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陽才剛剛升起,淡淡的紅霞映在窗櫺上,朦朧中能感受到朝陽徐徐升起,空氣中,瀰漫著淺淺的梨花香和濃濃的藥味,又到了吃藥的時候了。果然,紗幔被掀起,祁風華端著兩碗藥汁走了進來。商君不情願地睜開眼睛,每天日出日落之時,小師叔都會端著一青一紫兩碗藥汁出現在他面前。
這兩碗藥是他喝過最苦的,入口辛辣苦澀,讓人幾欲作嘔。喝下之後,胸腹又燒得厲害。不過他從沒問過這是什麼藥,他知道,小師叔為了他的傷,已經費盡心神,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吧。
半靠著床幃,商君一臉痛苦接過墨青色的藥汁,嚥了嚥口水,正準備閉眼灌下去,門外傳來衛溪的聲音:「主子,御楓來了。」
終於來了。商君有些激動地輕拉祁風華的衣袖,說道:「小師叔,扶我坐起來。」
皺起眉頭,祁風華瞪著他低罵道:「你又逞強。」
祁風華不肯扶他,商君沒有再說什麼,一手撐著床沿,一手拽著床邊的紗幔,想要自己坐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藥力的作用,他渾身無力,試了幾次,滿頭大汗,最後還是軟倒在床上。但是放棄從來不是商君會做的事情,深呼吸幾次,商君再次撐著身體坐起來。看他這樣折騰自己,祁風華最後還是不忍心地扶著他的肩膀,讓他在床中間坐好,還在他身後墊了好幾個靠墊。
商君感激地對他笑笑。祁風華則是一臉不爽,把藥推到他面前,說道:「先把藥喝了。」他每次都輸在小君的倔強之下。
乖乖地把藥一口飲盡,苦得商君受不了得大口喘氣,祁風華的心情才稍稍好些。輕撫另一碗藥的碗沿,還是熱的,只能待會兒再喝了。兩碗藥,類牧草要熱的時候喝,紫瀧藤必須涼了之後再喝,而且要選在日月交替,陰陽相交之時才能發揮最好的藥效。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烈的解毒藥汁了,希望能救小君一命。
拿起絲絹擦掉唇邊的藥汁,商君低聲說道:「讓他進來。」
房門輕輕推開,御楓走進房間,隔著重重紗簾,隱約看見了坐在床上的商君。聽說他受傷了,應該是傷得極重吧,不然他不會坐在床上見他。躬身行禮,御楓叫道:「主子。」
隔著紗幔,商君微笑問道:「好久不見了,御楓。笑兒老是念叨著你,你還好嗎?」有兩三年了吧,自從他決定要在天城與隴趨穆最後一戰那天開始,御楓就被他留在了天城。
想到活潑的商笑,御楓也輕輕勾起了唇角,回道:「謝主子關心,我很好。」
想到今天來的主要目的,御楓也有些興奮,說道:「您交代的事情,基本上已經完成了。」
終於完成了嗎?商君急切地笑道:「你準備一下,三日後我會過去查看。對了,這些日子以來蕭家可有異動?」
聽他說三日後要出門,原來一直懶懶地站在一旁的祁風華一怔,狠狠地瞪著商君,一副恨不得把他打暈的樣子。商君趕緊別開眼,假裝看不見。
御楓在簾外,自然不知道兩人的眼神角逐,如實回稟道:「蒼月戰亂動盪的半年,蕭家都很平靜,沒有任何作為。倒是鐵甲軍換了新統領,尤霄戰死之後,由副統領黃治帶領。此人勇猛好鬥,稍欠智謀,比尤霄好對付。」
商君心頭一震,「尤霄死了?」
御楓點頭回道:「這是半月前的事情,尤霄再次起兵,偷襲東隅主營,與軒轅逸正面激戰,戰死沙場。不過——」
御楓語帶猶豫。商君急道:「說下去。」
「軒轅將軍在回朝途中,遭到伏擊,歿於臨風關。」舒清小姐離世,想不到軒轅逸也戰死。
軒轅逸死了?商君隱隱覺得不太可能,舒清的死是假的,軒轅逸的死,是否也只是為了矇騙世人?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他們兩人總算可以雙宿雙棲。微微皺起眉頭,商君現在心裡想的是另外一個人,尤霄!他是真的死了嗎?心中湧起一股淡淡的傷愁,尤霄是隴趨穆的兒子,他死了,對他來說,應該是再好不過的吧?腦中不斷閃過兩人為數不多,卻總是火藥味十足的對峙,商君不由莞爾。他還沒有和尤霄真真正正較量過一場,可惜了。
輕嘆一聲,商君淡淡地回道:「好了,你先回去,留意鐵甲軍的動向。局勢動盪,蕭家不可能沒有打算,盯緊他們。」
「是。」聽出商君話語中難掩的疲憊,御楓悄悄退出了門外。
商君以為小師叔必會發飆,卻見他半靠著床架,面色濃重。若有所思。商君問道:「怎麼了?」
對上商君疑惑的眼,祁風華沉聲問道:「你覺得蕭家會趁機謀反?」小君特別提到要小心蕭家,莫不是他早就發現了什麼?
