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龍峽谷

  商君隨著慕容舒清走回茅屋,兩人一路無語。踏入院門,御楓早就等在那裡,見了慕容舒清,立刻迎了上去,「主子。」

  慕容舒清看到御楓臉色陰霾,就知道必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搓搓有些凍僵的手,她淡淡地回道:「進去再說吧。」

  三人進了茅屋,商笑立刻笑逐顏開,「哥,舒清姐姐。」還是舒清姐姐有辦法,商笑端著早就泡好的兩杯茶,興沖沖地來到他們面前,說道:「這茶真好喝,你們快嘗嘗。」

  商君接過她遞過來的茶,摸了摸她的額頭,問道:「藥喝了嗎?」笑兒的臉色好了很多,慕容舒清說得對,笑兒只有他,他應該好好負起這個責任。

  商笑趕緊點頭,笑道:「早就喝了。」哥今天好像和往常有一些不一樣,可是哪裡不一樣,她又不太說得明白。在她心裡,沒有什麼比他們兩個人永遠在一起更加重要。

  端了一杯茶,來到慕容舒清面前,商笑感激地說道:「舒清姐姐你也喝。」

  慕容舒清微笑著接下,這屋裡其樂融融,可有一人的臉色始終不怎麼好看,她舒服地喝下一口熱茶,才對著一直杵在門邊的御楓說道:「御楓,你也進來喝一杯吧。」

  商笑有些尷尬地趕緊再倒一杯茶,她居然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這屋裡還有一個人,趕快把茶端到御楓面前,不好意思地笑道:「對不起,我剛才沒注意到御楓哥哥也在,喝茶喝茶。」

  這回,倒換成御楓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剛才一直在想著要向主子彙報的事情,根本沒在意什麼茶,而且他本來就是護衛主人安全的侍衛,這茶他本就不該喝。現在商笑把茶端到他面前,他反而不知該不該接了。

  看這兩人為了一杯茶僵在門口,慕容舒清好笑,「御楓,接啊!你要讓人家小姑娘端多久,你不是還有事要說嗎?」

  御楓一咬牙,將茶一飲而盡,把杯放回托盤,越過商笑,直直走向慕容舒清。

  商笑盯著空茶杯,瞠目結舌,這茶有這麼難喝嗎?他眉頭皺成這樣?而且……他不怕燙嗎?

  走到慕容舒清面前,御楓看了一旁低頭專心喝茶的商君一眼,最後還是說道:「送往蒼月游城的貨被劫了。」

  「又是在龍峽谷?」

  御楓用力地點了一下頭,臉色越發黯沉,慕容舒清卻神色如常,繼續問道:「這次損失了多少?」

  「茶葉十五車,絲絹二十車,損失一百八十萬兩。」

  將手中的茶飲盡,慕容舒清淡淡地說道:「這是半年來的第三次了吧。」

  「是。」

  第三次了,看來這條路是行不通。

  慕容舒清拿起火爐上的水壺,緩緩地將杯子斟滿,鮮嫩的龍誕新茶立刻像盛開的菊花一樣,在杯子裡翻滾。一邊沖泡茶葉,慕容舒清一邊說道:「龍峽谷是臨風關與游城的必經之路,若是要與蒼月貿易往來,這條路是必須拿下的,但是那裡也是有名的山賊窩,他們仗著那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而且正是兩國交界之處,屬於三不管地帶,朝廷幾乎不會出兵剿匪,所以,他們在那裡一手遮天。」

  待茶杯裡茶葉不再隨水沉浮,慕容舒清輕輕蓋上茶杯,看向商君,問道:「你怎麼看?」

  商君抬頭,說道:「現在兩國並無戰事,貿易往來應該更加頻繁,但是由於山賊肆虐,貿易只是兩國居民間交換的小買賣,不過也正是這樣,若能解決山賊的問題,把東隅的茶葉、絲絹,蒼月的珠寶、藥材生意全部攬下,我們就能成為兩國之間最大的交易商人。」以他現在這樣的身份,去哪國都不合適,這中間地帶才最適合他。

