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峰迴路轉

  「我去拿。」冷芙擦乾眼角的淚痕,開心地衝進屋裡。

  商君環視了一遍整個山寨,忽然問道:「寨中可有堅韌的布匹?」

  石舫撇撇嘴,回道:「布匹你不是都運走了。」剛才不是還耀武揚威,現在還要問這些。

  商君哭笑不得,「我運走的是我的絲綢,你們搶回來的其他東西,我沒有興趣。」他還真當他和他們一樣,喜歡盜取別人的東西。即使他們的東西都是搶來的,他也不屑搶。

  冷冽暗暗打量商君一眼,轉而對身後的人說道:「你們十人,到洞穴裡找到去年搶回來的麻布,全拿過來。」

  「是。」

  冷芙拿著地圖,一陣風似的跑出來,直奔商君而去,「阮大哥,地圖。」

  「謝謝。」商君微笑著接過,左右看看沒有可以放地圖的地方,乾脆席地而坐,將地圖平攤在地上。蕭縱卿就是喜歡商君這樣灑脫的性情,也笑著在商君身邊坐下。冷冽等人本來就是草根庶人出身,自然也不拘泥,於是一群人就在空地上圍著一張地圖坐著,就連明華也認真地坐在商君對面,他很想聽聽他要如何破這九宮回天局。

  大略地再看一遍地圖,商君指著亂林的中心地帶,說道:「石舫,你帶上五個人,進入密林,在大約中間的位置點火,讓火勢呈一字形橫向燃燒。」

  「還點火?」不僅石舫驚叫,圍在旁邊的人都以一副你瘋了的表情盯著商君,現在這些火待會兒就足夠把他們燒個夠嗆,他是想讓他們直接燒成灰燼嗎?

  商君緩緩抬起頭來,看看火勢已經不可收拾的亂林,輕鬆地笑道:「我怕待會兒風大,他們點的火滅了。」

  「什麼?」這人不會腦子有什麼問題吧?石舫暗暗打量著商君。

  商君坐直身子,有些好笑地回道:「你是要聽我慢慢解釋,然後被火燒死,還是現在去點火,讓席邪被燒死?」

  「我立刻去,你們五個,跟我來。」一聽能把席邪燒死,石舫就來了精神,一躍而起,立刻準備火把去了。

  指著地圖上山寨兩邊的側峰,商君對冷冽說道:「待會兒布拿過來了以後,你找二十個精壯的男子,十人一隊,左右佔據這兩個高點,用布將主寨從中一分為二,布要多幾層,最好厚到密不透風。」冷冽沉默不語,百思不得其解。商君雙眼始終不離地圖,也不管冷冽的反應,又指著一線天正對山寨後方的一邊石壁說道:「再調五十人,把這面石牆打穿。」

  「打穿?」蕭縱卿伸長脖子,看著那一面幾乎三丈有餘的岩壁,一邊搖頭一邊譏笑道,「那是一座石壁耶,別說一兩個時辰,就是一年半載他們也打不穿。」他確定是在幫飛鷹寨,不是逗他們玩嗎?

  冷冽面如寒霜,雖然蕭縱卿語氣輕浮,說的卻是實情,旁邊的亂林,已經被燒得噼啪作響,樹葉燒焦的味道瀰漫著整個山寨,他哪裡有時間再去鑿石壁?

  商君有些頭疼地揉揉太陽穴,這小子就是來和他搗亂的。商君對著臉色陰鷙的冷冽解釋道:「放心,那只是一面很薄的石牆,裏邊應該是一個大穴口,你們儘量把敲碎的洞口開大一些。不過未時三刻一到,不管洞口開了多大,立刻離開石壁,躲到石壁旁的凹陷處,不要出來。」

  冷冽站起身,盯著從他出生開始就存在的絶壁,那裡會是一面薄牆?冷冽還在思索,幾人扛著十幾捆布匹奔到冷冽面前,喘道:「大哥,布匹來了。」

  冷冽低頭看向商君,只見他盤腿而坐,在密密麻麻的地圖上認真地查看著,風吹得他早已散亂的頭髮覆在臉上,他只隨手一撥,雙眼始終不離地圖,那張俊得足以讓人汗顏的臉上,滿是專注。

