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三兒染病

  為了繞過虎丘村前的守將,商君越過了半座山,才回到臨風關。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家家閉戶,透露著寂寥而又緊張的氣氛。商君急急趕到郡守府,只看見幾個懶散的官差守在門前,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商君走近,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耐地問道:「你是什麼人?來郡守府幹什麼?」

  商君微微拱手,朗聲回道:「縹緲山莊,商君,為了虎丘村的疫情而來。」

  縹緲山莊?沒聽說過,不過疫情兩字卻像是一盆冷水澆在官差頭上一般,讓他瞪大眼睛,驚道:「你是為了疫情而來?」

  商君坦然回道:「是。」

  「你在這兒等著。」或許是特殊時期,官差沒有再為難他,衝進府內,久久才又跑了出來,說道,「你,隨我來。」

  商君隨著他進了郡守府,入目之處,雕樑畫棟,亭台樓閣,皆是極盡奢華。官差將他帶到一處偏廳,冷冷地說道:「你在這兒等著。」

  商君在紅木椅上坐下,心情越發陰鬱,一個郡守,一年俸祿不過百來兩,他坐著的這套古藤紅木椅就不止這個數目,更別提廳裡的前朝古玩、名家字畫了,一個偏廳已是如此,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坐了快一個時辰,一個人也沒來搭理過他,商君越發不耐,起身打算親自去會會這個「父母官」。

  跨出偏廳,在迴廊的盡頭看見了一個前簇後擁的肥碩身影,那一身的綾羅綢緞、珠光寶氣,猜也知道,此人就是臨風關郡守——黃史傑。

  商君壓下心中的怒火,退回到偏廳,等待黃史傑的到來。即使只是這麼短的距離,也磨蹭了好久,那抹肥碩身影才出現在偏廳裡。

  黃史傑大搖大擺地進了偏廳,身邊跟著一個身材與他不相上下的師爺,剛在主位上坐下,丫鬟立刻奉上香茶。

  商君深吸一口氣,斂下不悅之色,淡然說道:「見過大人。」

  黃史傑斜睨了商君一眼,裝模作樣地喝了一口茶,才一副高人一等的樣子說道:「你說,有關於疫情的事情要回稟?」

  「是的。」商君不卑不亢。

  黃史傑隱隱感覺到此人的凜然之氣,也不再擺架子,擺擺手,說道:「有什麼就快稟報吧。」

  「虎丘村高山密林裡,有很多動物的屍體,雨水帶著動物的腐爛血水滲入泥土中,順著山勢而下,浸入水井中,村民喝了井水,極易生病。雖然還不能肯定這次的疫情就一定是動物的屍體造成的,但是——」

  「你從虎丘村來的?」商君話還未說完,黃史傑忽然大叫起來,這時他可顧不得什麼官威,掩著口鼻,狼狽地跳起來,退到牆角處,指著商君,大喝道,「本官早就已經將那裡重重封鎖,你怎麼還能出入?來人,把他抓起來,押回虎丘村。」

  「來人。」

  幾聲殺豬般的高呼,叫來了十多個手握長刀的官差,知道商君由虎丘村來,個個拿著長刀指著商君,卻不敢上前,唯恐染上疫病。

  商君一雙平靜的眼,沉靜地看著這些面目可憎之人,手暗暗地收緊——再收緊。

  對上商君怒火漸升的眼,黃史傑指著他的手抖得厲害,肥碩的身子拚命地往後退,慌亂地呵斥著拿著長刀卻不敢上前的衙役,「還愣著幹什麼,快!給我抓住他。」

  刺耳的吼叫聲穿過耳膜,商君極力壓下心中的戾氣,不然他一定把黃史傑那肥得流油的脖子掐斷。衙役們不敢違抗命令,心裡又怕得要死,衝過去將刀架在商君脖子附近,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擒住商君。

  他是來求助,不是來製造問題的。商君緩緩鬆開緊握的雙拳,任衙役將刀鋒直指他的咽喉,懇請道:「大人,我可以回到虎丘村去,只是懇請您派人入密林,將那些動物的屍體深層掩埋,並且通知臨風關附近的村民不要再飲用井水。」

  看商君態度謙和,脖子上又架著利刃,黃史傑膽子又大了些,輕咳一聲,站直身子,不可一世地呵斥道:「本官做事,還需要你來教不成,把他押回去。」

  「你!」商君牙關緊咬,若他不是朝廷命官,若不是有這麼多人在場,若不是怕給縹緲山莊惹上麻煩,若不是疫情還未解決,他,一定要了黃史傑這條狗命。商君一口氣無處發洩,真氣運至掌心,反手揮過肩上的長刀,只聽見數把長刀折斷掉落在地上的清脆響聲,衙役們驚恐地盯著手中的半截刀刃,黃史傑更是嚇得擠到師爺身後瑟瑟發抖。

