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轉而看向慕容舒清,墨黑的長髮在夜風裡紛飛飄揚,臉上是一貫的輕柔淺笑,身上卻只著了一件靛青長衫,雖然是在溫暖的南方,但是初冬的夜風依然寒涼。商君微微皺眉,說道:「入冬了,出來也不知道加件衣服,進去再說吧。」
兩人進了竹屋,裡面暖和了很多,一盆燒得火紅的木炭就放在窗邊,即使有冷風吹進來,也不顯得寒冷,顯然舒清不會照顧自己,身邊的人卻把她照顧得很好。
為商君斟了一杯熱茶,舒清問道:「怎麼有空來看我?是出了什麼事嗎?」
「沒事。」將茶握在手中,商君笑道,「我去了一趟海域,回程經過花都,就來看看你。」
站在商君身側,如他一般靠著身後的窗櫺,舒清問道:「海域?」她來這異世不過兩年多,一直只聽說蒼月、燕芮,卻不知道還有海域這樣一個地方。
雖然有炭火,夜風並不冷冽,只是舒清單薄的青衣還是被吹得翻飛作響,他在臨風關待慣了不怕冷,舒清可受得了?拉著舒清到內室,商君才解釋道:「海域位處東海盡頭,少有人知道進出的方法,所以與內陸少有往來。我這次去看過,那裡十分富足,奇珍異寶也很多,我想經常與之貿易交換。」
進了內室左右看看,商君才發現舒清的房間除了一張大床、一把躺椅、半面書櫃,再無其他。讓舒清在躺椅上坐下,商君索性在她身邊席地而坐,也不在乎自己那一身似雪的白衣。他繼續說道:「海域是島國,種不出好茶,產不出精棉,那裡的人很喜歡這兩樣東西,所以,我想和你長期購買茶葉和絲棉,如何?」
慕容舒清失笑,她雖然沒有蓋世武功,但是身體還沒有那麼弱。商君的細心周到,舒清看在眼裡,這樣處處為人著想,卻總是忘了如何照顧自己的女子,誰能不心疼呢?拉起商君的手,讓他與自己併排而坐,舒清才微笑著回道:「那當然好,我正準備擴大茶園,把茶葉分等級出售,到時留些好的給你。」
「分等級?」商君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手中的清茶。
慕容舒清點點頭,笑道:「對,我發現茶只分新茶、陳茶,品種遠遠不夠。同一品種的茶,還應該根據產茶的土地、陽光、雨水、採摘時間的不同分等級,甚至一株茶,也可以將茶芽、茶胚細分,我要讓茶賣出黃金的價格。」
讓茶賣出黃金的價格?商君輕輕揚眉,頗有興緻地笑道:「這個想法有意思。」
「物以稀為貴,天下間從來不缺有錢人,我也不過就是借助了人性的虛榮而已。」到最後,也不過就是讓所謂的達官顯貴用來附庸風雅罷了,她倒是覺得浪費了她的好茶。那些人根本不懂得欣賞和品味茶意,他們喝的不過是那份虛榮而已。
好個人性的虛榮,商君搖搖頭,笑嘆道:「還是你會做生意。」
半依著商君,兩人背靠著背,舒清揶揄道:「你也不差啊,聽說現在誰要送貨物到蒼月,走龍峽谷,必找縹緲山莊,你是大大的有名了。」他拿下了龍峽谷這條黃金通道,可比她的茶值錢得多。
商君用後背輕推舒清,苦笑道:「你又來消遣我。」
兩人笑鬧著,原來別於商君腰際的一塊玉珮順著躺椅哐當落地。舒清彎腰拾起,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櫺照在她手中的玉珮上,瑩潤的墨綠光華讓舒清低呼,「這是?」
