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淵與孟之繁早在騷亂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悄悄離場,現下已經從後院退到了前院。走在樹蔭間的小徑上,孟之繁好似還未回神,他並不相信剛才自己眼睛花了,可若不是這樣,那寧淵這人,也藏得太深了點。
孟之繁年少時也曾跟家裡護院的武師修習過一二,算是有些武功底子,所以剛才儘管寧淵動作很小,還是被他留意到了。
他分明看到,在那個林沖裝作體力不支,想將箭頭偏向他們這邊的時候,寧淵在放下手中就被的當兒,十分隱晦地將桌面上一粒瓜子彈了出去。
真的只是一粒瓜子,因為實在是太小太快,連影子都看不見,隨後林沖的身子便整個一歪,箭頭也大大偏開了。
如果寧淵真的是用那一顆瓜子擊中了林沖腿上的穴道,不光讓自己免於災厄,還將素來目中無人的寧仲坤拉下水,這細如微塵的本事,也太讓人驚悚了!
寧淵一路走著,察覺到孟之繁面有難色,不禁停下腳步,道:「孟兄你怎麼了?」
「寧兄,恕我直言。」孟之繁嘴角一抿,還是準備問出口,「這一切都是你算計好的嗎?」
寧淵露出疑惑的表情,「算計?」
「禍水東引,讓那林沖的箭射向寧國公家的小姐,這樣的本事,我從前當真是太小看寧兄你了。」孟之繁嘆了口氣,「我竟不知道寧兄你身懷有這樣的本事,恐怕換成別的武林高手來,都沒有如你這般隔空擊穴還能控制別人弓箭方向的本事,只要位置偏差一分,或者那林沖鬆手的時機慢上一拍,寧小姐就不會遭殃。」
說到這裡,孟之繁無比認真地看向寧淵,「寧兄這功夫到底是師承何方神聖,弄得我也想去拜師學藝一番了。」
寧淵聽到這裡就笑了,他搖搖頭,「孟兄你說得實在太過,我又不是神仙,哪裡有這樣算計入微的本事。」
孟之繁不可置信道:「可分明是你用瓜子擊中林沖的腳踝,他的箭矢才偏離以至於射中寧珊珊的,難道這是巧合嗎?」
「沒錯,就是巧合。」寧淵聳了聳肩,對著孟之繁瞪大的眼睛道:「我的確看出來了那林沖是想暗算我,但我壓根沒想過要把寧國公府的人拖下水,說白了,我只是單純想讓他的箭不要傷到我而已,誰知道機緣之下卻誤中了寧家小姐,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林沖那小子的報應。」
「什麼?竟然真的是巧合?」孟之繁驚訝了半晌才回神,從腰後抽出摺扇,抖開搖了搖,跟著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妙,實在是妙,看來是天意讓林沖自食惡果,仲坤兄的脾氣我再清楚不過了,寧小姐也很得國公夫人的寵愛,往後寧家和龐家的這場鬧劇,只怕有得看了。」
事實也和孟之繁所料的一般無二,當天寧仲坤領著一群下人將昏迷不醒的寧珊珊送回寧國公府的時候,國公府裡頓時炸開了鍋,老國公夫人吳氏一直將寧珊珊這個孫女視為掌上明珠,早晨才好端端的將人送出門去,下午卻橫著回來了,氣得吳氏險些閉過了氣,不光名貴補藥一撥撥往寧珊珊屋裡送,甚至還驚動了太醫院。
等折騰到半夜,寧珊珊終於醒轉了過來,卻依舊驚魂未定,伏在吳氏懷裡哭個不停,加上寧仲坤也在邊上添油加醋地將原委說了一通,直將吳氏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就要讓寧國公明日上朝時狠狠參龐家一本,結果卻被寧國公斷然拒絕。
寧國公的理由很簡單,寧珊珊到底也沒什麼事,只是受了驚嚇罷了,而且那林沖也未成年,一個小孩子犯錯,他身為朝廷重臣卻如此上綱上線,豈不是讓別人看笑話?
但寧國公的這番理由顯然沒有辦法讓吳氏滿意,因為吳氏腦子裡想的要比自己的丈夫深遠得多。
這件事表面上看的確是林沖那小子的失誤沒錯,可往細了想,當真的確是失誤嗎?會不會是林沖在龐秋水的授意下,故意「失誤」的呢?
吳氏會這麼想不是沒原因的,因為寧仲坤也這麼認為,寧珊珊號稱華京第一美人,出身又高,將來必定是要嫁給天下間最優秀的男子,而且早就瞄上了極有可能成為太子的司空鉞,而那龐家的龐秋水,顯然也抱著同樣的打算,這樣一來一切就都能說通了,龐秋水自知比不過寧珊珊,因此才設下這樣的毒計,讓自己的表弟裝作跌倒,製造一通「意外」來將寧珊珊害死,以除掉一個心腹大患。
當真好歹毒的心思!