  商君拂袖而去,烏煙瘴氣的府衙,是非不分的郡守,軟弱無能的官差,這趟他算是白來了。

  商君離去了很久,黃史傑還躲在師爺身後不敢抬頭,師爺暗暗嚥了一口口水,向還傻愣在一旁的衙役們使了一個眼色,眾人立刻意會,撿起各自的斷刀,散得不見蹤影。

  師爺轉過身,謙卑賠笑,「大人,那人走了。要不要派人去密林看看?」

  黃史傑小心地環視了偏廳一眼,確實已經空無一人,推開師爺,跨步走回主位,一屁股坐上去,用衣袖擦拭著腦門的薄汗,罵道:「看什麼看,幾時聽說過瘟疫是什麼動物屍體造成的,這些村民就是想逃出來作亂,才想出這種謊言分散兵力,簡直就是一派胡言。還有剛才那個人,是誰?簡直就是膽大包天,不把王法放在眼裡了,一看就是個下三爛的人物。」

  雖然覺得剛才那人器宇軒昂,身手了得,必是人中龍鳳,不過拿人錢財,就得卑躬屈膝,師爺忙迎合道:「是是是,大人說得對。」

  黃史傑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杯子裡的茶水濺了一地,他那一臉橫肉也抖個不停,瞪著師爺,叫道:「是什麼是,就知道杵在這兒,去查什麼人盜了本官的令牌,開了糧倉。一群沒用的東西。」糧食無緣無故不見了,被朝廷知道,這辛辛苦苦賺來的烏紗帽還要不要了?

  「是是是。」師爺嘴上答得謙卑,心裡卻在暗罵,剛才那人怎麼沒給他幾刀,不就是在朝廷裡有幾個人嘛。就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了。呸!

  商君腳步有些沉重地離開了郡守府,一時間有些茫然,掩埋腐屍已經刻不容緩了,現在該怎麼辦?除了官府,他,還能求助何人?走在清冷的大街上,商君既心焦又無力。行至臨風關大門,一聲低沉的軍號聲遠遠地傳來,沉沉地直入人心。商君忽然眼前一亮。對了,那些腐屍有可能是駐軍造成的,應該找他們負責掩埋。

  心中有了計較,商君立刻趕往臨風關駐軍所在地。

  急速奔走了半個多時辰,商君才來到駐軍營地,遠遠地,還未靠近,軍營高牆上的守衛已大聲呵道:「駐軍營地,不可私自靠近,來者何人?」

  守軍小將語氣雖然不好,商君卻並不在意,起碼他看見了凜然的軍威。

  商君停下腳步,不再上前,朗聲回道:「縹緲山莊,商君,為了虎丘村疫情求見將軍。」

  守將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大聲回道:「在此等候。」

  商君站在駐地前,已能聽見士兵訓練整齊的吆喝聲,早年就聽爹提過,東隅由軒轅將軍一家處理軍務,不容小覷,軒轅老將軍去世多年,卻一直是爹爹最為敬重之人。

  只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小將已立於牆頭,大聲問道:「疫情之事,是臨風關郡守的職責,若要調派駐軍,需朝廷頒令或郡守親筆文書加蓋官印,你可有這些?」

  商君皺眉,坦誠回道:「沒有。」

  「那麼請回吧。」小將不再囉唆,轉身回到哨台。

  商君還想說些什麼,卻又住了嘴,他確實沒有御旨或是文書,在此與小將糾纏只會浪費時間,他必須要會一會這個將軍。暗暗查看周圍地形,駐軍雖處於群山環抱之間,卻是地勢平坦,旁邊少有遮攔隱蔽之處,他要進去,唯有冒險了。希望這個將軍不會讓他失望。

  商君緩步走出哨台所能看見的位置,折回駐軍側面,趴在低矮的草叢間。眯眼看去,後方是訓練場地,中間是一間一間環建的簡易搭棚,該是士兵休息之所,搭棚的正後方,一間相對寬敞的大開間,必是主將議事之地,那裡就是他要去的地方,但是現在烈日當空,哨樓上七八人來回巡視著,他要如何才能靠近呢?

  沒有輕舉妄動,商君伏在草叢間等待時機,即使是在樹影之下,地面一樣被烘烤得炙熱而滾燙,額間的汗滴落到草叢間,很快被乾涸的地面吸乾,炫目的陽光,照得人根本睜不開眼。兩個時辰之後,士兵的訓練終於結束,人潮湧進環形的簡易帳篷裡,商君立刻起身,靠著人潮的掩飾,終於接近了議事廳。

  掀開竹簾,議事廳裡比他想像的更加寬闊也更加簡單,正中間是一盤沙石堆,建的是臨風關的地形模型,右方一張大方桌子,兩個身著盔甲的男子背對著他在商量著什麼,聲音並不大,卻是清晰有力。

