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氏現下的樣子可是半點沒有原先端莊的派頭,臉上一片烏黑不說,頭髮也十分散亂,一些髮絲末梢還有燒焦的痕跡,她身上穿著的睡裙也想被人用力撕扯過一樣,好些地方都變成了布條,如果不是她用手拉扯著,怕是都不能遮住那兩條腿。
「母親看樣子是從火場跑出來的,沒有受傷吧。」寧淵關切地道了一句。
是啊,嚴氏那副樣子,不明顯是從火場裡跑出來的嗎,可這大半夜的,她不好好呆在房間裡睡覺,跑到這裡來做什麼。沈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間一個十分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指著嚴氏張大了嘴。
「老夫人,您別誤會,這火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嚴氏似乎明白沈氏在想些什麼,立刻辯解道:「這裡好歹是我女兒的夫家,我怎麼會做出這種缺德事來啊,我只是,只是……」嚴氏想了想,很快便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我只是瞧著老爺被風寒折磨,實在辛苦,所以想到書房來找找看有沒有藥理方面的書,好做些藥膳給老爺補補身子。」
這理由倒還說得過去,沈氏平復下臉色,卻又道:「即便這樣也十分不妥,你明知道這幾日韜兒是宿在書房裡的,你雖然是他的長輩,可半夜三更共處一室,成什麼體統!」
「是是,媳婦知錯了。」嚴氏表情一僵,不停低頭道歉,「只是我方才來的時候,韜兒並未在書房裡,所以也沒有在意這些……」
「他期初便不在書房裡嗎,真是萬幸,我還擔心書房突然走水,會傷著他。」沈氏頓了頓,「可這火勢來的蹊蹺,為保萬全,勢必要讓京兆伊來查驗一番,怎麼可以這般稀里糊塗地就有意外帶過去,若是有人蓄意縱火,不將這人抓出來,今日他燒的只是書房,也許明日就會去燒臥房了!」
「這……」嚴氏臉上恭敬,其實心裡也滿是焦急,她原本正和韓韜在屋子裡顛鸞倒鳳,忽然冒出來的大火將她嚇得魂飛魄散,立刻就清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居然再和自己的女婿做這等荒唐事後,驚恐的同時,也沒忘記逃命要緊,可二人剛跑出書房,遠處就過來一大群救火的下人,兩人的模樣要是被別人發現就完蛋了,不得已只好暫時藏在草叢裡,想等那些人散去了再悄悄溜掉。
可火勢很快就越來越大,自然救火的人也越積越多,將他們拘在草叢裡更加走不掉了,偏偏這個時候沈氏居然說要請京兆伊,那還得了,一旦京兆伊來了,在府裡大肆搜查,將他們從草叢裡拎出來,如此亂倫之事一旦敗露,韓韜會怎樣無所謂,她自己一根白綾自我了斷是免不了的!
所以她才忙不迭地跳出來阻了。
「老夫人,其實,其實媳婦知道這場大火是怎麼燒起來的。」嚴氏沒辦法,瞧著沈氏一意孤行要請京兆伊,她腦子裡轉成了一個陀螺,只想趕快將這裡的事情帶過去,反正書房一把火燒得只剩個空架子,只要她和韓韜能平安無事從這院子裡溜走,那麼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瞧韓韜的模樣似乎也是嚇得不輕,絕不可能拿著這事到處亂說。
「你知道?」沈氏迫切地問:「莫非是瞧見了縱火之人?」
「哪裡有什麼人縱火,當真只是一場意外而已。」嚴氏理了理情緒,恭敬道:「其實走水之前我正在書房內尋書,書房閣樓的窗戶想必是沒有關好,飛進來了一隻夜鳥,那夜鳥糊塗得很,撞翻了燈籠,將燭火撞到了書本上,是以才釀成了這般狀況。」
嚴氏這個謊話倒也扯得合情合理,沈氏聽後直搖頭,嘆道:「真是一場天災,罷了,如是這樣也確實沒有驚動京兆伊的必要,差人將這殘骸先行整理乾淨吧,這個韓韜也是,家裡出了這樣大的事情,身為一家之主怎的到現在都沒有影子。」說罷,沈氏轉過身,便要離去了。
寧淵陪著轉身的時候,看了周石一眼,周石會意,佯裝是在幫著其他人收拾火場,可趁人不備的時候,悄然將兩塊還帶著火星的木棍踢進了不遠處的草叢,草叢裡不通風,很快便濃煙滾滾,沈氏剛走出兩步,忽然聽見幾聲抑制不住的咳嗽,接著一個身材健壯的男子赤條條從草堆裡跑了出來。