疲憊地靠向身後的軟墊,商君微閉著眼,輕聲解釋道:「謀反倒是不會。蕭家雖然是商賈之家,卻與朝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當年先皇就是得蕭家先祖幫助,才得以在奪嫡之戰中取勝稱帝,而蕭家也是蒼月境內,唯一擁有獨立軍隊護衛的家族。這麼多年來,隴趨穆都沒敢動他們,可見蕭家的實力。在這種時候,蕭家不可能不為自己打算。我是希望,蕭家能成為睿王登基的助力。」
「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問蕭縱卿?」這幾天聽小君說了近年來的經歷,大概知道了他和蕭縱卿的糾葛。既然蕭縱卿是蕭家人,而且他對小君用心至極,直接與他商量不就好了嗎?
商君搖搖頭,嘆道:「蕭家真正做主的人,是蕭縱寒。我不想為了這件事,讓三兒夾在中間為難。」蕭家的軍隊,只服從家主一個人的命令,其他的人,或許都不知道有這支軍隊的存在。如果三兒能隨便動用家族的力量,他又何須如此費力地接管無聲門!三兒為他已經做得夠多了。這一次,還是讓他自己來吧。
祁風華受不了地翻了一個白眼,他們都在做著認為對對方好的事情,卻又誰也不願意拖累誰,到最後,是不是真的就不會互相拖累了呢?
「君,是我。」門外,略帶沙啞的男聲響起。
祁風華輕輕佻眉,幸災樂禍般輕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他醒來兩天了,三兒都沒有來看過他,雖然這不像他平時的作為,但是他也不願意問小師叔,三兒到底在忙什麼。商君撐著床沿勉強坐好,暗暗深吸了一口氣,才輕聲說道:「進來。」
進來的除了蕭縱卿,還有予函。予函在紗幔前站定,蕭縱卿則是直接掀開帷帳,走到床前,看祁風華手上還有一碗藥汁,走到他面前,只冷冷地說了一聲:「我來。」就伸出手接過了藥碗。
祁風華無所謂地聳聳肩,他現在的樣子依舊憔悴,不過比幾天前滿臉胡碴、雙目赤紅的樣子好太多了。反正藥也已經涼了,他喜歡餵就讓他餵咯。
君的臉色好多了,看來那個祁風華也不算庸醫。蕭縱卿舀了一芍藥汁,送到商君唇邊,商君立刻變成了一張苦瓜臉,一口飲盡已經夠苦了,還要一勺一勺地喝?三兒確定不是在報復他?即使如此,商君也還是無語地吞了下去,因為他太瞭解三兒了,他覺得對的事情說什麼都是沒用的。
喝下一口,熟悉的苦澀充滿口腔,商君一張臉幾乎皺在了一起。蕭縱卿皺眉,問道:「很苦?」
是非常苦。商君立刻點頭如蔥,一雙絶美的眼中此時滿是幽怨。
有多苦?讓商君怕成這樣,二話不說,蕭縱卿舀了半勺,就往嘴裡送。
「喂?」祁風華低叫,這人瘋了,什麼藥都敢往嘴裡送!好在紫瀧藤單獨少量飲用沒有什麼大礙。商君也是看得瞠目結舌,不過他如願地看見三兒冷峻的臉在下一刻扭曲在了一起。
好苦,簡直讓人畢生難忘!蕭縱卿死死瞪著祁風華,恨不得一把掐死他。這個庸醫,配的這是什麼藥!
祁風華撇撇嘴,回道:「瞪我幹什麼,良藥苦口,這藥能救小君的命。」他以為他願意啊,紫瀧藤藥性霸道,不得與任何草藥同時煎煮,他比誰都捨不得小君受苦。
蕭縱卿把藥碗塞到祁風華手中,倒了一杯水給商君拿著,才又接過藥碗。只是想到那讓人崩潰的藥味,蕭縱卿怎麼也餵不下第二勺。
站在帘子外的予函隱約也能看到裡面發生的事情,尷尬地站著,覺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輕咳一聲,故作輕鬆地笑道:「商君,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蕭縱卿死瞪藥汁,一言不發。小師叔閒閒地靠在一旁,這藥到底還要不要喝?滿嘴的藥味,想到總是要喝的,商君實在受不了,一把抓過碗,閉著眼睛把藥灌了下去。喝完藥,商君顧不了這麼多,端起手中的清水也一股腦地灌了下去,好不容易口中的苦澀感淡了些,商君才輕輕回道:「多謝予函關心,我沒什麼大礙。」
這還叫沒什麼大礙,就愛逞能,祁風華搖搖頭,自顧自地收拾著藥碗。蕭縱卿則是皺眉黑面地站在一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們三人在帳內,予函一個人站在帳外,怎麼看都有些不太好。但是他現在面色蒼白不說,束布未纏,長髮只是輕輕攏起,被予函看到他這個樣子,實在不妥。商君只能藉著說話緩解這樣的尷尬,「對了,你見到厲大人了嗎?」
予函臉色微沉,嘆道:「沒有令牌,根本進不了那座宅子。」見不到厲大人,他總是不安。
商君轉頭看向蕭縱卿,問道:「偷不到嗎?」
蕭縱卿回過神,心情也變得鬱結,回道:「方繁估計是壞事做盡,知道很多人會找他麻煩,他的府邸戒備森嚴,堪比皇家內院。好不容易進去,找遍了整個府邸,都沒有令牌的蹤影,他可能是隨身攜帶。」
連無聲門都偷不到,估計也沒有什麼人能偷得到吧。心中雖然失望,商君還是淡笑著說道:「過了這麼久,厲大人也不在天城了吧,我們再想其他辦法好了。」
蕭縱卿搖搖頭,冷聲回道:「我們都太低估隴趨穆了。所有人都以為厲大人告老還鄉,其實被送走的只有家眷,厲大人已經被徹底軟禁了,而且看管得更加嚴密!」
隴趨穆這招果然夠狠,這樣一來,即使他最後把厲大人殺害了,也不會有人知道。微低下頭,商君低喃道:「這麼說,要見到厲大人,就一定要拿到令牌。」
予函也是一臉的沉重,嘆道:「對,而且還不能打草驚蛇。若是被發現,厲大人就危險了。」
令牌令牌,商君忽然眼前一亮,笑道:「他貼身帶著,偷不了,能不能換。」
「換?」蕭縱卿和予函都是一怔,怎麼個換法?