  「這裡與蒼月接壤,應該加強巡視,雖然現在沒有異動,但是絶不能忽視。還有各個哨樓,也要重新部署,每個哨樓不能少於十人,每日操練——」張孝飛說到一半,發現正廳之中,居然坐著一個白衣男子,心下不免一驚。看他悠然自處的樣子,來了定然不止一會兒,然他何時進來,他們居然都毫無所覺,若是他想要他的命,只怕早已手到擒來。

  王平低頭看著地形圖,將軍忽然不說話,奇怪地抬起頭,只見將軍眉頭微皺地盯著身後一處,且隱隱能感受到將軍散發的防備之氣。王平轉過身,看清坐在木椅上俊美悠然的白衣男子,大驚道:「你是何人?」

  商君緩緩起身,回道:「縹緲山莊,商君。」

  王平手緊緊地按著腰間的長劍,戒備地盯著商君,喝道:「私闖軍營,你可知罪有多重。」

  商君坦然回道:「商君知道,不過等我把話說完,將軍再治罪不遲。」

  商君?張孝飛想起了幾個時辰前小將的稟報,此人是為疫情而來的吧,不等商君細說,張孝飛抬起手,冷然回道:「疫情,非我軍職責之內,你有什麼要說的,應該與郡守去說。念你一心為了疫情,速速離去吧。」

  這人便是駐軍的將軍了吧,身材魁梧健碩,一臉的絡腮鬍子看不出長相,倒是那一雙虎目炯炯有神,沉靜而堅定,這樣的人,絶對是一個有勇有謀敢於擔當之人。雖不能肯定後山的屍山就是駐軍造成的,不過商君還是決定賭一賭。

  商君非但沒有離去,反而淡然又帶著指責地冷聲說道:「如果疫情是駐軍造成的,是不是就有關了?」

  「你胡說什麼。」王平大怒,手中的長劍就要出鞘。

  「王平,讓他說下去。」張孝飛壓住他握劍的手,莫說王平,即使是他,也未必是這男子的對手,且這男子言之鑿鑿,或許這其中真有隱情也不一定。

  好氣度,商君暗暗喝采,臉上依舊面無表情,說道:「駐地後方的叢嶺上,堆積成山的動物屍體,應該是駐軍所為吧。」

  就為這個?王平不滿地斥道:「是又怎麼樣,野獸時常下山擾民,咬死多少山中樵夫,我們不過是為民除害。再則,屍體已丟棄到無人經過的山頂,又怎麼會危害村民,說疫情是我軍引起的,簡直就是無稽之談。」若不是他們,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枉死虎口呢。

  真的是他們做的。商君搖搖頭,解釋道:「錯就錯在,你們不應該把屍體丟棄在山頂上,而不掩埋。前陣子是雨季,雨水和著屍體腐爛的血水滲入泥土,順著山勢而下,最後浸入村民飲用的水井中。目前到底有多少口水井受到污染,還未能算得清楚。」

  「這……不可能。」聽他說得好像也有些道理,王平不免遲疑。

  商君嘆道:「這位將軍若不相信,大可以到虎丘村口的水井去看看,那腐屍的味道與山上的一模一樣。」

  「將軍?」王平看向身旁的張孝飛。

  雖然他們確實是為了百姓不受猛獸禍害,才會獵殺動物,但是如果真因此產生了疫病,那就是他們的過錯了。思索一番,張孝飛問道:「若真如你所言,你想要如何做?」這人既敢前來,必是胸有溝壑,有計要獻。

  「將屍體深層掩埋,並且通知臨風關附近的村民不要再飲用井水。阮家已經拿到可解疫情的草藥,只要能把源頭控制住,這次的疫情應該很快就能結束。」

  他說的這些,郡守即可解決,張孝飛不解,「你為什麼不去找臨風關郡守?」

  若是那廢物有用,他還需要來找他們嗎。商君斜睨了他們一眼,一臉不屑地激道:「你們是要推卸責任嗎?」

  王平一聽就火了,吼道:「混帳!若真是我軍造成的,這件事自然會一併承擔。」

  「好。」等的就是這句話,商君立刻回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王平本就是性情中人,立刻與商君擊掌為誓。

  張孝飛卻是經過深思熟慮,身為駐軍之首,他是見過那個黃史傑的,指望他是不太可能了,疫病若是繼續下去,臨風關的百姓,甚至是駐軍都難倖免於難。罷了,即使駐軍不可干預地方管理,今天他也要管上一管。

  「王平,你先隨他去查看水井和屍體,我調派一百精兵,隨後就到。」

  「是。」

  王平隨著商君一同前往虎丘村,商君終於可以稍稍鬆一口氣了,有駐軍相助,那些腐屍終於可以解決了。但是此時他卻不知,還有一個他想不到的壞消息在等著他。

  商君帶著王平查看了山頂上的腐屍和山下的水井,證實了自己的說法。只是此時天色已晚,山中密林之下,一片漆黑,不適合掩埋屍體,於是商君與王平說好,他回村子裡看看阮聽風的藥汁熬製得如何,王平則在村口等待一百精兵,明日辰時一起上山。

  商君趕回村子,在大帳前看見了阮聽風,正想問他關於藥汁的事情,阮聽風卻一臉為難地說道:「商公子,我有話和你說。」

  「怎麼了?」阮聽風語氣晦澀,面色沉重,商君忽然有一種心慌的感覺。

  阮聽風微微皺眉,斟酌了一番,才低聲回道:「蕭公子好像也染上了疫病。」

  「什麼?」商君大驚,一時之間腦子亂得厲害,早上離開的時候,他明明還好好的,怎麼才幾個時辰,他就染上了疫病呢?

