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瘟疫

  商君匆匆趕回縹緲山莊,才入莊,就看見商笑雙手緊握著,焦躁地在前院走來走去,臉上滿是恐慌的表情,商君急急地走過去,問道:「笑兒?你怎麼了?」

  商笑忽然聽見聲音,先是一驚,看清是商君之後,原來還皺在一起的眉頭緩緩鬆開,一顆懸著的心也終于歸了原位。商笑拉著商君的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哥,你終於回來了。」

  商君總覺得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追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商笑咬咬唇瓣,小聲回道:「臨風關發生了瘟疫。」

  「瘟疫?」商君大驚,歷朝歷代,任何一場瘟疫都意味著滅頂之災。

  「嗯,城門已經封了五天,只有拿到郡守的通關令牌才能進出,忠叔去查看情況,到現在還沒回來。」忠叔都出去一整天了,也沒個音信,剛才她真的好害怕。

  商笑緊緊拽著他的手,指甲也不知不覺地掐進肉裡,即使商君現在也是心亂如麻,臉上卻不敢表現分毫,他輕擁著商笑,鎮定地說道:「別擔心,進屋裡再說吧。」

  進了前廳,商笑還是坐立難安,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遍,緊張地看向微微皺眉的商君,問道:「聽守城侍衛說,已經死了不少人。哥,我們現在怎麼辦?」她也曾聽說過瘟疫的厲害,這兩天也看了好多四國之中關於瘟疫的記載,沒有一次不是慘烈而恐怖的。

  商君輕嘆一聲,拉著焦躁的商笑在身邊坐下,扶著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沉靜的眼對上商笑慌亂的眸,低聲說道:「別怕,你好好待在家裡,別亂走,一切有我。」

  一切有我——

  「嗯。」商笑輕輕地靠在商君的肩上,顫抖的身體在商君的輕拍下終於恢復了平靜。他不在的這幾天,她真的嚇壞了,忠叔和侍衛都行色匆匆,關於臨風關瘟疫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她有些六神無主。現在她終於不怕了,因為他回來了,哥哥是她唯一的親人,只要他們在一起,就是死也沒什麼可怕的。

  商笑慢慢安定下來,商君的心卻越發不安起來。侍衛匆匆行來,在前廳外停下,稟道:「主子,忠叔回來了。」

  商君朗聲回道:「讓他到偏廳等我。」

  「是。」

  輕拍著商笑的頭,商君輕聲說道:「笑兒,你回永樂閣待著,不要到處跑。」

  「不要。」商笑激動地站起來,叫道,「我看了很多關於疫病的書,我也可以幫忙。」

  商君搖搖頭,不容置疑地說道:「聽話,瘟疫有時候比戰爭還可怕,不要讓我擔心你,好嗎?」不管發生什麼事情,笑兒絶對不能出事。

  商笑張了張嘴,口中反駁的話硬生生地壓了下來,她低下頭,喃喃地回道:「嗯。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乖。」

  商君轉身離開,商笑趕緊抬起頭,大聲叫道:「哥,你要小心啊。」

  商君回過頭,笑道:「好。」

  商笑怔怔地看著商君離去的背影,落寞地低頭轉身,向永樂閣走去,什麼時候,她才不用成為負擔呢?練武!她一定要好好練武。總有一天,她可以站在他身後,與他並肩作戰,為父母報仇,那時,她應該就可以再叫一聲姐姐了吧。握緊雙拳,商笑發瘋一般地向後院跑去。

  商君匆忙趕到偏廳,早就候在那裡的楊忠立刻抱拳行禮道:「主子。」

  商君在主位上坐下,說道:「忠叔不要拘禮了,坐下來把臨風關的疫情細說給我聽。」

  「是。」楊忠站直身,卻沒有坐下,將打聽到的情況如實回稟,「半月前,臨風關南郊的虎丘村傳出有不少村民患上了急症,請了很多大夫也沒能看好。誰知才過五日,附近的村子中很多村民也相繼出現了與虎丘村民一樣的急症,大夫說,有可能是瘟疫,鬧得人心惶惶。疫情一直在蔓延,越來越多的村民都染上了急症,幾天前郡守派了重兵將那幾個村隔離起來了,臨風關也戒備森嚴,任何人進出臨風關都需要有郡守的令牌。」

  已經半個月了,難怪笑兒會說死了很多人了。商君劍眉微皺,問道:「那些染病的村民現在怎麼樣?」

  「他們全都被關進虎丘村裡,郡守只是想著不讓疫情漫延開,村民的生死,他早就不關心了。不過阮家的人進了虎丘村,聽說已經在開始救治村民,只是還是有人不斷染病。」

  阮家?是阮聽雨家嗎?商君暗暗欽佩,阮家不愧為醫藥世家,妙手仁心。

  「郡守有何作為?」

  楊忠臉上儘是鄙夷之色,回道:「他早在兩天前將家眷搬至百里外的鳳山鎮,自己躲在郡守府裡不敢出門,每日只給駐軍和村民提供一百石糧食,看樣子,他是想讓村民自生自滅。」黃史傑這個敗類,仗著姐姐嫁給了吏部侍郎,在朝中有些關係,謀了臨風關郡守之職,平日裡只知道苛捐重稅,欺壓良民,這樣危急的時候,半點作為都沒有。