「令牌他隨身攜帶,不見了他一定會知道。何不找人親近他,盜了他的令牌,換一個假的給他。我們儘量做得像一些,反正兩塊令牌分開的時候,他也不會分得清楚是不是原來那塊。待你見過厲大人之後,再還回去,神不知鬼不覺。」
予函想了想,最後點頭讚道:「這倒是個好辦法。只是那隻老狐狸,奸險狡詐,恐怕找不到機會接近他。」
雖然天氣越來越暖了,但是畢竟還是春天。拿起旁邊的披肩,蕭縱卿一邊替商君披上,一邊漫不經心地回道:「試一試吧。」
也只能試一試了。予函實在不想再對著帷幔說話了,感覺很怪,微微拱手,說道:「商君,你多注意休息,我就不打擾了。」
「好。」
予函出了屋外。商君忽然一臉嚴肅地看向蕭縱卿,問道:「三兒,流雲呢?流雲怎麼樣?」
蕭縱卿臉色一暗,沒有回答,但是看他的臉色,商君已經知道答案了。一記重拳捶在床沿上,商君咬牙低問道:「那個人到底是誰!」白衣銀面,邪氣陰毒,這個男人,傷修之,殺流雲,還對他下毒,不殺他,難平他心中怒火!
商君目光凌厲,語氣憤恨。祁風華暗叫一聲糟,按著商君的肩膀,厲聲叫道:「小君,別動氣。」
他話音才落,商君只覺得胸腔一陣火辣,喉頭一甜,一抹嫣紅沿著嘴角滴落到純白錦被之上,如硃砂微濺。
「君!」蕭縱卿不明所以,商君怎麼會忽然吐血?拿起絲巾掩住商君輕咳不斷的唇,蕭縱卿急道,「我不會讓流雲白死的,你別動氣。」
輕喘微平,商君仍是不放棄地追問道:「他是誰?」
蕭縱卿遲疑了一會兒,這幾天全力追查,對於白衣人的事,也算有些眉目。祁風華狠狠瞪了他一眼,蕭縱卿會意,回道:「暫時還沒有查到。」
怕商君還要追問,祁風華輕推蕭縱卿的肩膀,說道:「我要給小君下針,你出去。」
蕭縱卿擔心商君的傷勢,不願意就此離開。祁風華抽出一支兩寸長的銀針刺入商君的後頸,商君輕輕地軟倒下來。蕭縱卿心焦地上前攙扶,卻被祁風華攔住。祁風華不耐煩地說道:「出去,不要妨礙我。」
看著祁風華認真地整理著銀針,蕭縱卿一口氣梗在胸口,不能發作。誰讓自己不會醫術,雖然著急,也只能黑著臉無奈地出了屋外。
扶著商君在床上躺好,祁風華面色冷凝,怒道:「小君,我和你說過,要驅除體內的毒,治好你的傷,你就不能動氣,不能運功,不能勞累。你當我的話是耳邊風嗎?」
緩緩閉上眼,商君輕輕咬唇,良久才低聲道:「對不起。」他又讓人擔心了。
看著商君愧疚低語的樣子,祁風華還是心軟了,不忍再苛責他,嘆道:「算了算了,別說話,我給你施針。」
好不容易將幾個大穴封住,商君也睡過去了。祁風華一邊整理針具,一邊在心裡把予函、蕭縱卿罵了個遍。剛才那一怒,小君今天的藥算是白吃了。以後他要隔絶這些人來探病,他們前幾天不出現,小君的身體已經有些起色,他們一來,就壞事。這麼多大男人,自己處理不了的事情,還好意思來找小君!
可惡!