  慕容舒清贊同地點頭,如果不是看中這裡巨大的商機和利益,她也不會如此冒險三次過龍峽谷,不過事實證明,一切只是徒勞。

  慕容舒清遺憾地說道:「我也這麼想過,但是那龍峽谷的地形太過複雜,為他們形成了天然屏障,而且裏邊的人都是窮凶極惡之徒,武功皆不弱,別說朝廷不會出兵,就是真的要出兵圍剿,只怕也是徒勞。」

  「你派人查過?」

  果然,她向御楓看了一眼,示意他過來說,御楓把自己知道的如實告訴了商君,「龍峽谷全長五百里,裡面聚集了大概十幾個山賊窩。其中,兩個寨子勢力最為強大,一個是專門搶劫貨物和人質的飛鷹寨,只要乖乖留下貨品或者交錢贖人,他們大多不殺人,旨在求財;另一個是錢要,命也要的險狼寨,他們殘暴嗜血,只要是他們盯上的,幾乎無一生還。」

  聽完御楓的話,商君若有所思地說道:「要做兩國的生意,這山賊必除。」

  「你要怎麼做?」慕容舒清輕輕揚眉,他說必除,莫不是有了什麼好辦法?

  商君輕鬆地回道;「我現在不知道,要先到龍峽谷去一趟。」

  「不行!」一直乖乖坐在一旁的商笑立刻跳了起來,叫道,「哥,那太危險了。」又是鷹又是狼的。剛才御楓哥哥也說了,他們生性兇殘,她不許他去冒險!商笑緊緊地拽著商君的衣角就是不放,生怕一個鬆手,他就會不見一般。

  慕容舒清也不認同地勸道:「商君,我也覺得太冒險了,我知道你有武功在身,但是畢竟寡不敵眾,而且你還不熟悉那裡的地形,我們再想其他辦法吧。」

  商君笑道:「你不是想了半年了嗎?若是有辦法,你早就用了吧。」

  舒清無語,她確實已經想盡辦法了,連繞道她都想過,可惜兩邊都是峽谷,根本無能為力。

  輕拍著商笑的肩膀,商君安慰道:「乖,我不會有事的。」

  商笑心裡仍是不願放手,不過她知道,他要做的事情,總是要做的。最後,商笑還是乖乖地放開了手。

  「放心吧,我不會冒進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視著慕容舒清,商君信心滿滿地笑道,「你也正好可以測試一下我到底值不值得你幫。」

  「你心意已決?」慕容舒清承認,這樣自信甚至可以說有些狂妄的商君很讓人心動,她更喜歡也更欣賞這樣的他。

  「是。」商君回答得坦然。

  「讓御楓陪你去吧,他進出龍峽谷多次,有些經驗。」這也說明,慕容舒清同意了他進龍峽谷的行為。

  「不用,我打算好好會會這幫山賊。一個人正好。」他自小生活在幽山絶壁之上,所有險峻的山峰,他從來都不會放在心上,既然決定了要走行商這條路,他就會盡全力去做。

  「你應該試著相信你的……是叫合作夥伴嗎?」商君故意皺皺眉,調侃起慕容舒清來。

  慕容舒清輕笑,看來已成定局了。「好吧,我會在龍峽谷的這一頭等你出來,御楓每隔三天入峽谷一次,你有什麼消息就讓他送出來。笑笑你不用擔心,有我在。」

  「好。」有了舒清這句承諾,商君就更加沒有後顧之憂了。這是他們第一次合作,也是他實現承諾的第一步。

  他必須要贏。

  清晨,初春的陽光越過雲霞,綻放著它柔和的光芒。商君站在怪石嶙峋的龍峽谷裡,只能看見一條如粉紅絲帶一般的狹長天際。他不得不驚嘆,這裡天生就是孕育山賊強盜的地方,一丈有餘的山道,是這峽谷唯一的路徑,峽谷兩邊是陡峭的岩壁,還有高高低低的亂石。峽谷特殊的地形,讓這裡並不寒冷,所以即使剛過完冬天,亂石間的矮叢、灌木依然茂盛,簡直就是絶佳的隱匿之所。

