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修之表白

  夕陽西下,溫暖的金光灑在前廳門廊上,溫暖而祥和。可惜寬敞的門廳裡,氣氛卻有些壓抑。或坐或站著幾個人,有人安靜地品茶,有人焦急地來回走著,有人一言不發地沉思。商君一直微低著頭,面色平靜地看著手中翻滾起伏、緩緩綻放的茶葉,心裡惶惶不安。自從下午見過那個戴面具的白衣男子之後,他的心就一直不能平靜。那抹刺目的白,妖炙的紅,不斷地刺激著他。

  從法場回來就一直沉默不語的隴宜亥終於率先開口:「黃岐已經遇害,隴趨穆接下來一定還會繼續剷除異己!血雨腥風在所難免。」一旦隴趨穆獨攬大權,他想要反敗為勝,機會就更渺茫了,他不能讓像黃大人這樣的忠義之士一個一個悽慘地死去。

  商君輕吹著茶葉,不急不緩地問道:「厲大人告老還鄉,何時離開天城?」

  眾人看向蕭縱卿,天城的一切,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蕭縱卿心情似乎一直不太好,冷冷地回道:「三天後。」

  只有三天了嗎?厲大人乃三朝元老,關於先帝遺詔的事,一定還知道一些他們不知道的,而且現在朝廷中,到底還有多少能為他所用的人,也只有厲大人知道。與商君對看一眼,隴宜亥沉聲說道:「我們必須見他一面。」

  蕭縱卿直接搖頭,回道:「他的宅子被包圍得嚴嚴實實,沒有人可以隨便進出。除了目前最得寵的刑部侍郎方繁,只有他持著令牌才能進入。而且令牌不是一般的令牌,那是陰陽牌,一分為二,方繁和守軍將領一人一半,每一塊都是一對一的,不可能偽造出一塊一模一樣的。」

  「又是方繁這個奸邪小人!」隴琉璃聽見方繁的名字,一雙杏眼圓瞪,怒火中燒地罵道,「遲早有一天,要把他碎屍萬段。」如果不是他在皇上面前讒言告密,哥哥和黃大人也不至於招致殺身之禍。

  「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見到厲大人,他的狗命先留著!」說到方繁,隴宜亥的眼中雖然也蓄滿殺機,面色卻依舊沉靜,冷靜地說道,「秦公子的易容術很好,只要能拿到令牌,我們就能進去。只是這個令牌,要怎麼辦呢?」

  不能仿造,那就只能偷!誰都想到了,只是這種偷雞摸狗不光明的手段卻不能從睿王,這個有可能成為國主的人口中說出來。商君心裡嗤笑,不在乎地張口說道:「偷吧。」

  商君說得響亮而坦然,隴宜亥面露尷尬,蕭縱卿不由大笑。商君才不在乎什麼所謂的名聲,隴宜亥太小看他了。中午時有些鬱結的心情此刻大好,蕭縱卿笑道:「可以試一試。大家一路上也累了,先好好休息吧。偷令牌的事情我會安排。」

  商君率先起身,蕭縱卿毫無避諱前廳那麼多雙眼睛,牽著商君的手,一邊走一邊笑道:「君,我扶你回房間。」

  商君想要收回手,卻被蕭縱卿緊緊拽著,商君苦笑,罷了,隨他吧。

  兩人就這樣手拉著手,肆無忌憚地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前廳裡的人,面色各異。秦修之眼中划過一絲疼痛,隴琉璃小心地觀察著他的表情,溫婉地起身走到修之面前,剛要開口,修之忽然站起身,朝著商君離去的方向走去。

  隴琉璃木然地站在原地,他竟是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嗎?她就不信,抬腳就要追上去,身後隴宜亥勸慰的聲音傳來:「琉璃,他不屬於你!」

  那麼他屬於誰?那個叫商君的男人嗎?她不甘心。不理會背後的嘆息聲,隴琉璃提起裙襬,追隨著那道墨色身影而去。

  繞過前廳,是一條幽靜的九曲石橋,橋面建的幾乎與水面一般高,走在石橋上,彷彿走在水面一般。湖水清澈,能清楚地看見水下紅鯉魚歡快地游著。商君才走上石橋,魚兒紛紛游過來,在他的腳邊徘徊。商君忍不住放慢了腳步,蕭縱卿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個小香囊,遞到商君手裡。商君接過,倒出來一些,發現是魚食。

  輕輕撒了一些到水面上,魚兒爭先恐後地搶食,有些甚至躍出水面,細細的水花濺濕了商君的衣擺。一路走一路撒著魚食,魚群如一條嫣紅的絲帶,隨著商君的腳步,飄搖迴蕩。

  商君不自覺地揚起了唇角,他,有多久沒有這麼好的興緻餵魚嬉戲了?記憶中,似乎不曾有過。終於看見他笑了,蕭縱卿也開心地笑道:「一定是它們也覺得你太美了,你一來它們就圍繞在你身邊。」

  為了讓這些魚兒聽話,他讓一個身形和商君差不多的人穿著白衫每天給他們餵食,所以只要商君一出現,魚兒就會游過來。他猜想商君會喜歡,想不到他果然笑了,總算沒白養這一池紅鯉。

  美?商君失笑,他現在又瘦又憔悴的樣子,和美扯不上關係吧。晃晃手裡的魚食,商君笑道:「我聽說過魚兒看見美人慚愧地沉入水底,你家的魚兒倒是特別,看見美人就一躍而起?還有你什麼時候有隨身帶魚食的習慣了?」

  蕭縱卿無奈地盯著商君揶揄的笑臉,哭笑不得地回道:「君!有時候適當地無知比較可愛。」

  商君輕輕揚眉,低笑:「無才便是德?」

  「對!」他就不能像普通女子那樣驕傲一下?驚喜一下?嬌羞一下?

