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連環計

  偌大的花廳裡,予函和蕭縱卿坐在主位上,商君、祁風華居左,秦修之、隴琉璃居右。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息,秦修之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大礙,倒是商君,一直盯著手中的茶,一臉的凝重,不知道他的毒解了沒有。秦修之掩下關心的目光,也盯著手中的茶不言不語。

  拜帖送來之後,君就這樣陷入自己的思緒裡,問他什麼,他也不答。蕭縱卿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讓他一顆心晃晃不寧。

  拿著火紅的拜帖,予函心情大好,笑道:「我們想盡辦法,都未能接近方繁,這次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真沒想到方繁居然會主動邀約商君,終於找到機會換取令牌了。

  輕晃著拜帖,予函低笑道:「這方繁一向懼內,亦不好女色,為何會選在青樓會客?真是有意思。」

  何紹華得意地笑道:「在青樓更好,找些手腳快的姑娘進去,更容易偷到令牌。」真是連老天都在幫他們。

  予函敏鋭地感覺到,今天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只有他一人欣喜的樣子。商君沉思,秦修之心不在焉,蕭縱卿、祁風華則是滿目凝重。看向商君,予函問道:「這次會客,商君是不是有什麼安排?」

  商君盯著手中的清茶出神。予函以為他沒聽見,正想再問一次,商君忽然抬起走,侃侃回道:「明日,予函易容成方繁,何成、紹華,你們倆易容成侍衛,戌時乘馬車,在囚禁厲大人的府邸附近等候,我也會在戌時赴宴。三兒,你找幾個手腳靈活的姑娘在青樓裡,準備裡應外合。換了令牌之後,派人立刻送到予函手中,我在青樓裡拖延方繁。要在他離開之前,把令牌換回去,以免打草驚蛇。不過予函要記住,你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一定要把握好。」

  他果然是有了安排,予函爽快地回道:「好,你放心。」

  看向秦修之,商君說道:「易容之事,就麻煩修之了。」

  秦修之抬起頭,應道:「嗯。」

  兩人第一次眼光對上。依舊是那雙溫潤的眼,商君卻覺得不自在,立刻移開視線,對著予函說道:「那就這麼決定了,大家各自做好準備吧。」

  「不行!」

  「我不同意!」

  商君話音才落,兩道怒吼立刻響起,眾人被他們激烈的樣子嚇了一跳,不解地看向他們。在眾人灼灼的視線下,蕭縱卿和祁風華對看一眼。蕭縱卿走到商君身邊,說道:「你身上有傷,不能去冒險。」說完立刻向祁風華使了一個眼色。祁風華馬上接話:「對,你身上餘毒未清,功力已退了七八成,現在身體極弱,若是發生什麼意外,妄自催動內力,必傷心脈。所以絶不能去。」

  只有他們才知道,商君是女子,方繁約在青樓,說不定就是為了要試他的身份。絶不能去。

  相對於他們的激動,商君異常平靜地回道:「我自有分寸。」

  「君!」蕭縱卿狠狠地瞪著他,冷聲說道:「青樓之約分明就是一個陷阱,你到底在想什麼?」「青樓」二字,蕭縱卿說得尤為重。方繁是隻老狐狸,在監斬武家的時候,就見過君一次。約在青樓想幹什麼,君不可能不知道,為什麼還一定要去!

  蕭縱卿真恨不得掐死他。商君又一副心意已決的樣子。予函輕咳一聲,開解道:「蕭門主,其實商君只需要在青樓裡拖延方繁,並不用與他發生正面衝突,只要我們動作快一些,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若是擔心商君的身體,可以在青樓裡多派些人手保護,你別太緊張了。」

  問題是小君是女人,這句話又不能說出口。祁風華又是氣又是急,直接吼道:「你不懂就不要說話!總之就是不行!」

  予函身為睿王,幾時被人這樣吼過。雖然他只是臉色一暗,身邊的人卻看不得自己主子受辱,就要衝上去與祁風華動手了。

  「夠了!」商君低喝一聲。他平時極少動怒,花廳裡一時間安靜了下來,深吸一口氣,商君起身,冷聲說道,「別吵了,明天一切按計劃行事,就這麼決定。」說完也不管他們的反應,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君!」蕭縱卿立刻起身追了過去。

  祁風華也想追上去,手忽然被人拉住,不耐煩地轉過身,竟是秦修之。祁風華微怔,冷聲問道:「幹什麼?」都是他害小君受傷,這段時間他也沒來看過小君,祁風華對他的印象極差。

  祁風華冷麵以對,秦修之並不在意,微微拱手,輕聲說道:「祁公子,借一步說話。」

  他和他之間有什麼好說的?祁風華本想一走了之,轉念一想,小君對他似乎頗有好感,他倒要好好試一試,這秦修之哪裡好?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花廳。

  眼光掠過一左一右離開的四人,予函眸中精光一閃而過。

  出了花廳前的庭院,秦修之走在前面,祁風華緩步走在後面。盯著他頎長的背影,祁風華怎麼看,都覺得這個秦修之除了長得好一點之外,也沒什麼特別的。

  兩人走進一座小亭子,祁風華斜靠著石柱,雙手環在胸前,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秦修之回過身,也不再客套,直接問道:「商君的傷勢到底如何,修之懇請祁公子坦白告知。」

  叫他出來就為了這個?祁風華冷笑道:「你知道了也沒用,何必還要問?」

  秦修之微微皺眉,這位祁公子對於自己似乎有敵意。看來要知道商君的傷勢,還得耍些心思才行。心中暗自思量一番,秦修之輕嘆一聲,說道:「在祁公子眼中,修之或許幫不上什麼忙,但是,商君的性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與他多次患難與共,我或許是那個能說動他的人。」

  這話也有些道理,以他對小君的瞭解,估計小君這兩天都不會見他,更別說勸了。讓秦修之去勸,或許真比他有用。想了想,祁風華終於說道:「小君早在兩個月之前就已經中毒了,只是他一直都用內力壓制,你們不知道而已。那次你受了傷,小君發了瘋一樣要為你報仇,不顧自己中毒已深,妄動內力,讓毒氣侵入心肺。我一時間查不出,他中的到底是何種毒物。時間緊迫,唯有用紫瀧藤為他驅毒。紫瀧藤能解天下奇毒,但是練武之人都不願意使用。」

  兩個月之前?難道說,與莫殘一起對敵黑衣人的時候,商君就已經中毒了,怪不得他一路上都臉色蒼白。他們都太粗心了,居然毫無所覺。聽到紫瀧藤能驅毒,秦修之急道:「為什麼習武之人不用呢?」

  「紫瀧藤藥性極為霸道,凡是練武之人皆有內力,內力與紫瀧藤相衝,兩敗俱傷,內力越強,反噬也就越強。所以,要用紫瀧藤,必須散盡內力。」習武之人,有誰願意散盡內力,還不如死了算了。

  秦修之驚道:「也就是說,商君現在已經武功盡失?」

  那倒沒有,不過祁風華卻不願意對秦修之吐實情。為了讓秦修之全力阻止商君,祁風華自然是怎麼嚴重怎麼說了。滿臉愁苦地搖搖頭,祁風華嘆道:「可以這麼說,為了救他的命,我別無選擇。小君一直以他的武藝為榮,你可能不會明白,習武之人,若是沒了武功,簡直生不如死,因此我一直都不敢告訴他。」

  「他的內力還能恢復嗎?」商君手持長劍,白衣勝雪的樣子他見過,那絶世的風采讓人過目難忘,他不能想像這樣的他,若是失了武功,會怎麼樣。光是想,他已經不能接受,更何況商君!