……
果然,祁風華真的在「縈繞君心」小院的門匾上,寫了「療傷勿擾,謝絶見客」八個大字。這幾天確實清靜了,就連蕭縱卿,也只是憤悶地盯著牌匾上的字,最後也沒走進去。
天氣越發暖了,商君纏好束帶,換上了一件淡藍長衫,衣襟上幾縷金絲水波暗紋,讓本來素雅的衣服,隱隱透著華貴,頭髮也高高束起,配上一頂小小的紫金冠,一副翩翩貴公子模樣。
祁風華端著藥走進屋內,看見商君正在整理衣服,不禁一怔。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小君還真是風華出眾。心中瞭然他今天是要出門了,祁風華將類牧草汁遞到他面前,完全無視他討好的眼神,說道:「喝藥。」
商君乖乖地接過藥汁,一口飲盡,隨手抓了一顆蜜餞塞到嘴裡。這是那天三兒離開之後,讓衛溪拿進來給他的,平時根本吃不了,太甜了,但是送藥就太合適了。將蜜餞含在嘴裡,商君眼睛一眨不眨,直直地看著祁風華,也不說話。
祁風華背過身去,不看他,哼道:「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求人好歹有個求人的樣子,每次都是這樣,就會用眼神。
商君也不回話,繼續盯著祁風華的後腦勺看。
不用回頭,祁風華也能感受到後腦勺的熱力,乾脆走到旁邊的書櫃旁,隨便抓了一本書胡亂地翻著。商君還是一眼不發,只是轉了個身子,換個方向繼續看。
這樣看了一炷香的時間。祁風華不知道小君累不累,他卻已經受不了了。把書塞回去,反正他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回頭瞪著商君,祁風華恨恨地說道:「我說不能去,你也會去的,何必還問我?」他什麼時候這麼乖過。
商君倒好,管他說是什麼,一雙眼鍥而不捨地繼續看。
祁風華苦笑一聲,把已經涼透的紫瀧藤汁塞到商君手裡,笑罵道:「好了,喝完藥,我陪你去。你在房間裡也憋了很久了。」小君臉色依舊蒼白,精神卻已好了些,讓他出去走走也好。重要的是,即使他不同意,小君也會去的,倒不如他陪著去,這樣他也放心些。
商君俐落地接過藥碗,爽快地喝完。雖然口中苦澀難當,商君還是開心地笑道:「謝謝小師叔。」他是可以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卻不能罔顧小師叔這麼多天來的悉心照顧。
又讓他得逞了,從小到大,他好像就沒贏過。推開門,祁風華率先走了出去,嘴裡低喃著:「你就是吃定我了!」
商君微笑著跟在他身後。門外的梨花依然開著,只是快過花期了,開得有些零落。深吸一口氣,帶著花香的溫暖空氣,讓商君覺得神清氣爽。等在院子裡的衛溪看見多日未曾出門的商君,趕緊迎了上去,說道:「主子,馬車已經備好了。」
商君滿意地點點頭。祁風華卻是受不了地冷哼了一聲,早就準備好了,剛才是逗著他玩呢?
一行三人,向著大門而去。一路走來,宅子裡的家僕還有巡衛看見商君都恭敬地行禮。直到他們走到大門口,流光忽然出現在商君面前,拱手以禮,問道:「商公子,您要出門?」
商君停下腳步,回道:「是的。」
流光遲疑了一會,還是說道:「門主交代,商公子重傷未癒,還是——」
不等他說完,商君微微勾起唇角,朗聲問道:蕭門主交代我不能走出這個宅子?還是我已經被軟禁了?
商君說得直接,流光倒是不知如何接話了,只得抱拳回道:「不敢。」
「你可以去回稟他,說我要出門,但是現在不要攔著我,讓開。」商君不急不慢地說完,一雙眼沉靜地看著流光,不動怒亦不妥協。
流光一怔,主子再三交代,一定要保護好商公子,不得對他無禮,好像沒說軟禁他,而且商公子平時看起來溫和雅緻,誰知不動聲色也能叫人倍感壓力。稍稍後退一步,流光不敢再攔。
待商君出了大門,流光對著身後的侍衛低聲說道:「快去回稟門主。」說完立刻跟在商君的馬車後面,不敢跟得太近,怕被發現,也不敢離得太遠,若是跟丟了,他可不好向門主交代。
馬車走得快,繞過幾條街道,拐進了一條巷子。沒走多遠,馬車在一家看著很簡潔卻也大氣的宅邸前停了下來。馬車才停下,候在門邊的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立刻迎了上來。
商君下了馬車,年輕男子躬身行禮,說道:「主子您辛苦了,裏邊請。」
商君看了年輕男子一眼,這人他見過一次,應該是叫于欽吧,御楓在蒼月找的得力助手。商君微笑點頭,隨著他一路走了進去。流光還在想要怎麼跟進去,商君帶著輕笑的愉悅嗓音傳來:「衛溪,你等等流光,裏邊太亂,別迷路了。」他可沒說錯,裏邊不少院落都有他教御楓布的陣法,不識五行八卦者,一定出不來。
流光尷尬地從石柱後面走了出來,早知道商公子如此敏鋭,他剛才也不用偷偷摸摸跟得那麼辛苦。於欽領著商君和祁風華走在前面,衛溪和流光跟在後面。
繞過門前的小院,仍是不見御楓的影子。商君問道:「御楓呢?」他上次說過他今天會來,按理說御楓不會出門才是。
於欽生怕商君會責怪御楓,馬上解釋道:「御管事不知道您什麼時候過來,已經等了一上午。誰知忽然來了訪客,管事見客去了。交代說請您來了先到花廳用茶,他馬上就過來。」
商君莞爾,他不過是隨便一問而已,看把他緊張的。蒼月的一切關係,都是御楓打點著,他應該獎勵御楓,又怎麼會怪他不來迎他呢。商君微笑回道:「讓他不用著急,我等他。」
「是。」於欽提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來了。莊主他平時很少接觸,只是聽管事每每提及,都是一臉推崇,得管事信服之人,果然是有過人之處。
一行人走至一條蜿蜒的畫廊,對面也走來一行人。商君眯眼看去,一個中年男子,一身華服,和御楓一邊走一邊說笑。那男子看著有些眼熟,但是距離有些遠,又是在蜿蜒的迴廊之上,商君看不真切,問道:「於欽,御楓身邊那人是誰?」
於欽抬眼看去,回道:「那位正是今日的訪客,刑部侍郎方繁方大人。」
商君微驚,方繁?怎麼會是他,這個令他們頭疼了這麼久的人物。看他們交談的樣子,和御楓還頗熟?這是怎麼回事?