  故作苦惱地搖搖頭,商君嘆道:「那我只怕注定要……」缺德!

  兩人相視大笑起來。

  忽然一道若有似無的香味飄散在空氣中,好香,商君四處看看,什麼都沒有看見。蕭縱卿但笑不語,牽著他穿過石橋,到了一個院子前。商君抬頭看去,「縈繞君心」四個飛揚灑脫的草書嵌在一個精緻的青玉門楣上,有些不太相稱,卻突出醒目。

  縈繞君心嗎?商君若有所思地看著院門,腳下一滯。

  蕭縱卿輕輕推開院門,更為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在蕭縱卿雀躍的目光下,商君還是跨進了小院,眼前的美景瞬間俘獲了商君的心神。

  院子裡,數十棵梨樹竟相吐蕊,滿樹的雪白花蕊,在春風輕拂下,微微顫動,無限嬌羞。深深吸一口氣,儘是醉人的香氣。商君緩步走到梨樹下,幾片嬌花隨著清風飄搖而下。伸出手,一枚落花停在他的手心上,輕拂花瓣,商君嘆道:「梨花開了,真美!」

  夕陽下,淡淡的金光籠罩著他,一襲雪白長衫的他,站在梨花林中,彷彿與皎花融為一體。蕭縱卿看得有些痴了,淡淡的愁緒,纖柔的身體,絶美的側面,美得夢幻!聽到他的感嘆,蕭縱卿不禁回道:「我覺得還是你更美。」

  商君手一顫,花瓣從指縫中滑落。背過身,商君收起那一瞬間的脆弱,微惱地說道:「三兒,什麼時候你也變得油嘴滑舌了?」

  蕭縱卿輕嘆,雖然只是片刻的溫柔,不過他現在已經心滿意足了。不接商君的話,蕭縱卿指著花林後面的小屋,笑道:「你的房間就在那。這個院子只有你一個人住,不會有人打擾你。」

  偌大的園子,還有那一池的紅鯉,都是特意為他準備的吧。商君緩緩轉過著,真心地說道:「謝謝你,三兒。」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商君凝重的表情讓蕭縱卿的心一沉,故作輕鬆地聳聳肩,說笑道:「幾顆梨樹就讓你感動成這樣?早知道我就把全城都種上梨樹。」

  「其實,你不必為我做這麼多。你這樣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回報你。」

  果然,商君下一句話,打掉了蕭縱卿勉強維持的笑容。握著商君的肩膀,蕭縱卿微微彎腰,不容他迴避地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只要你喜歡,什麼事我都會儘力為你辦到。」

  他本就不是柔情的人,更不屑討任何人的歡心,為了他,他做全了。為什麼他就是不懂?

  下一秒鐘,商君被緊緊地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三兒?」

  「不要說話,就讓我這樣抱你一會兒,就一會兒。」

  耳邊彷彿哽咽一般的男聲震得商君一時間動不了,這是那個驕傲、霸道的男子嗎?

  「君!我不想聽你說感謝的話,也不需要你回報我。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把我當成孩子,我是一個能照顧你,保護你的男人!不要這麼快就拒絶我,給我機會,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隨著緊擁的懷抱,傳遞過來的,除了強勁的心跳聲,還有一波一波的心痛。

  院內,紛飛梨樹下,兩人緊緊相擁的一幕,正好落入那雙幽深如海的眸中。

  為什麼?

  為什麼蕭縱卿可以這樣坦然地表達對商君的感情?

  為什麼他卻不敢向商君表明心跡,哪怕是一句?

  秦修之啊秦修之,你為什麼不敢說?為什麼——

  梨花環繞,花雨紛飛,商君安靜地靠在蕭縱卿懷裡,眼前的他們如一對戀人。

  原來只是這樣看著他在別人懷裡,他的胸口就會一陣一陣刺痛,隨著每次心跳,那痛就更甚一分,即使這疼痛幾乎讓他窒息,秦修之仍是移不開腳,別不開眼。

  隴琉璃追到院前,只看到秦修之木然僵硬的背影,朝裏邊看去,兩人男人相擁的情景映入眼簾。隴琉璃冷笑,真是天助我也,商君和蕭縱卿這樣抱在一起,修之總該死心了吧。她一定要讓修之知道,她比商君那個男人要溫柔體貼,嬌媚可人得多。

  緩步走到修之身側,溫暖嬌柔的手輕輕握住了修之的手,隴琉璃溫情脈脈地說道:「修之,晚飯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修之的手冰冷而微微地顫抖著。隴琉璃將他的手握在掌心,輕輕晃著,依舊是那樣柔美的低喚:「修之,走吧!」

  秦修之漠然地收回手,眼睛依舊不曾從商君身上移開。那種既疼痛又依戀的神情,刺傷了隴琉璃的心。她這麼個千嬌百媚的美人站在他眼前,為什麼他就一定要盯著一個男人看?緊緊地抓著修之的手,隴琉璃使出了全身的力氣,這時候,她不管什麼金枝玉葉大家閨秀的儀態禮儀,只想把修之拖走。

  被拖著走了幾步,秦修之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說道:「放手。」

  心有不甘,隴琉璃甩開秦修之的手,指著不遠處的小院,憤憤地問道:「你剛才看得還不夠清楚?難道這樣還不能讓你回心轉意?」

  回心轉意?他的一顆心,都已經繫在那人身上了,怎麼回心轉意?秦修之自嘲地苦笑,若是這顆心可以隨著他控制,他又如何會像現在這樣?