  瘟疫若是依靠這樣的堵截就能解決,歷年來也不會有如此多人命喪於此了。商君起身,走至前院,交代道:「忠叔,你將山莊前廳與後庭間隔開,女眷全都移至後庭。凡是出過山莊的下人和侍衛,都不許進入後庭,每日煎熬藥石淨手,噴灑庭院,不能讓山莊中的人染上疫病。還有,調集山莊的影衛,等我的命令。」

  聽商君的語氣,楊忠隱隱有些不安,問道:「主子,你想?」

  「我要進虎丘村探個究竟。」阮家人在裏邊,疫情仍得不到控制,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

  「使不得!」一聽商君要涉險,楊忠急道,「瘟疫可不是兒戲,到現在為止,阮家都未能找到醫治的方法。」

  「疫情控制不住,縹緲山莊也不能倖免於難。」正是知道疫情的可怕,商君才非去不可。

  楊忠攔在商君之前,沉聲說道:「一定要去,就讓老奴去吧。」

  他給威遠鏢局當了一輩子鏢師,押送過無數次貨物,出生入死,結果因為一場意外,貨物被劫了,他們居然污衊他與盜賊合謀侵吞貨物,將他趕出鏢局,江湖上的人,聽信威遠鏢局一面之詞,視他為奸險之人,多少曾經把酒言歡的所謂朋友都對他敬而遠之。唯獨他,這個叫商君的年輕人,不僅信他的為人,還對他委以重任,他年紀一大把,就一個人,死了也沒什麼可惜的,再則為他死,值得。

  商君搖搖頭,笑道:「我與阮家還有些淵源,我去更為妥當,入村之後,我便不回山莊了,每日酉時,你到虎丘村後山等我的命令。」他何嘗不知道楊忠的用意,只是他如何能讓一個老者涉險。

  商君的決定,從不容人質疑,楊忠潸然,最後也只得回道:「是。」

  商君滿意地點點頭,消瘦的身影向著虎丘村急速奔去,即使他才剛剛從蒼月日夜兼程地趕回來,即使他已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

  虎丘村。

  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叫醒了沉寂一夜的天幕,雲層間火紅的光亮,正一點一點暈染天際,如同一塊炫紅的絲綢,曼妙地飄搖於天際。本該是萬籟俱寂的黎明,卻交叉著呻吟與低泣。對虎丘村來說,漫長而恐怖的一天又開始了。

  阮聽風拔出細針,手中的孩子終於又有了淺淺的呼吸聲,將孩子交到哭了一夜的娘親手中,阮聽風疲憊地淨淨手,對著身邊的小童低聲說道:「霖芹,藥。」

  「是。」霖芹熟練地倒出藥汁,扶著孩子的頭,一點一點地給他餵藥。

  阮聽風揉揉太陽穴,等待眩暈的感覺消退。身後不遠處,阮聽雨焦急的聲音傳來,「大哥,你過來一下。」

  「用了藥之後,給他用湯藥拭身。」匆忙交代完霖芹,阮聽風趕到阮聽雨身邊,「怎麼了?」

  她腳邊,一個四十出頭的婦人平躺在用一塊木板簡單拼成的床上,皮膚已泛著淡淡灰色,身上惡臭傳出,阮聽雨面色凝重地搖搖頭,阮聽風撫上婦人的頸間,脈息全無。

  阮聽風收回手,低聲說道:「屍體,儘快燒掉。」

  呆坐在婦人身邊的少年立刻彈了起來,就要撲到婦人身上,被阮聽風拉住手腕。少年跪倒在他腳邊,哭喊道:「不可能,我娘親沒死,她昨晚還和我說話呢!大夫,求求你,再看看,再看看!不要燒掉我娘親。」

  阮聽風痛苦地閉上眼睛,任少年拉扯著他,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旁邊的村民上前把少年拉走,阮聽風無力地走出臨時搭建的帳篷,行醫十數年,這是他經歷最為慘痛的一次,見慣生離死別的他,也為每天重複上演的死亡感到心力交瘁。

  阮聽雨站在他身後,怔怔地盯著初升的太陽,活力四射的晨光,卻絲毫未能給她帶來生的希望。一雙秀眉也糾結在一起,阮聽雨嘆道:「已經是今天的第七個了,這樣下去,怎麼辦?」

  阮聽風頽然地搖搖頭,「沒有綠縊草,藥配不齊全,我們也只能儘力而為了。」藥湯換過四五次了,收效甚微,他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喜鵲從另一頭匆匆走過來,看了一眼頭痛不已的阮聽風,遲疑了一下,轉身附在阮聽雨耳邊輕聲說道:「小姐,粥不夠了。」昨日的糧食已經吃完,今日的糧食還沒有送到,即使送到了,也是不夠。

  「又不夠了?」阮聽雨看著哥哥疲憊的背影,不忍再為這些事去打擾他,她對著喜鵲吩咐道,「以後缺糧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讓家裡直接運些糧食過來吧。」

  喜鵲雙拳緊握,不平地低吼道:「我們是醫藥之家,又不是開米舖的,這麼多人,家裡的糧食還能撐多久?家裡的藥倉都開空了,現在還要派糧,那郡守真是該死!」官府只知道把染病的人丟進來,卻不管他們死活!他們阮家還能撐多久。

  阮聽雨瞪了喜鵲一眼,示意她不要大聲張揚,揮揮手,心煩地說道:「好了別嘮叨,快去。」

  喜鵲還想再說什麼,但是看看周圍或哀泣,或垂死掙扎的人,又覺得現在抱怨這些也是無用,剛轉身離開,卻在遠處看見了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既陌生又熟悉的消瘦身影。喜鵲拉著阮聽雨的手,叫道:「小姐,你快看,那人,那人——」叫什麼名字喜鵲一時想不起來。

  「商君?」阮聽雨低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他,真的是他嗎?

