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之日。
農曆三十,除夕。
正如商君所言,今日是陽氣最盛、正氣最旺的日子,一反前些日子的風雪飄搖。接近正午的陽光,炙烈而耀眼,雖然不似夏日艷陽般逼人,卻也足夠讓人睜不開眼。幾日來,商君給三千兵將一一講解破陣的要領和玄機,大家對他已經信服,今日看見如此好的陽光,正驗證了商君的說法,將士們更是信心倍增!
中間是軒轅逸帶領的三萬士兵,他們走屈山,繞過邪陣,從後方進攻,突襲蒼月主營。左邊是商君帶領的三千兵士,正面破陣。右邊是李鳴帶領的一萬人馬走雪山,繞到最後方,趁交戰之時,燒其糧草。
三軍齊整,鮮紅的旗幟飄揚在每支隊伍的最前方,迎風而舞。軒轅逸站在最前方,暗黑的盔甲,銀白的長劍,讓本就冷傲的他看起來更加威嚴。商君暗嘆,這個男人,在戰場上的時候,猶如天神,怪不得無往不利,此刻他有些明白,舒清為什麼會選擇眼前這個男人了。
軒轅逸手握重劍,直指前方,朗聲喝道:「東隅眾將聽令,今日與蒼月一役,全力以赴,我軍必勝!」
「勝!」
「勝!」
「勝!」
四萬人整齊而嘹喨的吼聲,彷彿震撼天地,每一聲都像是砸在心底,眼前一張張充滿信念的年輕臉龐,讓商君覺得自己和他們一樣熱血沸騰。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齊聲吶喊,商君仰望天際,心中卻是滿懷悲愴。爹,您是蒼月的主帥,也曾這樣帶領過眾將出生入死,保衛家園嗎?可笑的是,您的孩子,卻站在東隅的軍隊裡,長劍指向蒼月的兵將!您是否在怪我?
沒關係,孩兒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爹,請您相信,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出發!」
一聲令下,三軍各自前行,商君轉頭看了一眼軍營大門,沒有看見舒清的身影,她竟然沒有來送行?拉緊繮繩,正要揚鞭前行,不期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秦修之——
他昂首立於門下,素白的錦袍幾乎融入蒼白的雪地裡,墨髮結於身後,簡單而毫無裝飾,卻依舊飄逸出塵。七天,他都沒有出現在眼前,不曾來探望過他的傷勢,今天,他又這樣忽然地出現了。只是輕輕點頭,淡淡微笑,又讓他想起了初見時的那一幕,那時他在船上,不經意地抬頭,朗笑。
商君趕緊掉轉馬頭,策馬跑到隊伍的最前面,不敢再看那清淺的笑容,他害怕去深究自己越發怦然的心跳。現在的他什麼也要不起,不如,作罷——
大隊人馬出發一個多時辰之後,舒清終於還是忍不住出了營帳,她本想待在帳中等待著他們回來,卻是在帳中坐立難安,就是平時極能安撫她的書法,此時也顯得無力。只因此次作戰的人,軒轅逸也好,商君也罷,還有炎雨、蒼素,每一個對於她來說,都是至親之人,這一刻,她感受到了從沒有過的無能為力與焦慮。或許坐在主帳中,時刻聽著前方的戰報,她的心會平靜一下吧。
慕容舒清急急地趕到主帳前,抬眼就看見前方那塊大石頭上,秦修之半靠著坐著,手中拿著一本書,時而久久地盯著書頁,似乎陷進去一般,時而看著遠方,若有所思。陽光照得他一身的白衫比未融的雪還要潔白,修長的手指心不在焉地翻著書頁。慕容舒清好笑地看著他愣愣地坐在那裡,也不去打擾他,估計他的心情和自己也是一樣吧,這耀眼的陽光下,怎麼看得下書呢!
軍營內的人牽腸掛肚,陣中的人戰得正酣。
早在幾天前,商君就已經做好分配,三隊人馬入陣之後,分別前往自己所要攻破的陣勢,迅速而有。三千人一齊入陣,卻是異常安靜,這是商君的戰略,越晚驚動佈陣者,對他們越有利。
五行陣中,商君的傷勢雖然經過蒼素的悉心調養,已經好了很多,但是擔心會遇上那鬼魅的紫衣男子,所以還是先保存實力。他指揮炎雨、樊峰打頭陣,好在埋伏在陣中的蒼月士兵並不很多,在一千兵士的協作下,不到一個時辰,五行陣基本已在他們的掌控之中。炎雨來到商君身邊,說道:「商莊主,五行陣中的蒼月士兵差不多都已經殲滅,但是蒼素和襲慕還沒有任何消息。」
商君點點頭,笑著說道:「沒事,要相信他們,迷心陣和天龍陣破起來不容易,我們只要保證五行陣中的暢通,破了這陣中的佈局機關,讓他們破陣之後不會再陷入陣中,這連環陣也就破了。」
雖然這次進陣中,感覺到陣勢與上次進入時有些不同,但這早在他的預料之中。上次進入被他們發現了,自然會有所改變,但是他們擺的這個陣有一個好處,就是玄妙變化很多,不易化解,但是同樣,它也有一個弊端,就是不易更改陣勢,所以,這個陣還是在他的掌握之中。
「是。」炎雨正要將主要的陣法玄妙之處破壞掉,忽然由遠及近的馬蹄聲及腳步聲讓他停下了腳步。
所有人都聽到了這不小的聲響,紛紛問道:「什麼聲音?」
樊峰用心地聽了一下,看著商君,平靜地說道:「聽腳步聲,這次進來的不下萬人。」
萬人?他的話,也讓剛才還在討論的將士安靜下來。他們只有千餘人,如何對陣萬人?雖然明知道人數懸殊,不過畢竟是久經沙場的精兵良將,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平靜,並沒有因為即將到來的激戰面露懼色。
商君暗暗點頭,這就是他堅持要精挑細選的原因,破陣貴精不貴多。他帶進來的每一個人,對陣勢基本都有所瞭解。商君再看看周邊的情況,對炎雨說道:「炎雨,先不要破壞陣中的佈局,調整陣勢,利用我們調整過的陣勢,對戰他們新進來的士兵,這次我們要做貓。」
商君輕鬆而自信的話,讓所有將士都忍不住會心一笑。商君朗聲問道:你們有沒有信心?