  握緊雙拳,冷冽對著茫然的手下沉聲說道:「跟我來。」便帶著十幾人直奔商君所說的側峰而去,他選擇相信這個忽然冒出來的男人,不為別的,就是一種感覺。

  聽著商君的部署,明華的眉頭越皺越緊,他最後指著地圖上的幾個側峰,質疑道:「你想用布匹阻隔風的流向?這不太可能,一是逆流之時,風力極大,莫說那二十人拉不住,即使拉住了,布匹也會承受不了,而且風乃無形之物,豈能阻隔?不從這裡,它也可以從上面、側面流過。」

  商君忽然起身,負手而立,冷淡地回道:「我沒說要用布匹阻隔風勢。任何遁局、格盤的形成都有原因,也都可破解,只看你知不知道破解的點在哪裡罷了。而這個破點,就在這面石牆之後,飛鷹寨地處崖底,屬陰面,之所以每十年會出現九宮回天局,實則是寨子的陽面有一個巨大的洞穴,回天日,穴口颶風從這個出口出不來,自然要湧向另一條路,故此風力迴轉。這些布匹不過是保護寨子裡的人不被突來的颶風所傷而已。」

  商君輕嘆,這老者在寨子裡數十年,既不知風向迴轉的日子,也不知破解之道,這奇門之術,他,連門都沒入。

  明華激動地抓著地圖,手不住地顫抖著,眼睛緊緊地盯著地圖,似乎上面有多麼可怕的東西一般。良久,他終於頽然地放下地圖,蹣跚地起身,踱到商君身後,對著那道優雅清朗的背影,深深一揖,「老朽受教了。」蒼老的聲音裡,有服氣,有羞愧,更多的卻是疲憊。明華遲緩地轉過身,頽然地向屋裡走去。

  商君仍是默不作聲地盯著不遠處烈火紛飛的亂林,風吹布衣,飄搖不定,那蕭索而堅定的背影會讓人不自覺地看痴了,也沒有人再去打擾他。蕭縱卿托著腮幫,這個男人,讓他看不明白,他奇門遁甲無所不知,武功更是世上少有敵手,應該是意氣風發吧,為什麼現在看來,那背影卻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孤寂與哀傷?

  冷冽匆匆趕回來,只見他們都呆呆地看著商君的背影,不明所以,他走到商君身後,朝他看的地方看去,除了猩紅跳躍的火焰,他什麼也沒有看見。

  收回視線,冷冽一向冷漠的聲音裡有一絲雀躍,「布匹已經懸上去了。石牆後面確實有個洞穴,不過現在只能敲開一點。」石壁後邊居然真的是個洞穴,這讓冷冽更相信商君所說的話。

  商君轉過身,淡淡笑道:「還有不到半個時辰,能開多大就開多大吧。」

  又是這種溫和淡然的笑容,蕭縱卿微微皺眉,現在的他,看起來淡然而自信,剛才的哀傷蕭索了無蹤影,難道是他看錯了嗎?

  石舫舉著火把,一臉興奮地跑過來,笑道:「大哥,火已經點上了。」

  冷冽點點頭,所有人都看向商君,因為他們也不知道還要幹什麼。

  冷芙擺弄著地上的地圖,問道:「阮大哥,你剛才的意思是不是說,那個洞口打開了,風就不會往我們這邊吹了,到時席邪就會被自己放的火所傷?」

  商君讚許地點點頭,「對。」這小女娃倒是有幾分天賦。

  冷芙開心地讚道:「阮大哥好厲害。」

  石舫卻是一頭霧水,再看看寨子後面一條長長的布簾,不解地問道:「什麼洞口?這些布又是怎麼回事?」他才離開一會兒,這裡就變成這樣了?

