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身陷囹圄

  環翠樓裡不明所以的人仍在花天酒地,側廳的包間裡,氣氛卻是異常的凝重。蕭縱卿本就硬朗的臉此時更是凝霜一般的冷然,秦修之實在不知哪裡出了問題,低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蕭縱卿不耐地抬起手,一個身著夜行衣的男子閃身而出,卻是直直地朝著秦修之半跪下來,恭敬地叫道:「主子。」

  秦修之大驚:「怎麼是你?」他是夜焰手下的人,為何會在這?而且還知道他不是商君,難道發生了什麼變故,秦修之急道:「起來說話,發生什麼事?」

  男子也不拖沓,回道:「您離開之後,襲大人派我等隨後查探消息,發現鐵甲軍圍困了環翠樓,商……」看了一眼蕭縱卿,再看一眼「方繁」,男子停頓了一下,主子現在易容成商公子的樣子,其他人或許並不知情,他還是不要直說為好。

  一聽是關於商君,秦修之急道:「他怎麼了?」蕭縱卿早知他的身份,方繁也已除掉,他現在也不怕別人知道他不是商君,他只想知道,商君到底如何?

  男子不敢怠慢,立刻回道:「公子說,這是調虎離山之計,鐵甲軍意在圍困,拖延時間,讓予函公子孤立無援。公子派夜大人帶領一隊人馬來接應您,因為人手有限,夜大人目前只佔據了環翠樓外正面的高處,特遣我進來與主子說明詳情,裡應外合。公子、祁公子還有襲大人帶領另一隊人馬正趕去救援予函公子。」

  雖然男子口中只稱公子,御楓和衛溪已然明了,眼前的主子並非自己主子。兩人對看一眼,心中都有疑惑,卻深知現在不是詢問的時候。

  他不是昏迷了嗎?怎麼又醒了!若是鐵甲軍一心想要捉拿予函,必是派出了精鋭之兵,如此商君豈不是——想到他的身體,秦修之看向蕭縱卿,急道:「我們要想辦法儘快出去,支援他們。」轉向黑衣男子,秦修之說道:「你過來,細說夜焰所處位置,我們突圍出去。」

  「是。」黑衣男子迅速掏出懷裡的地圖,蕭縱卿默不作聲地聽著,臉色自始至終都沒有好過,現在則是越發的陰鷙,想不到他居然被鐵甲軍耍了一回。

  看向默不作聲站在秦修之身後的「方繁」,蕭縱卿忽然說道:「你也過來,侍郎府那些侍衛我正好有用。」總要有一些擋箭的人,他們是再好不過的人選。

  「方繁」看向秦修之。秦修之點頭,他才回道:「是。」

  攤開地圖,蕭縱卿一邊講解著突圍的細節,額上也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心中不停地默唸著——

  君,你一定要挺住,一定等我!

  ……

  那邊還在醞釀突圍,這邊已經短兵相接。

  身後,何成駕著馬車,與祁風華並行,大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祁風華一邊閃躲著短箭,一邊回道:「鐵甲軍聲東擊西,將蕭縱卿他們圍困在環翠樓,其實最終目的是想捉拿予函。你們快走,我在後面殿後,商君在前面等著你們。」

  竟是中計了?還好他們及時趕到,不然主子進了尚書府,只怕是進得去出不來了。轉念一想,何成又問:「商公子如何能出得了環翠樓?」他不是去赴約了嗎?環翠樓被圍困,他如何脫險?

  又一支短箭從耳邊呼嘯而過。祁風華不耐地回道:「說來話長,先離開再說!」

  看身後黑衣人人數不少,何成也不再囉嗦,大喝一聲:「好!」揚起馬鞭,馬車極速狂奔向前。

  這樣不行,要攔住這些人,跟得這麼近,小君的計劃難以實現。祁風華對著身側的襲慕說道:「你護送他們,我設法攔截他們一陣子。」

  「好!」襲慕策馬跟上馬車。

  祁風華則忽然用力勒緊繮繩,馬匹吃痛,立馬揚蹄。趁著回身之際,祁風華擲出手中的透骨釘,雙手齊發,全部擊中馬腹,馬匹立刻軟倒下來,緊跟著的黑衣人,也從馬上翻滾了下來。倒地的馬匹也驚得後面的馬紛紛停下。只一瞬間,何成駕的馬車也繞進了旁邊的樹林裡,消失在密林裡。

  祁風華暗暗鬆了一口氣,一道瘖啞的男聲陡然響起:「分兩隊,左右包抄,給我追!」

  「是!」

  祁風華眯眼看去,月夜下,那襲白衣更是炫目,坐在黑馬上的男人,臉隱沒在玄鐵面具下,看不清樣貌,但是那逼人邪魅之氣卻讓人不會錯認,是他!那個傷了小君的人,雖然他還離得很遠,祁風華卻已經感受到此人的氣勢,不由得握緊繮繩,手心竟滿是薄汗。