  昨晚忙於籌糧,一早進入虎丘村,商君被眼前的景象刺痛了雙眼,村裡的房子不夠用,大多數染病的村民被安置在村裡臨時搭建的帳篷裡。呻吟聲、嘔吐聲、哭泣聲交匯著惡臭與藥草的味道充斥著這個小小的山村,屍體被一具一具地抬出來,堆在遠處架滿柴薪的木架上,一些或呆滯、或恐慌、或悲痛的人蹲在木架旁,眼中的絶望,讓人心顫。

  商君正要尋找阮家的人,就聽見一聲低呼在遠處傳來,抬眼看去,他看見了晨光中的阮聽雨。

  商君走過去,阮聽雨也迎了上來,上上下下打量著商君,急道:「商君,你怎麼會在這裡?」莫不是,他也染上了疫症?

  「我聽說這裡發生了瘟疫,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你們的。」看見阮聽雨,商君微訝,知道阮家的人在這裡,卻沒想到阮聽雨也來了,身為女子,在這樣的時候毅然挑起重任,她果然如他初見時一般,巾幗不讓鬚眉。

  知他不是染病,阮聽雨一顆心總算歸了位,不過看看周圍衰敗、慘烈的景象,阮聽雨嘆道:「這裡很危險,你不應該來的。」

  「無妨,疫情若是得不到控制,哪裡都一樣危險。」轉向站在一旁的阮聽風,商君問道,「阮公子,商君有什麼可以幫上忙的?」

  阮聽風微微點頭回禮,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喜鵲卻抱怨道:「你又不會醫術,能幫上什麼忙。本來就不夠吃的了,無緣無故又多了一個。」

  「喜鵲!」阮聽雨低斥。

  阮聽風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雖然他很佩服這個叫商君的男子,如此有膽識,孤身獨闖疫區,可見此人心地純良,胸懷天下,他頗為欣賞,只是喜鵲說的也是實話,他貿然闖進來,也幫不了什麼忙。

  商君指著村子入口處,守將們幫忙推進來的五大車糧食,笑道:「糧食我來的時候,已經籌備了一些,一千石應該可以撐一段時間吧,不夠我再想辦法。這樣我可以留下來了嗎?」

  喜鵲急忙看過去,果然看見幾百袋糧食堆在村口,她驚喜地叫道:「真的是你運來的嗎?太好了。」她不用再為吃飯的問題發愁了。

  「謝謝你,商君。」阮聽雨也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阮家的財力,真的支持不了多久。

  商君並不居功,淡然回道:「別這麼說,和你們比起來,這些不算什麼。你們還沒有找到能治療疫病的藥石嗎?」

  阮聽雨為難地看向阮聽風,阮聽風一臉愁緒,回道:「找到了,還差一味藥,綠縊草。」

  綠縊草?他沒聽說過,不過這並不重要,他現在關心的只有一點,「找到綠縊草就能解這次疫災?」

  阮聽風搖搖頭,並不敢肯定,「綠縊草能讓膿瘡等傷口快速癒合,扶內氣抑邪毒,應該可以解疫,但是一切要等患者服用過後,才知道是否真的有效。」這也是他翻遍了先祖留下的醫學典籍,才找到的方子,自己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疫情。

  那就只有試過才知道了,商君追問,「哪裡可以找到綠縊草?」

  阮聽風頭疼地回道:「綠縊草産於蒼月南面的岐山,只長在山底溪流匯聚的深潭裡,難以取得。或許,也只有蕭家或者宮裡才可能會有吧。但是那綠縊草珍貴至極,莫說蕭家不一定有,即使有,也未必肯給。」

  商君輕皺眉頭,宮裡的藥他是肯定拿不到了,至於蕭家,這次不是做生意,而是與蕭家求藥,他是真的沒有把握,暗暗咬牙,商君還是說道:「我來想辦法。」

  阮聽雨眼前一亮,叫道:「商君,你真的能找到綠縊草?」他是個言出必行之人,若是他說有辦法,就一定有辦法,那這些村民就有救了。

  阮聽風則是一臉驚異地看向商君,若真能得此藥,這人倒是真正有些能耐。

  兩道過於炙熱的視線,讓商君不知如何回答,唯有苦笑道:「儘力而為吧。」

  商君站在虎丘村後的山峰上,從這裡可以看見整個村子,然而最顯眼的,不是村子裡殘敗的景象,而是村口一里外,層層把守的兵士。一個一個纏滿荊棘的木欄橫在村口,數千士兵身著鐵甲,手握長矛,戒備地盯著村口,彷彿裏邊關著一隻兇猛恐怖的怪獸一般,長弓利箭皆對準了一個方向,只要有人想靠近木欄,他們就可以把他射成刺蝟。