  可惜沒人回答他。

  商君輕輕揚手,指著一線天的方向,清朗的笑容裡,掩不住勢在必得之心,「守住一線天,我要讓席邪進得來出不去。」

  石舫看了一線天一眼,煩躁地說道:「席邪有那個該死的盾牌,我們攔不住他。」一線天現在根本發揮不了作用。

  商君轉過身,對著石舫狡黠地一笑,輕聲說道:「那就不用箭,用油如何?」

  「油?」石舫和冷冽都是眼前一亮。石舫用力拍著大腿,大笑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從上面把油倒下去,再點上一把火,盾牌都給他燒了。

  將手中的火把塞給別人,石舫風風火火地就往後山走去,「我現在去準備油,馬上就送出去。」

  「石舫。」商君大聲交代道,「你們要在風向改變之前,就將一線天的火點上,絶不能讓他們出去。」他要堵死席邪的退路。

  「放心吧。」石舫一邊回著,一邊拉著身邊的人和他一起搬油去。

  火勢漸猛,在平地上已能感受到迎面而來的熱浪,冷芙有些害怕地問道:「阮大哥,現在還要做什麼?」

  商君輕輕揚眉,輕笑道:「等著看火燒螞蚱的好戲。」

  螞蚱?冷芙噗哧一笑,原來還緊張兮兮的臉一下被逗樂了,看著商君絶美悠然的側臉,冷芙緩緩低下了頭,臉也莫名地泛紅。蕭縱卿站在商君身後,看著這少女懷春的一幕,心裡暗暗好笑,她只怕是痴心妄想了,雖然不知道這個男人的身份,卻也知他絶非常人,哪裡會看上她這山裡的賊丫頭。

  一炷香之後,遠處一線天由上而下燃起了一條火龍,濃煙滾滾,火龍狂擺著它赤紅的身體,狂暴地張牙舞爪,直衝雲霄。別說通過一線天,就是想要靠近都不容易。

  冷芙驚叫道:「快看,一線天的火點起來了。」好大的火勢。

  商君莞爾,石舫果然是性情中人,讓他點一把火,他也不用把整個一線天都點起來吧,他們在上面不會被燒焦嗎?

  商君微微眯眼,看向稍稍偏西的太陽,未時三刻,到了。

  忽然一股狂風自一線天的方向迎面吹來,風力帶來的火星、熱浪燙得人呼吸困難,院裡的人面面相覷,不是說風力不會逆轉了嗎?為什麼大火還是向著他們撲過來?眾人紛紛看向冷冽。冷冽眉頭緊鎖,卻沒有質問商君,只是冷冷地盯著他依然挺拔平靜的背影。

  冷芙捂著鼻子,退後一步,在商君身邊急道:「阮大哥……為什麼火還是往我們這邊來啊。」

  商君凝神靜氣,屏除雜音,只聽見石壁後的洞穴內傳來嗡嗡的低鳴聲,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商君猛地睜開眼睛,只來得及叫了一聲,「大家小心。」

  話音未落,一股颶風自穴口衝了出來,本來只是一個不大的洞口,卻被狂風吹得洞口旁的石壁全部轟然倒塌,它就像一隻被困多年的怪獸急於出閘一般,帶著摧毀一切的力量,向外宣洩著。

  蕭縱卿只覺得一道足以將人掀倒的力量,由身後猛然襲來,他根本站不穩,一個趔趄,就要栽倒在地,這時一隻微涼而有力的手及時提住了他的衣領,他才沒有跌倒在地。蕭縱卿看向這隻手的主人,只見商君緊皺劍眉,半跪在地上,臉色痛苦地一手提著他,一手抓著冷芙的胳膊。他消瘦的身體在狂風中劇烈地顫抖著,在這樣的狂風下穩住身子,還要保護他們,難怪他臉色如此難看。