  「小君的功力深厚,一時間難以散盡。我一直用類牧草壓制他的內力,待毒解了之後,停用類牧草,輔以針灸,內力或許可以恢復一半吧。但是用類牧草壓制內力是極冒險的事情,這其中,只要小君稍動內力,一切都功虧一簣。到時紫瀧藤的反噬,毒氣的侵蝕,立刻就會要了小君的命!」他雖然說得有些誇張,但是若是小君妄動真氣,他的武功真的就要廢了。

  為何他們認定商君去赴宴就一定要動武?秦修之不解地問道:「方繁與商君之間有仇怨?」

  這人的心思倒是很敏鋭,祁風華也不避諱,回道:「是,方繁這次表面上宴請小君,實際上,就是為了要抓住他。估計小君是想將計就計,才會以身犯險,這也是我為什麼,絶不許他去的原因。若是去了,哪有不動手的道理,小君只怕是有去無回了。他一輩子都太苦,只想著承擔責任,照顧別人,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你若真的關心他,就一定要勸他,決不能讓他去。」

  剛才聽祁風華說商君的病情,他心中早已暗暗有了決定。秦修之沉聲說道:「祁公子,修之有一事相求!」

  祁風華輕輕揚眉,等著他說下去。秦修之忽然上前一步,走到他身側,在他耳邊低語。

  聽完,祁風華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神複雜地盯著身側的秦修之,他真的要這麼做?

  ……

  蕭縱卿跟著商君進了屋內,大門立刻被他砰的一聲關上。

  商君坐在桌旁,仍是不說話。蕭縱卿急了,「君!方繁這次忽然邀請,必是不懷好意,他見過以前的你,難道你不怕身份被揭穿嗎?」明知道是個陷阱,他還要跳下去,今天的商君讓他很疑惑。

  看來不解釋,他是過不了這一關了。起身斟了兩杯茶,將一杯推到旁邊,商君冷然回道:「他沒有那個機會。」

  蕭縱卿心裡一驚,問道:「你想殺了他?」

  握著手中的清茶,商君看向蕭縱卿,輕哼道:「他就是當年殺我父親的監斬官,是他一聲令下,讓武家一百餘人人頭落地,你說,他是不是該死?」

  即使商君已經說得很輕,蕭縱卿仍是看見了他握杯子的指尖因為用力而有些泛白。拿下他手中的茶杯,蕭縱卿緊緊握著商君的手,說道:「是該死,但是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若是以前,我絶不攔你,但是現在你身上有傷,方繁也是個聰明人,既然是要捉拿你,一定是帶足了人手。你若是現在就把方繁殺了,隴趨穆必定會有所覺察,你不是要扶持予函上位嗎?打草驚蛇,只怕馬上就是一場血雨腥風!」

  他沒想到,方繁對君的影響居然如此大,為了殺他,君竟會如此急躁。

  手被握得有些痛,商君苦笑。他是恨方繁,卻也不至於為了他方寸大亂。溫暖從手心傳到心裡。為了讓三兒心安,商君解釋道:「若是方繁一開始,就死了呢?若是從此以後,朝堂上往來的方繁,是我的人,那麼以後見厲大人,監視隴趨穆,是不是就更有把握了。」目前能為他們所用的官員,不是被斬就是被流放或者告老還鄉,他們需要一個人,真正進入朝廷。方繁正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人物。

  「你想找人取代方繁,混入朝堂?」蕭縱卿暗罵自己,果然是關心則亂,原來商君是另有打算。細想剛才商君在花廳裡所說的安排,蕭縱卿問道:「那你為何還要讓予函此時冒充方繁去見厲大人?」

  商君搖搖頭,坦然回道:「殺方繁的事情若能成事,自然一切都好,若是未能成事,起碼予函也見到厲大人了。」

  蕭縱卿心下一沉,君這話的意思就是說,他並沒有把握,卻還是要執意如此!抓著商君的手越收越緊,蕭縱卿低聲呵道:「你自己也預想到了,這其中的凶險,你現在沒有武功,根本不能保護自己,我不許你去,要刺殺方繁,我自有辦法,我不許你冒險!」

  告訴自己,一定要硬下心腸,商君臉色微冷,用力收回自己的手,冷硬地說道:「你不要再說了,我心意已決。」

  「君……」蕭縱卿才剛開口,商君忽然站了起來,背對著蕭縱卿,冷聲說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說完,商君乾脆轉身進了裏屋,狠心地用力一扯,層層帷幔紛飛而落,瞬間將蕭縱卿隔在了外面。

  站在帷幔前,那道清冷的背影變得模糊,孤傲而決絶,蕭縱卿伸出手,拽著帷幔,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君從來都沒有這樣對他,從來沒有。

  君,既然你心意已決,那就不要怪我了!

  只聽見一聲巨響,門被狠狠地摔上了。

  商君背後一僵,卻是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對不起,三兒!對不起。

  他真的不想再等了,踏入天城的那刻起,他就不想再等!一切都快些開始,快些結束吧!

  商君以為,第二天必定不太平,就算三兒不繼續糾纏,祁風華也會和他鬧的。誰知,一天下來,風平浪靜,一切都按著他原來的計劃在進行著。他的心,卻是七上八下不得安寧,總覺得這其中有些蹊蹺。踏進秦修之的園子,就看見他面帶憂色,一臉沉重地走出屋外,商君迎了上去,輕問道:「修之,你要出門嗎?」

  聽見聲音,秦修之一驚。看清是商君,秦修之將握在手中的東西緊了緊,緩緩收入袖間,故作輕鬆回道:「沒有,隨便走走。」

  隨便走走?商君微微皺眉,今天的修之,看起來有些怪,哪裡怪,卻又說不出來。

  在商君疑惑的視線下,秦修之心下緊張,臉上儘量鎮定地說道:「進來說話吧。」

  兩人進了屋內,秦修之背對著商君斟茶。偌大的房間裡,就他們兩人,商君有些不自然起來,以前他們常常一起喝酒賦詩,品茶下棋,有時還通宵達旦,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但是自從那次修之說……他就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他,修之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不然也不會躲了他這麼久。

  秦修之將茶遞到他面前,兩人四目相對。商君趕緊接過茶,一邊喝著,一邊說道:「你的身體還好吧?」

  「嗯,已經恢復了很多。」上次他還是莽撞了,果然如他預想中的一樣,他還是讓商君為難了。他們再也不可能如以前一樣自在相處了吧。看不得商君這樣為難的樣子,輕嘆一聲,秦修之主動問道:「你來找我,是有事吧。」

  商君暗罵自己的彆扭,放下茶杯,坦誠地說道:「對。我剛才見到予函了。沒想到你只是在入城時見過方繁一面,就已經能夠易容得惟妙惟肖,太讓人驚嘆了。我來,是想請你再幫我易容一個方繁。」

  再易容一個?秦修之疑惑地看著商君。商君解釋道:「今晚我去赴宴,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殺了方繁,易容一個假的混進朝廷。所以需要你幫忙。」

  原來,商君還有其他計劃。如此一來,他就必須要弄清楚才行。秦修之坐直身子,認真地問道:「你要我怎麼幫?」

  「你先躲在青樓後院,等我的信號。若是成功地殺了方繁,我會讓歌姬唱一曲溪水調,到時會有人去與你會合。你假扮成小二跟他們一起進入廂房送菜,人很多,外面的侍衛不會注意少了一個兩個的。易容好了之後,你再趁著第二次送菜的機會離開。你一定要記住,溪水調沒有響起,千萬不要輕舉妄動。答應我,好嗎?」若是失敗了,他就讓衛溪將修之強行帶走。

  秦修之聽完之後,並不反對,乾脆地回了一聲:「好。」若是他一直在屋裡,易容的事,就簡單多了。

  「修之,很抱歉,又讓你冒險了。你一定要記得你答應我的,不要輕舉妄動。」秦修之意外的配合,讓商君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一些。