「有!」一千餘人異口同聲的回答鏗鏘而嘹喨。
商君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好,開始部署吧。把那些人分開,越少人進到天龍陣,對於蒼素破陣越有好處,儘量引他們進迷心陣。」
「是。」
在商君的指揮下,將士們在短短的一炷香時間裡,細微地調整了陣勢。他們迅速隱身於陣後,一場反擊戰馬上開始。
蒼月新進來的將士還沒有摸清情況,就被陣勢分散了隊伍。炎雨率五百精兵,逐個阻擊,其餘零散兵士也被逐步引到迷人心智的迷心陣之中,眼看這將是一場以少勝多的對戰。
陣中忽然湧進五十名藍衣男子,顯然他們對這陣勢也是精通之極,他們的加入,打亂了商君的步調,他想要重新調整陣勢和佈局,還未邁開步子,一個絳衣男子擋住了他的去路。
凌鬱冷殘的眼裡,浮現著淡淡的興緻,陰冷的聲音飄忽著傳來,「我小看了你,商君。」那一掌沒打死他便罷了,沒想到還能這麼快進來破陣,這個人,還算是一個引得起他興趣的對手。
是他!他還在想,他什麼時候會再出現呢!商君微微拱手,一派悠然地回道:「過獎!」
手下敗將,還敢在他面前這麼悠閒,一記如火焰般刺目的長鞭毫無預警地向商君揮去。商君迅速側身,提氣後躍,才險險地躲過。凌鬱手執烈焰長鞭,冷冷地笑道:「可惜你今天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商君輕拍了一下衣袖上的塵土,仍是優雅地立在那裡,淡笑著回道:「我的運氣一向很好,倒是你,運氣有些糟。」
他的話音未落,更猛烈的一記長鞭勢不可當地向他襲來。
「報!」一聲短促的男聲,讓心緒不寧地坐了半個時辰的慕容舒清和裴徹精神都是一振。裴徹有些激動地站起身,朗聲說道:「進來。」
小將進了主帳,也不囉唆,大聲稟報導:「蒼月調遣一萬士兵進入陣中,陣裡殺聲一片,但是到目前為止,我軍還沒有人出陣。」
一萬?慕容舒清和裴徹兩人同時皺起眉頭,尤霄在自己與軒轅逸一戰已是失利的情況下,還派一萬人馬進入陣中,不是對迎戰軒轅逸很有信心,就是讓入陣的人有去無回。慕容舒清起身,走到地形圖前,查看了一會兒,才問道:「陣外蒼月還有多少人伏擊?」破陣之後有兩處出陣口,若是尤霄一定要商君死,那麼這裡不會沒有人伏擊。
「大約八千。」
八千!慕容舒清看著眼前的地形圖,再看看旁邊的軍事調配圖,久久無語。
裴徹緊握的雙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最後,像是下了決心一般說道:「調五千騎兵,等候差遣。」他留守主營,就是為了保證主營的安全,最重要的是查看戰局,適時地提供支援,本來以為尤霄在知道破陣只是誘敵之計後,會將士兵用於對戰軒轅逸上,想不到,他竟會再遣一萬人入陣。
「是!」
慕容舒清沒有抬起頭,眼睛一直不離地形圖,淡淡地問道:「你打算讓騎兵入陣?」
抬頭看向慕容舒清,裴徹有些奇怪,她在知道蒼月調一萬人入陣以後,反而變得沒有那麼緊張了,神色也平靜了一些。裴徹走到她旁邊,回道:「一萬對三千!還是在這樣的連環陣中,幾乎沒有勝算。」他總不能明知他們有危險,卻不予支援吧!