  好在片刻之後,狂風勢頭減緩,商君放開抓著他們的手,疲憊地跌坐在地上,狼狽地喘著粗氣。

  蕭縱卿蹲在商君旁邊,擔憂地問道:「你怎麼樣?」

  商君輕輕搖頭,他現在沒力氣說話,師傅說得對,人要對抗自然天地的力量,是不可能的,唯有聽之、任之、順之、改之,故此人才研習了奇門遁甲、陰陽五行。今天他算是體會了,才一會兒的工夫,他耗費的功力不比力戰群雄少。

  「嚇死我了。」冷芙驚魂未定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回頭看去,背後一片狼藉,主寨的瓦片所剩無幾,而院裡除了哥哥還能站著,其他人都在地上滾了好幾圈,還有些被風吹到了數丈外的草叢外,而原來橫在寨子中間的布簾早被風吹得四分五裂。冷芙後怕地嚥了一口口水,還好剛才阮大哥護著她,不然她可能都飛進亂林去了。

  冷芙跑到冷冽身邊,看他臉色鐵青,不由急道:「哥,你怎麼了?」

  冷冽暗暗調息了一會兒,才輕輕搖頭,好強的疾風!冷冽佩服地盯著坐在地上氣息不穩的商君,他真正是服氣了,在剛才那樣的颶風下,還能護住兩個孩子,他自認沒有這個能力。

  看冷冽臉色好了一些,冷芙終於放下心來。遠遠地,傳來一陣高過一陣的淒厲叫聲,如臨死前的哀鳴,叫得悽慘無比。冷芙驚恐地抬眼看去,風向逆轉,大火向著一線天的方向猛撲過去,尤其是剛才的那一陣狂風,將火勢燒到了被困在一線天與密林間的山賊身上。

  冷芙興奮地又叫又跳,「大哥,你快看。火燒過去了,燒過去了,太好了!」

  遠處,被烈火撲身的人,如一個個刺目的火球,在地上翻滾著,慘叫、狂吼、哭喊聲由遠處不斷傳來,可惜火勢太大,在掙扎嘶吼之後,漸漸被烈火吞沒。

  商君站起身,看著眼前慘烈的一幕,那些人,可以說是因為他,才會死得這麼慘,不過沒有他,這一幕也會發生,只是死的是他身後的這些人而已。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殘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一具具焦黑的屍體,他除了覺得噁心之外,只有漠然。

  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變得如此冷血無情。

  從娘親含冤而去的時候開始,從父親將利箭沒入胸膛的那一刻開始,從他武家百餘人血洗法場的時候開始,他的心就已經被那熱血腥臊抹去了悲憫,或許,當他把利劍刺入那人的心窩時,他才會得到救贖。

  「冷冽。」商君冷冷地叫道。

  冷冽走到商君身旁,不解為何只一瞬間,此人身上就散發著蝕骨的冷殘之氣。

  「你不是一直想和席邪決一生死嗎?你的機會很快就來了。」他有很多種方法,將席邪困死在亂林之中,不過他除了利用風勢以牙還牙之外,什麼也沒做,因為他知道,只有手刃仇敵才能平復那夜夜蝕心的恨。

  冷冽冷聲哼道:「我等這天,已經等得夠久了。」星兒,你也等得夠久了吧。

  商君輕掀唇角,轉身走向主寨前的長凳,輕輕掃掉上面的瓦礫,安然地坐著,他等著看接下來的好戲。

  風勢漸弱,大火也沒有剛才猛烈,此時,火海中七八個人借力而起,腳踏枯枝,竟是憑著極高的輕功,踏過密林,直直朝寨內飛躍而來。

  冷冽雙目圓睜,是席邪。他終於等到他了!握緊手中的鐵鉤,冷冽將身邊的冷芙推到商君身旁,說道:「芙兒,躲到他身後去。」

  冷芙聽話地退到商君身後,看那幾人飛躍而來的架勢,蕭縱卿也立刻站到商君身旁。商君挑眉,他們真當他是避風港了?