看到那男子的一瞬間,嚴氏臉色頓時一片慘白。
男子是正兒八經的「赤條條」,起初他身上還穿了條短褲,可惜同嚴氏銷魂的時候,那條短褲早不知道被踢飛到什麼地方去了,此刻他赤裸地站在那裡,瞧見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臉色也是十分難看,雙手捂著身下的私密處,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哎呀,大姐夫你怎麼在草叢裡,你的衣服呢?」寧淵好似十分驚訝地半掩住嘴,頓了頓,又指著韓韜的胸膛道:「你身上那些紅印又是何物,是同比人切磋武功了嗎?」
韓韜聞言,急忙看著自己胸口,他兩塊胸肌上果真有不少紅印,還有一道道顯然是用指甲抓出來的紅痕,有心想要遮住,可一雙手顧了上邊就不能顧下邊,臉色紅白之間,都開始發青了,訥訥地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那些印記在韓韜黝黑的皮膚上十分明顯,寧淵「未經人事」或許看不出,可沈氏沒理由不知道那是如何留下的,聯想到方才嚴氏也是從那塊草堆裡鑽出來的,顯然嚴氏和韓韜是一起躲在草叢裡,嚴氏裙子稀爛,韓韜索性什麼都沒穿,再加上那些印記,沈氏就算再蠢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即渾身發顫,兩眼一翻就要暈過去。
「老夫人!老夫人你聽媳婦解釋,事情不是這樣的,這是一場誤會!誤會!」嚴氏彷彿熱鍋上的螞蟻,竟然跪著撲到了沈氏腳邊,「老夫人你相信媳婦,媳婦這樣一把年紀了,怎麼可能做出對不起老爺的事情來呀!」
「奇怪,母親,你腰上為何繫著的是男子的腰帶。」偏偏在這個時候,寧淵又冷不丁冒出一句,「這腰帶我之前看過,分明是姐夫系在底褲上的啊。」
嚴氏如遭雷擊一般,立刻朝自己腰上看過去,火勢剛起的時候,她因為心急,忙不迭地隨便抓了一根帶子,以為是裙子的腰帶就給繫上了,可現在看來,那根麻木帶同她一身綢緞裙是多麼的格格不入。
嚴氏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完了。
「孽障!」沈氏氣得氣血上湧,這可是亂倫啊!丈母娘和女婿,這都是什麼事!?這要是傳揚出去,寧府的脊樑骨鐵定會被別人戳爛!想到這裡,沈氏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掄起枴杖就朝嚴氏的腦袋頂上來了那麼一下,嚴氏猝不及防,被打得身體一歪,腦門心上一陣濕熱,用手一摸,已是滿臉殷紅。
韓韜見狀,知道事情無論如何都帶不過了,逕直黑著臉站在了那裡,他方才還以為自己在做著什麼軟玉香懷的美夢,一腔熱血只想找個地方發洩,迷迷糊糊間又有個熱烘烘的身子投懷送抱,等清醒過來發現懷裡抱著的是個什麼人時,嚇得身上再硬的東西都軟了,現下他已經想明白了,嚴氏分明是個不檢點的丈母娘,自己慾求不滿不說,居然瞄上了他這個女婿,趁自己睡得迷迷糊糊地時候爬上自己的床,他惱怒的同時也將嚴氏恨到了骨子裡,但事已至此,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別的暫且不說,光是和丈母娘行苟且之事這一撞匪夷所思的罪責,就足夠讓他仕途毀於一旦。
寧淵已經十分機靈地將不遠處探頭探腦的奴才都趕了出去,待周圍再沒有閒雜人後,韓韜兩眼一閉,知道今日的事情逃不過了,可總要為自己分辨清楚才好,便用硬邦邦的語氣道:「沈老夫人,此事我當真冤枉得很,我對母親從來沒有動過半分旁的心思,原本也在書房安安靜靜睡著覺,連母親什麼時候過來的都不知道,等醒來時才發現……竟然釀成了如此大禍,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向您和將軍解釋,您想要怎麼責罰,我在這裡受著便是。」
韓韜這話已經十分明白了,他不過是個受害者,是嚴氏自己不檢點要往他的床上爬,想想也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誰會吃飽了撐的對一個半老徐娘動心思?