  商君提氣縱身一躍,輕盈地落在了三丈之上的岩壁上,站在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山道前後數十里內的一切人或車隊,而走在峽谷裡,絶對不可能發現灌木叢生的岩壁上有人,這對山賊太有利了!如果他們在四周的亂石裡持弓箭埋伏,身處丈餘小道內的人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商君陷入了深思,他的敵人,不是山賊的窮凶極惡,而是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還在思考著,商君發現不遠處一隊車馬緩緩向這邊駛過來,三輛馬車,十幾個人,他們應該是有些行路經驗的。

  前面兩人騎馬,警覺地注視著四周,看那身形氣勢,應該武功不差。他們身後,幾個勁裝男子手持長劍,護在馬車旁邊。他們後面,高大的紅馬上,坐著一個著暗紫勁裝的年輕女子,手上握著一柄流金長弓,背後的箭筒裡,數支羽翎短箭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看那威嚴的領袖之氣,她該是這隊車馬的领頭人吧。她身後,還有幾個人殿後,一行人謹慎而小心。

  商君暗嘆,好精神的女子。

  忽然靈光一閃,他有了一個決定。這峽谷的地形他已經大略看了一遍,接下來應該會會那些山賊了,不過他孤身一人,估計引不起他們的興趣,而這隊人馬,應該可以引蛇出洞。加入他們,定有機會「偶遇」山賊。

  閃身躍下石壁,商君凝神屏息,隱身於峽谷邊的樹叢中。

  待車隊走過,商君故意輕輕踩了一腳身邊的枯枝,咔的一聲,引起殿後的幾人的注意。

  「誰在那裡?」

  一聲大喝,一把彎月刀幾乎是與聲音同時到達,穩穩地架在商君的脖子上。

  商君故意裝出一副受驚的樣子,盯著眼前的黃衣女子。

  看清商君的樣貌,黃衣女子也是一驚,好俊的臉,如玉般雕琢的樣貌,清朗而不失俊秀,微揚的眼眉讓他看起來神采飛揚,她還從沒見過這樣好相貌的人呢。

  發呆了好一會兒,直到商君輕咳一聲,她才回過神來。她怎麼會因為他的好皮相就失了心神,真可惡,女子氣憤地厲聲說道:「出來!」

  心裡苦笑,這位小姐是惱羞成怒嗎?商君提起衣擺,小心地踩著石塊,故意笨拙地慢慢走下來。因為女子的喝聲,車隊都停了下來。商君才在山道上站穩,幾把長劍齊刷刷地指向他。

  商君裝作害怕的樣子倒退了幾步,黃衣女子卻不會輕易放過,彎刀更逼近幾分,商君僵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

  喜鵲上下打量了這個瘦弱男子一眼,連路都走不好,也太沒用了,繡花枕頭。將刀移開一下,喜鵲不耐地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們後面?」

  商君趕快行了一個書生的拱手禮,才回道:「我是游城人士,姐姐前些年嫁到臨風關去了,今年生了孩子,我想過去看看她。可是聽說這龍峽谷多山賊出沒,我看你們一大隊人馬,又都帶著兵器,所以想跟在你們後面,安全些。」

  哇!是不是人長得好,聲音也特別好聽,輕輕的低低的,讓人莫名地舒服。聽了他的解釋,喜鵲收了彎刀,略為得意地回道:「原來是這樣,算你有些眼光。」他們往返龍峽谷兩三次了,就遇到過一次山賊,也沒什麼厲害的。這個書生還不算太呆。

  喜鵲小跑兩步,來到紫衣女子身邊,說道:「小姐,你看他挺可憐的,不如就讓他跟在後面吧。」

  喜鵲話音才落,一道嚴厲的男聲立刻說道:「不妥,我們車上都是貴重東西,這人出現得蹊蹺,還是不要管閒事的好。」這男子如果真如他剛才表現的那樣笨拙,為什麼他們一路都沒有感覺出有人,而且車上都是從蒼月精選的珍貴藥材,價值連城不說,都是救命的良藥,決不能落入山賊之手。

  喜鵲狠狠地瞪著楊牧,他就愛和她作對,先是不准她來,現在又質疑她的眼光,她今天就是要幫這個男子。

  喜鵲指著一臉無辜的商君,大聲說道:「可是他明明就是一介書生,對我們能有什麼威脅?他一個人在這峽谷裡走,別說山賊,就是幾個猛獸都能把他吃了,見死不救,不是我們阮家人的作為!」

