裡有湘兒留下的遺書啊。」嚴氏按住胸口,做出一副慼慼然的表情,「湘兒的確是犯了錯,老爺和老夫人懲罰他是應該的,可是身為母親沒有善儘教導之責,如今又看他死得這樣淒慘,卻什麼都不能幫他做,實在是覺得心裡難受得緊。」說完,嚴氏還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抽泣了兩聲。
「我怎麼聽媳婦的意思,是打算幫寧湘伸冤,對寧淵的過失加以懲處?」沈氏皺眉看著嚴氏,「且不說寧淵有沒有過失尚有待定論,即便他們兄弟間之前確實有一點小摩擦,不過也是孩子們之間的爭執而已,寧湘這般不愛惜自己的性命,自我了斷便罷了,可他活著的時候不為家門謀福祉,做出了許多錯事,受長輩責罰而離家,原本思過幾個月便能回來了,他卻因此自戕?這不叫以死明志,這叫用自己的性命給我們這些長輩臉色看!死了還不算,居然還留一封勞什子遺書往他弟弟身上潑髒水,簡直是不思悔改,可惡至極!」
無怪沈氏會生氣,寧湘有謀害寧如海的嫌疑,便已經是戳了她的逆鱗,而如今滿城風雨,也全是因為寧湘「留下」的一封遺書,因為一己私慾,而讓整個家族背上罵名,是大大的不孝,如今在沈氏眼裡寧湘哪裡還是她的孫子,簡直就是整個寧家的罪人,可現下卻因為這個「罪人」的緣故,她唯一一個身體安康的孫子有可能受罰,怎麼叫她不生氣不怨懟。
「老夫人,我也是為咱們的家門考慮,如今外邊流言如沸,百姓們都在給湘兒喊冤,哪怕是委屈了淵兒,此事也總要平息下去才好。」嚴氏捂著胸口,痛心疾首道:「淵兒也是我的孩子,我怎麼忍心責罰他,但若是不給出一個說法,只怕不止老爺的名聲,淵兒的名聲也會毀在這裡啊!」
寧淵冷眼看著嚴氏,若不是早知曉她真正的脾性,還以為此番她當真是在為這幾個孩子心痛。
「老夫人,夫人說的不錯,此事無論如何總要有個瞭解,不能任憑外邊繼續這麼一輪下去。」寧如海也道。
「了結?你想要如何了結,難不成當真要責罰一個根本沒有錯處的孩子?」沈氏不可置信地指著寧淵,「你如今就只有這麼一個成器的兒子了!你能忍心,老婆子我卻不忍心,讓你下令將寧湘送出府的人是我,你要是真想替寧湘申那個莫須有的冤,乾脆連老婆子我也一道懲處了吧!」
沈氏重重在身側的小幾上一拍,驚得寧如海眼皮一跳,也讓沈氏眼裡閃過好幾道寒光。
這個老太婆居然能這樣袒護那小子,而且還無視我的湛兒,說那小子是老爺唯一一個成器的兒子,簡直荒謬。嚴氏面上裝出一副惶恐的表情,心裡卻暗道,無論如何,今日一定要想辦法懲治了寧淵。
她正絞盡腦汁,想著要如何應對沈氏的時候,沒想到寧淵忽然自己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向他們磕了一個頭,低眉順眼道:「請父親和祖母責罰淵兒吧。」
三人齊齊一愣,都不明白為何寧淵會這麼說,沈氏詫異道:「淵兒,你可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祖母,這件事淵兒到底牽涉其中,若是責罰了淵兒一個,能緩解了咱們府的流言之困,那淵兒甘願受些委屈。」寧淵頓了頓,又道:「而且我與二哥之前便有過一些爭執,這是事實,有時候在書院裡,我也是太過爭強好勝,在一些事情上沒有足夠謙讓二哥,流言傳到如今這種程度,我也確有責任,請父親責罰我吧。」
嚴氏表情奇妙地看著寧淵,忽然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她冥思苦想了一會,忽然記起來,去年冬天,在柳氏要誣陷寧淵盜取玉璧的時候,他不也是這般跪下,向自己主動認錯的嗎。
難道這一次,這小子也想依樣畫葫蘆,像上次那樣已退為進?