  秦修之並不接他的話,繼續問道:「你打算用什麼方法殺方繁?」

  商君微怔,修之今天是怎麼了,他以前不會去關心這些。猜測修之也是擔心他的身體,商君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與他動手的,我已經決定用毒。我會先服食解藥,把毒倒進酒裡,在毒性發作之前,消除他的戒心。待遣走他的近身侍衛之後,就動手要了他的命。」

  用毒嗎?這樣也好,想了想,秦修之又追問道:「你要易容成方繁的人什麼時候進去?」

  「和你一起扮作小二進入。方繁為人小心謹慎,廂房他一定派人搜過,想事先藏匿在裡面是不可能的。」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修之去冒險,奈何方繁太過小心謹慎,他也是迫不得已。

  這麼說最重要的還是如何讓方繁放鬆警惕。他一開始就中了毒,若是他毒發的時候,侍衛還在場,就失敗了。秦修之一臉凝重地陷入沉思之中。商君擔心地輕拍他的肩膀,問道:「修之,你怎麼了?」

  回過神來,秦修之回道:「我沒事。」

  他這樣精神恍惚,晚上會不會太過冒險?心中思量著是否還有別的辦法,商君說道:「你先休息一會,我去準備一下。晚點衛溪會過來接你。」

  商君起身,忽然一陣異樣的眩暈感襲來,眼前一黑,向後倒去。一雙手俐落地扶住了他的腰,將他抱在懷裡。好不容易睜開眼,眼前的臉有些模糊,商君低聲說道:「修之?你——」他的聲音?怎麼會虛弱成這樣?

  話還沒說完,商君只覺得腳下一輕,修之竟是將他攔腰抱起。他想說話,眩暈讓他開不了口。

  他好輕,輕得一點也不像七尺男兒該有的重量。小心地將商君放在床上,秦修之拉過薄被,輕輕為他蓋上。坐在床沿上,眼光在商君的臉上流連,久久不願移開,他終於可以這樣毫無顧忌地盯著他看了。窗外的光越來越暗,秦修之輕聲說道:「你累了,好好休息一晚吧。」

  休息,什麼意思?腦子暈沉沉的,商君用盡全力不讓自己暈過去,耳邊隱約聽到修之的低喃。商君終於明白自己著了修之的道,一定是那杯茶,修之到底要幹什麼?越想越慌,商君拚命地想要起來,卻不知修之用的是什麼藥,他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掙扎了很久,只能勉強睜開眼睛。晃動的床幃告訴他,他正躺在修之的床上。

  僵硬的脖子不聽使喚,商君只能偏過一點頭,朦朧中可見一個白衣男子正坐在鏡前,不知道在做些什麼。片刻之後,男子起身,商君看清了男子的臉,那是——他的臉。

  為什麼會這樣?是修之!他想起來了,為什麼一進門的時候,覺得修之怪。他穿著一件白衫,他平時極少穿白衫。原來一開始,他就已經打定主意,迷倒他。修之,我低估你,你比他們還要厲害得多。

  商君恨不得立刻坐起來,可惜他一動也不能動。狠狠咬牙,商君張嘴,卻只能說出支離破碎的幾個字:「不要做傻事……」

  祁風華不是說,這藥能讓商君睡過去,怎麼他還是醒著的?秦修之半跪在床前,就見商君不安地扭動著脖子。怕他傷了自己,秦修之撫上他的臉頰,聽清他口中不住的低喃,低嘆道:「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對於我來說,這不是傻事,你有你堅持的東西,而我,要你活著。起碼,不能死在我前面。」

  眼前一片黑暗,他什麼也看不見,但是那雙溫暖璀璨的眼睛,一直在他眼前出現。他說過的話,是我喜歡你嗎?商君暗暗咬牙,狠心地回道:「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走,走。」

  不喜歡嗎?即使再有預料,秦修之的手仍是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就如同他的心。收回手,拉高薄被,秦修之緩緩起身,放下床前的帷帳。

  「我知道你的心意了,那就讓我再為你做最後一件事。你放心,今晚的事情,我會盡全力為你辦到的。」帷帳落下,分割了兩人。

  「不要,修之,不要去——」腳步聲漸漸遠去,一滴淚滑落,隱入髮鬢,可惜,帷帳外的人,沒有機會看見。

  「修之——」

  握住門把,秦修之再次看向紗帳內,朦朧的人影,平靜地躺著,那個人,是他一生的牽絆。這一仗,讓他為他去打吧。揚起一抹欣慰的笑意,秦修之打開房門,走出這裡,他就是商君。

  院內,襲慕和夜焰坐在院前的石凳上擦拭著手中的兵器,看見商君出來,都起身微微拱手以禮。秦修之深深看了他們一眼,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說道:「襲慕、夜焰,好好照顧裏邊的人,他是你們的主子。」若是他真有什麼不側,襲慕和夜焰跟著商君,也不算委屈了他們。

  襲慕、夜焰對看一眼,他們知道屋裡的人是他們的主子啊,商公子為何如此一說。心裡疑惑,兩人還是齊聲回道:「是。」

  秦修之點點頭,大步離開了別院,經過與祁風華談話的小亭子時,就見祁風華如昨日一般,斜靠著石柱。不同的是,此時他眼中不再是戲謔與不耐。

  沒有踏進去,秦修之只是對他輕輕點頭,淡笑說道:「他就拜託你了。」說完不再停留,朝著商君所住「縈繞君心」走去。

  盯著那道清朗的背影漸行漸遠,祁風華輕嘆,真的很像。秦修之不僅易容了小君的容貌,就連他風雅的神韻也模仿得如出一轍,如果不是他用自己的聲音和他說話,他或許都認不出眼前的人,是不是小君[既然是這樣,那為什麼上文襲幕和夜焰又分不出呢?下文蕭縱卿也沒有發現。]。

  祁風華坐在亭子裡,撐著腦袋,苦惱地看著天邊一點點被黑暗吞沒的紅霞,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腦袋,哀嘆,怎麼辦?等小君醒了,一定要發狂的。

  秦修之走進「縈繞君心」,早就等在那裡的衛溪迎了上去,「主子,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御楓在門外等著了。」

  調整好聲音,秦修之回道:「好,出發吧。」忽然想到自己屋裡的商君,秦修之交代道:「對了,修之的身體不好,讓他好好休息。你待會兒不用過去接他了,我另有安排。」

  現在才另作安排?主子很少這樣臨時起意,或許是主子擔心秦公子吧。衛溪也不多言,回道:「是。」

  秦修之暗鬆了一口氣,說道:「走吧。」

  「我說過,不許你去!」一道霸道的男子聲音赫然響起,蕭縱卿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院內。他的身後,跟著流光和幾個精壯的黑衣侍衛。

  糟了,是蕭縱卿!