  「小姐——」

  楊牧還想再勸,紫衣女子說話了,「好了,別吵了,就讓他跟在最後吧。」

  阮聽雨一直暗暗觀察著這個男子,雖然斯文有禮,但是他不像書生,他身上沒有迂腐之氣,他應該也不會是山賊,因為他眼中沒有貪婪、殘暴,那他會是什麼人呢?真的只是一個過路人?即使心裡有些疑惑,喜鵲的一句「見死不救」還是將她打敗了,阮家世代行醫,見死不救是不能發生在阮家人身上的。

  商君也微笑地看著她,近看這女子除了英氣勃勃之外,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即使未著紅裝,脂粉未施的她也另有一番天成之美。

  發現商君也在看她,阮聽雨別過頭去,掉轉馬頭,回到隊伍的中間,經過楊牧的時候,阮聽雨還是輕聲吩咐道:「楊牧,你若是不放心,就讓兩個人盯著他好了。」

  楊牧立刻抱拳回道:「是。」

  「走!」阮聽雨一聲令下,車隊繼續前行,商君也如願地跟在車隊的最後。

  山道崎嶇,又因為走得謹慎,天已全黑,他們還是沒能走出峽谷,為了防止夜間山賊突襲,他們在峽谷一處靠山之所停了下來,今晚就在此處休息。

  商君背靠著一方巨石,暗暗打量著周圍的環境,這裡山道稍寬,巨石也相對少些,而且背後是面平滑陡峭的岩壁,如果真有山賊襲擊,他們起碼不會腹背受敵。這紫衣女子果然有些本事。

  商君隨意地在巨石上坐下,忽然一樣東西向他襲過來,商君下意識地就要反擊,但是餘光中他看見了那黃衣女子,商君立刻收了勁力,故意手忙腳亂地接住。

  看他接得狼狽,喜鵲大笑起來,在他身邊坐下,笑道:「我叫喜鵲,你叫什麼名字?」

  喜鵲?真是喜慶的名字,商君輕笑著回道:「商君。」

  商君看向剛才接下的東西,竟是一個粽子,不過可能是為了方便外出攜帶,它被草繩密密麻麻地綁了個遍。

  喜鵲暗忖:人俊,名字也好聽。

  看他盯著粽子看了半天,以為他打不開密密纏繞的草繩,喜鵲輕揚手中的彎刀,手起刀落,麻繩盡數分作兩段。

  商君哭笑不得地看著喜鵲,兵器不是這樣用的吧!

  喜鵲俐落地收回刀,發現商君還是不吃,只是表情奇怪地盯著她的刀,便拍拍刀鞘,笑道:「別害怕,我的刀法好得很,不會傷了你的。」

  商君失笑,看了一眼端坐在火堆旁的紫衣女子,故作不解地問道:「這龍峽谷這麼可怕,為什麼會讓你還有你家小姐來此冒險呢?」

  喜鵲撅著嘴,不服氣地說道:「你懂什麼。我的刀法是家傳的,厲害著呢,再說我家小姐巾幗不讓鬚眉,她的星月弓例無虛發,對付那些個小毛賊綽綽有餘。」

  星月弓?是天戌宮的星月弓嗎?天戌宮在江湖上早就隱退了,這弓為什麼會在那紫衣女子手中?

  商君一邊點頭一邊隨意地說道:「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你家小姐叫什麼名字?」

  「阮聽雨。」喜鵲得意地報出小姐的名字之後,又忽然覺得不對勁,她叉著腰,一臉警告地說道,「你很關心我家小姐的事情嘛。我告訴你,別妄想,雖然你長得還不賴,可是我們家小姐這樣的人物,自然是要配英雄的,你這個小書生還是少做夢了!」

  商君一愣,忍住笑意,立刻連聲回道:「不敢不敢。」

  喜鵲滿意地點點頭,還想再教訓兩句,這時阮聽雨的聲音傳了過來,「小喜,過來。」

  「哦,來了。」

  喜鵲才跑過去,阮聽雨就問道:「你和那人囉唆些什麼?」

  喜鵲嬉皮笑臉地回道:「沒什麼啊,我就是警告一下他,不要妄想打您的主意。」

  「多嘴!」阮聽雨低斥,想說什麼,最後又閉上了嘴。她擺擺手,閉上眼睛吩咐道:「安排人守夜,讓大家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趕路。」

  「哦。」喜鵲聳聳肩,向其他人走去。

  喜鵲走後,阮聽雨又緩緩睜開眼睛,看向巨石上的人,他背靠著崖壁,籠罩在岩石的陰影下看不清神情,只隱約能看到一雙清潤而略帶悲傷的眼在這初春的夜裡,仰望天際。

  他是什麼人呢?阮聽雨疑惑了。

  夜更靜了。

  三更時分,商君忽然睜開眼,有人!