  這村子裡,確實住著一隻隨時都能將人殺死的猙獰怪獸,而他們把村民孤立無援地扔在村子裡,任怪獸肆虐。可是他卻不能責怪他們,他們在捍衛更多人生的權利,在這樣的大局面前,一個小村子,又算得了什麼,是嗎?商君收回視線,抬頭仰望天際,不禁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

  「主子。」背後傳來一聲恭敬的男聲。

  背對著楊忠,商君向前走了幾步,輕輕揚手,示意他不要再上前,平緩的聲音裡,是淡淡的疲憊,「行了,就站在那吧。」

  楊忠看著不遠處那抹傲然天地間,卻單薄疲憊的背影,擔憂地問道:「您還好吧?」

  回過身,商君揚起唇角掩蓋疲倦,雙目間儘是堅毅之色,回道:「我沒事,這封信,快馬加鞭,儘快送到蕭家,一定要親手交給蕭家三少爺。還有,讓影幽盜取郡守令牌,開官倉,把糧食運進虎丘村。」籌措些糧食,對縹緲山莊來說,並不是難事,只是他看不得郡守置身事外,罔顧村民性命,既然黃史傑不肯做點什麼,那就只有他幫他做了。

  「是。」

  將信放在腳邊的石塊上,商君轉身走下山去,才走了兩步,他停下腳步,久久才牽掛地問道:「笑兒還好吧?」

  楊忠撿起信封置於袖間,回道:「小姐還不知道您進了虎丘村,現在乖乖地待在永樂閣裡。」

  「不要讓她知道,也別讓她離開縹緲山莊。」說完,商君不再遲疑地快步離開。笑兒總是要長大的,她必須慢慢學會照顧自己,學會獨自生活,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讓她依賴多久。

  楊忠沉聲回道:「是。」

  商君坐在巨石之上,看著前方濃煙四起,火光繚繞,聽著薪柴燃燒時的吱吱聲,伴隨著聲聲撕裂人心的哭泣。這是他待在這兒的幾天裡,見得最多的場景。一個人在前一天還在和你說笑,今天就可能毫無生息,熔於烈火。

  「疫症會傳染,最好用紗布覆面,接觸了染病的人和進食之前,一定要用藥湯淨手。」阮聽雨拿著一塊素白的面紗遞給商君,這幾天,她忙著照顧村民,他又經常來去無蹤,好不容易看見他,她情不自禁地走到他身邊。

  「謝謝。」商君接過面紗,一雙深沉的眼目視前方,若有所思。

  「商君在想什麼?」阮聽雨順著商君的視線看去,除了滾滾濃煙,什麼也沒有。

  靠著身後的石壁,商君憂慮地回道:「我在想這次疫情的源頭是什麼?這裡已經被隔絶,每日還不斷有這麼多人送進來,這個源頭如果不找到,即使有綠縊草,也不一定能解這次的疫情。」

  「一般的瘟疫,大多爆發在戰亂、水禍、地陷等等災害之後,屍體無人入殮,易滋生毒氣邪風,人們通過吐息、飲水皆可染病,但是近月來,臨風關既無戰亂,也無災禍,為何就會產生疫病了呢?」阮聽雨輕嘆一聲,對這次忽來的疫病,她和哥哥也是一頭霧水。

  阮聽雨話音才落,商君忽然從巨石上一躍而下,向村後的小路走去。阮聽雨怔怔地看著他匆匆的背影,不解地問道:「商君,你去哪裡?」

  「去看看虎丘村的水源。」若是能找到疫情的源頭,這場瘟疫就能儘早結束,如果真的如阮聽雨所說,是水源有問題,那疫病的範圍將不僅僅只是臨風關而已。

  「我陪你一起去。」阮聽雨快步跑過去,跟在商君身後。

  兩人沿著小路走過去,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最臨近虎丘村的河流。河水並不湍急,也不寬闊,水卻非常清澈,在陽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河道從上游蜿蜒而下,河的兩旁,還有不少村民已經無暇照顧的牲畜在飲水,一派平靜祥和、生機勃勃的景象。

  阮聽雨走近河邊,仔細地觀察水流,還隱隱能看見不少魚兒從上游悠閒地游下來。「河水很清澈,不像受過污染。」

  商君點點頭,微微眯眼看向前方河道蜿蜒之處,說道:「到上游看看。」

  沿著小河,他們一路走,一路觀察河水,水勢越來越大,阮聽雨低喃道:「再上去就是玥河,也有士兵把守了。看來水源沒什麼問題,那是為什麼呢?」

  商君在河道口停住,這裡沒有牲口飲水,也看不見小魚,他卻知道,這裡的水也是乾淨的,因為河道旁的矮草長勢很好,鬱鬱蔥蔥。看著漸漸偏西的太陽,他們出來也快兩個時辰了,商君無奈地說道:「天色不早了,回去再說。」

  「好。」

  商君低眉思索,緩步於河岸,夕陽灑在他的身上,原就愁緒萬千的臉龐,糅合在淡淡的光暈中,憂鬱而迷惑人心。阮聽雨看著商君,輕咬嘴唇,輕聲問道:「商君家中就一人嗎?這樣隻身前來,家裡人會擔心吧。」