  秦修之才放下的心又一次高高提起。

  蕭縱卿看似來勢洶洶。衛溪稍稍上前一步,站在秦修之身側。

  騙過其他人容易,但是蕭縱卿,秦修之沒有把握,心裡暗暗揣摩著對策,臉上依舊如常微笑。

  蕭縱卿走到秦修之面前,冷聲說道:「今日之事,我已有安排,方繁必死,你無須再去。」他不能心軟,即使是用綁的,他也不會讓君去冒險。

  秦修之認真地問道:「你有什麼安排?」

  平日裡,君若是決定的事情,他強行阻撓,君必會不悅,今日卻是有些不同。蕭縱卿蹙眉,避重就輕地說道:「我在環翠樓內外做好了部署,他進去了,就沒有機會出來。到時再讓假的方繁從環翠樓回去,予函一樣可以拿著令牌去見厲大人,計劃照常進行,你無須出現。」

  秦修之低眉思索了一會,回道:「方繁此時前來,必是帶齊了人馬,做足了準備。兩方人馬,在環翠樓裡混戰,動靜必定不小。天城中,朝廷耳目眾多,只怕事情會敗露。」

  蕭縱卿低哼:「總之你就是要去!」他就知道君不會妥協的。一把抓住秦修之的手,蕭縱卿冷聲說道:「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

  蕭縱卿忽然不說話,一雙利眸裡滿是驚訝。

  「你……」不是君,君的手不是這樣的。

  流光和衛溪對看一眼,不知道蕭縱卿為何表情如此奇怪,彷彿沒見過商公子一般。

  他們不明白,秦修之卻是再明白不過,他果然沒能騙過蕭縱卿。心裡苦笑一聲,秦修之收回手,淡笑回道:「我和你在做同樣的事情,只是方法不同。這樣吧,先按照原來的計劃進行,若是我失敗了,就按你的方法辦!」

  他是秦修之。他是要代君去冒險。蕭縱卿腦子有一瞬間恍惚,心像被什麼東西捶了一下,悶悶的。

  蕭縱卿不說話,應該也是同意了他的說法吧。繞過蕭縱卿,秦修之說道:「衛溪,走吧。」

  流光堵在院前,躊躇著他是繼續攔還是讓開?門主原來的意思不是要強留商公子嗎?但是現在不發一語,是什麼意思?正在流光犯難的時候,蕭縱卿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我會在環翠樓外接應,你,自己小心。」

  秦修之輕輕揚起唇角,回道:「好。」

  流光側過身子,秦修之與衛溪朝著大門疾步而去。流光疑惑地看向蕭縱卿,他自始至終沒有回過頭,今天的商公子和門主太奇怪了。

  良久,蕭縱卿終於回過身,卻是一臉的煩躁,說道:「流光,吩咐下去,暫緩動手。讓方繁進入廂房,注意廂房內的動靜,若是他失敗了,就按原來的安排,裏邊的人一個不留。到時保護好他。」

  說完,蕭縱卿卻不是走向門外,而是一臉陰鷙地直直朝著秦公子的居所走去。流光心中疑惑重重,卻也不敢耽誤行程,帶著黑衣侍衛趕往環翠樓。

  走到秦修之的院前,蕭縱卿又停下了步子。商君一定就在秦修之屋內,盯著院內良久,蕭縱卿眼神一暗,最後卻沒有踏進去。

  他現在,還不能進去。

  ……

  環翠樓,天城數一數二的青樓,門堂寬敞招搖,才是華燈初上,門外已經停滿了各式華麗馬車,絲竹歌樂之聲在門外已能聽見。樓內裝飾自不必說,極盡奢華,大廳裡人聲鼎沸。秦修之和御楓才踏入,一個布衣打扮的僕人立刻迎了上來,說道:「莊主,我家大人久候多時。」

  秦修之輕輕點頭,回道:「煩請帶路。」

  穿過嘈雜浮躁的大廳,御楓已經警覺地發現大廳裡多了不少來來往往,既不像嫖客也不象龜公的男人,就連秦修之也隱隱能感受到大廳裡窺伺的視線。看來在樓內做了準備的,不只蕭縱卿而已,今晚上只怕不好過。

  秦修之自若地隨著僕人上了二樓,走到最為安靜的裡間,僕人輕敲了一下房門,隨後推門而入。

  廂房很大,卻與一般層層紗幔屏風的包間不同,這是一個一眼就能看完的大開間。一張大圓桌擺在最中間,牆上掛著幾幅名家字畫,旁邊是些矮案軟榻,沒有任何隔斷,也因此,包間裡沒有什麼可以隱藏的地方。

  秦修之才站定,方繁已經起身迎了上來,瘦長的臉上揚起大大的笑容,說道:「商莊主,老夫還以為你不肯賞臉呢!」他到底還是來了。

  秦修之微微拱手,笑道:「方大人說的哪裡話,大人邀約,豈有不來之理。」抬眼看去,屋內除了方繁之外,還有四人。兩人站在桌前端著酒壺,兩人靠牆而立,都微低著頭,做僕人打扮。只是那健碩的身形,輕盈的步伐,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僕人。

  秦修之假裝沒看見他們一般,淡笑著走到桌前,拿起桌上已經斟滿的酒杯,笑道:「商君來晚了,自罰一杯。」說完爽快地一飲而盡。

  方繁微愣,有些不確定起來。那日在縹緲山莊別院見過商君之後,他回去想了很久,終於想到,商君與四年前,劫武將軍法場的女子長得極像。她有可能就是朝廷欽犯——武家之女,若真是她,將她擒住,絶對是大功一件。他的仕途之路自然是平步青雲。

  只是商君今日敢來青樓赴宴,還如此豪爽,真的會是女子嗎?事情畢竟已經過去四年,當時又只看過一眼,他也不敢確定面前此人就是武家的女兒,待會兒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一定要試他一試。若商君不是,他可不想愚蠢地與縹緲山莊為敵。

  秦修之亮出見底的酒杯,方繁立刻笑道:「商莊主真是爽快!快請上座。」

  兩人在圓桌前坐下,秦修之輕晃酒杯,故作不滿地說道:「今日難得與大人一敘,這酒怎麼夠勁,來人,上幾罈子好酒來。」

  站在秦修之身後的御楓立刻接話:「是。」

  出了廂房片刻,御楓手提四個酒罈子回來。秦修之接過,打開封口,說道:「大人,不如試試我帶來的東隅陳釀。」

  酒罈才打開,濃厚的酒香立刻在廂房內瀰漫開來,光聞就知道,一定是絶品佳釀。方繁眼神微閃,卻只是拿著杯子,久久不肯入口,將酒杯至於鼻間,笑道:「果然酒香醇厚。」

  他是怕酒中有毒吧!真是老狐狸。好在商君早有準備,秦修之拿起酒杯,大方笑道:「商君先乾為敬!」

  秦修之再次舉起空杯,方繁終於也舉起酒杯。美酒入口,方繁忍不住讚道:「好酒!」酒香繞鼻,餘味回甘,酒性雖烈,卻是如一道暖流滑入喉間,縹緲山莊的東西,果真樣樣都是極品。

  陶醉於美酒之中,方繁卻也沒忘今夜最重要的事情。拿著酒杯,方繁一臉遺憾地說道:「有美酒無美人,豈不掃興?」未等秦修之回答,他已經大聲叫道:「老鴇!」

  話音才落,一個四十出頭,身著暗紅華服,風韻猶存的婦人嬌笑著走了進來,才站定,就馬上招呼起來:「兩位爺,我們環翠樓的姑娘,個個貌美如花,不管爺是喜歡風雅脫俗的,還是風情萬種的都有!」

  方繁舉起酒杯,輕拍桌面,大聲笑道:「都到這兒了,自然是要風情萬種的姑娘。老鴇,你可要好好挑啊。」

  「是是是。」老鴇連聲回道:「我馬上把姑娘們給您叫來。包您滿意!」臨走之前,老鴇眼光掃過秦修之的臉,暗暗倒吸一口涼氣,好風流俊帥的男子,這明明就是一個翩翩少年郎君,大人昨天交代的事,又是為何?滿懷著疑惑,老鴇卻不敢久留,匆匆出了包間。

  方繁心情甚好,舉杯道:「莊主,我們再乾一杯。」商君,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假鳳虛凰。

  「好。」秦修之並不知方繁腦子裡這些思量,他只是在計算著毒酒發作的時間,如何在毒發之前讓他放鬆警惕。兩人各懷心意,酒還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著。

  老鴇走進姑娘的房間,還未開口,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經抵在她的腰間。握著匕首的,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美貌女子。門外就有方大人的侍衛,老鴇還來不及張口,女子一邊抓住她的手拖進裏屋,一邊嬌笑道:「媽媽,您可回來了,我們等您好久了呢。」