  凝神靜氣,他感覺出對方起碼有近百人,领頭幾人武功極高,其他人也井然有序,如果是山賊,那麼這些人的實力超過了他的想像。

  山賊對這裡的環境十分熟悉,他們的速度很快,已呈半圓形包圍過來,而那些守夜的人並沒有發現危險已經由上方的亂石間向他們靠近,商君不希望阮聽雨他們就這麼被山賊當成了囊中之物。

  運氣於掌心,商君向著火堆送去一掌,火苗感應到強勁的掌力,呼呼地躥高了數尺。半夜裡,這裡的動靜立刻引起了守夜侍衛的注意,戒備地大喝一聲,「誰!」

  這樣的叫嚷不僅驚醒了阮聽雨和其他侍衛,也驚動了山賊們。

  或許覺得此時已無須隱匿,或許是覺得自己勝券在握,山賊們點起了火把。瞬時間,半座山上都是跳動的火焰,將三更的天際映照得一片火紅。火光下,一把把弓箭齊刷刷地指向峽谷裡的這隊車馬。

  好大的陣勢!商君暗嘆,他們佔據了高地,還有如此多的弓箭守候,這場對決,估計是這些山賊取勝了,就不知道來的是殺人越貨的險狼寨,還是重在求財的飛鷹寨了。如果是為財便罷了,如果是要害命,他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將這兩個女子救出去。

  商君不動聲色地從巨石上跳下來,隱身於巨石之後,暗暗觀察著周圍的地形。

  喜鵲緊握著手中的彎刀,戒備地盯著忽然出現的山賊,緊張地問道:「小姐,是山賊!我們現在怎麼辦?」

  楊牧也拔出了手中的長劍,帶領著侍衛將喜鵲和阮聽雨圍在中間,等待著她的命令。

  阮聽雨緊緊地皺著秀眉,難怪都說這龍峽谷是山賊的天下,她萬萬沒想到居然會有如此多的山賊,他們整齊劃一,行動迅速,看來今天他們極可能命喪於此。

  就在阮聽雨頭疼的時候,一聲清朗的男聲徐徐傳來,「這裡有個石凹。」

  阮聽雨回頭,只見離他們數丈之外的石壁旁,那布衣男子正站在一處陰影下,他什麼時候過去的,而且面對這樣的陣勢,他看起來比她還鎮定,阮聽雨更肯定這人絶不像他說的那麼簡單。

  他雖然可疑,但是權衡過後,阮聽雨還是下了命令,「退到石凹裡!」起碼那裡可以讓他們避過最致命的箭雨。

  他們一路退到陰影處,才發現這個石凹十分狹窄,只能躲下五六個人,但是山賊顯然也看出他們有反抗的意思,密密麻麻的利箭立刻向他們射過來。

  幾個還在外面的侍衛立刻揮動手中的長劍擋住來箭,阮聽雨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看著那火光衝天的半山,美麗的大眼燃起了一抹決絶的厲色。罷了,今日就與這些鼠輩在此決一死戰。

  將箭筒背在肩上,阮聽雨俐落地說道:「把馬車呈一字形排列,擋在石凹口,楊牧,你帶他們躲在馬車後面,不要輕舉妄動。要放箭隨他們放,他們不可能每個人的箭法都那麼好,一旦他們想要攻下來奪東西,怕傷到自己人,箭就不會頻發。你們要抓緊機會,山賊敢靠近馬車,就利用長劍解決他們。」