「方繁?」前幾天聽他們討論過這個名字,祁風華隱隱還記得。輕拍商君的肩膀,祁風華低聲問道:「小君,你要不要避一避?」
他們走到一半,御楓和方繁也已經走近,現在才走,只會更招人注意。
輕輕搖頭,商君低嘆一聲:「來不及了。」
輕輕拉了一下衣領,遮住自己修長的脖子,商君依舊踏著穩健而隨意的步子,走在蜿蜒的迴廊上,沒有走幾步,就和方繁迎面對上了。
御楓看見商君,微微躬身點頭。方繁暗想,這男子什麼身份,得縹緲山莊管事躬身行禮。不動聲色間,方繁已將商君上上下下打量個遍。頎長單薄的身材,淡藍錦袍加身,金絲波紋為襟,臉上若有似無、溫文爾雅的淺笑,蒼白的臉色略顯病態,不過那氣韻天成的風度,硬是比平常的世家子弟多出了一份從容不迫的大氣。以他為官多年閲人無數的經驗看來,此人絶非池中之物。
收回視線,方繁裝作不經意一般,笑問道:「這位是?」
御楓見商君但笑不語,思索了一會兒,回道:「這位正是我家主子。」看向商君,御楓說道:「這位是刑部侍郎方繁方大人。」
方繁身後,站著六名壯漢,個個虎目方額,太陽穴微微凸起,氣息綿長有力,眼觀六路,將方繁護在最中間。難怪三兒說難以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靠近他。
商君輕輕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相對於商君的點頭示意,方繁卻是興緻頗高,驚道:「閣下是縹緲山莊莊主,商君?」
方繁既與御楓熟識,知道他的名字也不奇怪,商君微笑點頭。
想不到,名震蒼月東隅兩國的縹緲山莊莊主商君,竟是這樣一個孱弱青年?看樣子,他也不過二十來歲吧,這麼年輕,又體弱多病,還能一手掌控兩國貿易交換。不管是蕭家還是慕容家,都與他交情頗深,足見此人手段了得。拱手於胸,方繁笑道:「商莊主,久仰久仰。」
牽起一抹生意場上慣有的虛應笑容,商君笑道:「哪裡,不過是個生意人,讓大人見笑了。」
「商莊主太過自謙了。」縱觀天下,燕芮重農抑商,未見商賈大家,東隅慕容、安家平分秋色,蒼月蕭家獨大,而縹緲山莊則是橫跨兩國,最為牟利的中間商。能做到這般境地的生意人,怕也就他一人了吧。
眸光微轉,方繁笑道:「剛才老夫還和御管事聊到,在蒼月,想買到上等龍誕,非找縹緲山莊不可。」
商君輕輕佻眉,這老狐狸可是在暗示他應該識相「進貢」了?雙手背在身後,商君一臉遺憾地回道:「方大人說笑了,縹緲山莊的好茶、精綢,都賣給了蕭家,可沒有什麼好出售的了。」
方繁心下微惱,臉色未見大變,卻已然不悅。商君看在眼裡,忽然話鋒一轉,笑道:「賣是沒得賣了,不過商君倒是珍藏了一些慕容家的極品龍誕新茶,到時可以與大人一同品鑒品鑒。」
一聽極品龍誕,方繁立刻雙眼發亮,笑道:「如此說來,再好不過了!」剛才的不悅一掃而空,這商君,果然識抬舉。
已是正午,想到府中將要到來的人,方繁拱手笑道:「老夫今日還有要事,先告辭了。商莊主,後會有期。」
「後會——」商君才說了兩個字,忽然摀住胸口,表情痛苦。方繁一怔,擔憂地上前一步,問道:「莊主您沒事吧?」
誰知商君順勢倒向方繁,方繁嚇了一跳,趕緊伸手扶住商君的胳膊,急道:「莊主小心!」身後的兩名侍衛也警覺地衝上前來,被御楓用背擋了一下。
手乘機拂過方繁的衣擺,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商君皺眉,假意撐著方繁的胸口想要站直身子,如願地摸到了一塊半掌大的凹凸硬物。商君立刻收回手,踉蹌地站直身子,虛弱地笑道:「多謝大人,商君身體向來不好,一直有心悸的毛病,讓大人見笑了。」
果然是體弱多病,方繁向身後的侍衛使了一個眼神,兩人動作迅速地退回原位。
一副擔憂的樣子看著商君,方繁說道:「哪裡,莊主多保重才是。老夫就不打擾了,告辭。」
輕輕點透,商君吃力地回道:「請。於欽送大人。」
「是。」
方繁隨著於欽走了幾步,忽然回頭盯著商君蒼白的臉又看了一眼,才若有所思地走了出去。這個商君他怎麼看著有些眼熟,應該在哪裡見過,在哪裡呢?
方繁才走,祁風華立刻搭上商君的手腕。按理說,小君不應該忽然心悸以至於站都站不穩,難道是毒氣有變?脈象確實虛弱,但還算平穩,何以……
祁風華還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商君一改剛才虛弱的病態,站直身子,笑道:「我沒事。」
沒事?那剛才,祁風華明了,一定又是小君的什麼計謀。放開扶著他的手,對於商君謀劃的事情,他沒什麼興趣,他只關心他的身體。
舉步往前走去,走過迴廊,商君沉聲說道:「衛溪、流光,你們下去休息吧!御楓,你跟我來。」
流光看著商君他們走進幾叢山石之間,還在想要不要跟過去。衛溪一邊向著迴廊旁另一條路徑走去,一邊涼涼地說道:「你想被困在石陣裡大可以跟進去,別擔心,天黑之前我會進去救你出來的。」
流雲一怔,再看向山石之間,早就沒了商君的人影。聽聞商公子奇門術數、佈陣設局十分厲害,他還是不要冒險,在這等候好了。
密密麻麻高低錯落的山石景觀,組成了玄象環生的五行迷蹤陣。商君走得很快,祁風華緊隨其後,與商君一同學藝,一般的玄陣他不放在眼裡,但是小君布的陣他就不敢掉以輕心了,因為他有太多被困在裏邊幾天幾夜的慘痛經歷!