慕容舒清卻輕輕搖頭,平靜地說道:「我卻不是這麼想的,商君花了五日的時間講解陣形及破陣要領,還有帶進去的三千兵士,都是久經沙場、精心選拔的。蒼月既然要再入一萬人,可見原來置於陣中的人,已經死傷嚴重,不是商君他們的對手了。所以對於這個陣,商君他們要比新進的一萬蒼月士兵更瞭解,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一萬對三千,他們也不一定占優勢。」
她不是不緊張商君,剛才那一刻,她的心幾乎要跳出來了,可是這樣一點都幫不了他。她必須冷靜,或者,她和裴徹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麼!而且她對商君和炎雨他們有信心,曾聽商君說過,在這陣中,他們一樣可以借助陣勢掩護自己,只要他們破解了這個陣法,那這些原來凶險玄妙的陣法,也可以為他們所用,所以,她相信商君應該可以應付。
「那你有什麼建議?」聽她分析得頗有道理,裴徹也來了精神,舒清總能給他驚喜,希望這次她也能說出化解之道。
指著軍事調配圖,慕容舒清說道:「留守主營的三萬兵士,你只可動用一萬人,我想你貿然讓五千人進入陣中,他們不瞭解陣形,非但幫不了商君,還會造成無謂的死傷。」
再走到地形圖前,慕容舒清拿起兩面小旗幟,插在了兩個出陣口上,淡然而自信地說道:「不如——調八千騎兵,殲滅蒼月伏擊在陣外的士兵,換成我軍伏擊。商君他們出了陣,也一定是筋疲力盡了,到時一是可以接應他們,二來,要是蒼月士兵追擊出來,你們也可以箭陣將他們在出陣那一刻就消滅掉。」
說完,慕容舒清停頓了一下,才又冷冷地說道:「再則,若是商君他們出不來了,那麼蒼月的人,也別想有一個人可以出來。」
「舒清,你——」裴徹一時有些不太習慣平時淡雅溫文的舒清這樣冷峻的樣子,原來她不是什麼都不在意的,觸碰到她在意的人和事,她也可以是毫不留情的。
輕輕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慕容舒清才微笑著睜開眼,淡笑著說道:「我沒事,最終破陣之後,還可以支援軒轅逸。你覺得呢?」她對於軍事確實不怎麼懂,一切還是要裴徹說了算,畢竟他才是經驗豐富的軍師。
裴徹嘆了一口氣,說道:「我,覺得很好,就這麼做吧。」這樣做雖然很冒險,但是在入陣也幫不上忙的情況下,也只能如此了,希望三千將士能夠挺住,突出重圍了。
「來人。」
長鞭迎面襲來,商君卻並不躲閃,自腰間拔出凌霄軟劍,如靈蛇一般擺動著輕盈銀亮的劍身,與烈焰長鞭交纏在一起,也阻擋了它勢不可當的勢頭。商君仔細看去,這烈焰長鞭幾乎有兩丈長,要靈活地揮舞和操控它,內功修為必定奇高,上次那一掌已經讓他吃足了苦頭。再看長鞭上密密麻麻地佈滿了倒刺,倒刺上幽藍的光芒顯示那上邊一定淬著致命的孔雀膽。
商君驚出了一身冷汗,被這烈焰長鞭纏上,怕是必死無疑。
烈焰長鞭和凌霄軟劍緊緊地交纏在一起,兩人同時催動內力,強勁的力量讓交纏的利器瞬間分開,也讓兩人不能控制地後退了幾步。
上次偷襲他一掌,他也未做停留便急急出陣,凌鬱微微挑眉,沒想到,這人看上去年紀不大,內力卻很精深。難怪他這麼快又可以進陣一戰,他有多久沒有遇到過對手了,希望這個商君不會讓他失望。他再次揮出長鞭,直取商君命門。
呼嘯而來的長鞭,讓商君只來得及向後仰身躲過一擊,手中的軟劍險險地插入地面,支撐在他的身邊,待長鞭從胸前越過之後,商君才借手中之力,一個翻身旋轉,退到長鞭之外。
商君不敢用力吸氣,暗自運功,按下幾乎翻滾湧出的血氣。他的傷雖然在蒼素的精心治療和名貴藥石的輔助治療下,恢復了七成,可是剛才催動內力的時候,胸口還是會疼痛,尤其是凌鬱的內力精深,方才被他的內力侵蝕,他的舊傷似乎又開始火燒似的疼。
容不得商君片刻地調息,凌鬱飛身凌空躍起,再次催動手中的長鞭,似要纏繞上商君一般,環繞似的向商君襲來。
商君提氣於胸,飛快地揮舞著手中的凌霄軟劍,如一條銀色的絲帶,密密實實地保護著自己不受長鞭的侵蝕,軟劍和長鞭上的倒刺碰撞著,發出尖鋭的聲音。一連數招,凌鬱都未能靠近商君,反而被商君天蠶絲及玄鐵交織打造的凌霄軟劍削去不少倒刺。商君一招橫掃千鈞,將長鞭震了回去。
凌鬱只覺得握鞭的手被內力震得手心直發麻,胸口也悶得厲害。商君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剛才不計後果地提足全身內力,如今一口鮮血再也忍不住地噴口而出。商君用長劍支撐在地面上,重重地喘著粗氣。
凌鬱暗暗調息內力,剛才商君那一劍,也讓他受了不輕的內傷,嘴上卻冷冷地說道:「商君,若是你原來沒有受我一掌,今天,你還有可能和我戰成平手,如今,你只有受死了。不過你放心,我欣賞你,會留你一具全屍的。」這一戰,也算是這幾年來,他打得最痛快的一場。商君,你確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練武奇才,只可惜很快就要死在我的手上了。
商君用手抹了一下嘴邊的鮮血,慢慢站直身子,一邊輕咳著,一邊還是一副蔑視的樣子,笑道:「呵呵,能不能殺我,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他連站都站不穩了,還這樣狂妄?凌鬱再次揚起烈焰長鞭,要給商君致命一擊。商君不動不閃,只見他凝神靜氣,翻轉手心,集內力於掌心,掌中鮮紅的血跡竟然慢慢凝聚成薄片,如冰晶般。商君再次提氣,飛快地擲出手中的晶片。凌鬱只覺一道極猛的勁力送著一枚暗器向他飛過來,快得讓他避無可避,只得微微側身,就感覺到右肩劇痛,接下來就是一股麻痹感襲上肩頭,令他幾乎握不住手中的長鞭。這是什麼暗器,速度奇快,還正好打中他右肩的穴道。他再次抬頭看向商君,面前早已經空無一人。
商君!好個商君!下次,他開始期待下次與他的對決了!