  商君回過神來,敷衍地笑道:「家人都安置好了,我會照顧自己,沒什麼可擔心的。」

  阮聽雨有些失望地低下頭,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聽見什麼樣的回答。河岸的小路濕潤又泥濘,阮聽雨精神有些恍惚,腳下一滑,還好商君眼明手快,扶住她的胳膊,說道:「天色暗了,你小心。」

  「哦。」自己剛才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阮聽雨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看見商君扶著她的白皙修長的手,也不明白怎麼回事,又是一陣面紅耳赤。

  商君覺得今天的阮聽雨有些不太一樣,注意到她臉上不正常的紅暈,忽然恍然大悟,趕緊收回手,跨步走在前邊,不再與阮聽雨同行。

  一路無語,兩人一前一後回到了村裡。

  才進來村子,就見喜鵲像只沒頭蒼蠅一樣急急忙忙地找些什麼,她看見阮聽雨,立刻跑了過來,抱怨道:「小姐,你可算回來了,下次出門能不能告訴喜鵲一聲,忽然就不見了,嚇死人了。」

  阮聽雨輕笑著搖搖頭,問道:「好了,我沒事,你這麼急是要幹什麼去?」她這風風火火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掉。

  喜鵲撇撇嘴,指著商君,說道:「蕭家來人了,我還不是急著找他。」

  「在哪兒?」商君大喜。

  「帳裡。」

  喜鵲才說完,商君一個閃身,飛快地奔了過去。

  掀開帳篷,就見一個身著暗紫流光長衫的男子背對著他,正與阮聽風說話,待看清來人長相,商君不免驚道:「怎麼是你?」

  「是我。」蕭縱卿轉過身,看著商君的眼,莫名地有些深沉,說道,「你出來,我有話和你說。」

  看見蕭縱卿,商君震驚不已,他是修書給他,尋找綠縊草,卻萬萬沒有想到,他會來臨風關。跟著蕭縱卿出了帳子,商君又是驚訝又是惱怒地問道:「這裡很危險,你哥哥們怎麼會同意讓你來?」他們家裡人都在幹些什麼,讓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涉險!

  在空地上站定,蕭縱卿驀然回頭,倔犟地回道:「我要做的事情,誰也別想攔著。」

  商君無奈地看著眼前已經長得和他一般高,卻還是這麼小孩子心性的少年,也不想再去苛責他,勸道:「三兒,不要任性,在這裡隨時都會沒命,趕快離開,在臨風關住一段日子,身體沒事就立刻回蕭家。」希望三兒沒有因此染上疫病,不然他就真的對不起蕭家了。

  蕭縱卿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抬起頭,盯著商君,問道:「你走不走?」

  商君苦笑著搖頭,「我不能走。」

  一句不能走,點燃了蕭縱卿幾天來的怒火,他吼道:「為什麼?既然隨時都會沒命,你留下來做什麼?你又不是神仙,他們也不是你的責任,我可以把綠縊草給他們,但是你必須和我離開。」收到商君的信,他差點氣死。他又不是大夫,也不是官員,湊什麼熱鬧。

  要不是怕商君在這裡染上疫病,他才不會拿綠縊草來臨風關。

  商君答道:「我待了好幾天了,現在出去有可能把疫病也帶出去。我想治好這場疫病,並不是認為自己是神仙,只是我想守護的人,她在臨風關。疫病一日不好,她,一日就有危險。」笑兒就是他的全部,只要是危害到她的事情,他都會去消除它。

  她?哪個她?對他很重要嗎?蕭縱卿心裡忽然升起一抹自己也說不清的不悅。

  商君看看天色,天已擦黑,在這裡待越久就越危險,他輕推著蕭縱卿的肩膀,說道:「好了,不要說這麼多了,把綠縊草給我,你快走。」

  本來就不悅,現在商君又急著趕他走,蕭縱卿煩躁地推開商君的手,哼道:「你不走,我就不走。綠縊草是我蕭家珍藏之物,你不讓我留下,我是不會交出來了。」

  「你!」商君氣結。罷了,三兒若不肯交出綠縊草他再想別的辦法,萬萬不能讓他有三長兩短。

  商君正要開口勸他離開,蕭縱卿彷彿早已經想到他會說什麼,立刻指著帳篷,叫道:「如果你一定要把我趕出去,我就讓自己染上疫病,這樣你就不能趕我走了。」

  「三兒!」商君大怒,卻又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他終於明白,不是蕭縱卿的哥哥不想管他,是根本管不了他。

  兩人都怒目圓睜,互不相讓,商君差點就想拎著他,把他丟出虎丘村,不過商君最終沒這麼做,他知道,如果他真的做了,這小子絶對也會如他所說的讓自己染病。懶得再看他,商君轉身回了帳內。

  商君才走進去,阮聽風立刻迎了上去,問道:「商君,怎麼樣?」蕭家少爺會來,也是他始料未及的,而且那人還是衝著商君來的,見不到他,就不給藥。到底要多深厚的交情,才會願意冒這樣大的險。

  商君默不作聲,緊跟著他進來的蕭縱卿冷聲回道:「綠縊草我可以先給你們一些,你試著用,如果你的藥方真的有效,我再把其他的拿出來。」這樣既不會浪費了他家的寶貝,商君也不會把他趕走了。