  商君顯然被這個消息震得蒙了。阮聽風解釋道:「他早上回來和我說了你們昨晚找到了瘟疫的源頭,中午的時候就開始頭暈、嘔吐,現在體熱不退。很有可能是在昨晚染上了疫病。」

  「藥呢?」商君盯著阮聽風,叫道,「你不是有綠縊草嗎?煎藥給他服用啊。」商君的心莫名地慌亂,阮聽風的表情告訴他,那藥或許也有問題。

  阮聽風搖搖頭,有些不敢看商君逼視的眼,久久才回道:「我已經試過了,沒有用。」他煎了兩次,只是根本沒有發揮出綠縊草的作用,和他前面熬出的藥汁在藥效上沒有區別。

  「沒有用是什麼意思?」心中的猜測被證實,商君忽然抓住阮聽風的衣領,眼睛裡儘是不信,他厲聲逼問道,「你不是說有了綠縊草,你就能配出藥方,治好疫病,現在你才和我說不行。」三兒是為了給他送藥草才會染上疫病的,若他有什麼不測,他將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

  商君顯然已經失控,平時的溫文爾雅此時早已蕩然無存。他與蕭縱卿的友情之深,阮聽風能理解,他用力扶著商君的肩膀,勸道:「商君你冷靜一點。」

  商君頽然地收回手,這時候責怪阮聽風又有什麼用。他背過身去,僵硬的背影,緊握的雙拳顯示著他正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阮聽風低聲嘆道:「我今天想了一天,藥方應該沒有問題,可能是放藥的順序出了問題,我會繼續試下去的,你別太擔心了。」

  「他現在在哪裡?」他沒有心思聽這些,他只想知道三兒到底怎麼樣了。

  「在帳裡。」

  商君繞過阮聽風,直奔營帳,卻又在帳前停了下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後,才緩緩掀開帳篷的帘子。帳子裡很安靜,只有一盞並不明亮的油燈,只能隱隱看清平躺在床上的人影,渾濁的呼吸,不時響起的幾聲輕咳,讓商君本來已漸漸平復的心緒再一次波動。商君腳下很是沉重,走到床頭,低喚道:「三兒。」

  蕭縱卿緊閉的眼忽然睜開,看清商君,立刻抓起身上的被子,摀住自己的口鼻,叫道:「你不要靠近我,我知道自己已經染上了疫病,我不想害你也染上。」

  商君看著蜷縮著身子,拚命往裡靠的蕭縱卿,心裡越發酸楚,他在床沿上坐下,故作輕鬆地笑道:「傻瓜,我身體好得很,不會染上了。」

  只是起身挪到床內側,就已經讓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蕭縱卿乾脆將被單摀住頭,不願讓商君靠近自己。商君輕扯被單,安慰道:「阮聽風已經在給你煎藥了,你放心,你會沒事的。」

  掀開一角被單,露出眼睛,蕭縱卿瞪著商君,低吼道:「我才沒有擔心自己,倒是你,整天跑來跑去的,才應該擔心。」低吼引起了他不住地咳嗽,蕭縱卿用手緊捂著嘴,不讓自己在商君面前咳嗽,唯恐傳染了他。

  商君別開頭,掩下眼角的輕霧,帶著哽咽,輕聲說道:「我已經找到駐軍的人,他們很快會把屍體掩埋了,疫病也會很快過去的。」這些話,或許是在安慰蕭縱卿,又或許是在安慰他自己。

  蕭縱卿忽然大聲喚道:「林義。」

  「是,三少爺。」帳外閃進一灰衣男子,恭敬地立於床前。

  靠著床沿,雖然說話已有些吃力,蕭縱卿仍是大聲說道:「綠縊草交給商君,全力配合他,以後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聽見沒有?」

  林義抬頭看了一眼商君,眼中的責備毫不掩飾,但是口中還是堅定地回道:「是。」

  商君想要伸手攙扶低喘不已的蕭縱卿,他卻再一次將自己埋在被單裡。商君怔怔地收回手,起身走到布簾旁,想再說些什麼,卻又如此蒼白,只低低留下了一句「好好休息」。他覺得自己簡直是逃一般地出了帳篷,不知應該如何面對三兒。

  阮聽風看著商君疲憊地從帳裡走出來,腳步有些虛晃,月光照在他單薄的肩膀上,顯得他越發清瘦,臉上是看不出情緒的漠然,眼睛裡流露著淡淡的憂傷,有愧疚、心疼,更多的,是自責。