商君用手按著前胸,劇烈的疼痛幾乎讓他眼睛看不見東西,只能摸索著前進,但是他現在必須離開這裡,他再也沒有能力對抗凌鬱了,若是他這時再追過來,他必死無疑。
最後的雲手冰晶掌,他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會使用,這是他父親的獨門絶技,以獨特的內功心法將勁力集於掌心,可將空氣中的水氣凝結成冰,再用獨門雲羅手打出,不僅一次可多發,速度奇快,且擊中人體重要經脈還可讓人麻痹甚至死亡。當年父親憑藉這一絶技和軍事指揮才能,名揚四海,就連軒轅逸的父親,也曾是手下敗將。只可惜他並未學成父親的絶技,只領略了皮毛,今日也唯有化血成晶,逃過一劫。
他摸索了一段路程,前面的細微動靜,讓商君提起了精神,他靠著身旁的岩石,稍做調息之後,才偏過頭去查看,前方不遠處,是炎雨和樊峰。看見他們,商君才稍稍緩了一口氣,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剛踏出石後,炎雨和樊峰就發現了他。炎雨走過來,看他一身的狼狽,嘴角未乾的血漬,蒼白的臉色,都顯示著他受了重傷。
炎雨微蹙眉頭,問道:「你的傷怎麼樣?」主子刻意交代過,說他身上有傷,讓他多注意,可是一直都好好的,誰想才不到半個時辰,他就傷成這樣?
商君微微喘著氣,輕聲問道:「沒事。現在怎麼樣?那些藍衣人呢?」
炎雨一邊擔心地看著他,一邊回道:「蒼月士兵在五行陣中已經殲滅了一部分,其他的引到迷心陣中了。藍衣人雖然對陣勢非常瞭解,但是我們也派出了二十個暗士逐個伏擊,他們已經不能再造成影響。」
這時,從東面忽然湧出一隊人馬,领頭的是蒼素。
蒼素來到商君面前,說道:「莊主,天龍陣已破。」雖然語調很平緩,但是難掩好心情。
商君有些站不住地扶著一旁的岩石,聲音很輕,卻仍是堅定地說道:「很好!樊峰,你去接應襲慕;炎雨,你去破壞五行陣的佈局;蒼素,你帶剩下的五百士兵出陣,小心,陣外一定還有伏擊!」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弱。蒼素聽他說話的時候,就知道他不對勁,他右臂扶住他的腰,正好接住他下落的身子。
「莊主!」商君的忽然暈倒,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驚。蒼素立刻扶著他靠在岩石上,為他把脈。久久的不語,緊皺的眉頭,讓炎雨也不放心地問道:「蒼素,怎樣?」
蒼素並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嘆了口氣,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這次的傷,比上次要嚴重得多,舊傷未癒,又添新傷。他以為這世上,慕容舒清就已經是一個夠奇特的女子了,想不到她結識的,還有更奇特的。一直以來,都以為這個丰神俊朗、足智多謀的一莊之主是個男子,上次為他治傷,才知他原是女子。他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女子,足以令天下男兒汗顏。
蒼素餵他吃下一枚護心丹,才對著炎雨、樊峰說道:「按剛才莊主部署的去做,我帶他出去。」兩人俐落地點頭,帶著兩隊人馬而去。
蒼素輕鬆地將暈倒的商君置於馬上,自己也翻身上馬,扯下腰帶,將他與自己捆綁在一起。如商君所說,外面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他定要護他周全。蒼素拉好繮繩,對著身後的五百精兵,大聲問道:「外面至少還有上萬伏兵,你們可懼?」
「不懼!」經過這一天的激戰,這些原來並不是編在一起的精兵,從互不認識,到相互欣賞認同,這一仗,打得過癮。他們紛紛上馬,蓄勢待發。
蒼素滿意地點點頭,用力踢了一下馬肚子,喝道:「好,衝出去!」說完,驅馬衝在最前面。
五百精騎喊著洪亮的「沖」,緊跟其後!
懷著必勝的信念,蒼素一手握緊紫銀鞭,一手抓緊繮繩,讓商君靠在自己肩上。由於炎雨已經將陣法破除,蒼素一隊五百人,很快地出了陣來,眼前的景象卻讓蒼素一怔,只見離出陣口三十丈開外的地方,一排排的弓箭手已經拉了滿弓,箭陣直指出陣口,而迎風飄揚的卻是寫著火紅的「東」字的旗幟!
漫無邊際的疼痛席捲著他,讓他不住地顫抖著,舉目所見,儘是黑霧,什麼也看不清,彷彿置身於萬年冰窟之中。商君抱緊雙臂希望能帶來一些溫暖,蹲下身子,希望能緩解一些疼痛,可惜,一切皆是枉然。埋首於膝間,任由痛楚一波一波地襲來,冰冷一層一層地侵蝕,他卻不曾哼一聲,一路行來,他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痛楚與酷寒。
這時一雙溫暖的手緊緊握住了商君冰涼的掌心,如一抹暖流,緩緩流入心間,讓他即將麻木的身心再一次有了知覺。
誰?