商君微笑回道:「青玉菡萏珮環。」他第一眼看見它的時候,竟有一種心悸的感覺,彷彿與它極有緣分。細看才發現,青玉上雕刻的,是菡萏,母親最喜歡的花。他和它,或許真的有緣吧。
舒清輕撫玉身,細膩潤澤,圓形的雕花,讓它看上去圖案飽滿,而最為難得的是,雕刻者對青玉的瞭解和喜愛都表現在這小小的玉面之間,青玉每一處自然紋理上的翡翠,都對應著一朵菡萏花苞,細緻而絶美。潑墨的玉色,極致的雕工,真是一件難得的精品。
「你喜歡?」看得出慕容舒清愛不釋手,商君輕聲笑道,「送你吧。」菡萏又名荷,清雅高潔,與舒清倒是般配,若她真喜歡,送她又何妨呢。
舒清卻是輕輕搖頭,將玉珮遞還給商君,淡笑道:「君子不奪人所好。」認識他兩年有餘,他幾時戴過什麼佩件,唯有這塊玉珮,他既隨身攜帶,該是深愛至極吧。
商君將玉珮放進舒清的手心,慢慢握緊,爽快地回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好東西送給好朋友,該是一件美事,或許舒清比他更適合這塊青玉菡萏。
兩人握著玉珮一陣推搡之後,忽而相視大笑起來,他們這是幹什麼,一口一個君子的,他們幾時遵循起君子之道了?為人處世,一切不過隨心而已。舒清握著玉珮,最後坦然回道:「商君,這玉珮我收下了,謝謝。」
商君搖搖頭,回道:「你喜歡就好。它是在海域偶得的,我還選了一些精品,明日讓人送過來。我在臨風關,只想做交換貿易,不方便開店售賣,那些古玉珍寶,總是要倒賣的,不如賣給慕容家,你來出售,價格自然隨你定了。」
慕容舒清眼前一亮,這個主意倒是不錯,慕容家原來的絲綢布匹生意確實還不錯,但是沒有新的產業終究不是辦法,商君若能找到好的古玩美玉,她是有興趣試上一試。把玩著手中的玉珮,舒清笑道:「看來我要準備開幾家古玩店了。海域能出這麼多奇珍異寶,應該是個靈氣十足的地方。」
舒清雖慵懶,但是做起事來,必是言必行,行必果。商君低笑,東隅很快就會出現一家讓人趨之若鶩的古玩店了。剛下船沒多久,又一路奔波到花都,商君有些累,半靠在軟榻上,說起海域,他輕輕揚起唇角,回道:「不只靈氣十足,還奇異非常呢。」起碼他沒聽說過。
舒清接過商君手中的空茶杯,看他笑得古怪,不禁也奇道:「是怎麼個奇異非常?」
「海域民俗特別,那裡女子為尊,上至君王,下至販夫走卒,莫不如是。」
「是嗎?」舒清大笑,想不到這異世也有母系氏族社會,真正是有意思得緊,「那倒有趣了,你有沒有如魚得水的感覺?」商君這樣的女子,在這裡,絶對擔得上巾幗不讓鬚眉,去海域,自是不必說了。
誰知商君撇撇嘴,一臉沮喪地回道:「可惜,我現在是男人。」想起夢大人在他手上摩挲的肥手,他就一陣噁心。
啊?舒清忍不住地笑了出來,這世界是怎麼了,在蒼月,商君必須女扮男裝,才能讓自己屹立於天地間,而到了海域,好不容易女子為尊了,他卻又是個「男人」了!怎麼不讓人感慨,世上的事情,多半不盡如人意。
起身將手中的杯子放到書架旁,舒清才發現窗外竟然下起了細細的小雨,打在平靜的湖面上,寂靜無聲,卻是蕩起了一波波漣漪。她喜歡這樣清冷的雨天,如霧般的細雨,能讓她神清氣爽,若是人心也如這平靜的湖面,是否也期待一場如這般潤物無聲的情絲呢?