可這一回,這小子又打算如何替自己脫罪呢?
嚴氏腦子裡飛快地算計起來,想著要如何當眾戳破寧淵的奸計,怎料寧淵卻接著道:「便請父親,將我發落到仙河鎮的田莊裡靜修思過吧。」
「仙河鎮的田莊?你確定你要去那裡?」寧如海一時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因無他,在江州周圍的幾個附屬城鎮裡,便屬仙河鎮最是貧窮破落,經常鬧時疫不說,土地也最是貧瘠,在寧府的所有田莊中,仙河鎮的田莊也是出產糧食最少的,有時候甚至還入不敷出,已經長久沒有糧食上繳了,這些年,連下人犯錯,都不太願意被發落到仙河鎮的田莊裡做粗活,更不要說寧淵這類身嬌肉貴的少爺。
「淵兒,即便你願意領受責罰,也別到香河鎮去啊,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沈氏不可置信道:「那地方連乞丐都不願意去了,你去那裡不是活受罪嗎!」
「若非這樣,豈能達到責罰的目的。」寧淵道:「只有讓淵兒去了那樣的地方,才能讓外邊的人看見,父親是真的責罰了孩兒,也能平息掉諸多非議。」
「好吧,如果你執意如此的話。」寧如海尚在發愁如何勸服沈氏,沒想到寧淵居然主動給了他一個台階,他立刻順著下去了,「只是那地方清苦,而你又是去思過的,所以為父也不能從家裡給你送東西去,凡事都要親力親為,你可想清楚了嗎?」
「孩兒想得很清楚。」寧淵跪在地上又磕了一個頭,「只是父親,孩兒還有一個請求。」
「你說。」
「孩兒此番前去,想請父親給予總理田莊內上下事務之權。」寧淵在說這句話的同時,還順道抬起眼睛,看向了嚴氏,而嚴氏則渾身一怔,情不自禁捏緊了手裡的錦帕。
「你要這等權利做什麼?」寧如海奇道:「田莊裡的事情,自有田莊管家搭理,你什麼都不懂,能插上什麼手。」
「因為孩兒此番前去,不光是為了思過,也是想幫襯上父親的忙。」寧淵頓了頓:「若孩兒沒有記錯,香河鎮那裡的田莊已經三年有餘未向府裡上繳一粒糧食了,這其中雖有土地貧瘠的原因,可連著三年入不敷出,又焉能沒有當地管家的過失。父親日常事務繁忙,難以留心到這類小事,孩兒身為寧府少爺,自然要幫父親分憂,此番前去,一為思過,二為徹查,若當中確有碩鼠中飽私囊,孩兒也有能力嚴加查辦,一個不留。」
寧淵這番話說得平穩,也在情在理,他好歹也是寧府的少爺,背著思過的名頭過去,若那裡的下人們狡詐勢力,對著這個思過的少爺不敬,也等於是在拂寧如海這個家主的面子,而且香河鎮的田莊也確實好幾年沒有上繳一粒糧食了,這樣一個不痛不癢的地方,下放點權利給寧淵也沒損失。
「老爺。」嚴氏卻在這時開口道:「切身覺得淵兒年紀尚且還小,怎麼懂得如何治理一個田莊,若貿然給他這樣的權利,可卻弄巧成拙,讓田莊那邊怨聲載道,不是拂了老爺你的名聲嗎?」
「老身倒覺得,這正是可以讓淵兒歷練歷練的時候。」沈氏道:「既然沒有糧食上繳,香河鎮那裡的田莊如今早已成了一塊形同虛設的地方,這樣的地方,即便淵兒打理得不好,又能有什麼損失?而且淵兒此番實屬是為了咱們府上的名聲,被迫無奈才去的,已是受了委屈,可若讓那裡的狗奴才們以為淵兒去那裡思過是因為犯了錯失了寵,一個個蹬鼻子上臉,那還得了。」