商君努力地睜開眼睛,黑霧早已沒了蹤影,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恍惚中,一雙溫柔的眼睛焦急地注視著他。商君輕輕勾起唇角,溫暖的手,寧靜的眼,是她吧。商君柔軟地叫了一聲:「清……」
秦修之手上一僵,遲疑了一會兒,手顫抖著想要收回,可是商君手心的冰涼讓他最後還是沒有鬆開手。
商君好不容易看清眼前的人,卻被這張關切的俊臉嚇得驚道:「修之?」張了嘴,他才知道自己的聲音竟然低沉得嚇人,喉嚨像是被火燎過一般,說出的話連自己都聽不見。
「水……」
商君剛要起身,秦修之連忙按住他的肩頭,說道:「你受的傷很重,好好躺著,別亂動。昏迷了三天,蒼素說你最好不要隨意下床,想要什麼我幫你。」
昏迷了三天嗎?秦修之去倒水,商君微微撐起身子,抬眼看了一下周圍,只有修之在帳中陪著他。商君有些驚恐地撫上胸口,束布已經取下來了,不過可能是怕他著涼,除了中衣外,還給他穿上了一件薄棉襖。他本就瘦,這樣一來,也看不出異狀。又伸手摸摸髮髻,半結著小髻,商君終於放下心來。
秦修之端著熱茶來到床前,商君有些緊張地拉高被子,才接過茶杯。秦修之以為他冷,拿起掛在床尾的白貂長袍細心地給他蓋上。
三年多了,束布從不離身,他幾乎忘了不纏束布是什麼感覺。所以現在即使窩在一堆被子裡,但是沒有纏束布,商君還是覺得胸前空空蕩蕩的,尤其是面前還站著一個大男人,他更加尷尬。喝了兩口水,喉嚨好了一些,商君立刻問道:「舒清呢?」
她和笑兒怎麼會讓修之一個人在這照顧他呢?萬一他發現……抬眼不著痕跡地看著秦修之,他面色如常,以他對修之的認識,也是個謙謙君子,若是知道他是女子,必不會在他重傷臥床的時候與他獨處一室。這樣想來,他提著的心又慢慢放下了。
他才醒來,已經找了她兩回了。秦修之自嘲,他這是在幹什麼?吃醋嗎?不算吧,他連吃醋的資格也沒有。罷了,他這又是何苦,舒清好像已經有所察覺。等商君的傷好些了,他還是離開吧。
「她……」秦修之剛想回答商君的話,幾聲如驚雷一般的巨響忽然傳來,地面似乎都被震得晃了幾晃。
轟轟轟……
商君驚道:「這是什麼聲音?」聲音極近,像雷聲,卻一定不是雷聲。
秦修之走到窗邊,捲起布幃,只見靠近後山的地方熙熙攘攘聚集著很多士兵,再前面就是灰霧環繞,看不清是什麼。不過聽聲音,剛才那幾聲巨響無疑是從那裡傳來的。回到商君身邊,秦修之猜測道:「聽說蒼月有一種新武器很厲害,點燃之後,能讓周圍數丈的人受傷。舒清好像也知道做法,現在正在幫東隅造,名字叫炸葯,剛才的轟鳴聲可能是舒清他們在後山演示新武器吧。」
「炸葯?當真如此厲害?」商君蹙眉——蒼月竟然有這麼厲害的新武器,只因為這樣,隴趨穆才會派尤霄前來對抗軒轅逸嗎?隴趨穆到底還有什麼花招?這場他滿心以為有機會贏的戰爭是否根本只是一場隴趨穆控制下的遊戲?那麼他做了這麼多,其實根本沒有意義,是嗎?要到何時,何時他才能報仇!
心中恨意翻騰,手上也失了控制,握在手中的瓷杯被他掐碎。只聽見一聲脆響,未喝完的熱水飛濺起來,瓷杯的殘渣也嵌入了商君的掌心。
「小心!」秦修之趕緊抓住商君的手腕,不允許他再用力。攤開他的手掌,好在殘渣扎得不深,小心地幫他清理乾淨,秦修之忽然發現,他的手好瘦,而且修長得過分,男子會有這樣的一雙手嗎?
心裡想著,卻是抓著商君的手,久久不肯放開。
商笑端著藥碗,站在屏風旁,狡黠地笑著,用力低咳一聲,「咳!」如果不是她拿的藥熬了四個時辰,而且要趁熱喝,她一定不會這麼不識相的。
秦修之終於反應過來,急忙收回手,商君也是一臉尷尬。他們明明沒幹什麼,兩人的臉都莫名地滾燙。
「我……我去看看藥好了沒有。」秦修之急急出了營帳,商笑想叫住他都來不及。他也未免太無視她了吧,她手中端著的不正是藥嗎?他還去看什麼勞什子的藥。
走到商君床前,商笑將藥碗遞到他面前,眼睛賊溜溜地在他身上轉。商君不理她,接過藥碗自顧自地喝著。
「有人春心萌動啊……」
商笑忽來的調笑,讓商君口中的藥汁差點噴出來。這一切都是誰害的,瞪著她,商君怒道:「笑兒!你不該在我昏迷的時候,讓他單獨留在我身邊。」
商笑努努嘴,不以為然地回道:「為什麼不能?」
她還敢問為什麼。「要是被他發現了我……我的身份,怎麼辦?」
顯然商笑並沒有為這件事困擾,笑道:「發現又怎麼樣?發現才好!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這幾天,他多關心你,食不下嚥,夜不能寐的。我原本以為,他喜歡的是舒清姐姐,現在看來,他根本就是喜歡你。有秦大哥這樣細心溫柔的男子守護你,有什麼不好。別說想讓他發現,我恨不得去告訴他,我……」
商君急了,怒道:「你敢!」
這次商笑不打算妥協,大聲回道:「我為什麼不敢!不知道你在彆扭什麼,你今年二十有三了,別人家的孩子像你這麼大的,都是好幾個孩子的媽了。你不說,我去說!」越想越覺得自己說的有道理,商笑轉身就要追出去。
這個妹妹一向說做就做,商君驚得趕緊起身抓住她的手,急道:「我說了不准說,你再這樣,我……」一口氣沒喘上來,商君猛咳了起來。
「好好好,我都聽你的,你別激動。」她這一咳,商笑慌了,趕緊扶著他躺好。在商君的逼視下,商笑才不甘不願地說道:「行了,我什麼都不說,你不要生氣了。」
順了順氣,看商笑憋屈的臉,商君苦笑,輕聲解釋道:「笑兒,我們這樣的身世,如何能像平常人家一樣。家仇我是一定要報的,招惹他,是害了他,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按他這意思,要報家仇就要孤獨終老嗎?爹娘只有她們兩個孩子,難道就是要讓他犧牲自己的幸福來為他們雪恨嗎?暗自腹誹,商笑卻怕再惹他動氣,不敢說出口。
商君搖搖頭,這丫頭事情都擺在臉上,哪裡還用嘴上說出來?側過身,商君擺擺手,說道:「總之這件事不許告訴任何人!你出去吧,我累了。」
傻丫頭,武家的香火,自然由你來繼承,總會有人幸福的。
……