  阮聽風大喜,「太好了。」這樣就能完成配方,疫情也有可能得到控制了,帳中的其他人也歡呼起來。

  蕭縱卿卻不管這些人,對著身後的林義說道:「林義,拿來。」

  「是。」林義從包袱裡拿出一個長方形的小盒子,遞給蕭縱卿。

  蕭縱卿打開盒子,裏邊躺著一棵通體碧綠、纖長柔軟的植物,看起來像水草,但是卻比水草鮮嫩,而且葉尖彷彿還能滴出水來。如果說這是從蒼月帶過來的,最少也有十天八天,但是這草看起來,就像是新摘下來的一樣。

  阮聽雨驚奇地問道:「這……就是綠縊草?」

  阮聽風盯著綠縊草,低嘆道:「是它,沒錯。」書中記載,綠縊草色澤碧綠,鮮亮,且出水數年依然能保持其出水時的樣子,神奇之處,可見一斑。

  眾人圍著綠縊草,議論紛紛,蕭縱卿左右看看,卻不見了商君的人影,他將手中人人驚慕的綠縊草塞到阮聽風手裡,急急地跑了出去。

  沒費什麼力氣,蕭縱卿在村後的巨石上,找到了商君。他將手枕在腦後,躺在巨石之上,閉著眼睛,面無表情,渾身上下流露出少有的冷漠氣息。蕭縱卿走過去,站在巨石旁邊,輕聲問道:「商君,你生氣了?」

  商君依然不肯睜眼,久久才冷冷地回道:「你自己的性命,自己都不珍惜,我氣什麼。」

  聽了商君的話,蕭縱卿反而傻笑起來,「你真的生氣了。」這說明商君還是很關心他的死活的。

  商君懶得理他,側過身去,卻看見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提著一個小桶,晃晃悠悠地往這邊走過來。

  商君跳下巨石,走到孩子跟前,俯下身子,溫和地問道:「孩子,你要幹什麼?」

  女孩指指小桶,輕聲回道:「娘親要喝水,我去給她打水喝。」家裡沒有別人了,娘親說爹和哥哥都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只有她可以照顧娘親了。

  商君憐愛地摸摸孩子的頭,接過她的水桶,笑道:「河邊離這兒遠,你等著,哥哥幫你去打。」木桶空的時候她拿起來都一步三晃,更別說裝了水,小河離這裡雖不遠,只是對一個孩子來說,卻是不容易。

  小女孩拉著商君的衣袖,說道:「不用去河邊,我們都是喝井水。」

  商君問道:「井在哪兒?」

  指著前邊不遠處的水井,小女孩回道:「村裡有三個,前面有一個,村口有一個,村後還有一個。」

  商君輕輕蹙起眉頭,問道:「你們都是打井水喝的嗎?那河水呢?」

  「河水是用來餵牲口、洗衣服的。井水比較清甜,大家都喜歡喝井水。」小女孩老實地一一回答,這個哥哥說話好溫柔,和她哥哥一樣,對她好。

  他們喝的是井水,會不會是井水有問題。商君抱起小女孩放在巨石上,輕聲說道:「你在這兒等著,哥哥幫你去打。」

  拿起水桶,商君向河邊飛掠而去。蕭縱卿在背後大叫,「商君,等等我,我也去。」

  可惜商君並沒有停下腳步,他趕往河邊,很快為小女孩打了一桶河水,回到巨石旁,然後把小女孩抱在懷裡,幫她把水提回家。蕭縱卿緊跟其後。

  「商君,別生氣了,我保證我會很小心,不會讓自己染病,你相信我。」

  「商君,有了綠縊草,疫病很快就會結束的,你別太緊張了。」

  「商君,上次你還欠我一頓酒呢,疫病結束我們一起去喝一杯。」

  「商君,我二哥說,你的茶葉和絹絲都很好,以後都和你做生意。」

  「商君。」

  蕭縱卿挫敗地看著身邊一路無語,不管他說什麼,根本不理會他的商君,他還是第一次感覺到什麼叫做無所適從。商君把小女孩送回家之後,一路向後山走去,知道他輕功很好,怕他又一個閃身就不見蹤影,蕭縱卿只好走在商君身前,幾乎是倒著走,可惜不管他一路上說什麼,都沒回應。

  受不了商君的冷漠,蕭縱卿低叫道:「商君,你好歹說句話。」就算是罵他也好過對他視而不見。

  沉默。

  「商君!」

  拿出懷裡的兩塊布巾,商君將其中一塊塞到蕭縱卿的手上,說道:「把面巾戴上。」他以前怎麼沒看出來,這小子這麼囉唆,一路上就沒停過,他想好好思考關於井水的事,都被他吵得頭暈眼花。

  「哦。」蕭縱卿開心地接過布巾,如商君一般將它戴在臉上,商君終於肯和他說話了。

  繞過一直擋在前面的蕭縱卿,商君走近村後的水井邊查看,井旁邊綠草萋萋,撫摸井壁,有些微涼,從上面就能隱隱看見水影搖晃,井口上方,能感覺到清水的濕氣。蕭縱卿站在商君身旁,看他如此認真地查看,猜測道:「你懷疑井水有問題?」

  商君輕輕點頭,蕭縱卿將井旁邊的木桶放入井中,打了半桶水上來,藉著明亮的月光,可以看出水很清澈,除了非常涼爽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將水桶放下,蕭縱卿說道:「這井水好像沒什麼問題。」