嚴氏撲在那裡喘個不停,腦袋上浸出來的血流了滿臉,可她依舊不甘心,反而抱著沈氏的腿道:「老夫人,事情不是那樣的,你相信我,我一點都沒有要背棄老爺的心思,一點都沒有。」就在這時,嚴氏忽然察覺到一道淡然的目光正盯著自己,她微微測過臉,一雙眼睛剛好和寧淵對在一起,剎那間,她像是想明白了什麼,扯著寧淵的衣擺道:「是你!是你身邊的丫頭故意將我領到這裡來的!這一切都是你計畫的對不對,你想除掉我這個嫡母,再除掉湛兒,好讓自己坐上嫡子之位!」
「母親,你再說什麼糊塗話。」寧淵驚訝道,「我是看姐夫這兩日過得辛苦,才讓白檀來給他送一份宵夜,可白檀發現姐夫已經睡了後,就立刻掉頭回去了,我怎麼知道母親你會跟在白檀後面?」
是啊,嚴氏恍然大悟,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個計中計,她想抓住寧淵的小辮子,結果反而把自己套了進去!
「以前我是瞧你端莊賢淑,又與如海有緣,即便你不是富貴世家的出身,我也許了他將你娶為正妻,甚至連趙將軍的女兒進門,都只是平妻,位份要遜於你,現在看來,當初我就不該那般心軟同意了這樁婚事!你同那個柳惠依一樣,到底是小門小戶的出身,做出來的都是些什麼事情!」沈氏雙腳發顫,幾乎是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扶著她的寧淵身上,才沒有倒下去,「淵兒,你現在就去準備,咱們明天一早便離京!」
寧淵踟躕道:「祖母,明日是不是太急了?父親的身體……」
「在船上顛簸兩日死不了,現在不回去,難道還要留在這裡丟人現眼不成!」沈氏抖著聲音說完,只想盡快離開這院子,也好眼不見心不煩,偏偏這個時候,又有個丫鬟闖了進來,那丫鬟先是看了看滿臉是血的嚴氏,又看了看渾身光溜溜的韓韜,頓時紅了一張臉,僵硬地站在那裡。
「又出了什麼事?」沈氏望著那丫鬟。
「沈老夫人。」丫鬟見著沈氏,好像總算見著了一個能管上事的人,哭喪著臉道:「夫人她瘋了!」
九陽節剛過去,幾則關於禁衛軍統領韓韜府上的軼事,悄然在華京名流中不脛而走,聽說韓韜的夫人寧蕊兒不知因為什麼事,撞了邪發了瘋,被韓韜一紙休書給休回了娘家。也因為這封休書,又有傳言說韓韜其實是和丈母娘有一腿,被寧蕊兒發現了,未免家醜外揚,二人才合夥逼瘋了寧蕊兒,不然何以解釋原本在韓府上住得好好的寧家人,為何會毫無預兆地就匆匆離京,還趕在天不亮碼頭都沒有人的時候?
但事實真相到底如何,只怕是除了韓韜和江州寧家的人,外人是無從探知了。
江州城中已經入了秋,秋風蕭瑟,天氣也轉冷,人們匆匆取出了厚實的衣裳穿上,午後,寧淵剛從學監回來,便徑直去了東廂。
寧如海臥房內此時聚了不少人,沈氏,趙氏,寧沫盡然在列,床邊一個留著花白鬍子的大夫一面替寧如海診脈,一面不住搖頭。
「大夫,這風寒拖了如此之久,怎麼還不見好?」沈氏見那大夫的臉色不佳,急忙問道。
「老夫人,寧大人得的卻是風寒不錯,但為何這些日子都無好轉,我便想多嘴問一句,寧大人最近,可是碰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情?」
大夫這話剛一說出來,沈氏一張臉立刻就沉了下去,趙氏和寧沫也是噤若寒蟬,寧如海靠在床頭輕咳了兩聲,用沙啞的聲音道:「大夫,不過一場風寒罷了,難道還和心緒有關?」
「自然有關,若大人最近有什麼抑鬱之事,導致心緒不通,五內鬱結,這風寒的病氣不光難以消除,甚至還會日積月累,引發其他病症。」老大夫低眉順眼地說著:「何況寧大人早年戰場征戰,曾經受過不少暗傷,年輕的時候自然是無妨,可隨著年歲增大,那些暗傷也會轉化為陳年頑疾,更讓大人體內虧空,有些什麼病症,就更難痊癒了,老夫會給大人開一道驅寒健體的房子,可大人若是想徹底康復,還是先要從調養心緒做起,疏通五內,才能藥到病除。」
「知道了,羅媽媽,將大夫待下去領診金吧。」沈氏嘆了一口氣,揮揮手,讓羅媽媽帶著大夫下去了。