  樹林裡,商君焦急地注視著四周,予函若能進得來樹林,就已經勝了一半。

  緩緩張開手,看向手心中的猩紅藥丸,商君不受控制地輕顫起來,這是多年前師父給他的藥丸,聚元丹。師父交代,不到萬不得已,絶不能用,因為它能在一瞬之間,提元氣,增內力,但是,藥丸效用一過,必會衰竭。他若是不用,以他現在的武功,不但救不了誰,反成拖累,但是用了,他——

  心馳神恍之間,馬蹄之聲已然入耳。商君抬眼看去,予函的馬車已經向著他這邊狂奔而來。將藥丸置於袖間,商君迎了上去。馬車才停下,商君大聲叫道:「予函下馬車!」

  予函才剛跨出車馬,商君立刻將手中的黑衣塞到他懷裡,說道:「撕掉面具,快。」

  雖然還沒弄清楚用意,予函卻也知情況緊急,一邊將黑衣穿上,一邊急忙撕扯臉上的人皮面具。

  遠處,馬蹄聲越來越響。商君轉身,對著身後幾人急道:「你們幾個駕車往北邊,你們幾個駕車往南邊。現在馬上走!」

  「是!」

  幾人利索地上馬,與予函所乘一模一樣的兩輛馬車分別向著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予函此時有些瞭解商君的意圖了。果然,商君看向他們,說道:「襲慕、何成、紹華,你們保護予函朝東面走,十里外有個岔道,一切按計劃行事,快走!」他已經通知了夜焰、三兒他們突圍出來之後,立刻前往岔路接應,這樣一來,予函就能獲救。

  幾人紛紛上馬,襲慕卻見商君掉轉馬頭,朝著樹林的方向,急道:「公子,你要去哪兒?」

  「我不能讓小師叔一人苦戰!我回去與他一同對敵,拖延他們。襲慕,予函就交給你了,一定要救他出去。」小師叔是因為他才以身犯險,他絶不能讓他出事。予函交給襲慕,他也放心了。

  「你們快走!」揚起手中的馬鞭,商君的身影向著樹林外奔去。

  「公子!」襲慕還想說什麼,商君早已隱沒於暗夜之中。

  「走。」揚起馬鞭,一行幾人朝著東方奔去。

  ……

  駕馬慢慢走近祁風華,白衣人斜睨著他,輕笑道:「我們又見面了,真是讓人期待啊!」本就沙啞的聲音,伴著笑聲,讓人聽起來更覺刺耳。

  祁風華雙手環在胸前,不屑地冷笑道:「看見你,我想起了一句話,果然是禍害遺千年。」一邊說著,手中已經扣滿了透骨釘,待他再靠近一些,他就要他好看。

  玄鐵面具下,看不見表情,冷殘的聲音卻依舊輕快,不可一世地說道:「嘴巴倒是很硬,就不知道你的命有沒有這麼硬。」

  眼見時機成熟,祁風華運氣於腕間,使足全力,朝著白衣人擲去。原來還頗為懶散的白衣人,忽然眼神一凜,臭小子,他以為他還會敗給同樣的招式兩次,可笑!輕身一躍,白衣人竟是離開馬匹兩丈有餘,輕鬆地便躲過了這一擊。祁風華一怔,這人的內力好強。

  祁風華還在震驚中,只聽見白衣男子冷哼一聲,說道:「小子,讓我來教你,什麼叫用毒!」身子還在下落中,他忽然從袖間撒出一道白色的粉末,隨著夜風,向著祁風華襲來。

  祁風華大驚,來不及多想,亦從腰間掏出他的獨門解毒散,朝著迎面而來的粉末撒去。一時間,兩種白色粉末在空中交會,竟是瞬間變成了黑色的薄煙,空氣中也瀰漫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拍拍手中殘留的藥粉,祁風華哼道:「就這點本事,就不要拿出來丟人了吧。」他從小就在毒罐子裡長大,和他比用毒,好笑!

  白衣人眼中興趣更甚,俯身衝向前去,動作之快,超乎祁風華的想像。這麼近的距離,透骨釘根本擲不出去,被逼後退數步。白衣人卻是如黏上他一般,緊隨他身側,祁風華甩不掉他,只得出手。兩人只交手了幾招,白衣人忽然一招小擒拿手,緊緊抓住祁風華的手腕,另一隻手扣在他的右肩上,沙啞的聲音再一次冷冷傳來:「還算有些本事,可惜,武功太差。」

  祁風華不服氣,剛想要動,白衣人眼中閃過一抹冷殘之色,不自量力!