  深吸一口氣,隴琉璃輕咬丹唇,語氣雖然有些重,但是還是儘量柔和地勸導:「修之,他,是男人!這樣的感情不會有好結果的,你會被人恥笑,甚至是唾棄,你會失去很多東西,難道你都不在乎嗎?」

  隴琉璃以為秦修之會生氣,起碼也會臉色大變,誰知他只是輕嘆了一聲,平靜地回道:「我知道他是男人。」

  他在乎嗎?隴琉璃所說的這樣,他豈會不知,所有的一切,都抵不過商君一個清淺的笑容,他的心都已經不屬於自己,還在乎什麼呢?

  我知道他是男人!

  這是什麼意思,是說為了商君,他什麼都不在乎嗎?

  隴琉璃盯著秦修之絶美的臉,又愛又恨,為什麼他就不能看她一眼?都是因為商君。她不會讓修之和商君在一起的,不會。

  冷哼一聲,隴琉璃冷聲說道:「就算你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呢?他也不在乎嗎?說不定連他都會唾棄你,恥笑你?」

  一句話似乎刺中了秦修之的軟肋,他的臉色都變了。隴琉璃心喜,走到他身邊,繼續柔聲勸道:「修之,你放手吧。」

  放手吧……

  商君清朗的笑,飛揚的眸,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的所有,他都忘不了。他如何放手!

  腦中閃過剛才那相擁的一幕,秦修之心疼難當。不,他不放手!他就是顧忌太多,擔憂太多,才會到現在都沒有和商君表達過一句,即使最後真的被商君所不恥,他也要告訴他,他的心意。

  心中有了決定,秦修之的心情稍稍平靜了一些。後退一步,對著隴琉璃微微點頭,秦修之溫和而疏離地回道:「我的事不用郡主擔憂。」

  說完便轉身離去,不理會身後女子的低喚。

  怒瞪著秦修之瀟灑離去的背影,隴琉璃雙手緊握成拳頭。她關心他,和他說了這麼多,他居然就這樣對她。委屈、憤恨同時湧上心頭,隴琉璃大聲叫道:「秦修之,你這個傻瓜,他根本不喜歡你。他永遠也不會喜歡你!」

  秦修之腳下一滯,依舊沒回頭,繼續向前走去。

  ……

  初春的夜,乍暖還寒,月華如水,透過薄薄的窗紙,朦朧地照在青玉桌上。夜風裡飄散著淡淡的梨花香,清風不時拂過花蕊,發出低低的輕吟,一切都寧靜而美好,只可惜坐在桌前的人,卻沒有心情欣賞這些。

  傍晚三兒抱了他一會,就匆匆離開了。他卻從下午坐到現在,一直沒動過。三兒喜歡他,他不能再逃避了,但是從以前到現在,他都只把三兒當成親人,現在要怎麼辦呢?

  心情紛擾,忽然一聲輕柔的敲門聲傳來,商君一怔,問道:「誰?」

  門外沒有回應,依舊是那樣輕柔的敲門聲。商君警覺,這人的氣息均勻綿長,剛才他也沒有聽出有人靠近,這人武功不弱。商君站起身,冷然說道:「進來。」

  隨著一道掌力,門被掃來,夾帶著純白的梨花,一道頎長的白影出現在門外。月光下,男子一襲緞面雪白長衫與未束的墨髮在夜風裡糾纏著,張狂舞動,臉上的玄鐵面具閃著森冷的寒光,嫣紅紙扇半開著,悠然自若地在手中把玩。

  是他!中午在街角看見的那個男人。

  商君不自覺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夜裡的他,更加詭異、邪肆,就只是一個人,卻給了商君這麼多年來,從沒有過的壓力,甚至是恐懼。

  男子跨入屋內,關上房門,一切都那麼自然,好像這裡是他的地方一般。一雙如鷹般鋭利的眸,上上下下盯了商君一個來回,才幽冷地說道:「十七日,你破了前一個人的紀錄,我想看看中了我的幽冥露還能活這麼久的人,有什麼奇特之處。」

  面具裡的眼狹長而冷烈,沒有一絲溫度,如刀割一樣沙啞的聲音聽得人毛骨悚然。他就是那群黑衣人的頭?難怪黑衣人如此殘忍陰狠,有這樣的主子,手下又豈是善類?