在床上躺了兩天,商君感覺好了很多,不過因為他多次舊傷疊加,身體有些受不住,恢復得比較慢。蒼素交代不讓他太勞累,商笑乾脆就不讓他出帳門。他也樂得清閒,在還沒弄清楚尤霄還有什麼花招之前,他決定保留實力。
兩人坐在床邊閒聊著,忽然窗外號角四起,兩聲長號,三聲短號,似緩又急。不一會,窗外傳來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匆忙卻有序。
商笑奇怪地看向竹簾外來來往往的人,說道:「外面好吵,我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商君輕輕點頭,「嗯。」剛才的號角應該是集結軍隊的號角,要不就是軒轅逸要出兵,要不就是尤霄來犯,不管是哪一個,都將是一場惡戰,尤其是兩軍都有利器的情況下。那個炸葯的威力,這兩天他也算見識了。
商笑繞過屏風,正好看見推簾而入的慕容舒清,趕緊迎上去拉著她的手,問道:「舒清姐姐,你來了,外面怎麼這麼吵?」
輕輕拍著她的手,慕容舒清微笑著回道:「蒼月大軍壓境,又是一場大戰。」
聽到慕容舒清的聲音,商君輕聲叫道:「清——」
慕容舒清拉著商笑的手,一起繞過屏風,進了內室。商君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不過精神看起來還不錯,一手扶著床頭,一手按著胸口,勉強自己能坐起來。舒清按著商君的肩膀,阻止他下床,問道:「君,好點了嗎?」
商君也沒有再勉強,坐在床邊,微笑著回道:「已經好很多了,可以下床走動了。」這兩天在蒼素和修之的精心照顧下,他覺得已經好了很多。
慕容舒清左右看了看,略帶調侃地問道:「怎麼沒有看見修之?」聽說他可是每天都來這報到。
舒清調笑的話語,讓商君微笑的臉瞬間變得有些尷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拿她沒有辦法。商笑也嘻嘻笑道:「他去取午飯了。是他自己硬要去的!」
慕容舒清輕輕撞了一下商君的肩膀,仍不放過他,笑道:「怎麼樣,不打算告訴他嗎?我看他心裡鬥爭得很痛苦哦……」確實痛苦,既放不下心中所愛,又要與這世俗的觀唸作鬥爭,還要揣測她與商君的關係,真是好不辛苦。不過看他跑得這麼勤,還是商君的魅力要大過那些所謂的世俗禮教,這也是她欣賞修之的地方。
商笑也在一旁湊熱鬧地叫道:「就是就是,她偏不說,也不讓我說!」她都被秦修之感動了,而且他們一個溫潤如玉,一個風雅清揚,再相配不過了。他不讓她說,她就拚命為他們製造機會,秦大哥這麼優秀,這麼深情,她就不信他能永遠視而不見!
「笑兒——」商君輕輕地低吼。商笑吐了吐舌頭,躲在慕容舒清身後四處張望,假裝沒看見商君威脅的眼光。
這兩人的過度關心,讓他不得不說點什麼,微低著頭,商君淡淡地說道:「他——不適合我。」
「為什麼?」舒清問道。
抬起頭,看著舒清固執的眼睛,商君輕嘆一聲,回道:「我,不會是一個好妻子,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父母之仇,一日不報,他一天不能安睡,難道要他陪著他過血雨腥風的日子?
商君還是將自己隔絶起來,不讓人靠近。舒清用手扶著他的臉,問道:「你知道他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妻子?」適不適合,應該由修之說了算吧。
想要推開舒清的手,無奈他現在根本沒有什麼力氣。在清執著的眼光緊盯下,他避無可避,只得訥訥地回道:「我,不知道。」
舒清輕佻秀眉,好笑地問道:「那你憑什麼斷定他不喜歡你這樣的妻子呢?」依她看,修之滿意得很,他的家裡人會更滿意。商君很適合海域的審美觀,呵呵!
「我——」臉被舒清捧著,她幾乎抵著他的頭,讓他想撇開臉都不行。面對清略帶挑釁的問題,他竟是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
商笑沒有商君這麼多顧慮,大咧咧地說道:「這根本是藉口!他連你是一個男的都接受了,還有什麼是不能接受的!」
商笑說得直白,讓舒清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商君已經被她們兩個打敗了,哭笑不得地扶著前額,又是無奈又是氣惱地叫道:「笑兒——」
商笑連忙跳起來,一邊往外面跑,一邊叫道:「好好好,我去廚房看看。」要是把姐姐惹毛了,可就糟了,等他傷好,秋後算帳她就遭殃了。
被商笑這麼一攪和,兩人都笑了起來。舒清輕拍商君的肩膀,問道:「你真的不考慮?」雖然很為他擔心,但是感情的事,誰也插不上手。
商笑輕輕搖頭,聳聳肩,有些無奈地說道:「現在還不是時機。」如果他們真的有緣,或許等他報了仇——罷了,不想了,這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何必自尋煩惱。
商君握住慕容舒清的手,問道:「倒是你,怎麼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擔心軒轅逸?不是你為他們研製了一種名為炸葯的很是厲害的武器嗎?有這樣好的武器加上軒轅逸的將帥之才,你還擔心什麼?」清進來,眉頭就沒有舒展過。雖然剛才一直調侃她,一副輕鬆的樣子,但是她還是看得出來,清有心事。
慕容舒清輕笑,還是瞞不了君。起身走到窗前,透過細細的竹簾,可以看見外邊忙碌卻井然有序的人群,舒清說出這幾天困擾她的事,「我擔心的,正是這些炸葯。」
「怎麼說?」
「每一種新型武器的誕生,對於戰爭來說,都意味著局勢的失衡,甚至會改變天下的格局。如果不是蒼月君主野心勃勃,而且他們已經擁有了初步製作炸葯的技術,我是絶對不會幫東隅製造的。」
「你是擔心,有了炸葯,東隅的皇上也會耐不住寂寞,想要爭霸天下?」這很有可能,當天下離自己很遠的時候,每個人都可以說自己根本心不在此,但是當一切唾手可得的時候,還有誰能這樣瀟灑,尤其是對於一個君王來說。