  跟在商君身後,幾次想要說些什麼讓他寬慰,又覺得自己說什麼都是枉然。

  深夜的虎丘村裡,兩道一前一後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長很長。

  「阮公子。」商君忽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跟著他身後走了很久的阮聽風。

  阮聽風一怔,走到商君跟前,只見他此時已經面色如常,那淡淡的溫和氣息又漸漸環繞在他身邊。阮聽風暗嘆,好強的自製能力,他的內心一定還在為蕭縱卿的事難過,情緒卻已經調整好了。

  商君略帶歉意地說道:「剛才是我失控了,請你見諒。」

  阮聽風輕輕搖頭,回道:「商公子不需道歉,是阮某沒能做好。」

  商君不再虛迎,沉聲說道:「你待會兒再去林義那裡領取兩枝綠縊草,希望你能儘快熬成能解疫病的藥汁,我與駐軍明日清晨就上山掩埋腐屍,竭盡全力儘早解決這場疫病。」

  「你放心吧,我會儘快找到熬藥的方法。」阮聽風忽然想到一點,交代道,「你們在掩埋屍體的時候,深度不能低於兩丈,而且一定要在下面墊上厚厚的一層石灰。」唯有這樣,才能保證那些腐屍不再危害百姓。

  「我明白了。」看了一眼遠處的帳篷,商君抱拳低首請求道,「拜託你,幫我好好照顧三兒。」

  阮聽風趕緊扶著商君的手,承諾道:「我一定會的。」治病救人本就是他的職責,倒是商君和蕭縱卿都是為解救這場疫病而來的仁義之士,他可沒有資格受他這一禮。

  商君不再多言,朝著村口奔去。

  山頂。

  「商君?商君?」王平低喚了好幾聲,商君才怔怔地回過神來,從早上開始,他就一直精神恍惚,和他昨日下午氣勢逼人的樣子相差甚遠,不知道是不是村子裡出了什麼事情。王平關心地問道:「你沒事吧。」

  商君輕輕搖頭,回道:「沒事。」他只是有些擔心三兒。

  看他不願細說,王平也是知情識趣之人,並不多問。他指著前方幾個巨大的土堆,說道:「屍體都已經深埋了,我們下山吧。」

  商君抬眼看去,確實所有的動物屍體都已經掩埋好了,在原來堆放屍體的地方,士兵正在上面灑上石灰,山頂上,幾乎已經聞不到令人作嘔的腐屍味,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泥土味道和濃郁的石灰味。

  商君建議道:「王將軍,還是請將士們先在村後紮營休息,十天後沒有染疫的情況出現,再回軍中比較妥當。」

  「這個我知道,還有水井我已經命人封了,其他村子的水井也用石磚封死了,不會有人能飲用到井水了。」

  他直接就把井給封了?商君低笑,果然是軍人的行事風格,這樣也好,一勞永逸了,就是苦了原來靠井水生活的老百姓了,疫病過後,還得重新開鑿水井。商君拱手笑道:「王將軍辦事,果然雷厲風行。」

  王平顯然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大方領受,「過獎了。」

  士兵們已經在收拾帶上來的工具,商君心裡掛唸著蕭縱卿,說道:「商君還有事,先行離開了。」

  雖然只認識一天的時間,在軍營的時候還有些不愉快,不過王平對這個叫商君的男子印象卻是十分的好,沒有幾人能赤手空拳獨闖大營,為的不過是替百姓解除瘟疫的禍害。王平大聲笑道:「結識商君,王某很是開心,後會有期。」

  商君點點頭,誠懇地回道:「商君亦然,後會有期。」

  匆匆趕回村子,商君直奔蕭縱卿的帳篷,掀開帳簾,就見阮聽雨坐在床沿,眉頭緊鎖著用錦帕給三兒拭汗,商君緩步走過去,輕聲問道:「聽雨,他怎麼樣?」

  阮聽雨回頭,對上商君擔憂的眼,只能輕輕搖頭,蕭縱卿已經昏迷了好幾個時辰了,他的情況比其他人來得更加嚴重。

  阮聽雨默然無語,商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在床沿上坐下,輕拍蕭縱卿的臉頰,低喚道:「三兒,三兒。」

  任他如何拍打,蕭縱卿除了痛苦地皺眉、渾濁地呼吸外,再沒有其他回應,由臉頰傳遞過來的高溫幾乎灼傷他的手心,商君急道:「你哥呢?」

  「他去煎藥了,讓我照顧蕭公子。」將濕了水的錦帕敷在蕭縱卿的前額,阮聽雨知道現在說什麼都不能安慰商君,卻依然不忍心看他一臉愁容,她勸道,「你也別太擔心了,你已經兩天兩夜沒有休息,快去睡一會兒,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商君搖搖頭,將蕭縱卿露在外邊的手放回被子裡,輕聲回道:「我沒事,其他帳中還有很多病人,你去照顧他們吧,三兒交給我。」他的性命危在旦夕,他如何睡得著。

  他要做的事,幾時聽人勸過,阮聽雨輕嘆一聲,起身準備離去,卻在商君臉上看到難掩的疲憊,阮聽雨憂心地問道:「那些腐屍處理好了?」若是還沒處理好,他豈不是又要兩邊忙了?