  幾人輕躍落地,除了衣衫有被火苗燒過的痕跡外,他們看起來沒有受多大的傷,足不落地,借力而行,能躍出如此遠的距離,這幾人的武功,都非泛泛之輩。

  為首的男子手持大刀上前一步,看著冷冽,彷彿多年的好友一般,故作親熱地笑道:「冷冽,一別多年,我還真是想念你……還有星兒。」

  男子長得算是俊美,只是那雙細細長長的眼,閃著奸險猥瑣的光芒,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盯著,誰都會由心裡寒到腳底。

  「住嘴。」冷冽原來還算冷靜的臉,在他提到星兒這個名字時,徹底地崩潰,「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冷冽的失控讓席邪心情更好,他奸邪地笑道:「不配嗎?她在我身下輾轉求歡的時候可最愛聽我叫她的名字了。」

  「住嘴!」冷冽擲出手中的倒鈎,招招想要席邪的命。

  席邪輕輕一躍,便躲開了冷冽的倒鈎,繼續說道:「嘖嘖嘖,你這張臉還真是嚇人啊,星兒那麼嬌小可愛的女孩子,一定害怕極了。等你死了,我還是把她的屍骨挖出來比較好,燒成灰,那才乾淨。」

  商君皺眉,那尖細而陰冷的聲音,猶如一隻冰冷枯槁的手緊拽著他的心窩一般,讓人噁心而顫寒。他在擾亂冷冽的心神,而且顯然冷冽已經失控。

  冷冽揮舞著長鏈,倒鈎所到之處,一片狼藉,可惜攻擊得毫無章法,半點近不得席邪的身。席邪冷笑,他還是這麼容易上當。橫臥刀柄,席邪一招秋風掃落葉,直朝冷冽頸項揮去,冷冽一驚,俯身一躍,險險避過,幾縷髮絲卻被刀氣削落。

  冷芙站在商君背後直跺腳,緊張地絞著衣角,大聲叫道:「哥,打死他,打死他!」

  席邪刀法犀利,力大無窮,每一刀劈下來,都是狠絶而俐落。冷冽章法大亂,現在只有抵抗毫無攻擊的機會。商君站起身,冷聲說道:「冷冽,不要聽他說話,他的弱點在下盤,用你軟兵器的優勢攻他下盤。」

  戰得正酣的兩人都是一怔,席邪更是暗暗心驚,他才出了十幾招,竟然就有人知道他的弱點在下盤,是誰?席邪朝商君看去,只見一個清瘦的俊美男子傲然地立在那裡,不禁心生殺意,一邊與冷冽對戰,一邊朝身後的五六人大喝一聲,「殺了他。」

  幾人立刻會意地舉起手中的刀劍向商君襲去,一時間數把利刃向著商君的頭砍來,冷芙嚇得驚聲尖叫,「啊!」

  蕭縱卿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此時,一抹銀光一閃而過,只聽得哐噹一聲脆響,幾截斷劍散落在地。商君手持一柄三尺有餘的軟劍,面色如常地冷視眼前這伙宵小,低聲對身後的蕭縱卿說道:「三兒,帶冷芙進屋裡,關上門。」

  「哦。」蕭縱卿抓著冷芙的衣袖,拉著她往主寨跑去。

  看著手中的斷刃,幾人暗暗心驚,這是什麼武器,竟是如此厲害,男子內勁好強,他們只覺手上一麻,兵器居然被從中砍斷。他如此護著那年輕女子,她必是寨子裡重要的人物,他們絶不是男子的對手,抓住女子他們才有可能脫困。

  幾人迅速交換一個眼神,其中三人再次舉起手中的斷刃,朝商君頭、胸、腹刺去,另兩人越過商君,直奔冷芙而去。原來圍在一旁的飛鷹寨的弟兄看著冷芙有危險,連忙上前護衛,可惜他們畢竟離得遠,蕭縱卿感覺到背後一陣勁風襲來,他對著冷芙背心處用力一推,將她推進主寨裡,他自己的肩膀卻被一記陰狠的鷹爪手狠狠地擒住。蕭縱卿悶哼一聲,不過疼痛僅一瞬間,伴隨著一聲慘叫,擒住蕭縱卿的手被硬生生地斬掉。