慕容舒清輕輕搖頭,嘆道:「一統天下之心又何止他一個人有,其實我最擔心的是,從今以後,我的麻煩會更多。」既然蒼月已經製造出了炸葯,那麼就算沒有她,戰爭也一樣會進入炸葯時代,不同的只是勝利的那一方是誰而已。
她無心匡濟天下,可是現在看來,她注定也不能獨善其身了!陽光透過竹簾,斑駁地映射在她的身上,慕容舒清伸出手。可以感受得到陽光的亮度,卻感受不到它的溫度。
看著她清越的背影,扶著床沿,商君慢慢站了起來。雖然艱難,商君還是走到了舒清的身後,攬著她的肩膀,輕拍著給她安慰。人活在這世上,總有這樣那樣的無奈與心酸,但是,這些都壓不倒他們心中的堅持。兩人相視一笑,不須多言。
舒清看他站著都困難,伸手輕輕扶著他的腰,但是看在剛進來的修之眼裡,卻是兩人相擁著。
秦修之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們,他們是那麼般配。商君只有在對著舒清時,才笑得輕鬆柔軟。他以為,他已經習慣,卻不知心還是不由得酸楚,即使,他願意為了他不在意世俗,他卻已經情定佳人了吧。
舒清看向站在屏風旁邊一動不動的修之,發現他的視線一直盯著她扶著商君的手,方才恍然大悟。他的臉色為什麼看起來比君還差?舒清哭笑不得地看了商君一眼,只見他仍然無所謂地聳聳肩。舒清白了他一眼,一邊扶著他回床上坐好,一邊叫道:「修之。」
秦修之回過神來,看見商君已經在床邊坐下,慕容舒清正微笑著看著他。秦修之也揚起一抹淡淡的笑,說道:「舒清,你也在啊。」他的臉色好了很多,是因為舒清吧。放下手中的托盤,秦修之對舒清說道:「你坐會兒,我再去拿一份飯菜過來。」心裡輕嘆一口氣,罷了,或許這樣,他才能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永遠做他的朋友。
「修之,不用忙了,我也要回帳了。出來大半天,綠倚該擔心我了。」一看他晦暗的心情就知道,他一定是誤會了,可是君又是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讓她也不知道怎麼去解釋,乾脆走為上,讓他們倆自己大眼瞪小眼好了。舒清背對著修之,對商君做了一個你自己看著辦的表情,笑道:「君,好好休息。我走了。」
商君輕笑著點頭道:「嗯。」這人倒是溜得快!
舒清走過屏風時,拍了拍修之的肩膀,低低說了一聲:「別放棄!」她走得瀟灑,秦修之卻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一時反應不過來,舒清再三暗示,是什麼意思呢?
在軍中待了些時日,知道舒清與軒轅逸是未婚夫妻,尤其是這兩天,他不止一次看見夜裡軒轅逸牽著舒清的手,送她回營帳,可見他們是一對。舒清這樣一直暗示他,是否就是要讓他來照顧商君呢?以舒清的聰穎,看出他的心意也不是難事,可他是男子啊,在世俗人眼中,這是多麼驚世駭俗之事?舒清嫁了軒轅逸,那商君怎麼辦?
即使舒清刻意壓低聲音,商君還是聽得清楚,心裡暗啐,這個舒清,臨走還給他惹麻煩。
秦修之盯著舒清離去的背影,臉色一陣白一陣紅,久久不語。商君無奈,只得出聲道:「可以吃飯了嗎?」
「嗯?哦,好。」
商君好笑地看著他,秦修之有些尷尬,趕快把飯菜擺放好,回道:「你餓了就先吃吧,我等笑笑回來一起吃。」
商君抬起頭,看向窗外,沒看見商笑的影子。在桌旁坐下,商君一邊將筷子遞給修之,一邊說道:「不用等了,不知道她又跑哪去了。天涼,我們趁熱吃吧,她回來讓她自己拿去熱。」這個鬼丫頭,剛才惹他生氣,估計暫時不敢回來了。
「好。」在商君對面坐下,看著他一臉平靜地低頭吃飯,秦修之手中的碗幾次舉起,又幾次放下,最後終於還是放下了碗筷,沉聲問道,「商君,有一件事,我,想問你。」
「什麼?」商君抬起頭來,雖然臉上表現得平靜,心卻在狂跳,他怔怔地看著他滿目的嚴肅,他要說什麼?不會是……
到嘴邊的話,因為對上商君清潤明亮的眼,秦修之緊張得結巴起來,「你,你和舒清,你們……」
說了半天,商君只聽見幾個斷斷續續的詞,隱約聽出他要問的事情和舒清有關,心下安定了一些,笑道:「你慢慢想好再說,這樣我不知道你要說什麼。」
秦修之為難了,他想問商君和舒清到底是什麼關係,但這個問題越矩了。他是真的看不懂了,原本以為他們是相愛的一對,後來卻發現,舒清心中屬意的另有其人,那商君是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斟酌再三,秦修之才略帶遲疑地問道:「舒清是軒轅逸的未婚妻,你知道,對嗎?」
商君點點頭,坦然回道:「嗯,他們是指腹為婚的,戰爭結束後,應該就會成親吧。」早就聽聞軒轅逸的大名,從這次接觸看來,確實剛毅果決,武功謀略都沒得說。和舒清也算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說起貌,商君不由得失笑,他個人覺得清這樣清雅秀麗的女子雖然不是艷光逼人,卻是讓人看著很是舒心,不過她卻總是自嘲相貌平庸。
看他說著居然微笑起來,秦修之更為疑惑,「你,不介意?」
他應該介意嗎?迎向秦修之擔憂疑惑的眼,商君才恍然大悟,不好直接說不介意,輕輕搖頭,真誠地回道:「清幸福就好。」他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幸福,商笑是,舒清亦然。
「那,你的幸福呢?」秦修之蹙眉,他真如自己口中說的那樣大度嗎?那為何他在他平靜的笑容下看到了苦澀和落寞。
商君想張嘴,卻不知應該如何回答,只是低下頭,繼續吃飯,不願作答。
將商君的沉默誤解成心傷,秦修之眼神微閃,瞪著商君不語的側臉,問道:「除了舒清,你還能接受別人嗎?」
即使極力控制,語氣仍是不免有些急切。商君心頭一緊,如果這個時候,他還不能感受到秦修之對他的心意,他就太遲鈍了,但是感受到了又如何呢?商君依舊沒有抬頭,冷硬地回道:「我不知道。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兒女情長之事,我現在不想去想。」也不能去想!