  他這次來的目的是什麼?商君心裡揣測著,臉上依然平靜,冷漠地說道:「你現在看到了?」

  彷彿知道商君心裡在想什麼一般,男子輕拍著摺扇,一副貓抓老鼠似的愜意,聲音卻依舊麻木:「我今天本來是來要秦修之的命,不過現在,我對你好像更感興趣。」

  修之?商君心下一驚,上前一步,與男子對面而立,直視那雙陰邪的細眸,冷聲說道:「你想怎麼樣?」

  男子眸光微閃,一直毫無起伏的聲音染上了些許興味,「讓我想想。」

  這人太囂張了。商君暗暗咬牙,手緩緩搭上腰間的軟劍。

  商君還沒來得及拔劍,嫣紅摺扇一揮,搭在商君的手上,男子邪氣地說道:「放心,我捨不得殺你,我還想看看,你到底能撐幾天。」

  商君討厭他一副勝券在握,彷彿能把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一般的氣焰。提氣於掌心,商君擊出一掌,男子身手奇快地側身閃過,擒住商君的手腕。商君想要反擊,但是剛才忽然催動內力,胸口火燒一般地疼痛。只是稍稍一滯,男子反手點了商君的穴道,冷哼道:「有人來了,你可以大聲呼救,反正,結果都會和你那個侍衛一樣。」

  是流雲,商君大驚,急道:「你把他怎麼了?」以男子的身手,還有這陰邪的性情,流雲他——

  男子並不回答,將紙扇輕壓著商君的唇上,輕哼:「噓。」

  「你——」商君還想說話,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傳來,真的有人?這麼遠就能聽到腳步聲,男子的功力之高讓商君心驚,趕緊住了口,敲門聲也隨即響起。

  男子好整以暇地靠在門邊,手中的摺扇輕輕搖晃著,嫣紅摺扇間,隱隱能看到銀白鋒芒。商君眉頭緊鎖在一起,這座宅子裡的人,沒有一個是男子的對手。不管門外的人是誰,呼救也不過是多幾個人送死而已。冷瞪著男子,商君儘量平靜地問道:「誰?」

  門外低沉的男聲響起,「是我,修之。」

  修之——

  商君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怎麼會是修之?怎麼會是他?

  男子也是一怔,邪魅的眼輕揚,看到商君一直冷靜傲然的臉上染上驚恐,心情忽然變得很好,今晚他的運氣似乎不錯。

  男子輕搖著摺扇,並沒有立刻對門外的修之出手,而是滿目挑釁地看著商君。商君的心如懸在半空中一般惶惶難安,被點了穴道,不能動彈。一邊怒瞪著男子與他眼神交鋒,一邊儘量冷靜地回道:「我累了,你走吧,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秦修之沒想到商君連門都不讓他進,冷淡的語氣讓他本來就緊窒的心像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一樣痛得無以復加。他真的連表達的機會都沒有了嗎?不,他不會再退縮了,即使得到的答案是不,他也要聽商君親口告訴他。

  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不要跳得那麼急促,秦修之低聲說道:「商君,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訴你。不會耽誤很長時間。」

  他為什麼還不走,商君急得差點要尖叫了,此時男子忽然將手放在門板上,位置不偏不倚,正對著秦修之的胸口。他和秦修之就這麼隔著薄薄的門板面對面站著,只要他用力擊出一掌,必定打中修之。商君這時候再也管不得什麼冷不冷靜了,大聲叫道:「我什麼都不想聽,你快走!」

  商君不同以往的大叫,讓秦修之原來還忐忑的心漸漸冷靜下來,疑惑地問道:「商君,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商君還來不及開口,男子一個側身閃過門側,大門也隨即被打開——

  「商君?」秦修之站在門外,看著商君木然地站在桌旁,一張臉白得嚇人,正驚恐焦慮地看著他。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聽見商君朝他大吼道:「不要過來!」

  同時,一道光影從他身邊閃過,秦修之只覺得肩上一痛,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提了起來,摔進了房內,重重地跌在地上。秦修之只感到一陣眩暈,待眼睛能看清時才發現,房間裡居然還有一個人,鐵面白衣,邪魅陰鷙。

  不等修之起身,男子欺身上前,冰冷的鐵手抓住秦修之的衣襟,將他拽了起來,沙啞著聲音冷笑道:「一箭雙鵰,今晚的收穫不少,省得我再跑一趟。」

  可惡!商君咬牙一字一頓地低吼道:「放——開——他!」調氣聚息於天池穴,商君嘗試著衝破穴道,不知男子用的是什麼手法,每試一次,胸中的疼痛更甚一分,穴道卻絲毫沒有解開的跡象。

  生氣了?男子沙啞的聲音夾帶著得意,笑道:「你最好不要擅自運功衝開穴道,不然毒氣會順著你的血氣直衝心脈,你就可以直接見閻王了。」

  商君冷哼道:「你以為我會怕?」傲然冷視男子,強忍疼痛一次一次嘗試衝破穴道,即使氣血翻湧,黑血沿著唇角一滴一滴溢出。

  男子輕輕揚眉,他真的不怕死?

  血沿著下巴一滴一滴落在雪白的衣襟上,商君不為所動,秦修之卻心痛得顧不上咽喉還被白衣男子擒著,艱難地說道:「商君……不要亂來……」

  秦修之的臉憋得通紅,呼吸急促。商君又急又恨。男子有些不耐煩地冷哼一聲,「我先解決了他,再和你慢慢玩。」

  男子手上用勁,秦修之立刻感到喉骨緊窒劇痛,一股眩暈襲來,緊緊抓住男子的手,用儘力氣,只說出了三個字:「玉玲瓏。」

  玉玲瓏?男子一怔,立刻鬆了手,厲聲問道:「玉玲瓏的秘密到底是什麼?」

  喉嚨如火燒一般刺痛,秦修之一邊咳嗽,一邊猛喘著氣。雖然男子鬆了手勁,他仍是頭暈目眩。這麼久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和那塊玉玲瓏有關。剛才他是在賭,賭白衣男子要殺他,也是為了玉玲瓏,他賭贏了。但是他真的不知道那塊玉玲瓏到底有什麼秘密。