  商君抬起頭,說道:「駐軍已經將屍體都掩埋了,你跟你哥說一聲,他們會在後山紮營住上十天,讓他每天過去看一次,就怕士兵中也有人染疫。」解疫病的藥汁還未配好,希望那一百精兵中,不要有人像三兒一樣染疫才好。

  阮聽雨輕輕點頭,回道:「我知道了。」走到門邊,商君溫和又略帶焦急的聲音傳來,「藥好了麻煩你端過來。」

  阮聽雨掀帘子的手一僵,回頭看向商君,他的心思全在蕭縱卿的身上,不停地為他換帕子,拭汗,從進來到她離開,他甚至連正眼都沒有看過她。在他心中,是否朋友遠比她來得重要,在飛鷹寨的監牢裡,他,是否也是這樣悉心照顧她。帶著淡淡的酸楚,阮聽雨只輕輕地回了一聲「嗯」,便緩緩地退了出去。

  三兒的衣襟已被汗水打濕,透明地貼在身上,胸膛因為渾濁的呼吸,而起伏不定,即使是神志不清,眉頭卻始終緊鎖著,而他,除了為他一遍一遍地換帕子,再也做不了什麼。剛入村子時,染病村民痛苦掙扎,低喘呻吟最後暗青死寂的臉,一張一張在商君眼前閃過,商君痛苦地閉上眼睛,害怕三兒的臉與那些死寂的臉重合。只有緊緊地抓住床沿,才能讓自己不住顫抖的手停下來。

  時間在帕子換過一次又一次中過去,商君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阮聽雨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商君,藥好了。」

  怔怔地回過神來,內心的惶恐總是讓人煎熬,商君看著墨綠色的藥汁,問道:「有用嗎?」

  阮聽雨也不敢說一定有效,只能如實回道:「大哥已經加大了綠縊草的份量,應該有用吧,部分村民已經服用了,現在還看不出藥效。」

  「給我吧。」商君輕嘆一聲,他是關心則亂。接過藥汁,商君回道:「是我太緊張了,你去忙吧。」

  阮聽雨緩緩點頭,退了出去,因為,她根本插不上手。

  將藥汁放在床頭,商君穩住心神,他要相信阮聽風的藥,一定會有效的。

  「三兒,三兒你醒醒。」更用力地拍打著蕭縱卿的臉頰,甚至將他扶著坐起來,商君用盡方法,也要將他叫醒。

  直到蕭縱卿的臉被拍得又紅又腫,他才好像醒過來,只是睜開了眼,卻沒有焦距。商君捧著他的臉,叫道:「三兒,三兒你看清楚,我是商君,醒一醒。」

  叫了好一會兒,蕭縱卿的眼睛才慢慢有了些許神采。「商君?我的頭好痛,好熱……」沙啞的聲音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我知道,來,張嘴,把藥喝了。睡一覺病就會好的。」商君趕緊把藥端過來,一邊和他說話,一邊將藥一勺一勺地餵到他嘴裡,唯恐他又暈過去。

  有些機械地喝下商君餵食的湯藥,蕭縱卿平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床頂,雖然呼吸依然不暢、渾濁,神志卻是清楚了很多,相較於商君的緊張,他顯然平靜得多,低聲說道:「你就會哄我。你說,我死了以後會不會變成鬼,還可以飄來蕩去的,倒也自在,可惜你看不見我,就不能和我喝酒了。」

  低啞虛弱的聲音,一點也不像他們初見時的清朗少年所發出的,商君握著藥碗的手,幾乎將碗捏碎,語氣也暴躁了起來,「別胡說,我幾時哄過你?酒我隨時都能陪你喝,叫你睡你就睡。不許說話。」

  身體幾乎不受控制,蕭縱卿只能微微轉過頭,看向不遠處的矮桌,說道:「桌上有一封我寫給哥哥們的信,如果我死了,你幫我交給他們,他們就不會為難你了。」那是昨晚商君走後,他寫下來的,來找商君是他自己任性所為,卻不能讓商君為此被哥哥們錯怪。

  哐噹一聲脆響,藥碗被商君掐碎,幾乎是哽嚥著請求,商君低叫道:「我說了不許說話,快睡。」

  蕭縱卿低低地笑了起來,乖乖地閉上眼睛。商君又生氣了,若是一直都能看見他生氣,那該多好。

  又是一天開始了,阮聽雨踏著晨光,端著藥走向蕭縱卿所在的營帳,小心地掀開帳簾,雖然外面太陽已經漸升漸高,帳中依然有些昏暗,蕭縱卿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穩了許多。商君坐在凳子上,頭靠著床沿,睡著了。帳簾掀起時照進來的陽光,讓商君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可能是太累了,他並沒有醒過來。