  說話間,腰間的匕首一緊,幾乎刺進她的腹部。老鴇不敢違抗,只得跟著她往裡走,進了裏屋,女子放下了手中的匕首,一把關上房門。

  老鴇又想開口,一粒藥丸強行塞進了她嘴裡,一道掌力狠拍在她的背心,藥丸立刻滑入喉嚨。

  「你給我吃的是什麼?」老鴇驚得按住脖子,想要吐出來,可惜已是枉然。

  「穿腸毒藥!」一道冰冷的男聲從背後傳來。老鴇猛地回頭,只見身後站著個黑衣男子,正冷冷地看著她。他身旁,原來待在屋子裡的四個花魁暈倒在地上,手腳都被綁了起來,嘴上還堵了布巾。而她們身旁,站著另外四個同樣美艷,卻是她沒見過的女子,其中一人就是剛才用匕首抵著她的女子。

  老鴇驚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從袖間掏出一疊銀票,雙手奉上,討好地說道:「大爺,饒命啊。我這裡有些銀票,您收下,不夠我再去取。您就饒了我吧!」

  衛溪側過身,看也不看她手中的銀票,反而走到桌前,掀開了一個木盒,回道:「你乖乖地把她們四人帶進廂房,這些金子就是你的。如果你想耍花樣,就等著腸穿肚爛毒發而死吧。」

  燭光下,木盒裡滿滿的一盒金條,晃得人眼花。看見這麼多黃金,老鴇眼前一亮,但是一想到剛才男子的話,還有自己吃下去的藥丸,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喪著臉,泣道:「大爺饒命啊!那裏邊坐著的,是朝廷命官啊。他昨日就交代下來,要找四人進去服侍那白衣公子,而且——」

  衛溪急道:「而且什麼,快說!」難道方繁還有什麼其他計策?

  男子忽然怒目圓睜,老鴇不敢怠慢,趕緊回道:「而且一定要扒下那公子的衣服。若是能成,重重有賞,若是不能,就要人頭落地啊!大爺,裏邊的人,老身實在得罪不起!」

  衛溪一愣,扒衣服?這算什麼?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衛溪拔出手中的長劍,低喝道:「好!既然你得罪不起,我現在就要了你的老命!」

  「別別別!」涼颼颼的長劍架在脖子上,寒氣逼人,老鴇哪裡還敢說不,連聲回道:「我帶進去,帶進去就是了。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收回長劍,衛溪哼道:「你最好老實點,別忘了肚子裡的藥丸。」

  蹣跚地從地上爬起來,老鴇顫聲回道:「不敢耍花樣,不敢!」

  四名女子擁了上來,厲聲說道:「快走。」

  老鴇磨蹭著往外走,這兩邊都不能得罪,她要怎麼辦,一路在心裡盤算著,嘴裡討好地問道:「姑娘們都叫什麼名字?」

  帶頭的紫衣女子用力推了一下老鴇,低呵道:「她們叫什麼,我們就叫什麼,少磨蹭,快走!」

  唉喲,疼死她了,看來這群女子也會武功。罷了,識時務者為俊傑,有了那一盒黃金,大不了出了事,她逃就是了。再則,她肚子裡還有不知道是什麼的藥丸,小命要緊。老鴇心中一番計較之後,腳步也快了許多。

  出了房間,一路無阻,老鴇帶著她們走進了包間,深吸了一口氣,安撫自己狂跳的心臟,一邊走,一邊笑道:「讓兩位爺久等了。」

  看向身後已經變得柔柔弱弱的四名女子,老鴇輕咳一聲,說道:「這四位就是我們環翠樓最美的姑娘了,她們叫春蜜、夏意、秋儂、冬情。」

  「春夏秋冬,蜜意儂情?」秦修之輕輕佻眉,笑道,「這名字取得好。」

  果然是美人,方繁有些迫不及待要試試這商君的虛實,笑道:「名字美,人更美。還不快過來,給公子斟酒!」

  「是。」四名女子應聲而來。

  方繁安排美人是為了試出商君是男是女,而秦修之則是為了偷令牌。看著幾名女子走過來,秦修之趕緊說道:「大人太客氣了,我怎能獨享美人。你們兩個,快給大人斟酒。」

  「是。」紫衣女子和另一名黃衣女子順勢坐在了方繁身邊。

  紫衣女子舉起酒杯,一手遞到方繁嘴邊,一手柔弱無骨地撫上他的胸膛,整個人幾乎倒進了他的懷裡,嬌笑道:「大人,來,喝一杯嘛!」

  美人在懷,方繁接過酒,笑道:「好好好。」一邊喝著,方繁向著坐在秦修之身邊的兩名女子使了個眼色。

  兩名女子對看一眼,想起老鴇說過的「交代」。為了順利偷到令牌,不讓他起疑,其中的紅衣女子舉杯靠近秦修之,酒也送到他嘴邊,笑道:「公子,你也喝,我餵你喝。」

  趁著貼近之際,紅衣女子在秦修之耳邊低聲說道:「公子,得罪了。」說完手也在他胸前胡亂扯著衣衫,卻並未真正拉開。

  一個女子在懷裡磨蹭,秦修之還真是不習慣,不過為了令牌,秦修之還是虛應配合著。

  想不到這幾位姑娘剛才冷冷冰冰的,現在看來一點也不輸給她的花魁。趁著還沒出什麼事,老鴇趕緊說道:「老身先告退了。」說完趕緊出了包間。

  摸到了!紫衣女子暗喜在心,但是方繁將令牌掛在胸口,又隔著層層衣物,如何得手?靈眸微閃,女子輕掀紗衣,微微撅嘴,嬌嗔道:「大人,公子,你們都穿這麼多,不熱嗎?奴家好熱哦!」

  「環翠樓的姑娘,果然熱情。」方繁哈哈大笑,花魁不愧是花魁,他要的就是脫衣服。方繁對著秦修之笑道:「商公子,咱們客隨主便吧。」說完率先脫下了外袍。

  方繁一脫下外衣,掛在胸前的令牌便隱隱若現。秦修之心情大好,順勢回道:「如此也好。」除去外衫,秦修之穿著素白的中衣,顯得更為單薄。

  「大人,來,再喝一杯嘛。」紫衣女子再次欺身上前,撫上了方繁的胸膛。此時方繁心思都集中在秦修之身上,都已經穿著中衣了,那兩個女人怎麼還沒有扒下他的衣服。

  抓到了!紫衣女子將藏於指尖的刀片輕輕彈出,掠過細繩,令牌順著手腕滑入袖間,另一隻手俐落地從腰間取出假的令牌,繫上細繩。才剛掛上去,女子的手忽然被一把抓住,方繁盯著懷中的女子,罵道:「你幹什麼?」

  紫衣女子暗暗心驚,跌坐在地上,一臉委屈地回道:「奴家,奴家在服侍大人啊!」

  方繁摸了摸胸前的令牌,還在!臉上也才微微緩和了一下。

  看來令牌到手了。秦修之推開身邊的女子,笑道:「大人,這樣熱情的姑娘,商君實在消受不起,不如讓她們退下,咱們痛飲幾杯。」

  退下?方繁剛才為了令牌的事情虛驚一場,再看秦修之只是衣衫微亂,這群沒用的女人,一口氣梗在喉間,輕哼道:「是消受不起,還是無福消受啊?」

  看他剛才美女在懷,卻一副虛應冷靜的樣子,他不是無能就是個女人。

  秦修之皺眉,回道:「大人此話何意?」

  盯著秦修之的臉,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表情,方繁故意放慢語調,說道:「我有一位故人,與莊主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不過,卻是個女人。莊主今日如此忸怩,莫不是,就是我那位故人?」

  女子!秦修之萬萬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說,商君怎麼可能是女人,他會是女人嗎?腦中閃過商君的種種神情,腦裡忽然有些混亂。

