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鉞見林衝自己願意,不禁撫掌大笑道:「好,如果龐小姐你表弟真能使得動這鐵胎弓,便當真是英雄出少年了。」言罷,早已有隨從在不遠處立起了一塊箭靶。
林沖步入場內,神態很是自信倨傲,他別無所長,箭術倒是唯一能拿得出檯面的東西,兩三年前就已經練就了百步穿楊的本事,不過他現在出來,可不是為了要幫龐秋水爭面子,他甚至都沒領會到龐秋水會將他推出來的用意,他現在心裡一心一意想著的,只是怎麼藉著這個機會找寧淵的麻煩而已。
既然讓他射箭,他就射好了,也許等會不小心射偏了,沒有射中箭靶,卻射到什麼人面前的桌子上,將對方嚇得屁滾尿流,這也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畢竟人無完人,總會有出錯的時候嘛。
周圍的人們都靜了下來,林沖在京中的紈袴名號,長輩或許聽聞得少,可在場許多富家子弟卻是如雷貫耳。他們或許表面上可以同林沖稱兄道弟,可是說白了,對於龐家這樣還沒有褪去鄉土氣的新貴,心裡多少還是存著鄙夷的,而且也從未聽聞過林沖除了吃喝玩樂外還會別的記憶,現下與其說期待林沖的得意表現,還不如說是在躍躍欲試等著看他的笑話。
那柄鐵胎弓雕工精湛,曾經司空旭遍尋江州能工巧匠,就是為了讓弓身繁複的同時,不丟堅韌質地,事實也確實如此,鐵胎弓的弓身花哨非常,可也韌性十足,尋常男子若是沒有充足的臂力,是難以拉開的,何況林沖這類看著就不壯實的公子。
然而事實卻是,林沖很輕鬆就拿起了那張弓,然後深吸一口氣,嘩地一下拉開了弓弦,儘管能看出他十分之力,手臂也在顫抖個不停,可還是將弓拉成了滿月。
「好!」司空鉞不禁道了一聲:「上箭矢!」
立刻又有下人用托盤端著幾把箭矢迎了上去,到底還是出於安全考慮,呈上的並不是貨真價實的鐵頭箭,而是沒有箭尖的無頭箭。
林沖拿起一隻箭扣到弓弦上,然後再度拉成滿月,瞄準了遠處的箭靶。箭矢雖然無頭,可前端被塗上了紅色的顏料,若是射中箭靶的話,很自然就能留下印記。龐秋水坐在司空鉞身邊,臉上信心十足,這樣的距離,對於林衝來說正中紅心輕而易舉,她已經做好了接受各路讚歎的準備,可漸漸的,她的眉頭卻輕微皺了起來。
因為林沖一直沒有將箭射出去。
他像是依舊在努力瞄準一樣,端著那柄已經被拉成了滿月的鐵胎弓,左右輕微搖擺著,而臉上也現出了吃力的神色。
這小子在搞什麼?龐秋水滿臉狐疑,可緊接著,她疑惑的表情就變成了驚訝,因為林沖身子居然像站不穩一般踉蹌了一下。
也隨著這一記踉蹌,他整個人都偏了個方向,箭頭不再是對著遠處的箭靶,而是瞄向了四周的人群。
林沖表面上努力做出了一副慌張吃力的表情,一雙靈動的眼睛卻迅速在人群裡游移著,很快就瞄到了寧淵,一時間他右手扯著弓弦的力道更加緊了緊,就等著瞄準之後一箭射過去,然後好好欣賞那小子驚慌失措的表情,讓他嘗嘗得罪自己的厲害,到時候他只說是自己體力不支,沒有控制好箭的方向,無論是大皇子還是二皇子,都不可能因為一個舉人來為難他。
想到此處,他不禁咧了咧嘴角,眼裡也晃過一抹得意的神色,右手手指微動,就要鬆開弓弦。
可就在箭矢要脫弓而出的當兒,他腳腕忽然傳來一陣劇痛,好像有什麼緊要的穴位被人瞧了一下,短短剎那的功夫,連整個右腿都失去了知覺,身子完全不受控制地向旁邊倒去,而恰在此事,他也鬆開了一直扯著弓弦的手,被去了箭頭的箭矢化成了一道影子脫弓而出,不光沒有射向寧淵,反而換了個大方向,朝另一堆賓客密集的地方竄了過去。
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沒有人能反應過來,等到林沖狼狽地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那支箭也悄然無息地淹沒在人群中,半點水花都沒濺出來。
所有人都呆住了,愣愣地看著躺在地上正不斷哀嚎的林沖,周圍的下人們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一窩蜂湊上去將林沖扶起,就連龐秋水也慌忙起身離坐,快步走到林沖身邊,滿臉不悅道:「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表姐,我……」林沖聲音帶著哭腔,滿臉委屈,可他不好意思說出真相,右腳又還沒有恢復知覺,臉上一陣扭曲,倒不知該擺出怎樣的表情,而直到現在,沒入箭矢的那塊人群裡才爆發出一道尖利的尖叫:「不好了!寧小姐中箭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隨著這身叫喊,所有人頓時又把目光朝那個地方挪去,見寧珊珊果然臉色一片煞白地倒在那裡,瞧著已然暈了過去,而那柄無頭箭,正穩噹噹插在她頭上頂著的發髻裡,尾羽還在徐徐顫動。
這畫面瞧著滑稽,可是週遭卻沒一個人有膽子笑出來,司空鉞和司空曦更是滿臉凝重,在場幾乎沒人不知道那位「寧小姐」的身份,那是當朝三公中最年長,也是最德高望重的寧國公的嫡親孫女,寧珊珊!