他,還是放不下舒清吧。罷了,他本來就打算不打擾他的生活,只是一直不願真正放手而已,真正配得上他的人,就算不是舒清,也應該是另一個美好的女子。
最後讓他再自私一回,陪在他身邊,直到他找到所愛的人,那時,他就可以帶著這段回憶,獨自離開了。心中有了決定,秦修之輕鬆了一些,淡淡回道:「我知道了。」
他知道?他知道什麼啊?商君忽然覺得頭痛欲裂,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怎麼樣。他快瘋了!誰來告訴他,為什麼男女之事,這麼複雜?
……
那日過後,秦修之再也沒有提這些事情。依然每日為他端飯,陪他聊天下棋,但是如前幾日那般隱隱能感受到的曖昧氣息卻已不存在。
商君輕執黑子,緩緩落下,秦修之應對裕如。他的傷勢,已經好了很多,今日是東隅與蒼月決戰的日子,他卻有心思下棋,實則是已經做了比較。尤霄他早就交過手,軒轅逸也在數月來領略了他的才華,若無意外,軒轅逸應該是會贏的。
兩人正下到緊張之處,忽然聽得帳門被粗魯地掀開,綠倚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口中不斷地叫著:「商,商莊主——」
商笑趕緊起身,一把扶住一身狼狽的綠倚,問道:「綠倚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商君看到她髮絲凌亂,脖子上還有一道明顯的血痕,心裡忽然升起不祥的預感,問道:「舒清是不是出事了?」
來不及喘氣,綠倚急道:「小姐,小姐不見了。」她一醒來,就倒在帳中,身邊是兩個暗士的屍體,小姐早已沒了蹤影。這軍中,軒轅公子和裴公子都不在,她只得向商莊主求救了。
「什麼?」
一行人急急趕到帳中,凌亂的桌椅和擺件,看來是有過一番打鬥的。商君一邊仔細查看房裡的一切,一邊問道:「綠倚,你先別慌,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商笑一直緊握著綠倚的手,讓她狂跳無依的心稍稍安定,她要冷靜,不然幫不了小姐。綠倚深吸一口氣,仔細回想,說道:「今天午後,小戎來送雞湯,然後小姐讓我去您那兒拿棋譜。之後,我就暈過去了,醒來小姐就已經不見了!」
午後?那麼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個時辰了,希望他們還沒有出關。果然綠倚這兒沒有太多線索,她什麼都不知道就已經暈倒了。舒清讓她拿棋譜,應該是她已經看出對方是誰了,只是劫持她的人是誰呢?察看著暗士的屍體,上面的致命傷是「落葉刀」!
細如柳葉一般的刀口,深刻見骨。會使落葉刀的,是江湖上排名第六的殺手,他們一共四人,相互合作,極少失手,可是什麼人會用殺手來劫持清呢?
商君還在思索著,帳外震天的馬蹄聲和歡呼聲紛擾傳來,看來他猜得沒錯,這次軒轅逸應該是勝了。可是,再看一眼這狼藉的營帳,商君握緊了雙拳。
秦修之拍拍商君的肩膀,有些擔心地說道:「看來是軒轅逸回來了。」
「嗯。」是他回來了,舒清被劫,軒轅逸的怒火怕是能把營帳給燒著了。
舒清失蹤,點爆了軒轅逸的怒火,決定第二日再次出兵攻打蒼月,同時舒清的手下也開始往燕芮、東隅各個方向追查。
帳篷裡,氣氛壓抑而凝重,商君一言不發出了營帳,緩緩走向營後的雪山,眼神迷離而憂慮。就在這座雪峰之上,他遇見了清,這個帶給他希望和信心的人。
秦修之站在他身後,說道:「你想去找舒清。」他用的是肯定句,因為他知道,他一定會去的。
商君亦不隱瞞,回道:「蒼素和炎雨已經向東隅和燕芮的方向去找了,還有蒼月,清也有可能被綁到與東隅接壤的蒼月。只要出了邊城,他們要藏匿一個女子何其容易,而東隅的人,想要在蒼月找到舒清,無疑大海撈針。」
一身雪貂長襖穿在他身上,他依然那麼的清瘦,凜冽的風吹得衣角紛飛,墨絲糾纏,彷彿風雪隨時都能把他帶走。「你身上有傷,不要輕舉妄動。找舒清的事情,交給我吧。」他不會阻攔他,只希望能為他做點什麼,在他還能留在他身邊的時候。
「謝謝你,修之。」商君搖搖頭,目視雪峰,彷彿可以穿越它,看見風雪飄搖中的蒼月。
「沒有人比我,更懂得蒼月。如果清在蒼月,我必會找到她。」
蒼月,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