  迎著方繁窺視的眼,秦修之一怔之後,立刻大聲怒道:「簡直荒謬!」

  秦修之剛才片刻的失神,在方繁看來,便是大有可疑。向著身後的僕人使了個顏色,方繁假意笑道:「既然不是,莊主何須動氣。來人,還不快給莊主斟酒賠罪。」

  「是。」一名僕人端著酒壺迎了上來,腳下卻是忽然一滑,手中的半壺酒全部朝著秦修之撒了過去。酒浸濕了秦修之的衣衫,隱約間,卻見他的胸前彷彿繞著布巾,方繁冷笑在心,她果然是女人。

  「小的該死,這就給莊主擦乾淨。」端酒的僕人又迎了上來,手裡按著白布,卻不是在給他擦拭,而是撕拉著他的衣服。

  「你幹什麼?」秦修之還未來得及反應,男子力氣奇大,只是幾下,秦修之的中衣被撕破。一直站在門邊的御楓飛身上前,一手抓住男子的手腕,使力一推男子後退幾步。

  即使是這樣,秦修之的衣服已經被撕得殘破,胸膛也露了出來。眾目睽睽之下,秦修之覺得很是羞辱,若來的是商君,也要受此番對待。想到這裡,秦修之怒火上湧,冷聲回道:「我商君堂堂七尺男兒,你居然把我比作女子。商某有心結交大人這個朋友,卻遭此奚落侮辱,商君今日算是受教了!」

  秦修之的衣服殘破,看得清楚,他的胸前確實纏繞著幾層紗布,但是看起來是治傷所致。而他胸前的肌肉,還有緊實的腰背,雖然瘦,卻還是能看出,是個真正的男人。方繁心下驚惶,趕緊拱手說道:「莊主息怒,莊主息怒!老夫一時眼拙,再加上家奴愚笨,您不要介懷才好,我也是真心想交莊主這個朋友。」

  秦修之掃了一眼一屋子的侍衛僕人,哼道:「真心?」

  他是男子,已能確定他不是武家的女兒,而縹緲山莊的主人,他可是真正不想得罪!揮揮手,方繁對著身邊的人不耐煩地說道:「都出去,都出去。」

  紫衣女子也順勢回道:「是。」四人匆匆出了包間,倒酒的僕人也不敢留下,但是站在牆邊的兩人卻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過一下。

  這是最好的機會,一定要把那兩人支開!撿起外袍穿上,秦修之說道:「御楓,你也出去,我有話和大人單獨談。」

  御楓看了一眼方繁身後的兩人,久久才轉身出了屋外。

  秦修之臉上仍舊是一臉的不愉,手中握著酒杯,卻是一句話也不說。方繁暗暗思量,環翠樓內外都有守衛,不會有什麼刺客能進入,這商君最好還是不要得罪得好,輕輕抬手說道:「你們也出去。」

  「是。」

  兩人領命,也出了包間。

  秦修之終於鬆了一口氣,令牌已經到手,屋內也只剩下他們兩人,接下來就等著毒發了。

  方繁舉杯,討好地笑道:「莊主,今日怠慢了,老夫再敬您一杯。」

  「罷了。」秦修之接過方繁遞來的酒杯,暗暗觀察著他的臉色。

  商君不是武家的後人,雖然有些失望,不過能與縹緲山莊的主人結交,亦是一件大好事,方繁連連舉杯,讚道:「果真是好酒,只怕也唯有縹緲山莊能有此好酒了。今日能與莊主結識,實在是方某之幸啊!」

  「大人不嫌棄,就多喝幾杯。」秦修之將空壇扔到一邊,拿起另一罈酒,再給方繁滿上。

  「好!」

  幾杯下肚,方繁的臉色開始潮紅,然後是漸漸地泛黑。方繁覺得眼前的景物開始搖晃起來,不禁訕笑道:「這酒勁好厲害。」

  片刻之後,鼻子裡有熱流湧出,方繁伸手一擦,竟是一片猩紅!是血。

  方繁驚恐地看向眼前的人,他仍是平靜地坐著,一雙眼冷冷地看著他,「你……」張了嘴才發現自己的喉嚨竟然發不出聲音,胸口也一陣陣悶疼。方繁怕了,這酒,這酒有毒。

  「來人……」方繁用盡全力,卻只能發出幾個支離破碎的字,血從鼻子流出來,怎麼堵也堵不住。臉色暗黑泛青,垂死掙扎的樣子看得秦修之有些不忍地別過頭去。

  「來……人……」方繁不停地叫著。門外都是武功高強者,若是讓他們聽見,商君的計劃就完了。心下一橫,秦修之掏出懷裡的布巾,摀住了方繁的口鼻。方繁死命地掙扎,放在桌邊的酒杯摔落了下來。

  哐噹一聲脆響,門外立刻響起一聲詢問:「大人,是不是有什麼吩咐?」

  方繁彷彿聽見了希望,用盡全力踢踹著,秦修之幾乎壓不住他。這時,門外再次傳來詢問聲:「大人?」

  門也緩緩地推開。

  森冷的長劍毫不留情地刺入胸口,殷紅的血染紅了原本素淨的白衫,那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上,揚起的依舊是溫暖和煦的笑,卻蒼白得幾乎淡去,唯有胸前的殷紅越來越清晰刺眼。

  修之!

  商君幾乎被恐懼湮沒,他不知道自己是醒著還是睡著,他看見的是夢境還是真實。他只知道,他要起來,他不能這樣躺著,一次一次嘗試,卻發現不管他怎麼努力,連一根小指頭也動不了。

  身邊似乎有人在走動,修之,是你回來了嗎?修之!

  「修之……」

  細碎的幾乎吹散在夜風中的低喃,卻讓祁風華大驚,跑到床前,只見商君眼皮一直在動,半張著嘴,艱難而努力地發出聲音。

  「這怎麼可能?」祁風華不敢相信,小君居然是醒著的!他為什麼還會醒著,為了讓他能夠安心地休息,他特意加大的劑量,他不可能還醒著,不可能!

  「修之……」

  耳邊一聲接著一聲的低喚,明明白白告訴他,商君的確還醒著。祁風華趕緊撫上商君的腕間,混亂的脈動時強時弱,真氣在體內亂衝,他居然靠內力支撐,不讓自己睡過去,他怎麼可以如此倔強,他這樣會死。

  不知是氣憤還是憂心,祁風華取出銀針的手居然輕顫起來。邊將長針刺入穴道,祁風華在商君的耳邊不停急喚道:「小君,你快停止!不要再運功,快停啊!」

  或許是扎針的效果,或許是商君聽到了祁風華的呼喚,他確實平靜了一些。不過只一會,他忽然睜開了眼睛。

  「小君?」祁風華輕聲叫道。

  商君艱難而緩慢地側過頭,看清祁風華,卻只說兩個字:「解藥。」

  「你!」祁風華真恨不得一掌拍暈他,卻又不得不從藥囊裡拿出瞭解藥,他算是認輸了。不給小君解藥,他只會繼續催動內力,總不能眼看著他把自己害死吧。

  服下解藥,商君在床上安靜地平躺了一刻鐘。正當祁風華的心稍稍放下一些的時候,商君忽然坐了起來,蹣跚著要下床。祁風華趕緊壓住他的肩頭,明知道答案,還是問道:「你要去哪裡?」

  看也不看他一眼,商君冷冷回道:「放手。」他沒有想到,小師叔居然會聯合修之,這樣困住他。

  小君會生氣,他早已經預料到,卻不會後悔這樣做。不肯放開手,祁風華嘆道:「他們已經出去很久了,你現在去也來不及了。」

  商君完全不為所動,堅持著要起來。祁風華怒道:「你怎麼這麼不懂得珍惜自己,他們為了保護你去拚命,你卻枉費他們的心意。你的命不僅是你自己的,你有沒有替他們想過?」

  「我——」商君緊咬薄唇,冷漠回道:「我不要他們為我拚命!」他不值得他們這樣對他,他一開始就不應該與任何人親近,不應該連累任何人,是他的錯,是他的錯!