  「是。」楊牧帶領著侍衛,幾個起落避過擦身而過的數支長箭,隱身於馬車之後。

  貼著岩壁探出身子,阮聽雨發現幾匹馬受了驚,紛紛跑得不見蹤影,只有她的紅馬仍然留在原地等候著她,這些山賊可能也看出了紅馬的珍貴,利箭一支也沒有射到它的身上。縮回身子,阮聽雨拉著喜鵲的手,說道:「小喜,待會兒我召回紅馬,一旦有機會,你就立刻走。」

  「不行。」喜鵲堅持地說道,「我怎麼可以自己跑?要死也要和小姐死在一起。」阮家養育她這麼多年,她喜鵲豈是貪生怕死之人。

  阮聽雨大喝,「胡說!我是讓你回阮家報信的,你跑得掉才能找大哥來救我,聽見沒有?」

  「那小姐你抓住機會走吧,我和楊牧他們還可以抵擋一陣!」咬咬牙,握緊手上的彎刀,喜鵲就要往外衝。

  阮聽雨眼明手快地抓住她的肩膀,立刻將她拉回,才剛剛退到石凹,喜鵲剛才站的地方立刻插上兩支鋒利的羽箭。

  抓著喜鵲的手,阮聽雨繼續勸道:「我的箭法好,可以掩護你,幫你擊退用長箭攻擊你的人,我騎馬出去沒人掩護,一會兒就會變成刺蝟。」

  聽著外面箭射到石壁上噼噼啪啪的聲音,喜鵲無話可說,看她軟化了,阮聽雨繼續遊說,「好了,出去也很危險,看準機會,我們都靠你了。」

  喜鵲用力點頭,「嗯!」她一定要想盡辦法衝出去,只要找到公子,小姐就有救了。

  商君知道,阮聽雨是在安慰喜鵲,她不可能撐到喜鵲找來援兵,這些山賊一次出動如此多的人,就是要速戰速決的,她已經有戰死在這裡的打算了。

  商君佩服這個堅毅的女子,即使明知是死,依然如此坦然。商君上前一步,想要看看外邊的情況,卻被阮聽雨的長弓攔住。

  「你躲到最裏邊去,不要礙手礙腳。」她知道這個人不是普通的書生,但是畢竟還是瘦弱之身,或許最後還是一個死,她卻不想他現在就受傷。

  商君詫異,雖然她的口氣很差,但是關心之意他還是感受到了,一個不認識的人值得她如此關心?後退幾步,商君如她所願地靠在最裏邊的石壁上。

  罷了,山賊的箭如此充足,他是不可能救下所有的人的,這絶壁之上就是亂林,待喜鵲離開之後,他再帶著她離開好了。

  不一會兒,箭真的少了很多,楊牧叫道:「小姐,他們攻下來了。」

  好機會,阮聽雨一聲長哨,紅馬立刻長嘶一聲,向著他們所在的石凹衝過來。阮聽雨拉住喜鵲的背心,待紅馬靠近時,一使力,助她順利飛上了馬背。

  「赤霞,快走!」和著阮聽雨的叫聲,紅馬如離弦的箭一般,向道路另一邊飛馳。

  山賊怎麼可能讓人逃掉,原來漸歇的箭雨立刻掉轉方向,射向喜鵲。一時間,數箭齊發。

  商君暗叫一聲糟,身邊的阮聽雨忽然提氣,躍起一丈有餘,雙腿橫叉於石凹兩側,長弓橫握,手熟練地伸向身後的箭筒,拿出來時,五指上居然扣著十支羽翎短箭,而那流金長弓竟有兩條弓弦,滿弓而發,商君只覺得一抹流光而過,那些幾乎射中喜鵲的長箭全被短箭從中截斷。

  紅馬的腳程極快,這一擊不中,它早已載著喜鵲奔出數里之外。

  好厲害的兵器,好精準的箭法!商君抬頭,岩壁上的勁裝女子英姿颯爽,長弓被她使得行雲流水,喜鵲走後,她的箭也轉向了攻上山道的山賊。短箭一次齊發,且勁力十足,鋒利無比,一箭可以穿過數名山賊的胸膛,山道上立刻倒下了一片山賊,形勢似乎發生了逆轉。

  果然衝下山道的山賊又退回到亂石堆裡。

  楊牧終於鬆了一口氣,「小姐,他們退了。」

  商君卻越發緊張起來,他們不會這麼容易就退的。

  就在阮聽雨下來的時候,商君感覺到一股猶如破竹之勢的勁道向她猛然襲來。

  是一支箭!