  確實沒什麼異狀,商君輕輕皺眉,卻並不放棄,「去另外兩個井看一看。」

  兩人又查看了村子中央的那口水井,井中水量少了一些,其他的也和上一口井一樣,沒有異樣。

  一直沒有異常發現,商君有些失望,不過如果能證明不是村民的飲水出了問題,是很值得慶幸的,還有最後一口井,雖然覺得應該也和另兩口井一樣,不過商君還是決定去看一眼。

  村口的水井其實並不在村裡,它靠近山林,是為了方便上山打柴的農夫或是獵戶飲水而挖的。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他們終於看見了遠遠的山腳下,一個比上兩口水井更小的水井,踏著月光,兩人走近,離水井兩三丈遠的時候,商君發現了異狀,一股淡淡的類似腐爛的臭味瀰漫在空氣中。蕭縱卿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問道:「商君,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商君輕聲回道:「腥臊腐臭的味道。」蕭縱卿要走到井口處查看,卻被商君拉住衣袖,勸道:「別靠太近。」如果這裡是疫情感染的源頭,讓三兒過去就太危險了,商君低眉思索如何把這個倔犟的小子支開,蕭縱卿忽然指著井口旁邊的土地說道:「商君你看。」

  商君眯眼看去,井邊的土地特別濕軟,而且地上野草都很少,按理說,少有人經過這裡,草木應該生長得更加茂密蔥鬱才對,現在看來,卻完全不是這樣。似乎這一整片山林的草木都沒什麼生機。

  蕭縱卿走到山腳下,對著商君喊道:「我們上去看看吧。」總覺得這片山林很不對勁。

  商君走到井邊,朝下看去,黑漆漆的,不過能感受到井裡是有水的。惡臭的確是從這個井裡傳出來的,只是臭味並不是很明顯,還和著泥土的味道。天色太暗,井裡的情況根本看不清,想了想,商君離開井邊,跟著蕭縱卿向山裡走去。

  月光本來還算明亮,但是進了樹林,被樹葉掩蓋,只能透過斑駁的月痕視物。耳邊只聽見風吹過樹林的沙沙聲,安靜中透出著陰冷。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蕭縱卿回過頭,晦暗的光線下,商君一襲白衫格外顯眼,夜風吹拂著他的衣擺,揚起陣陣微波。

  蕭縱卿輕咳一聲,故作隨意地問道:「商君,你剛才說,你想守護的人,是誰啊?你娶妻了?」這個問題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讓他心緒不寧。商君年近二十,娶妻也是正常的事,蕭縱卿卻不知自己心裡何以如此緊張。

  商君淡淡地回道:「我妹妹。」

  「哦。」聽到商君說是妹妹,蕭縱卿覺得如釋重負,至於為什麼如釋重負,他自己解釋為女人都太麻煩,要是商君有了妻室,他們想好好地喝酒,一醉方休都不行了。

  蕭縱卿自顧自地傻笑,商君看著前方數丈有餘的土坡,說道:「三兒,你在下面等我。」也不知道上面是什麼情況,這虎丘村之所以得名虎丘,是因為多年來,這裡時常有老虎出沒傷人,三兒不會武功,還是不要上去的好。

  可惜商君的一片好心卻換來蕭縱卿的低吼,「這點坡度我還上得去。」他當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嗎。為了表明自己可以做到,蕭縱卿忽然向土坡上衝過去,捉住坡上的樹枝雜草就往上爬。

  頭疼地看著蕭縱卿吃力地向上攀,商君站在坡下勸道:「前段時間是雨季,山石可能不穩,你還是在下面等我吧。」

  不理會商君的勸解,蕭縱卿一邊奮力攀爬著,一邊氣息不穩地吼道:「我說我可以。」他才不會讓商君看扁。誰知他話音才落,就因為腳下石塊鬆塌,一個不穩,腳下踩空,身體也迅速向下滑落。

  商君驚道:「小心。」

  好在蕭縱卿抓住坡上的矮枝,沒有摔下來,卻是吊在半山上,上下不能,但他倔犟地不吭一聲,自己在那兒掙扎。

  看著吃力地吊在半空中還是不肯服輸的少年,商君無奈地搖搖頭,輕踏身邊的山石,借力直上坡壁,抓住蕭縱卿的肩膀,將他拉上斜坡。

  才在土坡上站好,商君問道:「你怎麼樣?」然而淡淡的血腥味提醒商君,三兒還是受傷了。他抓起他的手查看,手心被樹枝和利草割得血肉模糊,黏濕的血在月下泛著暗紅的光芒。商君撕下衣擺,想要幫他包紮,蕭縱卿掙脫商君的手,把手別在背後,彆扭地吼道:「一點小擦傷不用包紮了,我還沒那麼弱。」心裡氣惱自己的沒用,早知道今天這樣丟臉,他小時候就隨著大哥練武好了。

  「不要逞能,現在不比平時,一點小傷口很有可能就會染病。」商君不管他的吼叫,抓起手,一層又一層地給他把傷口纏上,蕭縱卿掙扎了兩下,最終惱羞成怒地別過頭去。

  幫他把傷口紮好,商君嘆道:「繼續走吧。」怎麼感覺他又多了一個弟弟似的,而且還是一個不聽話的弟弟。

  坡上的樹木更加茂密,月光穿越不過層疊樹蔭,周圍一片漆黑,涼涼的風不知從什麼方向吹過來,只覺得濕濕地黏在身上一般。夜裡的山林,應該是很多動物最為活躍的時刻,但是任憑商君聽力過人,依然聽不到任何聲響,一片死寂。