  「少爺!」林義緊張地幫蕭縱卿輕揉著肩膀,要是三少爺有三長兩短,他們萬死難辭其咎。

  皺著眉扯開林義的手,蕭縱卿啐道:「你們是死人啊!」早幹什麼去了,疼死了。

  商君解決完圍攻他的三人,回頭便看見蕭縱卿揉著肩膀齜牙咧嘴,他身後站著三人,全都恭敬地低著頭聽他訓斥,而斷了一隻手的山賊在哇哇大叫之後,看清砍他手之人的臉,立刻雙目圓睜,不敢置信地驚道:「你——」

  可惜話還未說完,已被林義一刀結果了他。

  好快的身手,商君沉默,剛才那人看見他們,何以如此驚恐?

  這邊席邪與冷冽依然難分勝負。冷冽平定了心神,再加上有了商君的提點,現在越戰越勇,席邪應付得也越發艱難。聽見旁邊的慘叫聲,席邪抬眼看去,看見蕭縱卿身後的幾名男子後,臉色也瞬間大變,「是你們!」

  席邪如蛇一般的眼睛陰狠而不甘地瞪著冷冽,罵道:「冷冽,想不到你也夠奸險狡猾的,假意給我盾牌,教我火燒飛鷹寨之計,原來是誘我上當,好,今天我就跟你同歸於盡!」

  說完,席邪揮舞著淬滿毒汁的大刀,向冷冽直撲過去,刀鋒與倒鈎劇烈地碰撞在一起,激起點點火花。冷冽猛然甩出長鏈,緊緊纏繞住席邪的脖子,以腳蹬著席邪的胸口,鐵鏈越收越緊,席邪終於不支而倒地,垂死掙扎地拉扯著鏈條。只是冷冽怎麼可能放過他,幾番掙扎之後,席邪終於睜著那雙邪惡的眼睛,憤恨地死去。

  冷冽大仇終得報,全身的力氣象是被抽空了一般,也頽然倒地,眼睛看著湛藍的天際,冰冷的臉終於再次揚起了淡淡的笑容。

  星兒,我終於為你報仇了,你看見了嗎?看見了嗎?

  冷冽得勝,飛鷹寨裡歡聲雀躍之聲一浪高過一浪,林義在蕭縱卿身後悄聲說道:「少爺,您還是快走吧,他們不會放過您的。」剛才席邪已經說出了他們給險狼寨提供了長盾,待會兒冷冽一定不會這麼輕易就此罷休。

  蕭縱卿暗罵道:「這是誰惹的禍?」

  嘴上雖罵著,蕭縱卿也深知,離開的時候到了。他走到商君面前,爽朗地笑道:「喂,我叫蕭縱卿,想結交你這個朋友,怎樣?」

  將軟劍別回腰間,商君坦然一笑,回道:「我叫商君。不過我更喜歡叫你——三兒。」少年雖然心眼不少,但也是性情中人,說心裡話,商君對他,也頗喜歡。

  蕭縱卿一聽,哈哈大笑,家中只有至親之人才能叫他「三兒」,這幾天聽商君叫來,他還覺得挺順耳的。他微微揚手,笑道:「三兒就三兒,我走了,後會有期。」

  悄悄退到主寨之後,蕭縱卿在三人的攙扶下,幾個起落,躍上了後山的山頭,一會兒消失得無影無蹤。

  商君若有所思地看著蕭縱卿遠去的方向,好個後會有期,不過人生的際遇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後會有期,希望如此吧。