  阮聽雨趕緊把帳簾放下來,將陽光隔絶在營帳之外,她輕輕放下藥湯,拿起床尾的一張薄被,輕柔地蓋在商君身上。快中秋了,臨風關的早晨還是有些微涼。商君忽然動了一下,嚇得阮聽雨手上一僵,好在他只是側過頭去,眼睛並沒有睜開,繼續睡去,可想而知,這幾天,他是真的累壞了。

  他的側臉,柔和而光潔,高挺的鼻子,完美的唇形,還有他的睫毛,好長。第一次這樣近地盯著他看,阮聽雨竟是看得有些痴了。

  蕭縱卿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卻是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他困難地睜開雙眼,入目的是簡陋的床幃,有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微微側過頭去,卻看見阮聽雨臉色潮紅地盯著商君熟睡的臉,極度曖昧。

  蕭縱卿雙目圓睜,只覺得一股怒氣直衝腦門,原來的混沌一掃而光,一陣大聲而猛烈的咳嗽震得阮聽雨尷尬地趕緊後退了好幾步,商君也驚得立刻睜開了眼。

  「三兒?」商君緊張地問道,「你怎麼樣?」

  蕭縱卿別過頭去,氣悶地回道:「頭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反正就是心裡不舒服。

  商君倒來一杯水,輕聲說道:「喝點水吧。」

  蕭縱卿就著他的手,咕嚕咕嚕地就喝了一杯,倒在床上,繼續生著悶氣。

  商君看著手中空空的水杯,笑道:「你看起來,精神好像好一點了。」也不知道三兒在鬧什麼彆扭,不過比起昨晚的精神渙散,現在好太多了。商君心情很好地轉身,對一直低頭站在身後的阮聽雨說道:「聽雨,你哥的藥真的見效了,麻煩你再煎一碗拿過來。」

  他,應該沒有發現她剛才一直在看他吧。阮聽雨臉色微紅地轉過身,端起藥,低聲回道:「已經煎好了,我哥讓你過去一趟。」

  商君起身,溫和地說道:「好,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

  「嗯。」阮聽雨點點頭。

  「三兒,你喝了藥好好休息,我待會兒再來看你。」

  誰要她照顧!蕭縱卿吃力地撐起身子,叫道:「把藥給我,我又不是小孩子,用不著別人照顧。」伸手拿過阮聽雨手中的湯碗,眼睛一閉,將藥汁倒進嘴裡,喝得乾乾淨淨,然後放下藥碗,別過身去躺下,胡亂拉扯著被單幾乎蓋過頭,不耐煩地低吼道:「你們都走,別吵我休息。」

  商君好笑地搖搖頭,不知道他又在生誰的氣,或許是不好意思和女孩子單獨待在一間房子裡吧。看他精神頗好,商君對著阮聽雨笑道:「走吧。」

  兩人並肩走出營帳,蕭縱卿用力掀開被單,怔怔地看著床頂,他現在到底是在幹什麼啊?!

  商君才走出營帳,就看見阮聽風手裡抓著一大把草藥興沖沖地往煎藥房走去,看見商君,阮聽風滿臉笑容地說道:「商君,綠縊草終於見效了。試服用的村民的症狀都有所好轉,神志也清醒了一些。」

  這麼多天了,他還是第一次見阮聽風如此興奮,笑得這般輕鬆,商君也感染了他的好心情,笑道:「那就太好了,既然有效,多熬些湯藥,分給村民們服用吧,這疫病已經拖得夠久了。」

  「好。」看看商君身後的營帳,阮聽風關心地問道,「蕭公子怎麼樣了?」

  商君淡笑回道:「服了你的藥,比昨天好了一些。後山的將士你可去看過?」

  「早上去看過了,目前沒有人有疫病的徵兆。」他還拿了一些藥湯過去,如果真的有人染疫,也能及時救治。

  「嗯。」商君放心地點點頭。

  商君隨著阮聽風向藥房走去,一路上不少村民都主動和他們打招呼,大家聽說已經有了治療疫病的藥湯,心裡彷彿一下子有了希望,一直籠罩在虎丘村裡的陰霾似乎隨著炙熱的陽光消散不少。

  商君一路上若有所思,眉頭始終不見解開。阮聽風不解地問道:「商君還在為何事煩惱?」

  商君搖搖頭,輕嘆道:「有一件事,半月前就應該去做了,只是疫病嚴重,我不放心去,現在腐屍已經掩埋,藥也見效了,我也應該去辦原來要做的事情,只是——」

  據畢弦的說法,八月中秋,是前往海域最好的時機,危險也最小,尤其是像他這樣第一次前往的人,更是應該把握好這次機會。他早就應該準備了,想不到又爆發了瘟疫,現在離中秋還有不足一月了,快馬加鞭,應該還能趕得上。就是三兒,病情才略有起色,他始終放心不下。