「商君,你既然來了,就在花都多住些日子吧,臨風關天氣寒冷,我這有些白貂皮裘,明天讓人做成皮襖,你給笑笑帶回去穿吧,反正花都也穿不上。」慕容舒清轉過身,只見軟榻上的商君面色平靜地微閉著眼睛,彷彿睡著了,又彷彿只是在閉目養神。
「商君……」舒清低喚。
「嗯?」久久,商君才輕輕地回了一聲。
舒清低嘆,他要什麼時候,才能好好地睡一覺,不用這樣即使是睡覺的時候,也警覺著,清醒著?那張絶美的臉,要到何時,才能綻放出柔和的笑?
商君,這個不過雙十的女孩子,還要苦多久?
最後,商君還是沒在花都待多久,就匆匆趕回了臨風關,因為快冬至了,他想陪笑兒一起過節。快馬加鞭,終於還是趕在日落前到了縹緲山莊,可是,在門口迎接他的,只有楊忠。
「主子,您回來了。」
「笑兒呢?」他為了讓笑兒開心,不是提早修書,說今天會到嗎?怎麼不見笑兒?
楊忠哈哈大笑,回道:「小姐知道您今天回來,非要親自去買您喜歡吃的桂花香蜜,侍衛護著她出去了。」三天前接到消息後,這大小姐可沒少折騰,一會兒要種新的花草,一會兒又要買新窗簾,剛才又風風火火地要出門買花蜜,讓侍衛去還不行。
笑兒的脾氣他是知道的,倔起來也是一頭牛。商君失笑,問道:「去了多久了?」
楊忠看看天色,回道:「有一會兒了。」
商君乾脆也不進莊了,直接將馬匹交給楊忠,說道:「我去接她,晚上讓廚房做酒釀丸子。」
「是。」楊忠看著那抹白影急急地往山下奔去,不由搖搖頭,會心一笑,這兄妹倆,都是一樣的急性子。
臨風關市集平日就很熱鬧,現在快過節了,大家都想趁早備好過節的用品,即使暮色漸濃,還是人聲鼎沸。商君一路尋去,在市集門口看見一群人圍在一起,不知道是什麼事,不時還傳來男女的對罵聲,商君本來想要離開的,又覺得那女聲有些熟悉,想了想,還是走上前去一看究竟。
「你不要臉!」
商笑叉著腰,對著一個尖嘴猴腮的乾瘦男子破口大罵。
乾瘦男子沒想到她居然這麼潑辣,忍不住喝道:「小丫頭,你怎麼罵人啊!」
商笑才不怕他,上前幾步,繼續罵道:「罵你怎麼了,你就是不要臉,乘人之危。」
看熱鬧的人見小女孩罵得爽快,管他發生什麼事,先起鬨訕笑再說。男子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推開旁邊看熱鬧的人,指著一素衣女子大叫道:「笑話,你不識字還是不長眼啊!沒看見她自己白紙黑字寫著『賣身一夜,厚葬家父』,我這是在幫她,免得她爹曝屍荒野。她還要謝謝我呢!」
原來地上還跪著一個人。
眾人向那女子看去,只見她身著一件素衣簡裙,頭上插著一根枯草,她的身後,還有一具白布蓋著的屍體。女子長得倒是清秀瑰麗,但是她面無血色,眼睛直直地盯著地面,臉上也未見悲傷。任前面的兩人為了她吵得天翻地覆,她甚至連眼都沒有抬一下。若不是她還能跪著,真懷疑她也是一具屍體。
「你……你無恥!」商笑指著乾瘦男子大罵。她本來要來買花蜜的,但是看見這登徒子對那姑娘又是摸又是捏的,人家死了爹爹已經夠可憐的了,他嘴巴還不乾不淨的。這樣厚顏無恥之徒,還敢大放厥詞!她不好好教訓他一頓怎麼行。
「無恥?」乾瘦男子哼道,「人家姑娘願意賣,我願意買,你管得著嗎你!」
商笑從懷裡掏出一袋銀子,晃了晃,笑道:「好,要買是吧,我買!」她決不讓他得逞。
「你買?」乾瘦男子忽然大笑起來,指著跪在地上的女子,一臉奸猾地笑道,「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話,人家是賣身子陪睡,不是給你做使喚丫鬟,你買還真是浪費了這水靈靈的大姑娘,還不如讓我來疼呢!」
這樣污言穢語商笑哪裡聽得下去,衝上去就給了他一腳,罵道:「我呸!你也不照照鏡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臉沒皮!」