見著這一幕,龐秋水雙腿一軟,險些跌倒。
「珊珊!珊珊!」寧仲坤用力搖著寧珊珊的肩膀,不過寧珊珊顯然是被嚇得狠了,半點要醒轉的跡象都沒有,這也是人之常情,那支箭瞧著是插在她的發髻裡,並未對人造成什麼傷害,可若是箭矢再往下偏個半分,即便沒有箭頭,以寧珊珊細皮嫩肉的身體,也必然是個腦漿迸裂的下場!在鬼門關前邊走了一遭,哪怕是個身強力壯的男子都得嚇癱,何況寧珊珊這類養尊處優的貴女?
「臭小子,你混賬!」見叫不醒寧珊珊,寧仲坤也急了,瞪著一雙眼睛從桌子後邊衝出來,三兩步跑到林沖面前,扯住他的衣襟,對著林沖同樣驚慌失措的臉咆哮道:「臭小子你聽好了,我妹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們整個龐家陪葬!」
「寧公子,寧公子稍安勿躁……」龐秋水定了定神,見林沖被嚇得根本說不出話,臉色也發青,便想去將寧仲坤的手撥開,「現下還是立刻請大夫……」
「啪!」龐秋水的話說到一半便被打住了,因為寧仲坤已經毫不客氣地甩了她一個大耳光。
龐秋水長到這麼大,無論是在青州還是在華京,都是眾人的掌上明珠,別說被人打,連個對她說重話的人都沒有,即便貴為太后,同她聊天的時候都是和顏悅色的,可是現在,寧仲坤居然打了她一個耳光?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即便臉頰上痛得火辣,可怎麼都比不上心裡面湧起來的恥辱,龐秋水用力吸了兩口氣,慢慢正過臉,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來看著寧仲坤,「寧公子先別急著生氣,還是先請大夫要緊。」
龐秋水臉上貼著一個紅彤彤的巴掌印,硬生生破壞了那張臉蛋的美感,但在氣頭上的寧仲坤看來,眼前這個面若桃花的女子比她射箭的表弟還要可惡。
「我知道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寧仲坤惡狠狠道:「知道自己爭不過我妹妹,便想出了這般下作的手段,果真是小門小戶裡出來的女人,別人或許會在乎你們龐家今時今日的地位,但是我們寧府不會,今日之事我會如實告知祖父母,你也回去告訴你父親,如果他還想安穩地在京城待下去,就好好地自求多福吧!」說完,寧仲坤又重重哼了一聲,才折返回去,指揮著幾個丫鬟攙著依舊昏迷不醒的寧珊珊迅速離開了。
「表姐……」林沖依舊是一副可憐相,軟弱無力地喚了龐秋水一聲,他想解釋剛才的事情,告訴她這件事純粹就是意外,可還不待他開口,龐秋水忽然表情扭曲地轉過身來,毫不客氣的也是兩個耳光抽在了他臉上。
龐秋水力氣不大,可指甲卻在林沖兩邊臉頰上劃出了好幾道血痕,林沖被打懵了,愣愣地看著龐秋水,想問一句為什麼,但龐秋水臉上扭曲的表情,又讓他硬生生將說到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
他從來沒有看過自己的表姐臉上竟然會出現這樣可怕的表情。
「我希望你心裡清楚,今日你到底闖了什麼禍,平日裡我和你大表姐總是慣著你由著你,現在看來,竟然是大錯特錯了。」龐秋水語氣森冷,「今日之事,你自己回去向父親解釋吧!」
說完,龐秋水自知臉上掛著個巴掌印,是沒辦法繼續留在此地丟人現眼了,匆匆走回到韓韜和龐春燕身邊,一行人看模樣竟是要馬上離開。
事實上,事情突然鬧騰成這樣,也沒多少人願意繼續留在這裡看戲了,一邊是老牌權貴寧國公府,一邊是新晉貴族昌盛候府,這兩邊要是對掐起來,或許只是看個熱鬧都有可能被捲進渾水裡去,看著一桌又一桌的人相繼起身告辭,司空曦即便臉色晦暗,可也要做足表面功夫,倒是司空鉞,擺明了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一面喝酒一面連帶笑容,似乎對這樣的鬧劇很感興趣。
林沖由兩個下人攙著,呆愣愣站在那裡,龐秋水的話他自然聽明白了,向來疼愛自己的表姐居然對自己疾言厲色,他覺得好冤枉,方才如果不是他的腳忽然莫名其妙麻了一下,那箭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射到寧家人那裡去的啊!
想到這裡,林沖忽然扭過臉,看向寧淵的方向,可惜那張小桌後邊如今已空空蕩蕩,寧淵和孟之繁早在事情鬧騰開的時候,就已經悄悄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