  這人算得好精準,阮聽雨在半空中,根本不可能躲過這一箭,她的短箭也來不及發。

  被這樣的力度擊中,必死無疑。

  商君眼神一暗,氣運於掌,向急速而來的長箭打去一掌,掌風擊中箭羽,箭立刻失了準頭。可惜長箭已離阮聽雨很近了,即使偏了方向,長箭依然以剛猛的力道貫穿了她的右肩,直直地射入岩壁之上!

  阮聽雨吃痛,下落的身子失了平衡,就在她幾乎砸到地上的時候,商君扶住了她的腰,手上使力,將她暗暗托住。即使看起來阮聽雨依舊是摔倒在地,商君也沒能扶住她,實際上,商君那一托已經將她下落之勢緩住了。

  商君小心地扶著阮聽雨坐起來,才發現她肩頭的傷非常嚴重,暗紫勁裝已被湧出來的血浸濕。阮聽雨立刻點了自己的穴道,血不再湧出來,只是被箭穿過的傷口早已血肉模糊,右臂幾乎不能動彈。

  扶著阮聽雨的肩,商君打算帶她走。從這裡到上面的岩壁五丈有餘,他的內傷好得差不多了,有凌霄軟劍護身,他應該可以把她帶上去,到了那裡就有亂石矮叢掩護了。

  楊牧看見阮聽雨中箭,立刻退到她身邊,急道:「小姐,你的傷怎麼樣?」

  阮聽雨搖搖頭,「沒事。」

  就在商君想要帶著她飛躍而上時,眼前忽然一片火光飛舞,山賊居然用了火箭。箭箭都落在石凹前的馬車上,車裡都是乾燥的藥材,不一會兒,馬車立刻燒著了。濃煙和著藥草燃燒後嗆人的味道,把侍衛們都逼回了石凹裡。

  侍衛一邊戒備地注視著山賊的行動,一邊說道:「小姐!藥材著火了!現在怎麼辦?」

  阮聽雨身體的力量彷彿被全部抽走了一般,無望地說道:「他們已經不要財了,就一定是要我們的命。」她還奢望能夠再撐得久一點,這樣他們還有被救的希望。

  楊牧握著長劍的手,青筋隱隱浮現,他立誓一般地說道:「小姐放心,我們一定誓死守護您。」

  阮聽雨原來還萎靡的精神在聽見這句話之後,一反頽勢,喝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把著火的馬車推出去,趁著火勢大的時候,你們分開往兩個方向跑,能走一個是一個。」她不能就這樣放棄,即使她走不了,她也要做最大的努力為他們爭取活的機會。濃煙很大,希望他們有人能活下來!

  阮聽雨話音才落,所有侍衛立刻單膝跪下,堅定地說道:「小姐,我們不走。我們掩護,您走吧!」

  阮聽雨看著幾乎燃燒殆盡的馬車,嘆道:「剛才我的箭傷了他們那麼多人,他們一定是恨極了,才會選擇燒了馬車,他們一定要殺了我,現在我又受了傷,是走不掉的,你們走吧。」

  侍衛手中的長劍緊握,卻沒有一人回應。

  阮聽雨急道:「快走啊!」火勢減弱,山賊已經下山了,再不走,就沒有機會了。

  楊牧率先站了起來,指著如潮水一般湧上來的山賊,大喝一聲,「山賊攻下來了,你們準備好了嗎?」

  其他侍衛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站了起來,整齊而堅定地回道:「是!」

  五個侍衛齊刷刷地立在石凹前,將阮聽雨完全保護在身後,那一把把染血的長劍一致指向俯衝而下的山賊,留給她的,是高大而決絶的背影。

  阮聽雨大叫道:「楊牧!」

  楊牧站在侍衛的最前端,頭也不回,只是決然地回道:「小姐,保護您是侍衛的責任,就是死也要死在您前面。」

  阮聽雨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她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無用了,以楊牧的脾氣,他是絶不會走的。罷了罷了,有他們陪著護著,她死又何憾。