男子被她這一踢,跌倒在地。商笑本就練了幾年武功,尤其是這兩年,得商君指點,又勤學苦練,武藝精進不少,對付這麼一個乾瘦男子,自然是小菜一碟。
男子從地上爬起來,抓起旁邊小販的扁擔就要揮向商笑,守在一旁的侍衛豈容得他放肆,手中的長劍紛紛出鞘。
看這架勢,男子嚥了一口口水,又退了回去。他丟下扁擔,只敢不痛不癢地回道:「死丫頭,好男不跟女鬥。我不和你計較,你也少來攪和少爺的美事,知道人家姑娘賣的是什麼嗎?走走走!」
今天真是倒霉,好不容易遇上件好事,就被一個小丫頭攪和了,還無緣無故挨了一腳,這一腳他可不能白挨了,拉起還跪在地上的女子,男子說道:「小娘子,快起來,你爹本少爺會幫你厚葬的,跟我走吧。」
不知死活的東西!商笑衝上前去,拉著女子的另一隻手,把銀子塞到女子手裡,昂著頭,得意地說道:「你放開她。銀子我已經付了,她應該跟我走。」
乾瘦男子也急了,斥道:「小丫頭片子,你又不是男子,不懂就不要來湊熱鬧。人家姑娘賣的是初夜,買了你能用嗎?」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大笑起來,甚至有好事之徒吹起了口哨附和,這回換男子得意了,擺擺手,男子故意裝出一副善意的樣子,勸道:「好了小姑娘,天色不早了,你還是早點回家吧,家裡人該擔心了。」
商笑輕輕咬唇,她不明白他們在笑什麼,難道幫助這個可憐的女子一定要男子嗎?想了想,商笑微昂起頭,大聲回道:「我……我不能用,我哥總能用了吧,我買給我哥!」
「笑兒!」
此話一出,一直隱身於人群的商君不得不出聲。本來笑兒要做這樣打抱不平的事情,他是沒什麼意見,可是這丫頭知不知道所謂的「用」是什麼意思,就給他捅婁子。
清朗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視線,只見人群之後,站著一個白衫男子,旁邊的人不自覺地讓出一條道。男子緩步走來,看清的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男人真的可以俊帥到這種地步?白衣勝雪盡顯翩翩風采,眉宇間的朗朗之氣讓人不敢逼視。
「哥!」商笑笑顏如花地迎上去,挽著商君的胳膊,撒嬌道,「你回來了,真好!」
見到商君,侍衛立刻收了刀劍,抱拳行禮道:「主子。」有主子在,即使那男人再找什麼幫手,笑兒小姐也不會有危險了。
商君微笑著點點頭,轉而看著掛在他胳膊上的商笑,故作生氣地低罵道:「一回來就看見你胡鬧。」
心裡清楚商君不會真的罵她,商笑撇撇嘴,指著還怔怔地盯著商君的乾瘦男子,一臉委屈地說道:「是他欺負我。」
商君失笑,這丫頭武功沒見長進,惡人先告狀的本事倒是不小。只是自家的寶貝妹妹,他自然是寵著護著的,商君抬頭,冷冷地看向站在中間的乾瘦男子。
對上一雙深沉冰冷的眼,男子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磕巴地回道:「我……我才沒有!」是誰欺負誰啊?比動口她罵得他狗血淋頭,比動手她那一腳他的腿估計都要淤青好長一段時間,心裡雖然不甘,不過在商君的冷顏下,卻是不敢再回嘴。
輕扯商君的衣袖,商笑在他耳邊輕聲哀求道:「哥,我們幫幫這個可憐的女子吧,別讓她被那些畜生買走,好不好?」這姑娘真的好可憐,這麼久了連動也沒動過。估計心已經疼到不能再疼了吧。
木然呆滯的眼神,遠比哭哭啼啼的淚眸來得悲愴,那種痛,他明白。商君輕輕地點點頭,算是認同了商笑的做法。得到商君的認可,商笑心氣更足了,趾高氣昂地斜睨著乾瘦男子,叫道:「我告訴你,本姑娘要她要定了,她現在是我的人,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商君暗暗搖頭,這丫頭是和誰學的?十足的一副痞子樣!