  「不說?」白衣男子冷哼一聲,手中摺扇輕轉,扇骨上幾把鋒利的短刀立現。男子只輕輕一揮,刀鋒掠過秦修之的右肩。秦修之只覺得一涼,溫熱的血已經沿著胳膊而下,染紅了整個臂膀。秦修之漠然地別過頭,一個字也不回。他不能說,更不知道說什麼,只要男子還想知道玉玲瓏的秘密,應該就不會殺他。

  血腥味一瞬間充斥著整個房間,商君低叫:「修之!」

  「還是不說?」白衣男子顯然沒有那個耐性,他想知道的事情,沒有不知道的。

  他不要自己的命是嗎?那商君的命呢?摺扇指向商君,對準商君胸口,男子毫不留情刺去。

  商君動不了,只能眼看著短刀向他逼近,閉上眼睛,等待疼痛的到來。只聽見利刃刺入胸腔的聲音,一抹溫熱的血濺上了脖子,他卻沒有感覺到疼痛。慌忙睜開眼睛,商君驚慌失措地叫道:「修之!」

  秦修之擋在了商君的面前,利刃當胸穿過。商君看不見修之的臉,但是猩紅的血沿著森冷的刀鋒滴到石板上,一滴一滴,如一把把刀,全都刺入商君的心裡。

  男子也沒有想到修之會撲上來,細眸微挑,這一刀又準又恨,手中的短刃毫不留情地拔出,秦修之立刻軟倒在地。

  「啊——」

  胸中腥燥之氣不斷上湧,商君終於衝破了穴道,一口鮮血噴向白衣男子。男子後躍避開。商君急忙俯下身,正要扶起地上的修之,男子再次揮扇上前。

  抽出軟劍,隔開摺扇,商君握劍的手青筋暴起,他第一次這麼想殺人!輕輕放下秦修之,商君提起軟劍,直指白衣男子,他腦中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殺了他!

  揮劍而出,軟劍如一條靈蛇,向著白衣男子脖子纏去。商君只為了要殺他,不管不顧。白衣男子也被商君凌厲的招式和強勁的功力嚇了一跳。這人果然厲害,難怪他能撐住幽冥露的毒性,中毒十來天,還被他封住了穴道,他居然還有此等功力,心下不敢小看。白衣男子一躍而出。

  商君提劍追出,夜風凜凜,滿天花雨中,銀白軟劍與嫣紅摺扇交鋒。商君眼眸腥紅似血,只攻不守,招招致命,白衣男子一時間也占不到什麼便宜。幾個回合之後,商君漸漸體力不支,白衣男子再次亮出短刃,直取商君咽喉。

  「叮——」

  一枚透骨釘直射而出,正好打在短刃之上,短刃被打偏,險險擦過商君的脖子。商君乘機揮出一劍,白衣男子翻身躲過。商君喘著粗氣再次提劍,此時胸口的痛早已不能讓他感到痛,他要他死。

  「小君!你不想要命了!」一道嚴厲的男聲從房頂上傳來。傷成這樣,他要是再打一刻鐘,就可以暴斃!

  商君微微眯眼看去,房頂上的人一襲紫衫,手中扣著幾枚透骨釘,俊俏的臉上滿是寒霜。

  「小師叔——」商君緊咬牙關,怒瞪著白衣男子,冷聲哼道,「我要他死!」

  祁風華皺眉,小君這是怎麼了。白衣男子蓄勢待發,祁風華飛身來到商君身前,低聲說道:「你先進屋,這裡交給我。」

  商君還想說什麼,但是一想到屋裡的修之,商君收了軟劍,匆匆往屋裡趕。

  修之側躺在地上,血染紅了青石地面,平時璀璨的眼眸此時緊緊地閉著。商君顫抖著將修之扶起來,抱在懷裡,輕拍著他的臉,叫道:「修之,修之你怎麼樣?」

  「我……」是商君嗎?秦修之全身無力,冰涼的感覺似乎要將他淹沒,顫抖地抓住商君的手,雖然吃力,卻仍微喘著說道:「我有一句話,一直想告訴你。」

  修之冰冷的體溫和燙人的鮮血,煎熬著他。商君急忙點了修之的穴道,急道:「你不要說話,有什麼話等傷好了再說。」

  秦修之吃力地搖搖頭,低喘著急道:「現在不說,我怕以後都沒有機會再說了。」

  商君慌忙用力按住血流不止的傷口,即使已經點了穴道,但是不知為什麼,血彷彿永遠也止不住一般,不斷地從他的指縫湧出。手不受控制地顫抖,商君的心似乎也隨著流淌的鮮血變得冰冷,淚不知何時已經迷濛了商君的眼,不知道是要安慰修之還是安慰自己。商君不停地低喃著:「不會的,修之,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君——」眼前早已朦朧一片,緊緊地握著商君顫抖的手,秦修之低喘著說道,「我……」商君俯下身子,將耳朵貼在他的唇邊,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我……喜歡你。」他終於告訴他了,終於帶著一抹滿足的笑,秦修之緩緩閉上雙眼。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商君腦子一片空白,一滴清淚沿著臉頰滴落,划過秦修之的眉心。他要告訴他的,就是這個?他不要!他不要他在這個時候告訴他!他不要!