繞了一炷香時間,終於出了石林。後面是一大片刺姬花叢,知道商君和御楓有話要說,祁風華悠閒地走在他們後面。冬季已經過去了,刺姬沒有了殷紅的花朵,清脆的新綠又是另一番景緻。看府邸外簡單的門庭,絶對想不到府裡別有洞天,竟有如此大的一座刺姬園。
緩步走在刺姬花徑裡,商君低聲問道:「你和方繁熟識?」
隱約能感覺出,主子對方繁的事情格外關心,御楓如實回稟道:「算不得熟識。方繁一直痴迷於慕容家的精茶,但是蕭家的龍誕,有錢也買不到,都是蕭家人自用,或是送給親朋好友、位高權重者。方繁買不到,就打起了縹緲山莊的主意。一開始我也不太理他,但是這兩年,方繁越發受到朝廷重用,按照主子的交代,在朝中居要職者,皆結交。近年來才與他有所交往。」
原來如此。難怪他一聽龍誕新茶就眉開眼笑,想不到他還是喜茶之人。
「他若再來,好好招呼。」想了想,商君又說道,「給我準備些最好的龍誕新茶。」三兒找不到機會接近方繁,他或許可以一試。
御楓微微皺眉,難道主子真的要送給那老匹夫千金難求的龍誕新茶?真是浪費。心中雖有微詞,御楓還是回道:「是。」
感覺到御楓的心情鬱悶,商君輕笑,回過身,笑道:「帶我去看看你忙了幾年的成果吧。」
御楓立刻回道:「好。」語氣中難掩興奮。
御楓帶著商君和祁風華走進刺姬叢,走到三七斜分之處,御楓停下腳步,說道:「到了。」
到了?商君輕輕佻眉,「就是這裡?」
「是。」御楓麻利地蹲下身子,將手伸到泥土下,只見他一用力,一片三寸見方的土塊被他掀了起來,上邊植的刺姬依然完好地長在土裡。將刺姬放在一旁,御楓手按著土塊下邊的木板,向右輕推,一個入口出現在他們面前。
入口處有一個木梯,御楓率先下去。不一會,下面點起了幾隻火把,商君和祁風華依次下去。待他們都下來了,御楓又爬上木梯,將土塊放在木板上,再輕輕地推回原位。
祁風華打量著這個足以容下幾十人的密室,在旁邊的一角發現了一排木架,上面分包裝好了乾糧和水袋。密室的另一角堆放著一疊棉被,祁風華笑道:「這裡是地窖?」這山莊不小啊,沒必要挖個地窖裝食物和水吧。
御楓黑面,商君大笑:「小師叔,你這是在侮辱御楓多年的辛勞成果。」
不理會祁風華,御楓對著商君說道:「主子,食物一月更換一次,可供五十人食用半月。」
商君滿意笑道:「很好,開始吧。」
御楓點頭,抽起架在石壁上的火把,走到堆放糧食的木架後,踩下架子下面的一塊石磚,他身後的石牆緩緩向外打開了一條門縫。待三人都走進門內,御楓反手在石門後用力一拍,石門閉合。
藉著御楓手中的火光,祁風華看出這是一條通道,不同於地窖的石牆,通道的四壁皆是黃土,通道裡隱隱有氣流通過。祁風華問道:「這是地道?通往哪裡?」
商君微微一笑,一臉神秘地回道:「看了不就知道了。」
商君興緻頗高,昏黃的火光下,臉色竟是有些紅潤。祁風華配合地撇撇嘴,回道:「那我就等著看好戲了,可別讓我失望啊!」
御楓在前面帶路,商君走在中間,祁風華最後。地道裡雖然黑暗,倒也不難走,每到有分岔的路口,都能看見幾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瑩潤柔和的光芒將岔路照得清晰可見。即使沒有火把,也不至於迷路。走了大半個時辰,祁風華暗想,這地道到底通往哪裡?這麼長,中間還有不少岔路,那些岔路又通往哪裡?
祁風華還在想著,御楓終於停了下來,只見他輕躍上了一個半人高的平台,在牆面上摸索了一會,牆面開了一道縫隙,並不大,卻已足夠出入。
隨著御楓出了窄門,撥開幾叢繁密的藤蔓,祁風華抬眼看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山洞而已。洞穴不大,滿是矮叢枯枝。三人走出洞外,刺眼的陽光讓人睜不開眼睛。祁風華眯眼看去,山洞處在一座山峰腳下,右邊是密密麻麻的亂林,左邊是——
「北門?」祁風華微訝,細細看去,果然是天城的北門城樓,疑惑地看向商君,只見他心情大好地盯著城樓上飄揚的明黃旗幟,嘴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祁風華皺眉,不解地問道:「小君,你挖一條地道通往城外做什麼?」天城作為蒼月最為繁華開放的地方,進出天城從來都不是什麼特別困難的事情。再則,以他們的武功,即使城門封閉了,他們一樣可以來去自如,何苦勞師動眾建一個地道?