「你……算你狠!走著瞧!」知道自己占不到什麼便宜,男子也不再逗留,拖著還在痛的腳狼狽地跑了。
男子落荒而逃,商笑大笑,「快滾吧你!」眾人看到沒有好戲看了,也都紛紛散去。
雖然他不期望笑兒要像什麼大家閨秀一樣恪守禮節,但是這樣大嚷大叫也實在有失女兒家的風範。商君低低地說道:「鬧夠了沒?」
商笑輕吐舌頭,搖晃著商君的胳膊,嘟囔道:「路見不平人家當然要把它踩平嘛。難道要看著姑娘受辱也不管不顧嗎?爹娘平時可不是這樣教我們的。」
這時候她就會把爹娘搬出來了,商君無奈地輕拍她的腦袋,笑罵道:「你啊,就知道莽撞行事!」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那沒用的痞子,而是惡徒,她就知道什麼是麻煩了。許久不見了,商君也不願為這事與她鬧,說道:「走吧,天色也不早了。」
商笑開心地點點頭,但是看著還跪在地上的女子,商笑為難地問道:「哥,她怎麼辦?」總不能不管她吧?
商君想了想,說道:「再給她些銀子,讓她厚葬家人之後,還能過日子。」
「好。」商笑摸摸口袋,才想到自己的錢早就都給那女子了,她將手伸到商君面前,痞痞地笑道,「給我錢!」
寵溺地輕敲了商笑的頭一下,商君從懷裡拿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輕輕拍在她手心上。這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自然商君不會承認這都是他寵出來的。
拿著銀票,商笑跑到女子面前,半蹲下身子,將銀票塞到她手中,笑道:「姑娘,這裡還有些銀子,一起給你,安葬好了家人,要好好照顧自己。」雖然她一個人很可憐,但是哥哥不開口,她也不敢將她領回縹緲山莊。
商笑剛想站起來離開,手忽然被女子抓住,冰涼的手心不像是人的手。將銀票塞回商笑的手中,一直沒有動過分毫的女子終於緩緩抬起了頭,冷冷地說道:「這些已經夠了。」
女子的聲音冰冷而沙啞,不帶任何感情和溫度,眼睛裡一片死寂。商笑愣愣地看著手中的銀票,她為什麼不要?還有人嫌錢多的嗎?
女子慢慢起身,已經僵硬的腳讓她有些踉蹌,她走到蹲守在屍體旁的幾個男子身邊,將手中的五十兩銀子全部拋到他們面前,漠然地說道:「把我爹葬在昨日選好的地方,一切都要最好的。」
其中一個男子拿起沉甸甸的銀子,立刻連連點頭,獻媚地笑道:「是是是是,姑娘放心,時辰都看好了,今晚一定給您辦妥。」原來她說要用最好的棺木,還要給她爹選個風水寶地,他們覺得這女人簡直是瘋了,身無分文還有這麼多要求。想不到她運氣不差,賣身還尋了個好人家。
「哥?」商笑有些看不懂了,她把所有的錢都用來葬父了,以後怎麼生活啊?而且她為什麼不要她給的銀票呢?安葬父親,子女可以不去嗎?她怎麼能就這樣交給別人去辦?