  「修之,修之你醒過來。你不想聽我的答案嗎?你醒過來啊。」任他怎麼呼喊,怎麼搖晃,修之都不再有回應。商君覺得心像被挖空了一般,渾身冰冷。

  剛才的一場激戰,院子裡梨花殘瓣紛飛。素白的花瓣下,白衣男子孤立其間,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森冷麵具下的眼已經不能用冷來形容,上挑的細眸滿是邪魅冷殘的光芒,只是與他對視,祁風華就心驚不已。

  「又來一個送死的。」沙啞的聲音隱含著內力,手中的嫣紅間,森冷寒光若隱若現。

  看過男子與商君的對決,祁風華已然知曉,男子的武功絶對在他之上。緊扣手中的透骨釘,祁風華心裡直打鼓,臉上卻絲毫不敢表現出心虛。面露不屑,祁風華大聲回道:「誰死還不一定呢,你還是為自己準備好棺材吧。」

  好狂的人!白衣男子眼神微閃,暗暗打量起眼前這個看起來不足二十的年輕男子,年輕的臉上傲氣逼人,氣息也算均勻有力,卻絶不是什麼絶世高手。男子冷嗤,果然初生拧≠不怕虎。打開手中摺扇,男子腳下使力,向祁風華攻去。

  好快速度,祁風華趕快運足內力,將手中數枚透骨釘一齊射出。這套擲暗器的手法是師父親傳的絶技,也是祁風華唯一厲害的功夫,若是近身搏擊,他身手平平,所以他絶不能讓男子靠近他三尺之內。

  如密雨一般的暗器襲來,男子微驚,他沒見過有人可以靠手一次發如此多而且勁力十足的暗器,難道是他估錯了,這年輕男子的武藝真的深不可測?

  只是一瞬間的失神,男子被一枚透骨釘刺中右臂,幾乎是同時,一股辛辣疼痛感由右臂延伸至肩胸,直攻心房!男子立刻收了內力,點了穴道護住心脈,陰冷地怒視祁風華,哼道:「你用毒?」

  看他中了他新研製出來的麻息散,祁風華終於鬆了一口氣,得意地回道:「現在才發現,已經晚了。」中了麻息散,靠內力是不能驅除的,而且瞬間麻痹的同時還能讓人痛徹心扉,這人剛才把小君傷成那樣,用來對付他正合適。

  打鬥聲引起了巡侍的注意,紛擾的腳步聲顯示來人不少。這些人男子根本不放在眼裡,但是右臂的麻痹劇痛,讓男子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的年輕人。忽然,男子張狂地大笑起來,沙啞的笑聲聽起來有些驚悚。男子一躍而起,一邊極快地掠上房頂,一邊笑道:「敢在我面前用毒,你是第一個。小子,我會再來找你的。」

  他居然沒有痛得大叫出聲,還能用輕功?難道他的毒對男子沒有起作用?還是男子也是用毒高手?祁風華終於也來了興趣,大聲回道:「你如果不死的話,我等著。」

  男子身手奇快,一會兒便如鬼魅般消失得無影無蹤。祁風華後怕得驚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用毒,他絶不是男子的對手。想起剛才商君的傷,祁風華匆匆跑進屋內,緊緊跟在他身後的,是急急趕來的蕭縱卿和隴宜亥。

  一行人衝進房間,只見商君抱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近看之下,竟是秦修之。他的臉毫無血色,胸前的血還在汩汩地流著,而商君滿目狂亂、失魂落魄的樣子更是嚇人。祁風華輕扶著商君的肩膀,急道:「小君,你怎麼樣?」

  呆滯的商君彷彿看見救星一般,忽然激動地緊緊拽著祁風華的衣袖,不斷重複著兩個字:「救他,救他。」聲音越來越虛弱,極度的疼痛終於讓他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小君!」祁風華將商君抱著懷裡,搭上他的脈搏,再看向倒在血泊中的墨衣男子,眉頭緊緊地蹙在一起。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商君和秦修之為什麼屢次遭到暗殺?他們身上到底還有什麼秘密?隴宜亥若有所思地緩步退出了房間。

  蕭縱卿的臉色則是一陣青一陣白,商君蒼白的臉上淚痕密佈,那淚讓他心痛更心傷,君幾時這樣哭過?

  ……

  淡淡的花香縈繞,月下梨花美得讓人憐惜。祁風華半靠著門廊,斜睨床邊臉色鐵青,胡碴滿臉的男人。小君昏迷了五天,他就在這兒坐了五天,幾乎不吃不喝,一雙眼熬得通紅,卻始終不肯離開小君一步,而且他知道小君是女扮男裝。這麼說他們的關係應該非比尋常,但是為什麼,他那天見到小君對墨衣男子的感情似乎也不簡單?小君到底在幹什麼?

  「修之……」

  低低淺淺的呢喃,從帷幔內隱隱傳來,帷帳外的男子又是渾身一震,拳頭握緊了又鬆,鬆了又緊,臉色一次比一次暗沉。祁風華有時真的很想問,既然如此痛苦,何必還要留在這兒自苦?

  「修之……」

  祁風華扶額哀嘆,又來了。

  僵坐了五天的男人忽然站了起來,在床前站了一會,轉身大步走出了房間,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暗黑的夜裡看不見男子的表情,只是那寬厚的背影,透露的滿是情殤。

  「修之!」帷帳內,商君低叫一聲,氣息變得紊亂起來。祁風華立刻趕到床前,搭上他的腕間,四處衝撞的內勁讓商君不安地扭動起來,抽出銀針,封住他的幾個大穴,商君才慢慢安靜下來。

  收回銀針,看著商君消瘦的臉龐,祁風華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揪著一樣痛。這毒若是解不了,他的性命只怕不保。即使治好了,武功也大不如前,他可受得了?