  商君還在思索著,身後冷冽疲憊的聲音幽幽傳來,「你到底是誰?」

  優雅轉身,此時已沒有隱藏的必要,商君朗聲回道:「商君。冷冽,你應該不會忘記我們的交易吧。」

  冷冽慢慢地站起身,不屑地回道:「你放心,不管你是誰,我答應的事情一樣算數。」

  很好,算數就好。商君本來打算就此離開,忽然想到什麼,對著冷冽說道:「向你討樣東西,阮聽雨的星月弓。」

  那是一把絶世好弓,不過冷冽還是爽快地說道:「給他。」幾日相交,冷冽深深覺得,這個叫商君的男子,是個值得結交之人,區區一把弓算得了什麼。

  沉甸甸的長弓握在手裡,商君微微躬身一揖,笑道:「謝啦。」

  再看一眼冷冽那容顏盡毀的臉,商君輕嘆一聲,說道:「以幸羅寞草加泉水敷於傷處,傷口會慢慢潰爛,然後用狼須庚加付幽草每日清洗創面兩次,將死去的經絡去掉。七天之後用月見草、梔子、黃苓、赤芍、皂刺碾磨成粉,敷於患處,幫助肌肉和皮膚生長,再輔以當歸、丹參湯藥,能夠讓你臉上的燒傷好轉。治不治,就看你自己了。」他知道的,也僅僅是阮聽雨說的這些了。

  「後會有期。」商君縱身一躍,躍出數丈之外,別有深意的笑聲迴蕩在山谷裡。

  龍峽谷出口的山道上,一輛純黑的馬車停在路邊,兩匹高大健碩的黑馬一看就是名貴的品種,車轅均是用最結實昂貴的黃檀製成。馬車旁,灰衣男子面色冷峻地注視著周圍的一草一木,雖然整個馬車毫無奢華的裝飾,但是那隱隱呈現出來的大氣,讓人不免好奇,這馬車裡,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

  「御楓。」一道清潤的女聲自馬車裏邊傳來,「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御楓微微躬身,回道:「主子請吩咐。」

  只聽一聲無奈的輕嘆響起,布簾被素手緩緩掀開,慕容舒清彎腰從馬車裡出來。御楓立刻扶住她的胳膊,輕輕一帶,將她帶下馬車。

  慕容舒清站定,看著御楓嚴肅的臉,無奈地笑道:「我是說,問問你的意見,不是命令你。」

  御楓默默地點了點頭,卻不回話。

  有時候,慕容舒清對他們的盲從真的有些頭疼,沒辦法,她還是輕聲問道:「你覺得商君這人如何?」

  御楓想了想,最後據實說道:「武功高強,心思縝密,有勇有謀。」

  評價很高,慕容舒清接著說道:「如果讓你在他身邊幫他,你可願意?」商君獨自在臨風關,沒有人幫他,她始終是不太放心。御楓是最好的人選,他對臨風關比較熟悉,而且經過龍峽谷一役,御楓對商君應該是信服的,不過這一切,都必須是御楓自己願意才行。

  御楓並沒有太過驚訝,主子剛才提到商君時,他就有所察覺了,御楓平靜地抱拳回道:「聽憑主子差遣。」主子交代下來的事情,沒有他反駁的餘地。

  她就知道他會這樣回答,慕容舒清輕輕搖頭,認真地說道:「御楓……我要聽的是你的想法。」

  御楓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肯定地回道:「屬下……願意。」

  慕容舒清微笑著點了點頭,轉身站在綿延的山道上,看著龍峽谷的方向,繼續等待著那道清瘦的身影。

  商君走出龍峽谷的時候,便看見了那抹迎風而立的雪白麗影,早春時節,她依然穿著厚厚的棉襖,墜地的青絲被她編成了長辮,髮間沒有任何飾物,簡單而清雅。並不美艷的臉上,淡淡的笑容,卻美得直入人心。

  「舒清?」他沒說他什麼時候會出來,她為什麼會在這兒等他呢?為了那句「我會在龍峽谷的這一頭等你出來」嗎?