商君輕輕皺眉,這女子所作所為都異於常人,要不就是別有居心,要不就是另有隱情,而這兩種情況都不是他想管的,他牽起商笑的手,淡淡地說道:「走吧。」
商笑雖然覺得女子可憐,但是能做的他們都做了,接下來也幫不上什麼忙了,只能隨著商君離開。
出了喧鬧的臨風關,商笑頻頻回頭,因為那女子一直跟在他們身後,原來她以為她回家也走這條路,可是現在都快到縹緲山莊了,她還是緊跟著不放。商笑輕咬櫻唇,走到女子身邊,問道:「姑娘,你跟著我們幹什麼?」
女子低垂著頭,看著腳下,依舊是一臉的麻木冷漠,既不看商笑,也不回話。
「姑娘,我只是喜歡打抱不平,並不是真的要買你,你不用跟著我們,回家去吧。」
任商笑說來說去,女子都彷彿沒聽見一樣,默然無語。
商笑挫敗地走回商君身邊,哭喪著臉,問道:「哥,怎麼辦?」這姑娘油鹽不進,根本沒在聽嘛。
商君也看到了,這姑娘只怕誰的話也不會聽,思索了一會兒,商君直接說道:「走。」
商君一行都是有武功的,御氣而行,很快就把女子拋在了身後,即使追不上,她還是一路跑著跟過來,可惜縹緲山莊早就被商君佈下了五行陣,沒有莊裡的人帶著,別說這一個小女子,就是武林高手也別想進來。
站在山莊門口,商笑於心不忍地看著密林,擔心地問道:「哥,我們把她困在密林裡,不太好吧?」
商君輕嘆道:「等她走累了,再讓侍衛送她出去吧。」現在也只能這樣了。
「哦。」心裡不忍,商笑也只得點點頭,縹緲山莊的大門緩緩關上。
臨風關的冬天,從來都是冷冽寒霜,縹緲山莊身處群山環抱之下,還算是溫暖,然而即使如此,也還是寒風環伺。永樂閣裡,商笑纏著商君說這次出行的趣事,被纏煩了,商君拿出一個精緻的半人高的檀木長盒,笑道:「給你的。」
「是什麼?」商笑被這看似平實,卻檀香環繞的盒子奪取心神,不知道裡邊裝的是什麼,滿懷好奇輕輕打開盒子,商笑立刻尖叫起來,「好漂亮!」
盒子裡,是一件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色的雪貂長披肩,在月華之下,泛著柔和的光芒,輕撫上去,只覺得手下溫暖而綿柔,彷彿是在撫摸天上的流雲一般。商笑將披肩拿出來抱在懷裡,開心地叫道:「我好喜歡,你最好了。」
看她摸了又摸、讚歎不已的樣子,商君笑道:「是舒清送你的。」他可不敢居功。為了趕得及讓他帶回來,舒清可是請了十名能工巧匠硬是在兩天內趕製了出來。
「舒清姐姐?」商笑一愣,立刻連珠炮一般地追問道,「你去了花都嗎?什麼時候去的?她好不好?有沒有說什麼時候會再來臨風關?」她好想念舒清姐姐那淡淡的淺笑和一身的風華,她是她見過的最特別最溫柔的女人。
商君輕撫額頭,苦笑道:「幾月不見你,怎麼變成麻雀了。」
撅著嘴,商笑哼道:「誰讓你不帶我去!」
用臉蹭蹭雪貂柔軟的細毛,商笑迫不及待地穿上身,在商君面前轉了一個圈,開心地笑道:「好不好看?」
純白的披肩,將笑兒晶瑩的皮膚襯得越發剔透,貂毛輕柔的質地,讓她即使穿上披肩之後,也依舊曲線玲瓏。月光灑在她身上,她就像一個小仙子,純潔而美好。好久沒這麼仔細地看著她了,原來,他的笑兒長高了,更美了,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商君用力地點點頭,回道:「好看。我們家的笑兒長大了。」爹娘,你們在天上,可看見了,你們的笑兒終於長大了,她的笑很美,對不對?我會讓她永遠都這樣美麗,永遠都這麼開心地一直笑下去。
商笑在商君眼中,看見了淡淡的薄霧,她緩緩走到商君身邊,偎進他的懷裡。她是長大了,在他的保護下長大了,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和委屈,他給了她最好的生活、最好的照顧,還有最多的愛,但是為什麼她的心卻好痛,尤其是每次看見他夜不能寐、忙碌奔波的時候,每一次叫他「哥」的時候,她都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用力攬著商君的腰,商笑終於忍不住地在他耳邊輕輕地叫了一聲:「姐!」