  「小師叔。」

  祁風華回過神來,商君已經睜開眼睛,還想要坐起來。一把壓住他的肩頭,祁風華說道:「不要亂動。」

  「修之,修之他怎麼樣?」腦子裡仍是一片混沌,修之倒在血泊裡的樣子一直在他腦中盤旋,心痛的感覺比身體的疼痛更加折磨他。

  一醒過來就關心這些有的沒的,他怎麼都不關心自己還能活多少天?心裡氣悶,祁風華冷冷地回道:「死了。」

  死了?商君瞪大雙目,彈坐起身子,修之死了?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覺胸口好悶好悶。

  看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灰白,祁風華扶著他,趕緊說道:「好了,我騙你的,他沒死。」

  商君有些僵硬地轉過頭,半信半疑地看著祁風華。祁風華低嘆一聲,解釋道:「他運氣好,劍從心臟旁邊擦過,只是失血過多而已,死不了。你還是擔心自己吧。」

  他沒死!商君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一下子力氣象被抽空了一半,癱軟下來。祁風華扶著他小心地躺好,忍不住數落起來:「我才離開多久?你就把自己搞得不成人樣。你知道那是什麼毒嗎?居然還敢催動內力,你這一身的武功不想要了?小命也不要了是不是?」

  商君輕輕勾起唇角,偏過頭去,有人關心的感覺,真好。

  又是這樣愛理不理的樣子,以前他就是這樣,祁風華哼道:「不要以為不說話就沒事。」

  「有你在我身邊,即使是死,我也無憾了。」他知道小師叔已經儘力了,胸口的疼痛已然麻木,這傷怕是沒這麼容易治好了。

  「小君!」祁風華低吼,「你怎麼這麼不會愛惜自己?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小師叔。」商君停頓了一會,祁風華認真地聽著,只聽見低低的聲音幽幽說道,「你越來越像師公了。」

  什麼意思?越來越囉唆嗎?聽清楚他說什麼,祁風華一怔,笑罵道:「死丫頭!」罵完祁風華自己笑了起來,也好,還能開他玩笑,也好。

  商君緩緩閉上眼睛,輕柔的聲音若有似無地說道:「謝謝你,小師叔。」謝謝你一路陪伴我成長,謝謝你給我帶來手足之情。謝謝。

  祁風華半跪在床前,緊緊握著商君冰涼而孱弱的手,眼眶通紅,哽嚥著說道:「和我說什麼謝,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一定不會!

  ……

  秦修之半躺在床上,失血過多讓他虛弱得連抬手都困難,而他現在最頭疼的是床前的女子。

  隴琉璃細心地吹涼手中的湯藥,盛了一勺,輕輕遞到修之唇邊,說道:「修之,大夫說你絶不能亂動,還是讓我餵你吧。」她不會這麼容易就放棄的,她不信,她的柔情不能將他攻陷。

  修之偏過頭,吃力地說道:「多謝郡主,我自己可以喝。」

  隴琉璃微微撅起嘴,哄道:「你這樣怎麼自己喝?乖乖地張嘴。」

  秦修之尷尬得不知應該如何回應,他也實在沒有精力和她周旋,低喚道:「襲慕。」

  一直站在床旁的襲慕立刻閃身上前,接過隴琉璃手中的藥碗。秦修之趕快說道:「時候不早了,送郡主出去。」

  打開房門,襲慕冷硬地說道:「郡主請吧。」

  好你個秦修之,好心當成驢肝肺。暗暗壓下心裡的怒火,隴琉璃起身回道:「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帶著怒火,隴琉璃急匆匆往外走,和門外迎面而來的人撞著正著。隴琉璃惱怒地抬頭,看清來人時她驚得話都說不出來,這人是那個俊美瀟灑的無聲門門主蕭縱卿?一臉的鬍子,形容憔悴,滿臉寒霜。

  蕭縱卿看也沒看她一眼,直直衝進秦修之的房內。隴琉璃想留下了看看是怎麼回事,守在院內的夜焰冷冷地出現在她身後,沒辦法,隴琉璃只好出了修之住的庭院。

  蕭縱卿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房內,憔悴的臉,通紅的眼,一身的狼狽,讓屋裡的兩人都是一怔,襲慕戒備地隔在他與修之中間。

  秦修之吃力地坐直身子,說道:「襲慕,把藥給我,下去吧。」

  襲慕遲疑了一會,還是將藥碗遞給修之,悄聲退到門外。

  房間裡,兩個男人,一臥一站,四目相對。

  門外,襲慕、夜焰站在緊閉的大門前,有些尷尬。主子、商公子、蕭門主之間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們一開始雖然詫異,但是一路行來,卻不得不承認,也只有商公子這樣的無雙之人,才配得上他家主子。

  但是現在是什麼情況,情敵相見嗎?襲慕和夜焰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緊張地傾聽著裏邊的動靜,生怕自己主子吃虧。

  門內,秦修之與蕭縱卿四目相對。蕭縱卿滿臉的胡碴,幾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雙含怒的通紅雙眼,起伏不定的胸膛顯示著他的怒意。秦修之別開眼,一邊喝著藥,一邊低聲問道:「他,醒了嗎?」