  商君油鹽不進的倔強徹底激怒了祁風華,手上一個用力,反剪其手,輕鬆地將商君狠狠地摔在了床上。祁風華怒斥道:「你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還想做些什麼?你幫不了任何人,只會拖累他們。」

  這一摔讓商君久久動彈不得,他好痛。痛的並不是身體,因為那樣的痛,他早就習慣了。他的心好痛,小師叔說的沒錯,他現在這個樣子,連站起來都那麼困難,能做什麼?他憑什麼去救他們?

  頽然地倒在床上,商君一動不動,茫然的眼裡,失去了光彩。

  心疼地看著商君頽然的樣子,祁風華暗罵自己說得太過分了。身受重傷,商君已經夠難過了,只是他一直憋著不表現分毫。他今天這樣說,一定深深地傷了小君。在床沿坐下,祁風華輕撫著商君消瘦的臉頰,輕聲說道:「小君,你是我們心痛的寶,乖乖養傷,等他們回來,這才是他們希望的,好不好?」

  商君緩緩閉上眼睛,毫無回應。祁風華輕嘆一聲,這樣的商君,他該拿他怎麼辦?

  「主子。」屋外,襲慕的聲音忽然響起。

  商君彷彿沒聽見一般,祁風華遲疑了一會,還是回道:「什麼事?」

  襲慕微怔,回應的為何是祁風華?主子呢?心中有了懷疑,襲慕仔細傾聽著裏邊的動靜,回道:「前去查探的探子來報,環翠樓外,暗伏著很多鐵甲軍。」主子一直都很關心商公子,所以雖然他沒有交代,襲慕依然派人去查看情況。

  屋內久久毫無動靜。忽然,商君驀地睜大眼睛,彈坐了起來。剛才襲慕說什麼?鐵甲軍,為什麼會有鐵甲軍?對付方繁,修之就已經夠危險了,如果還有鐵甲軍——

  商君掙扎著站起來,大聲說道:「襲慕,進來說話。」

  祁風華伸出手,暗嘆一聲,又緩緩放了下來。罷了罷了,隨他吧!

  這聲音?襲慕急忙推開門,夜焰也進了屋內,看清屋裡的商君,兩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是商公子?那他家主子?忽然想到下午說話奇怪的「商公子」,兩人立刻瞭然,那才是他們的主子。

  顧不得他們的震驚,商君急道:「有多少伏兵?」

  襲慕終於理清了頭緒,人也冷靜下來,回道:「大約八十人,分別埋伏在環翠樓四周,手中兵器多為弓箭。」

  「蕭縱卿呢?」從昨日起就未見三兒,商君猜他一定另有安排。

  「蕭門主與您,不是,與主子一同出發了。據說調集了無聲門上百精英,暗伏在環翠樓內外。」

  商君暗暗鬆了一口氣,這就好,有無聲門的人,再加上他原來的部署,對付八十鐵甲軍和方繁的手下,三兒和修之應該不會有太大危險。但是為什麼才八十人呢?商君皺眉,上次追捕予函,他們就出動了兩三百人,這次怎麼——

  「糟了!」商君低叫,「予函有危險。」

  好一招聲東擊西,調虎離山之計!那八十鐵甲軍應該只是監視三兒他們,為的就是讓他們不能脫身去救援,誰說新任鐵甲軍將領有勇無謀,這一招真是精明。

  予函不能死,他死了,蒼月的希望也就死了。其他親王要麼被下放,要麼是扶不起的阿斗,予函是唯一有機會與隴趨穆對抗的人,他的品行和治國之道他是見識過的,他或許能將蒼月從苦難中帶出來。

  予函一定不能死!

  握緊雙拳,商君緩緩低下頭,對著身旁的祁風華低聲說道:「對不起,小師叔。」他知道自己在拿命搏,但是有些事情,是死也要去做的。

  說完,商君抬起頭,眼中是平時常見的堅毅冷靜的光芒,看向襲慕和夜焰,朗聲說道:「襲慕,為我準備快馬。你們可以選擇去環翠樓救你們的主子,也可以選擇陪我去救予函,你們自己選吧,我絶不阻攔。」

  襲慕夜焰對看一眼,在對方眼中看見了同樣的神情,拱手於胸,兩人毫不遲疑地回道:「聽憑公子差遣。」只因為眼前此人從未讓他們失望過,也因為主子離去前的交代。

  商君暗暗舒了一口氣,現在他身邊可用之人真的不多。

  祁風華搖搖頭,師父曾經說過,如果你不能說服一個人,你只有兩種選擇,一種就是走得遠遠的,一種就是與他一起沉淪。他走不了,那麼只能捨命陪君子了。

  走到商君身邊,祁風華說道:「鐵甲軍真正的目的應該是予函。讓夜焰帶一隊人馬去通知蕭縱卿,保護秦修之,我和襲慕帶一隊人馬陪你去救予函,如何?」

  「嗯!」商君心頭一暖,輕輕點頭,掩下心中的感激。商君走到圓桌前,拿來筆硯,攤開天城地圖,說道:「夜焰、襲慕你們過來,我們討論一下如何營救,然後準備出發。」他要他們都能活著回來。

  「是。」

  燭光下,四人圍坐在圓桌前緊張地部署著。尚書府外,剛剛拿到令牌的予函仍舊不知,危險正一步步臨近。

  「大人?」門緩緩地被推開,侍衛伸出腦袋,想要一探究竟。大人今日特別交代,要密切注意款待之人,若是他有一點點異動,立刻擒住。

  門外御楓的心也提了起來,手緩緩移到腰間的長劍上。此時,屋內忽然傳來方繁的一聲怒吼:「都給我滾出去。不過就是碎了個杯子,別打擾我與莊主談話。」

  「是是是。」侍衛趕緊縮回腦袋,又合上了房門。

  方繁一雙眼早已充血,不敢置信地死盯著眼前的男人,他居然可以模仿他的聲音!他到底是何人?

  或許是藥效發作,或許是方繁已經失去希望,只掙扎了一會,他就不動了,只是那雙眼依舊大睜著,滿是詫異、恐懼和不甘。

  秦修之喘著粗氣,全身的力氣也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跌坐在地上,手中帕子早就被方繁暗黑的血浸濕。秦修之閉上眼,深呼吸了幾下,才緩過勁來。屋外人聲鼎沸,不時傳來美妙的樂曲,包間裡卻安靜得讓人心驚。

  按照商君的計劃,事情才完成了一半,想到這裡,秦修之趕緊站起來,費力地將癱倒在地的方繁扶起來,讓他坐在椅子上。擺弄了半天,方繁仍是不能坐直。秦修之轉念一想,乾脆讓他半趴在桌上,塞了一個酒杯進他手裡,自己也趴在桌子上。

  不一會兒,便聽見方繁大笑著說道:「來人,今日太開心了,再上些好酒好菜,我要與莊主痛飲。」門外的侍衛對看一眼,輕推開門看去,只見自己大人與商莊主都背對著他們坐著,兩人看來都有些微醺地靠在一起,又看見商莊主連連搖手,回道:「大人太客氣了,商君實在不勝酒力。」