商君渾身一僵,身體竟是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這一聲低喚,讓他原本徘徊於眼眶中的淚終於抑制不住地沿著臉頰滑落。只是即使淚已潸然,他卻依然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因為,他是商君。
沉靜的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紙,映照在溫馨的小間裡,商笑微笑著端坐在銅鏡前,商君拿著碧玉梳輕輕地為她梳理著一頭齊腰的長髮,輕柔而緩慢。只是或許很久沒有打理過這樣長的青絲,商君綰髻的手,顯得有些笨拙,好不容易將髮絲綰起,商君從袖中拿出一支上古的血玉長簪,輕輕地別在商笑的雲鬢上。
他沒有選錯,嫣紅的長簪穿梭於青絲之間,別樣的嬌俏明媚,和笑兒很配。
商笑摸摸髮間的玉簪,開心地拉著商君的手,小心地左右看看,低聲說道:「我也幫你梳一個盤雲髻,好不好?」她記憶中的他,青絲飛揚,廣袖羅裙,美得讓人心驚。
商君卻是微笑著搖搖頭,這樣的嬌俏早已不屬於他,何苦流連。
商笑還想說什麼,商君微微抬手,示意她不要出聲,果然一會兒之後,輕輕的叩門聲響起,「主子。」
商笑氣惱地站起身,打開門,撅著嘴,對著門外的衛溪惱道:「有什麼事不能明天說嗎?」
衛溪一臉莫名其妙,卻是微微低頭,沒有說話。商君站在商笑身後,輕拍她的肩膀,對著衛溪溫和地說道:「說吧。」
衛溪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如實說道:「下午那位姑娘還在密林裡。」
商笑皺起了秀眉,不解地問道:「不是讓你們帶她出去了嗎?」吃過晚飯她就讓人領那女子出去了,現在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在密林裡?
衛溪也很無奈,回道:「帶她出去她不肯,幾次強行將她送走,她又跑進來了,也不說話,就是一個勁兒地在密林裡橫衝直撞,非要進來。」說起那女子,他也要說一句佩服,眼睛裡根本沒有別人,認準的事情就一門心思地往裡鑽,要不是看她可憐,他也不想這麼晚來回報。
即使站在屋裡,還披著貂皮披肩,商笑依然覺得寒風刺骨,更別說那女子還身處密林,想起她下午那身單薄的衣衫,商笑擔憂地看著商君,哀求道:「哥,天氣這麼冷,凍一夜,好人也給凍壞了。她不過是一個女孩子,不如先讓她進來,休息一個晚上,明天再好好和她說,好嗎?」
商君輕撫著商笑的頭,淡笑回道:「嗯,你先睡吧,我會處理。」
「嗯。」商笑放心地點點頭,目送著商君緩緩離去。
出了永樂閣,商君臉上的笑立刻褪去,他冷冷地說道:「衛溪,把她領進來,安排在北苑休息,命人暗中監視,看看她到底想幹什麼。還有,立刻去查她的身家背景,儘快來報。」那個女子的行為太過古怪,執拗得也不合常理,或許今天下午這場好戲根本就是她為了混進縹緲山莊而自導自演的,為了笑兒的安全,他不得不防。
「是。」衛溪領命而去。
刺姬,似火的花朵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紅得刺裂人心。迷濛月華籠罩下,它非但沒有變得柔和些,反而越發妖艷,這是長在雪峰之上的驕物,愈冷它紅得愈艷,開得愈驕。商君愛它的傲慢、狂放,也因此在縹緲山莊內,遍植刺姬,每到寒冬,走在院子裡,就彷彿置身火海一般。商君獨自走在刺姬花叢小徑之中,素白的背影,徜徉於火紅的花海之中,孤傲而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