寧如海已經瘦了一圈,靠在床榻上,早已沒有了從前紅光滿面的時候,整個人看上去十分虛浮,沈氏看著他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喝道:「她那樣對你不說,居然還同自己的女婿胡搞,丟人丟得都不配做人了,你竟然還要保著她,真是匪夷所思!」
寧如海咳了兩聲,才道:「她再有錯,到底也是兒子的正妻,也曾對兒子有過救命之恩,這些年她一直規行矩步,老夫人你又何必因為她的一點小錯,硬要兒子休了她,再說她現在不也正被老夫人你禁著足,也算是受到懲處了。」
「小錯?這算小錯,那什麼才算大錯!?」沈氏拔高了一個音調,「你是沒瞧見,她同她的好女婿光溜溜從草堆裡蹦出來的樣子,可憐老婆子我活了這麼大歲數,竟然還要丟這樣的臉。」沈氏冷哼一聲,「罷了,到底是你的妻子,你要留著她的位份儘管去留,但只要我活著一日,她就得在屋子裡禁足一日,我可不想她再蹦出來丟人現眼!」說罷,沈氏直接起身,氣沖沖地出了房門。
到這時,寧淵才湊上前去,捧出一個紙包道:「父親,這冰糖雪梨糕是我特地買回來的,您因為風寒喉嚨不適,吃著糕點正好。」
「放在這就出去吧,這裡由你們二娘服侍就好。」寧如海閉上眼睛,只揮了揮手。
寧淵又躬身退出去了,剛跨出門,寧沫也跟了出來,對寧淵笑道:「我真是白擔心你了,不過上京幾天,你竟然弄出了這般多讓人驚喜的事情。」
「事都是自己做下的,我最多是添了一把柴禾而已。」寧淵撣了撣自己的袖袍,「咱們大姐那個人,表面上心高氣傲,其實膽小得很,害了人又自己心虛,一點能讓人夢魘的迷幻藥,加上一些能吸引夜蝠來撞門的鱔魚血,就能將她嚇成那般模樣,至於咱們那位母親,素來不修身養性,自己精蟲上腦,又怪得了誰?」
寧沫道:「現下大姐被休了回來,整天瘋瘋癲癲地被關在祠堂裡,咱們那位母親雖然也被禁了足,可到底父親還是留著她的位置,她已經懷疑上了你,哪天要是父親一個腦子不靈光又將人放出來興風作浪,那可如何是好。」
寧淵心照不宣地拍了拍寧沫的肩膀,「如此,便要看二夫人和哥哥能不能照顧好父親,能不能讓他有精神顧及到母親了。」
「你放心,父親這裡,就算我不說,我娘也會照顧得『很好』的。」寧沫點頭道:「還有一件事,你們進京這段時間,咱們那位大哥出門了好幾趟,回回都是去藥鋪,平日裡也大多是在自己屋裡鼓搗些什麼東西,還不讓人靠近,咱們要不要……」
「由著他去吧,想來大哥也是為了父親好,想做出些東西來向父親盡孝,我們這些做弟弟,只要在一旁看著就是。」
「嘩啦!」嚴氏用力拂掉了面前的碗碟,各類小菜乒乒乓乓落了一地,徐媽媽戰戰兢兢地立在一旁,想要勸說,可是又不敢開口。
「混賬!一群混賬!我才是這府裡的大夫人,這些吃食是怎麼回事,竟然想用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將我打發了,真是一群狗奴才!」嚴氏雙眼佈滿血絲,咬牙切齒地喝罵著,罵過之後,似乎還覺得不解氣,又大叫著開始摔打屋子裡的東西,撕扯窗簾與窗帳,直看得徐媽媽心驚肉跳。
自從被禁了足後,以前喜怒不形於色的嚴氏好像徹底變了一個人,不光極易生氣,而且動不動就對伺候的奴才抽打喝罵,就算前一個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後一刻也會莫名其妙站起來生氣。她面容早已不似之前那般雍容華貴,滿臉儘是猙獰的氣色,加上額頭被沈氏打出來的傷口結痂後,變成了一個大傷疤橫在了那裡,更顯得她面目可憎。
「夫人,您息怒,這菜色分明……」徐媽媽想說這菜色雖然同以前相比是差了些,好歹樣數俱全,大夫人做出那樣的事,惹老夫人生了大氣,連老爺都對她不聞不問,有這樣的東西吃已經不錯了,可嚴氏還不待她說完,就一個耳刮子抽到了她的臉上,「狗奴才,也不瞧瞧是誰提攜你到這個地步的,如今竟然幫著外人一起來作踐我嗎!去,去告訴廚房那些殺千刀的,給我正兒八經做些東西送上來,不然我就剁了他們的手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