商君輕笑,一邊轉身走回山洞,一邊笑道:「先看另一條,待會兒我再解釋給你聽。」
又來了,老是喜歡故弄玄虛,吊他胃口。祁風華無奈地跟在商君身後,再一次鑽進地道之中,在蜿蜒的地道裡又走了大半個時辰,祁風華覺得商君越走越慢,有些不對勁了。輕攬著他的肩頭,握住手腕細細把脈,還好,只是有些勞累而已。祁風華輕聲勸道:「小君,你太累了,過幾天再來看不行嗎?」
商君暗暗調息,淡笑回道:「沒事,慢慢走就行。」
在這暗道裡,他又不能把他拖出去,除了扶著他,祁風華也只剩下無奈了。
御楓回頭看了一眼商君,他疲憊的臉上滿是薄汗,才走了一個多時辰而已,竟累成這樣?一點也不像往時的他,他的傷到底有多重?滿心的憂慮,御楓的腳步也放得很慢。
又走了一會,地道忽然變得窄了起來,勉強能經過一個人,高度也不夠,他們都只能微微彎腰才能通行。御楓把聲音放得很低,說道:「主子,快到了。」
商君緩緩點頭,祁風華能感受到此時的商君渾身上下散發了冷凝的氣勢,這地道的另一個出口到底通往哪裡?
在這樣窄小的地道裡行走,確實有些辛苦。商君的氣息明顯已經混亂,手摀住胸前,輕喘著,小師叔給他吃的是什麼藥?這段日子以來,胸口的憋悶和疼痛感少了很多,但是他卻越來越容易累,身體也覺得無力。小師叔交代,決不能運功,但是他覺得,他的內力正在一點點消散。這讓他很不安。
好在只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御楓終於停了下來,站直身子。御楓抬起手臂,頂住土牆向上推,一個圓形的出口出現在眼前。御楓輕輕一躍,便輕鬆出了地道,商君剛想提氣而躍,腰間卻多出了一雙有力的手,將他環在懷裡。祁風華輕躍而起,兩人也出了窄小的地道。
商君對著祁風華感激地一笑,心中卻不免有些失落,他已經沒用到處處要人照顧了嗎?若是沒有了這一身陪伴他多年,讓他引以為傲的武功,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
放開環著商君的手,祁風華有些好奇,這到底是哪裡。他們所在的地方很是奇妙,像是在一個精美的小山裏邊,隔著自然形成的石縫看去,外邊有奼紫嫣紅的花草,怪石嶙峋的假山,美不勝收。
看起來像是一座花園,祁風華剛想開口問這是什麼地方,御楓趕緊拍上他的肩膀,輕輕搖頭。祁風華也聽見了漸漸走近的腳步聲,立刻噤聲,眯眼看去,十幾個身穿暗紅勁裝侍衛面色冷峻,腰別長劍,戒備地巡視著,那身衣服——是錦衣衛!
祁風華腦子一懵,這麼說,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就是——皇宮!
祁風華睜大了眼睛,盯著商君。商君斜靠著背後的石壁,眼眉間儘是笑意,手放在唇上,一副不要大驚小怪的樣子,祁風華氣結。
待錦衣衛走遠,商君向御楓點點走,御楓又一次鑽進了地道裡。商君別有深意地掃了一眼假山外的御花園,眼中鋭利的鋒芒讓祁風華微驚。隴趨穆近在咫尺,難怪小君心潮暗湧。環上商君的腰,將他輕擁在懷裡,祁風華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小君,你一定能手刃仇敵,為你爹爹昭雪,一定能。」
商君微低下頭,掩下眼中的濕意,這條路,他走到今天,真的好苦好累。他的身體累,心更累,他怕,他真的堅持不了多久了!
輕靠在祁風華懷裡,商君低聲說道:「走吧。」
狹窄的地道裡,祁風華只能看見商君單薄的背影,堅持而倔強地向前走著,他的心隱隱作痛起來。
一路無語,好不容易,終於走回了密室。商君長舒了一口氣,撐著石壁,一邊喘著粗氣。商君自嘲,他真的快成弱女子了,走了幾個時辰而已,就累成這樣。
御楓端來一碗清水,說道:「主子,您坐一會兒,喝點水。」
「好。」喝了水,又坐了好一會兒,商君終於緩過勁來,笑道,「我們出去吧,鑽了一天地道,大家一定都餓了。」
三人出了地道才發現,天已經擦黑了,灰濛蒙的。商君深吸了一口氣,清爽的春風裹著刺姬特有的暗香,讓人神清氣爽。
沒有走來時的亂林,御楓帶著他們穿過刺姬叢後的小路,進去一條狹窄的巷道。走到盡頭,御楓打開暗藏的石門,就已經到了府邸的側廳。進了廳堂,御楓把石門關閉,便是一面精美的書櫃,即使細看,也看不出端倪。
祁風華環視這間不小的廳堂,看起來和普通的側廳無異,不過他總覺得,這府邸裡似乎處處都是機關密道,小君到底想幹什麼?