  「啊——」只聽見一聲骨頭碎裂的脆響,祁風華的肩胛骨被生生捏碎。

  骨頭碎裂的聲音伴隨著祁風華的叫聲,在夜裡響起,聽者心顫,尤其是聽在商君耳裡,如萬蟻噬心,痛入心扉。

  一道滿含殺氣的白光,襲向白衣男子。白衣男子微驚,不得不放開擒住祁風華的手,側身躍開。待看清來人,白衣男子笑道:「又來了一個。看來我的運氣總是這麼好。」

  剛才那一劍所透出的內力,祁風華站在旁邊,都已感受到。深知商君的身體情況,祁風華不敢置信地說道:「小君!你的武功——」

  扶起祁風華到旁邊坐下,商君一臉平靜地回道:「我沒事,你別亂動,等我!」

  看著商君內力充沛,傲然而來的背影,祁風華心中卻忽然泛起一抹膽顫心驚的感覺。

  握著劍,商君穩步走向白衣男子,對於他剛才挑釁的話,並不回應。白衣男子卻收起了調侃之心,只因商君手中的軟劍因他的內力發出龍吟般低沉的清音,讓白衣男子心下一凜。

  他時間不多,氣沉丹田,一招橫掃千軍,直逼白衣人咽喉,來勢兇猛。白衣男子自視內力深厚,不躲不閃,舉起摺扇,正面迎擊,軟劍與摺扇短兵相接,兩人比拚的卻是內力。才不過一瞬,白衣男子暗驚,商君的內力又剛又猛,這怎麼可能,才月餘不見,他的武功竟是突飛猛進到這般程度,難道真有什麼仙丹妙藥不成!

  握著摺扇的手背震得麻木,幾乎握不住摺扇,白衣男子不得不御氣震開商君。

  商君被白衣人的內力震得胸口生疼,但是現在容不得他退縮,再次提劍,直攻白衣男子臉面。白衣男子不再硬接商君的長劍,用摺扇隔開商君的攻勢。忽然,他手伸入衣袖,一道白色粉末撒向商君。

  祁風華急道:「小心有毒!」

  商君眼神一暗,不退反進,提氣直衝向白衣男子,手中的凌霄軟劍左右揮舞著。在他的內力驅使下,軟劍竟捲起了一個漩渦,藥粉非但沒有黏上他的身,反而隨著軟劍揚起的漩渦,撲向白衣男子。白衣男子沒想到商君居然出此險招。趕緊向後躍起,卻仍是來不及,被自己的藥粉欺身。白衣男子暗驚,退出數丈之外,立刻掏出懷裡的藥瓶,將解藥送入口中。

  商君還想提劍再戰,遠處,隆隆的馬蹄聲響起,眯眼看去,滾滾煙塵,足有百餘人。

  雖然他很想要了白衣男子的命,但是聚元丹只能支撐一個時辰,現在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看著遠處急奔而來的鐵甲軍騎,再看看已經臉色慘白的祁風華,商君終於決定不再戀戰。

  「走!」商君扶起祁風華,跨上馬。

  白衣男子也不追,冷眼看著他們朝著樹林的方向狂奔而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霜霜是祁風華的愛馬,也是千里挑一難得一見的寶馬良駒,即使是負荷兩個人,依舊穩健而飛快地在樹林裡穿行。祁風華坐在後面,抱緊商君的腰,即使吃力,還是堅持問道:「小君,你是不是吃了聚元丹?」以小君的傷勢,不可能還有那樣強勁的內力,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吃了聚元丹。

  商君身體一僵,握著繮繩的手緊了緊,卻一個字也不回答。

  即使早已猜到他吃了聚元丹,祁風華多麼希望,他能否認,但是他沒有。勒緊商君的腰肢,祁風華氣得大吼道:「你怎麼這麼糊塗!」聚元丹豈是可以隨便吃的嗎?他的身體,早已承受不住任何折騰,祁風華不敢想像,藥力散後,小君——

  深吸一口氣,商君平靜地回道:「我沒得選。」小師叔為了成全他的大義,甘願冒險,他早已把他當作親人,又如何能看著他遇險,即使讓他再做多少次選擇,這聚元丹他都一樣吞了。

  淡淡的話語被夜風吹得支離破碎,祁風華卻聽得清清楚楚,痛苦地閉上眼睛,小君,我不要用你的命來換我的命。

  跑入樹林深處,商君勒緊繮繩,霜霜揚起前蹄,停了下來。祁風華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商君一手扶著他的胳膊,一手攬著他的腰,將他扶下馬。沒等他開口,商君忽然提氣而起,躍上了一棵百年古樹,在中間停頓了一下,再次躍起。他們已經躍上了高高的樹幹,密密麻麻的枝葉將他們的身影遮蔽。