  御楓側過身,微微擋住側開的門,對幾個侍衛低笑道:「看來我家主子與大人真是一見如故,平時他是很少喝得如此盡興啊。」

  其中一個侍衛點頭回道:「那可不是,大人也極少如此開懷。」

  御楓一臉慼慼然,回道:「既然如此,可別壞了主子們的興緻,上菜吧。」

  「對。」侍衛連連點頭,對著樓下的小二大聲叫道:「來人,上菜上菜。」

  不一會,七八個菜同時端了上來。看大人與商莊主相談甚歡的樣子,侍衛也放鬆了些,意思意思地搜了搜小二的身,沒有什麼異樣,揮揮手,說道:「快進去吧。」

  小二魚貫而入,菜品也紛紛上桌。

  方繁半趴桌上,不一會,略帶酒意頗為不耐的聲音再次響起:「都下去吧。」

  小二們立刻轉身出了包間。御楓拍拍幾個侍衛的肩膀,頗為熟稔地笑道:「主子們不知道還要喝多久,不如我們就在旁邊的小間吃點東西候著,如何?」

  幾個侍衛對看一眼,看包間裡觥籌交錯,有些動心,又故作矯情地回道:「這不好吧。」

  御楓見小二們都已出來,這些侍衛並未注意少了一個,反手關上門,笑道:「咱們開著門嘛,一眼就能看見有沒有異樣。」

  今日大人派足了人手,應該沒有人能對大人不利,只略微思考了一會,幾人點頭回道:「也好。」

  「請。」御楓與他們一起進了旁邊的小間。

  包間裡一切重歸平靜,一個三十出頭,一身布衣的男子從圓桌後面站直身子,躬身叫道:「主子。」

  秦修之打量了他一番,身形與方繁頗為相似。剛才只一瞬,他已經匿藏在圓桌下,可見此人機敏。點點頭,秦修之問道:「就是你?」

  那男子點頭:「是。」

  「快坐下。」秦修之俐落地從腰間掏出易容所需用具,好在剛才方繁只是扒了他的衣服而已。說起這個,他想到方繁所說的話,商君會是女子嗎?不,不可能。即使心裡一直在否定,腦中又不由得想起商君光潔的面龐,紅潤的薄唇。

  空拿著用具,秦修之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男子擔憂地輕聲喚道:「主子?」

  秦修之回過神來,有些尷尬地輕咳一聲,一邊幫男子易容,一邊問道:「你是否瞭解方繁的日常行動,語調神態?」要易容成功,光是容貌相似是遠遠不夠的,尤其是聲音、語氣神態等等,有一樣不像,便要敗露。

  男子坦然一笑,回道:「主子放心,小人在侍郎府潛伏過一段日子,對府中事務和方繁都有瞭解。至於聲音——」

  清了清嗓子,男子開口了:「莊主,你我再飲一杯如何?」

  「嗯,惟妙惟肖。」秦修之滿意地點點走,臉上已經差不多完成了,加上這聲音神態,沒有十分也有九分。

  將最後的鬍子打理好,秦修之笑道:「好了。」

  透過光潔的琉璃玉盞,男子看了看自己的臉,再看看趴在桌上的方繁一眼,不禁嘆道:「主子的易容術真是出神入化。」他也學過幾年易容術,但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就易容得如此相像,他真是望塵莫及。

  秦修之收起用具,說道:「趕快把衣服換上。」

  男子將方繁放倒,俐落地扒下他的衣衫穿好。看著地上的屍體,男子為難地問道:「這屍首應該如何處理?」

  秦修之環顧四周,包間裡既沒有隔間,也沒有屏風,更沒有壁櫃,空空蕩蕩的。輕拍著桌面,秦修之暗嘆,這屍體要怎麼藏呢?

  忽然,搖晃的桌布讓秦修之眼前一亮,對著愣在一旁的男子說道:「把他塞在桌子底下。」只要他們離開的時候沒有異樣就好。

  男子聽命,趕緊將屍體塞進大圓桌下。

  整了整衣襟,秦修之說道:「待會兒你和他們回府,令牌明日我會派人送回侍郎府,屍體留給御楓處理。」

  「是。」

  秦修之又看他一眼,沒有什麼破綻,說道:「走吧。」

  兩人走至門邊,男子率先大聲笑道:「今日與莊主喝酒,真是盡興,下次還請莊主光臨寒舍。」

  聽見聲音,幾個侍衛趕快出了小間,打開房門,只見商莊主微微拱手,回道:「大人客氣了,商君一定到,請。」

  方繁點點走,回道:「請。」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包間。離開前,秦修之向御楓使了一個眼色。御楓瞭然地走在最後,趁著他們下樓的時候,退回了包間裡。

  兩人說笑間已經到了環翠樓外,正當秦修之與男子告別,準備踏上馬車的時候,數支利箭朝著他射過來。

  「小心!」守在門外的衛溪飛身而起,長劍隔開了飛馳的利箭。

  秦修之一驚,抬頭看去,四周的屋頂之上,隱約可見無數黑影,手中的利箭閃著隱隱寒光。秦修之站定,他們倒沒有再射箭,看向「方繁」,問道:「怎麼回事?」

  「方繁」一愣,連連搖頭,他也是一頭霧水。

  秦修之眉頭緊蹙,難道被發現了,不可能,因為站在「方繁」身後的侍郎府侍衛也是個個一臉警戒。

  正在秦修之一籌莫展的時候,一道冷硬的男聲響起:「我們被包圍了。」

  秦修之一驚,回頭就看見蕭縱卿暗沉的臉。未等秦修之開口,蕭縱卿丟下一句:「退回去再說。」轉身走進了環翠樓。

  待秦修之他們都退迴環翠樓之後,潛伏在房檐上的黑影也消失無蹤。

  ……

  尚書府。

  一輛純黑的馬車停在離尚書府不遠的暗巷裡。馬車旁,年輕的車伕蹲在巷口,戒備地注視著四周。一個布衣男子從車伕身邊走過,忽然將一塊黑布包裹的東西扔到了車伕手裡。

  帘子被掀開,何紹華興沖沖地鑽了進來,將手裡的東西激動地遞到予函手中,說道:「主子,令牌送到了。」

  予函緊握手中的令牌,掀開窗簾,一束月光射進車內,瑩潤的光華照在令牌上,能清楚地看見上面精細的花紋還有每一處細微的凹槽,這是仿製不出來的。確定手中的令牌確是真的,予函說道:「抓緊時間,我們進去。」

  「是!」何紹華鑽出車外,坐在何成旁邊,輕揚馬鞭,馬車從暗巷裡奔了出來,向著尚書府正門駛去。

  尚書府前方的城樓上,一個炫白身影傲然而立,如鬼魅一般。

  「主人,他們來了。」

  輕搖著手中的嫣紅摺扇,玄鐵面具閃著森寒的銀光,瘖啞的聲音在月夜裡冷冷地響起,如貓捉老鼠般愜意:「不急,等他們進去了再來個甕中抓鱉。」

  「是。」黑衣人不敢多說,立刻退了回去。

  馬車未靠近尚書府,已被衛兵攔截,喝道:「來者何人?」

  已易容的何成朗聲回道:「吏部侍郎方繁。」

  一聽是方繁,衛兵立刻收了氣焰,回道:「是方大人啊!請您出示令牌。」

  何成正打算送出令牌,一隻透骨釘朝著他的方向直射而來,嵌入馬車壁上。衛兵大驚,叫道:「有刺客!」一時間尚書府前一片混亂。

  何成亦是大驚,回頭看去,只見祁風華帶著一隊人馬,追上前來,對他大聲叫道:「有埋伏,快走!」

  「走。」馬車裡,予函沉穩的聲音傳來。何成意會,狠狠地揚起馬鞭,馬車朝著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看著馬車離去,黑衣人輕聲問道:「主人?」

  「是他?」透骨釘,還有那張年輕的臉龐他可是記憶深刻。

  我不找你,你倒是送上門來了。白衣男子一掃剛才懶洋洋的樣子,輕撫著右臂上的傷,指著最前面的祁風華,沙啞的聲音冷冷說道:「追!那個人,我要活的。」

  「是。」黑衣人躬身退去,數道黑影也朝著馬車的方向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