  慕容舒清迎上去,看著商君血污的衣衫以及受傷的手臂,並沒有多問,只是淡淡地笑道:「上車吧,笑笑還等著你回家呢。」

  「家?」商君的心被這個詞震了一下,家?他早就已經家破人亡了,哪裡還有家。

  慕容舒清拉著商君的手跨上馬車,看著商君疑惑又隱含悲傷的眼,認真而堅定地說道:「對。你們的新家。」

  寬敞的房間裡,裝飾得非常簡單,一面墨絲翠竹屏風將房間一分為二,裏邊只有一張雕工精美的梨花碧玉床,紅木杉紋矮櫃,外邊,進門處擺著紫檀圓桌,靠窗的位置,鋪著厚厚的長絨毛毯。房間的角落裡,點著兩個火爐,即使初春的晚上,也溫暖如夏。

  此時,慕容舒清只著靛青單衣,靠著軟墊,光著腳,舒服地坐在地毯上,墨黑的髮絲未綰,凌亂地散落在地毯上。商君坐在舒清身邊,換上了乾淨的素衣,即使是在屋裡,他依然緊束著髮髻,纏在胸前的布帷,始終不肯卸下來。

  商君看著如貓一樣蜷在地毯上的女子,他是感激她的,只幾天而已,她就幫他和笑笑安排了一個「新家」,簡單的木樓,樸素的裝飾,卻處處透露著她的用心。

  慕容舒清半眯著眼睛,輕聲說道:「三日後,我就回花都了。」

  商君皺眉,「這麼快?」與她相處的時光,總能讓人心裡得到安定,她就是有這樣的魔力。

  「我在臨風關已經待了快半年,也應該回去了。而且這裡有你,我很放心。那些絲絹和茶葉,本來是要賣給蒼月蕭家的,現在都交給你去處理了,以後與蒼月的生意都由你做主吧。」慕容舒清從身邊拿出一個木盒,放到商君面前,笑道,「這裡是五百萬兩銀票,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不必知會我。」彷彿那裏邊裝的不是五百萬兩銀票,而是一個空盒一般。

  商君面色有些凝重地接過木盒,這裏邊裝的不僅是五百萬兩銀票,還有舒清的信任和自己復仇的希望。

  看他如此緊張沉重的樣子,慕容舒清起身,從圓桌上拿起兩個小壺,遞給商君,笑道:「陪我喝一杯吧。」

  商君為難地接過酒壺,他要時刻保持清楚,酒,不適合他。

  慕容舒清拔開瓶塞,淺酌了一口,才輕聲笑道:「放心,御楓在外面守著,不會有人進來,這是我珍藏的桂花釀,你嘗一嘗。」

  商君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喝了一口,淡淡的桂花香味,香醇的口感,確實沁人心脾,商君讚道:「很好喝。」不過也只是淺嚐了一口,他便將酒瓶放下了。

  慕容舒清輕晃著酒壺,讓桂花的香味慢慢地散發出來,似有若無地輕嘆道:「你若是能放下一些東西,你會發現,還有很多更美好的事情在等著你。」他把自己束縛得太緊了,緊得終有一天,會喘不過氣來。

  「舒清,有些東西,永遠放不下,想忘也不能忘,它就像一根芒刺,深深地紮在心窩最深處,無時無刻不在痛,拔不出它,你要我如何坦然地生活。」商君疲憊地閉上眼睛,把頭靠在窗櫺上,任慘白的月光灑在身上。第一次,他流露出了脆弱的神情,低低的聲音,像是在詢問舒清,更像是在問自己。

  一滴清冷的淚,沿著緊閉的雙眸緩緩沒入鬢間,慕容舒清握住商君冰冷的手,隱隱地為這個用堅強掩飾心傷的女子感到心疼,不忍地勸道:「芒刺扎得深,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拔出來的,你要讓它在你心裡流膿生瘡,在你還沒有能把它拔出來之前,就要了你的命嗎?刺終是要拔的,生活也要繼續。」

  商君沉默不語,慕容舒清也不再多言,有些話,點到為止就好。

  如他一般將頭靠在窗櫺上,慕容舒清也緩緩閉上雙眸,清淺的聲音淡淡地要求道:「你現在是一個生意人,在你還沒有足夠強大之前,答應我,只做生意,不問政治。」

  久久,商君鄭重地回道:「我,答應你。」

  初春的月華下,兩人靜靜依偎著,誰也沒有再說話,一種名為友誼的情感卻在二人之間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