商君舒服地靠坐在主位上,臉色好了很多。只一會的時間,御楓已經端了熱茶和點心進來,在商君身邊坐下。祁風華終於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你可以解釋了。我等著呢。」
一手端著茶,一手拿著糕點,商君向御楓使了一個眼色,御楓瞭然。
從袖間拿出一張三尺有餘的素白錦緞,攤在主位旁的方桌上,御楓指著錦緞,講解道:「主子,這是地道的地圖。通往城外的地道有兩條,一條的出口在南門外一家舊茅屋裡,另一條就是剛才您看到的,在北門紅山腳下。通往皇城的地道有三條,一條的出口在冷宮的枯井裡,那裡生僻,少有人往來,出入密道最為安全,一條的出口在御書房後面的花叢裡,還有一條就在剛才您出入的御花園假山下面。」
「很好!」商君滿意地點點走。御楓做事,還真是讓人放心。
「等等。」祁風華盯著這張繪製得密密麻麻的所謂地圖,瞠目結舌。原來他們剛才走了大半天的,不過是這如蜘蛛網一般的地道圖中的一部分而已。不敢置信地盯著御楓,祁風華奇道:「你在天城下面掏一個這麼大的地道,難道就沒人發現嗎?而且還在皇宮裡。」祁風華實在想不明白。
御楓輕笑,指著地道經過的地方,解釋道:「通往城外的路線,我選的幾乎都是貧民集中的地方,他們不會注意地下的聲響。而且地道交錯的地方,都已經購買下來,是縹緲山莊的產業。通往皇城的地道費時最長,都是用小鑿子一點點開出來的,而且靠近地面及容易發出較大聲響的地方,都選在風雨大作,雷聲震天的時候進行。三年來,一直很小心。」話語間,難掩驕傲。
原來如此,祁風華算是服了。在商君身邊坐下,端起茶杯又放下,祁風華撐著下巴,問道:「好吧,我承認確實很小心,但是你造這樣一個龐大的地道要幹什麼?」
用途嘛?商君緩緩勾起了唇角。
「主子。」衛溪略帶焦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打斷了商君即將要開口說的話。
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商君回道:「衛溪,進來說話吧。」
進了屋內,衛溪立刻稟道:「蕭門主三個時辰前過來尋您,在陣外等了半個時辰沒見您出來,就衝進去了。」
三兒來了?看衛溪鬱悶的神情,猜測三兒一定為難他了。商君微笑問道:「現在他人呢?」
輕咳一聲,衛溪有些尷尬地回道:「還在陣中。」
商君微愣,笑道:「你怎麼不帶他出來?」
衛溪臉色也不太好,微惱地回道:「我第一次進去,原本想帶他們出來的,誰知蕭門主執意要進入刺姬叢。沒您的命令,我也不敢讓他進去。他們在陣裡到處亂闖,我攔也攔不住,我的奇門之術本來就不精,想要再尋他們的時候,找不到人了。」
三兒的冷硬脾氣,他都沒有辦法,更別說衛溪了。估計在陣中,必定起了爭執,商君起身,對著祁風華笑道:「小師叔,你坐會兒,我去把他們領出來。」
他被困在陣裡十幾個時辰,也不見小君那麼著急地去尋他!心裡極度不平衡,祁風華不爽地回道:「才三個時辰而已,著什麼急啊。」
看祁風華彆扭的樣子,就知道他一定又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了,微笑著搖搖頭,商君轉身離開。御楓趕緊跟上,他的臉色依舊不太好,御楓擔心地說道:「主子,我去吧。」
商君笑道:「你交代廚房準備晚飯吧,我去。」三兒的脾氣不好,還在陣裡困了幾個時辰,怕他倔起來,又惹惱了御楓。再則,按照衛溪的說法,他們極有可能闖進了玄陣中的死門,天色已晚,只怕御楓也沒那麼容易找到他們。
商君已經這麼說了,御楓只好躬身離去。
獨自進入亂石玄陣,商君直奔陣中死門。繞過幾塊巨石,商君終於看見了三兒高大的背影。商君暗暗舒了一口氣,好在陣中的機關並未開啟,他們只是被困在裏邊而已。
走近蕭縱卿,商君輕聲喚道:「三兒。」
商君清淺的聲音緩緩傳來,蕭縱卿立刻回頭,只見清冷月色下一身淺藍薄衫的商君正微笑地看著他,沉靜的樣子,似乎已經站在那很久很久了一般。才幾天不見,他又瘦了些。被困在陣中幾個時辰,本來煩躁不安的心在見到他的那一刻,變得平靜起來。
上前一步,將商君環在懷裡,緊緊地。他氣他,出門竟然一句交代也沒有,說走就走,心裡有怨有氣,蕭縱卿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本來以為三兒這次一定會大發雷霆,他這樣不言不語,倒叫他有些心慌。看到蕭縱卿身後,流光尷尬地背過身去,商君輕輕掙開蕭縱卿的懷抱,嘆道:「我先帶你們出去吧。流光,你跟緊了。」
「是。」流光立刻回身,緊步跟上。
在商君的帶領下,三人只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出了亂石玄陣。流光欽嘆,商公子的陣法果然厲害,名不虛傳,他們走了一個下午都走不出這麼一個小小的亂石陣。
剛出到陣外,看見御楓手裡拿著一個紅色的信箋,迎了過來,商君問道:「御楓,什麼事?」
將手中的信箋遞上,御楓回道:「您的拜帖。」
拜帖?他幾乎不在天城出現,誰會給他送拜帖,還知道他此時一定在府裡,難道是蕭家?心裡疑惑著,商君打開拜帖,看清拜帖中的內容,臉色立刻變得凝重。
看他精神恍惚,蕭縱卿輕扶商君的肩膀,問道:「君,怎麼了?」
將手中的火紅拜帖遞給蕭縱卿,商君陷入了沉思。
蕭縱卿接過拜帖細看,眉頭也越皺越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