  商君未盡之意,阮聽風卻已經聽出來了,承諾道:「若是耽擱不得的事情,你就去吧,蕭公子我會替你好好照顧的。」

  商君微微拱手,真誠地謝道:「那就麻煩你了。」

  「商君不需客氣。」

  雖然有了阮聽風的承諾,但是想到三兒那倔脾氣,商君還是決定等三五日再啟程,都已經晚了這麼多日子了,也不在乎這幾天,畢竟三兒染病,皆由他而起。

  三日後。

  疫情基本控制住了,今天已經沒有新增的染疫村民,自從阮聽風的藥汁見效之後,也沒有人因為疫病而死去。三兒能下地走動,飲食也正常,他可以準備海域之行了,只是去之前,他還掛念一個人。

  匆匆趕回縹緲山莊,楊忠早早地等在門堂,嘆道:「主子,您終於可以回家了。」雖然只是十幾天的時間,但是每天都在擔心主子的安全,確實十分煎熬。

  商君微笑問道:「笑兒呢?」

  楊忠有些為難地回道:「小姐十幾天沒見到您,鬧得厲害,老奴怕她跑出去有什麼危險,讓侍衛守著永樂閣的門口,她現在還在房裡生悶氣,老奴越矩了。」

  他知道笑兒倔起來一定很讓人傷腦筋,商君拍拍楊忠的肩膀,笑道:「笑兒頑劣,辛苦你了。」

  小姐畢竟是主,他是僕,將她關在房裡,主子沒怪他,還謝他,反倒是楊忠有些不好意思了,連連搖頭,不敢居功。

  商君一邊向永樂閣走去,一邊交代道:「你幫我挑選十名身體強健、能適應海上行船、會泅水的侍衛,明日隨我前往東海。」畢弦船隊裡的船員、經驗豐富的舵手都已經做好準備,他幾乎不用操什麼心,就怕侍衛不適應海上生活,航行十多天,那就為難他們了。

  「是。」

  「此次航海之行歸期不定,笑兒又要拜託您了。」海域之行,航海、備貨、交易,少說也得兩三個月,希望這丫頭不要鬧才好。

  楊忠連忙拱手一禮,回道:「主子言重了,老奴一定會竭盡全力照顧好小姐的。」

  商君滿意地點點頭,腳下不滯地向永樂閣走去,走到門口,四個侍衛看見商君先是一怔,隨後紛紛行禮。商君揮揮手,四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永樂閣前。

  還沒走進院子,就聽見葉子刷刷落地的聲音,商君不解,加快腳步走進園中,就見商笑坐在石凳上,兩隻手不停地拔著園裡的矮叢,嘴裡不知道在嘟囔什麼。放眼看去,原來鬱鬱蔥蔥、美輪美奐的園子,現在一地的落葉殘花。

  商君失笑,低喚道:「笑兒,你這是在辣手摧花嗎?」

  「哥!」聽見商君的聲音,商笑一臉的驚喜,不過想起他十幾天對她不聞不問,還把她關起來,商笑又很不甘心,越發用力地拔著樹葉,賭氣道,「你不是不要我了嗎?」

  商君無奈地走到她身邊,半蹲下身子,抓住商笑兩隻忙碌的手,輕輕拍掉她掌心的葉子,今年十三歲了吧,生起氣來,還是只會做這些孩子氣的事情。商君並不打算瞞她,解釋道:「我去虎丘村處理瘟疫的事情了,怕自己染病,不敢來見你而已。」

  商笑瞪大眼睛,抽回手撫上商君的前額,急道:「那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拿下商笑的手,商君回道:「放心,我都能來見你了,說明疫病已經得到控制了。你長大了,以後即使我不在你身邊,也不許任性,知道嗎?」

  「嗯。」商笑點點頭,低聲問道,「那最近不出門了吧?」

  迎著笑兒希冀的眼睛,商君張了張嘴,又不忍心說出來,他竟有些不敢看笑兒的眼睛,最後,他還是將自己的行程告訴了商笑,「明天我要去一趟東海,可能數月才能回來。」

  商笑似乎早有預感會是這樣的結果,失望地垂下頭,卻沒有撒嬌胡鬧。「那,今晚在家陪我吃頓飯好不好?」他們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一起吃過一頓飯了。

  低淺壓抑的聲音讓商君的心一陣緊縮。他,或許真的不是一個稱職的哥哥。

  嚥下心中的苦楚,就像以前他每次下山的時候一樣,商君輕颳著她的鼻子,輕哄道:「好。讓廚房做我們都愛吃的酒釀丸子,看誰吃得多。」

  「嗯。」商笑用力地點點頭,兩人手牽著手,向前廳走去,夕陽,如印象中一樣美好而絢爛,只因身邊是自己最最牽掛的那個人。她的臉上揚起了一抹幸福的笑容,是的,幸福有時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