雖然寧國公不願出頭,不代表吳氏就甘心這樣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第二天一早,當寧國公出門上朝時,吳氏也穿著一身誥命的朝服進了宮。她是寧國公的正妻,頭上頂著一品誥命的名號,進出宮廷不費吹灰之力,入宮之後,吳氏直撲皇后殿,對著皇后娘娘便是一陣哭訴,哪知卻在這時意外地冤家路窄,龐秋水也正巧從太后殿裡出來,來皇后殿向皇后請安,吳氏一時沒忍住脾氣,當著皇后的面扯住龐秋水便是一陣拳打腳踢,宮人們拉都拉不住。
吳氏自小凶悍,尤其是唯一的兒子身亡後,性格更加乖戾,現下正在氣頭上,早忘了儀態為何物,扯住龐秋水的頭髮直欲將這害了自己孫女的小賤人往死裡打,龐秋水昨天才被寧仲坤甩了耳光,心裡一直壓著一股氣沒發出去,結果剛進皇后殿就被一沒見過的老太太拳打腳踢,也來了火氣,忍不住便還手推了吳氏一把。
龐秋水正值妙齡,正是身強體健的時候,而吳氏已經五十好幾,猝不及防之下被這麼一推,加上皇后殿的地板又是一水光溜溜的碧花石,她一個沒站穩,身子重重撞向了旁邊用純銅打造的宮燈,被頂到了腰,哀嚎一聲後,就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這回事情才算是真正鬧大了。
即便是吳氏先動手打人,可老太太怎麼說都是皇帝冊封的一品夫人,龐秋水連半點封誥都沒有,卻將一品夫人推倒在地上起不來,而且經太醫診斷,吳氏是傷到了腰,至少得在床上躺個十天半月才能恢復,按律法來算已是重傷,龐秋水這通以下犯上的罪名立刻被定得死死的,皇后當即便將人扣下了,等龐家人得到消息的時候,早上還打扮得端莊得體,進宮侍奉太后的龐秋水,已經披頭散髮地被關進了刑部大牢。
昌盛候龐松被這個消息嚇了好大一跳,立刻急匆匆進宮面聖,結果這些女兒家的事情皇帝壓根就不想管;接著他又去求太后,想著太后平日裡那般寵愛龐秋水,總該幫上一把,可他人還未進到太后殿就被兩個嬤嬤堵在了那裡,為首的嬤嬤盛氣凌人地告訴他,太后下了懿旨,只要是龐家來人,誰他都不見。
這也是人之常情,龐秋水為人乖巧,懂得投其所好,討得太后歡心了,太后願意陪她說說話,那是抬舉她,可說到底,龐秋水的身份在太后眼裡和奴婢也沒什麼兩樣,尤其此次龐秋水竟然傷到了國公夫人,還是當著皇后的面,太后為了自身清譽,忙著與她撇清關係都來不及,又怎麼可能願意出面去撈一個犯下過錯的罪人?
最後龐松沒辦法,只好求到了皇后那裡,皇后倒也不是不通情理,直接對昌盛候言明,此事如果寧府能寬宏大量,那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如果寧府硬要公事公辦的話,以寧國公的身份,求誰都沒用。
得了皇后金口玉言,龐松不可怠慢,剛出了宮就馬不停蹄帶了不少金銀珠寶前往寧國公府賠罪,可因為吳氏受傷,寧國公也來了脾氣,囑咐下人連大門都不讓他進,可為了救自己的女兒,龐松也豁出去了,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終於見到了寧國公一面,而寧國公話也說得十分乾脆,要賠罪,金銀珠寶沒什麼用,他好好管管家裡面喜歡惹是生非的小輩才是正經。
寧國公這一番話說得龐松莫名其妙,可他也不好意思多問,回府之後,立刻招來了龐春燕,詢問這次吳氏與龐秋水的糾葛是不是有別的什麼原因,到了這個份上,龐春燕也覺得不能再幫林沖那小子守著秘密了,於是只好把二皇子府上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細說了一遍。
龐松一聽事情起因皆是因為自己那個不爭氣的侄子,險些氣得兩眼一黑,立刻讓下人將林沖拿住,五花大綁直接拎到寧國公府門前的大街上,也不叫門,而是當著來往行人的面,扒了林沖的衣服,親自揮著鞭子死命對林沖光溜溜的脊背抽了起來。
林沖哪裡受過這種罪,為了表賠罪的誠意,龐松每一鞭子可都抽得貨真價實,將林沖抽得像殺豬一般慘叫,很快,寧國公府門前就圍了一圈路人,而消息也迅速傳到了府內人的耳朵裡。
也不知抽了多久,直到林沖渾身血痕地趴在地上,已經被打得出氣多進氣少的時候,寧家的嫡少爺寧仲坤才走了出來,雖然臉色依舊是不好看,但還是替吳氏傳出了話,讓龐松帶著林衝回去,然後明日上刑部提人。
龐松如獲大赦,才趕緊又拎著已經半死不活的林沖走了,而當龐秋水從大牢裡被放出來後,也被牢獄裡暗無天日的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足足躺在床上好幾天才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