嚴氏還想反駁,卻遭寧如海打斷了,「老夫人說的是,左右不過是個顆粒無收的地方,即便淵兒打理得不好,也再差不到哪去了。」說完,他看著寧淵,沉聲道:「為父便答應你,給你打理香河鎮田莊上下事務的權利,當地的田莊管家可以給予你協助,你便去那裡好好思過吧,等城內的事態平息了,為父自會找個由頭把你接回來。」
「謝父親成全。」寧淵又恭敬地磕了一個頭。
嚴氏回到瑞寧院的正廳,表情陰沉地坐在主位上一言不發,徐媽媽表情惶恐地端來了茶水,看見嚴氏的模樣,只悄悄將茶水放上桌,沒有多說話,安安靜靜地退到一邊。
屋子裡靜得落針可聞,待原本滾燙的茶水散盡最後一絲熱氣,徹底涼了下來,徐媽媽才聽見嚴氏道:「徐媽媽,你說寧淵那小子是不是看出了什麼,不然他為何別的地方不去,偏偏提出要去香河鎮?」
「夫人,這不過是個巧合罷了,您別多心。」徐媽媽躬身道:「三少爺一個娃娃,又沒怎麼出過城,哪裡會知道香河鎮那裡的事情。」
「你說的也對,可無論如何,我總覺得這小子能主動認錯,並且提出去思過,不可能只是簡單地想去思過而已,肯定是另有所圖。」嚴氏眼睛裡隱晦的目光閃了閃,「無論如何,可不能讓我的這番籌謀,不光沒絆倒他,反倒替他做了嫁衣。」
「既然夫人擔心,那不如,趁機像結果二少爺那樣結果了他,豈不是最為乾淨利落。」徐媽媽道:「趙山跟奴婢說過,夫人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只要價錢合適,刀山火海他都願意替夫人起闖一闖。」
「是啊,只要出了城,地廣人稀的,什麼事都要好辦多了。」嚴氏抿嘴一笑,點了點頭,「老太太居然將那小子看得這樣重,還說什麼他唯一成器的孫子,全然不將湛兒這個名正言順的嫡孫當做一回事,不知道當那個最成器的孫子斷成兩截的屍首送到老太太面前時,她還能不能說出那種話。」說罷,她看了徐媽媽一眼,「這事你去辦吧,告訴趙山,務必要乾淨利落不留痕跡,不然他絕對一個銅板都拿不到。」
「夫人放心,奴婢明白,趙山也懂得分寸。」
竹宣堂裡,寧淵正指揮著白氏姐妹收拾東西,便看見寧沫匆匆進來了,他也不客套,直接就道:「我聽聞你主動要求去香河鎮的田莊勞動思過,難道是真的?」
「你瞧著我現如今在收拾東西,難不成是要去遊山玩水?」寧淵開了個小玩笑,招呼寧沫坐下,給他沏上茶水,「今日你可是來過兩次了,人多眼雜地,你也不怕大夫人起疑心。」
「我是坐在屋子裡聽到了消息,實在是等不及要過來找你問個清楚。」寧沫定了定神,「你可知那香河鎮是什麼地方?連乞丐都知道那裡邪門得很,雞不生蛋鳥不拉屎三年長不出一粒糧,你為什麼要去那裡活受罪?」
「有些事情我現下不方便太明白地說與你聽,三兩句也解釋不清楚,不過你知道我不是那般蠢笨的人就行了。」寧淵笑了笑,「大夫人以為靠著寧湘的死給我下了套,我自然也可以把這個套變成我的機會,若不是香河鎮那裡有足夠吸引我的東西,你當我真傻要去那鬼地方種田?」
「也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總有你的理由,看來我是白操心了。」寧沫搖搖頭。
「你這到底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寧淵失笑,頓了頓,又道:「不過我此番前去應該要一段不短的日子,家裡你要替我留心著些,我娘和馨兒,也要拜託你多加照顧了。」
「你放心,我知道分寸。」寧沫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