  幾乎是同時,蕭縱卿亦冷聲問道:「君為什麼會中毒?」五天了,君都沒有醒過來,當時只有他和君在一起,也唯有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也想知道,商君是什麼時候中的毒。回想那天的經歷,秦修之搖搖頭,回道:「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中毒的,我到房間的時候,白衣男子已經在裡面了。他的毒能解嗎?」

  蕭縱卿不耐煩地回道:「不知道!」那個自稱是君師叔的祁風華,問什麼都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他要是知道君的毒能不能解,還需要急成這樣。

  「那個男人是誰?為什麼要殺君?」查了幾天,關於白衣男子的信息幾乎是零,這是無聲門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他要殺的人,應該是我。」是他連累商君兩次受傷,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莫名地被人追殺,即使很多次,差點丟了性命,他都沒有懊惱過,而這一次,他痛恨自己。

  又是他!蕭縱卿雙目通紅,狠瞪著半躺在床上面無血色的男人,怒道:「在這樣的亂世之中,他要做的事情,已經夠危險了。你不能保護他,更加不能幫助他,就給我滾遠一點!只有真正的強者,才配和君站在一起!」

  秦修之握著藥碗的手一緊,氣息狂亂,回視憤怒的蕭縱卿,冷冷回道:「你這算是在警告我?」

  「是又如何!」

  「如果我說不呢!」

  本就不大的房間裡,兩個男人,一個暴怒,一個冷凝,互不相讓,緊張壓抑的氣氛,就連站在外面的襲慕、夜焰都不自覺地嚥了嚥口水。他們跟著主子兩年來,從沒見好脾氣的他動過怒。

  放下手中的藥碗,秦修之扶著床幃,吃力地站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向暴怒的蕭縱卿,胸前的傷口因為他的舉動,隱隱透出幾縷猩紅。直到兩人比肩而立,秦修之清冷的聲音平靜說道:「你在怕什麼?」

  你在怕什麼?蕭縱卿一怔,望進眼前冷凝如水的雙眸之中,他看見了自己狼狽狂亂的眼。他是怕,他怕君最終都不會留在他身邊,他怕他再怎麼努力,終於都是要和君失之交臂。

  「蕭縱卿,你今晚來,不僅僅是為了來警告我吧,想問什麼就問吧。」

  暗暗咬牙,蕭縱卿壓下心中的不安,沉聲問道:「你和君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關係?輕撫胸前辣疼的傷口,秦修之自嘲地低下頭。他們之間算是什麼關係呢?秦修之並不避諱,坦然回道:「我,喜歡他。他對我,或許只是朋友吧。」

  只是朋友嗎?想到五天來,耳邊那不間斷的低喃,蕭縱卿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如果只是朋友,君會在傷重昏迷的時候,心心唸唸的都是他;如果只是朋友,自己又何須這樣不理智地衝過來質問!

  回憶著與商君相識的點點滴滴,秦修之自顧自地低笑道:「喜歡一個男子,對於原來的我來說,是一件多麼荒謬的事情,但是在遇見商君之後,一切都變成那麼自然。」蕭縱卿和他,應該有一樣的經歷吧。

  蕭縱卿倏然抬頭,「你不知道他……」是女子?秦修之居然不知道君是女子?蕭縱卿驚得腦子一瞬間一片空白。他一路相隨,不顧生死為君擋劍,卻是不知道,君是女子?

  「我知道這樣的感情會對他造成困擾,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其實我很佩服你,不懼怕任何人的眼光和世俗的流言,我卻是到了最後,才敢說一句喜歡。」在這一點上,他的確不如蕭縱卿敢愛敢恨。

  輕嘆一聲,秦修之淡淡笑道:「我們公平競爭吧,不管商君最後的選擇是什麼,我都會接受,並且祝福他的。」他,放不下他。聽不到商君的選擇,他放不開手。

  「公平競爭?」這四個字刺激著蕭縱卿,指著秦修之,蕭縱卿失控地吼道,「你憑什麼跟我公平競爭?」你連他是女子都不知道,還算什麼公平競爭。秦修之不知道君是女子,他應該高興的,不是嗎?但是為什麼,他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捶了一拳一般,又酸又痛。

  蕭縱卿的咄咄逼人,終於還是刺傷了他。冷視著蕭縱卿,秦修之怒道:「蕭縱卿,或許我沒有能力如你這般,給他更周到的保護,但是我愛他、護他的心絲毫不比你少。」

  「夠了。」蕭縱卿低吼一聲,此時的他,比來時更加暴躁,轉身踢開房門,衝出了屋外。

  秦修之看著蕭縱卿狂奔的背影,一動也動不了,雖然他一直讓自己保持著冷靜,而他的心就如同胸前的傷口,血流不止。只有真正的強者,才配站在君的身邊。這是蕭縱卿告訴他的。或許他是對的,即使他願意不要命去守護他,結果也不過是讓他再受一次傷而已,血浸濕了薄薄的純白中衣,他毫無所覺。

  一路狂奔至宅內的喬木林,蕭縱卿一拳重重地打在粗壯的樹幹上,猛烈的力道,讓樹冠沙沙地搖晃起來,而他的手上,木屑深深地扎進肉裡,血肉模糊,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如果他不是早知道君是女子,他現在會怎樣?或許早早放棄,或許糾結自苦,或許依舊痴戀。

  公平競爭?蕭縱卿忽然狂笑了起來,笑聲張狂而悽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