  商君拿出懷中的火摺子,輕輕吹燃,即使只是微弱的光芒,在這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密林裡,已夠照亮前方的道路。

  兩人並肩前行,才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一股熟悉的腐臭味道隨風隱隱飄過來,蕭縱卿低聲問道:「商君你聞到了嗎?」

  「嗯。」是水井裡的味道,只是要更加濃烈刺鼻。商君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停下腳步。

  蕭縱卿不解,「怎麼了?」

  商君搖搖頭,並沒有說出心中的不安,回道:「沒事,看看旁邊有沒有枯枝,點兩個火把再繼續走。」

  「好。」蕭縱卿摸索著尋找到幾根枯枝,遞給商君,商君找了些枯葉引燃樹枝,一時間照亮了周圍的密林。

  火光搖曳中,蕭縱卿發現自己身邊不足一丈的地方,就躺著幾隻死了很久的野豬,身上只剩下還未腐爛的毛皮和骨頭,血肉已經化作暗黑的腐水,侵蝕著附近的泥土,陣陣惡臭讓人噁心。蕭縱卿細看,火光所及之處,就能看見不少這樣的野獸腐屍。

  看向同樣眉頭緊蹙的商君,蕭縱卿低喃道:「這是……怎麼回事?」

  商君搖頭,看著前面漆黑的密林,沒來由地一陣顫慄,暗暗調息,說道:「再往前走走。」

  兩人舉著火把,一路摸索著前行,伴隨著越來越多的腐屍,惡臭幾乎將他們熏暈,即使他們都戴著面巾,仍然感到噁心欲嘔。前方一片黑影,商君舉高手中的火把,待看清黑影是何物時,商君與蕭縱卿不禁驚得連連後退——

  前方,數百隻野獸的屍體堆積成山,有些已經完全看不出是什麼動物,有些還能隱隱辨別,蛆蟲在腐肉間蠕動,一起一伏間,享受著這場盛宴,看得商君和蕭縱卿汗毛肆起。屍山下的泥土,早就已經被腐血爛肉浸染得泥濘不堪,隨著傾斜的坡度,和著血污的泥土一縷一縷地向下流淌。

  蕭縱卿暗暗嚥了一口口水,問道:「怎麼會有這麼多動物的屍體集中在這幾座山頭。」即使是互相廝殺也不應是這樣吧,還如此集中?

  商君看向屍山後邊的群峰,隱約能看見一大片火光和營帳,他剛才還發現,有些動物的毛皮已經被剝去了,商君沉聲回道:「翻過這座山,下面就是朝廷派遣在臨風關的駐軍,這些或許和他們有關。」

  「是動物的屍體帶來疫病的?」光是站在這片泥濘的土壤上,他就已經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了。

  商君輕嘆道:「應該是吧。」

  蕭縱卿不解,「那為什麼不是靠近它們的駐軍先染病,而是離這數十里之外的虎丘村民先染上疫病?」

  商君輕輕抬起衣袖,只見袖擺向著山下的方向輕輕揚起,商君回道:「周邊的山勢呈環形,風向對流,風只會往虎丘村的方向吹,但是這麼遠,已經聞不到了。前陣子是雨季,雨水帶著動物的腐爛血水滲入泥土中,順著山勢而下,最後浸入水井裡。這也是為什麼這一路的樹木大多枯黃的原因。」看來受腐水影響的,不僅僅是山下的那口井。

  「我們先離開這裡吧,現在最重要的是儘快清理腐屍。」襲人的惡臭,讓蕭縱卿覺得有些頭暈,如此多的屍體,也不是他們現在能解決的。

  「嗯,走。」商君也感覺到了不適,兩人迅速離開。走到土坡前,商君抓起腳邊兩枝長樹枝,用力地插在泥土裡,這片土坡很長,夜色下他也分不清具體位置,為了方便下次能準確地找到,他必須做記號。

  抓住蕭縱卿的胳膊,兩人一躍而下。

  出了密林,他們才發現,天邊已隱隱出現了紅雲,一夜已經過去了,在密林裡,他們居然毫無所覺。下山時,兩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一路無語。

  行至山下,商君停下了腳步,說道:「三兒,你回村裡,告訴阮聽風我們昨晚看見的,讓他通知村民不要再喝井水了,三口井都別喝,我要去一趟郡守府。」那些腐屍要儘快處理,但是它們在土坡密林之上,一般人是上不去的,必須要找身懷武藝之人。即使把縹緲山莊的侍衛暗士都集齊,也不過數十人,短時間內根本掩埋不了這麼多腐屍,他唯有向官府求援了。

  蕭縱卿看看才濛濛亮的天際,勸道:「天才剛亮,你昨晚一晚沒睡,先回去休息一會兒,晚點再去吧。」

  「我不累,這事不能拖,還有你的手,讓阮聽風給你好好處理一下傷口。」說完,商君立刻轉身從另外一條路上奔去。

  「商君。」蕭縱卿怔怔地看著那抹迅速消失於眼前的身影,不禁搖頭,這人腦子裡什麼時候才有自己?

  低頭看看商君草草包紮的手,蕭縱卿心情頗好地向村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