  只是——

  阮聽雨看向一直將她穩穩扶在懷中的男子,愧疚地說道:「你真是選錯了人,跟著我們,倒害了你。」

  商君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無謂地笑道:「我見識了一回什麼是真正的奇女子,什麼是忠肝義膽,這一行值得。」

  這些人用生命守護著她,她也願意用性命救他們,這樣的主僕之情,讓商君動容。山賊人數眾多,他只怕是救不了他們了,不過他們極力保護的人,他必是要救出去的。

  阮聽雨疑惑,這人是否永遠都是如此淡定從容,即使此刻,他依然笑得出來。阮聽雨還想說什麼,山賊已近在咫尺。

  楊牧一聲大喝,侍衛隨著他衝了出去。一場激戰不可避免地開始了,侍衛的武功並不高,面對如潮的山賊,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紛紛倒下。只剩下楊牧還能抵擋一陣,可惜不一會兒,他已經身中數刀。

  「楊牧!」

  阮聽雨倔犟地要舉起長弓,只是她右手根本動彈不得,幾次努力下來,長弓上染滿鮮血,卻怎麼也拉不開。

  阮聽雨用左手狠狠地捶著右臂,她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即使有利器在身,也用不上。這時,一雙微涼的手抓住了她肆意捶打的手,手上的長弓也被一把奪去,只見她一直認為瘦弱的男子俐落地抓起箭筒裡的短箭,輕鬆拉開箭弦,滿弓盡放,流光一般的箭直射而出。

  阮聽雨驚愕,他居然能用星月弓!

  雖然他並不懂使用這弓的玄妙之處,但是飛射出去的箭仍然擊退了楊牧身邊的山賊,讓他得以喘息。可惜箭筒裡的短箭已盡數用完,商君放下長弓,上前幾步,把滿身是血的楊牧拖回石凹中。

  阮聽雨點了楊牧的穴道,為他止血,可是他的刀傷幾乎全部見骨,即使不再流血,想要活下來估計也不易。阮聽雨在懷裡一陣摸索,終於找到一個綠色的瓷瓶,打開蓋子,商君立刻聞到一縷濃郁的香味,阮聽雨倒出幾顆,盡數塞進楊牧嘴裡。

  「楊牧!楊牧!」

  這藥或許真的神奇,已經昏迷了的楊牧居然睜開了眼睛,他虛弱地說道:「小姐,你不該浪費它來救我。」

  「胡說!」阮聽雨幾乎是在咆哮,商君卻聽出了她心中的痛。

  撕下衣服下襬,商君幫他把暴露在外的傷口包紮起來,他在思考著把他一併帶走的可能性!這個叫楊牧的人,是個真正的漢子。

  商君還在思索,一聲長哨卻在石凹前響起來,接著是一聲調侃,「石舫,持弓的居然是個女人耶!而且長得還不賴。」井向天嘖嘖有聲地在阮聽雨面前走來走去,想不到讓他們驚艷卻佩服不已的持箭者居然是個女人。

  只片刻,他們已被山賊包圍,困在這石凹之中。阮聽雨警覺地盯著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黝黑的皮膚,平凡的長相,還有那一臉的戲謔,看起來雖不像窮凶極惡之徒,但是阮聽雨仍是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長弓。

  年輕男子身後是個大漢,滿臉的絡腮鬍,看不出長相,但是他的聲音卻大如洪鐘,瞥了一眼阮聽雨,他大聲嚷道:「她害我們死了這麼多弟兄,管他是男是女,殺了再說!」

  「對,殺了她!殺了她!」

  彷彿是為了迎合他的看法,一聲高過一聲的吼叫響滿了整個山道。

  井向天暗嘆,這個女人很有意思,不哭不鬧,還有那一身的好箭法,頗順他的眼,他還真有點捨不得殺她。

  井向天回頭對著一個冷漠男子問道:「大哥,殺不殺?」

  男子沉默了一會兒,在一聲高過一聲的喊殺聲中,冷酷地點了點頭。

  「沒辦法了。美人,我給你留個全屍吧。」井向天舉起了手中的長劍,對準了阮聽雨的胸口。

  「等等。」

  就在劍要落下的一瞬間,一聲清冷的男聲自石凹陰影處傳來,待看清走出的人,驚得井向天持劍的手久久忘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