  紛雜的馬蹄聲已然逼近。商君出手,點了祁風華的穴道。祁風華驚道:「小君,你幹什麼?」

  小心地讓祁風華側躺在一處由三根枝幹交錯而成的凹陷處,商君淡淡地回道:「穴道兩個時辰之後會自動解開。」

  祁風華終於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身子不能動,只能瞪大眼睛,急道:「小君,你不能。」

  他話還沒說完,商君又點了他的啞穴,撕下一截衣擺,將祁風華的肩膀和手臂固定好。密林裡,馬蹄聲已經越來越近,他們找不到人,絶不會罷休。低著頭,商君哽咽道:「對不起,小師叔。如果,我回不去,幫我照顧笑兒。」

  祁風華圓瞪的眼中,蓄滿氣憤、怒火甚至是祈求。小君,你不能這麼做,你看著我!祁風華的眼睛幾乎瞪得出血,商君卻不肯再抬頭看向他。

  小君,不要!

  俐落躍下,暗黑的背影瞬間消失在眼前。

  身手奇快地直接躍上馬背,商君輕拍著霜霜的脖子,淡笑道:「霜霜,為了我們共同要保護的人,並肩作戰吧。」

  彷彿聽懂了他的話,霜霜長嘶一聲,如滿弓之箭一般,一道銀白的閃電迎風飛馳。

  霜霜的速度很快,背後的馬蹄聲似乎漸漸離遠。狂奔出數十里之外,商君緊緊摀住胸口,撕裂般的疼痛來得比任何一次都激烈,他幾乎握不緊繮繩。霜霜彷彿也感受到了商君的痛楚,放慢了一些速度。就在此時,原本漆黑的小道上,泥土中赫然彈出數根手腕粗細的麻繩,橫在前方道路上。霜霜機敏地揚起前蹄,立刻停了下來。霜霜幾乎與地面垂直,商君抓住霜霜的鬃毛,才沒有摔下去。

  驚魂未定,草叢間躥出了百餘鐵甲軍,手中的長箭一齊指向商君。商君眯眼看去,白衣人坐在馬上,似乎等了他很久的樣子,看見馬背上,只有商君一人,白衣男子眼神微閃,那小子人呢?這樣都能讓他逃了,白衣男子微怒,聲音卻依舊毫無起伏一般冷硬,「看來我小看你了,商君。」上次見他,他已經要死不活,今天居然有如此內力,他幾乎都不是對手。一路有追兵,他還能把人藏起來,商君,好個商君!

  緩緩坐直身子,商君冷笑,不屑之色毫不隱藏,哼道:「而我,卻太高估你了。原以為,你也是一號人物,想不到竟是隴趨穆的鷹犬,真是讓人失望。」

  「鷹犬?」白衣男子瘖啞的聲音終於有了起伏,森冷麵具下的眼中閃過一抹猩紅。

  「為了不讓你失望,把你的命留下吧。」沙啞的冷殘之音透出的殺氣,讓霜霜也不安起來,不停地蹬踏著前蹄。身後的鐵甲軍也追了上來,前後夾擊,將商君堵在中間。商君握劍的手已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藥效要過了嗎?沒能殺了他,真是可惜。

  白衣男子緩緩抬起手,無數支利箭滿弓而對,箭尖直指商君。

  商君嘗試提氣御劍,卻是連劍都拔不出來。一股濁氣上揚,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在霜霜潔白的鬃毛上,瞬間猩紅一片。終於到了這一天嗎?仰頭看向滿天的星辰,商君忽然笑了起來。

  爹,娘,女兒真的已經儘力了!

  ……

  偌大的花廳裡,一群人或坐或站,卻寂靜無聲。蕭縱卿的拳頭緊緊握著,青筋幾乎要暴出來。秦修之面無表情,一向溫和的眼神失了平靜,如風暴來臨前的深海,幽藍死寂。祁風華肩頭骨裂加上顛簸,早已血跡斑斑,他卻理也不理,怔怔地呆坐著,眼神空洞。

  按照商君的安排,蕭縱卿與夜焰裡應外合,突出重圍,及時趕到。予函安然回來了,祁風華也得救了。所有人都脫險了,卻獨少了一個人——商君。

  看著這一屋子失魂落魄的人,予函不禁低嘆,商君,他那樣的人物,就這樣死了,太可惜了。

  花廳裡的氣氛過於壓抑,一個僕人匆匆走到門前,卻是久久不敢出聲,暗暗嚥了一口口水,才輕聲說道:「門主,外邊有一位商姑娘求見。」

  商姑娘?聽到商字,所有人都是一怔。

  「商笑……」想起小君的託付,祁風華的心瞬時擰在了一起。若不是他,小君根本不需要面對白衣人,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杳無音訊,他有什麼臉面來面對商笑?

  一直知道君有個萬般疼愛的妹妹,卻不想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她,蕭縱卿心裡一陣煩躁,卻也不得不回道:「請她進來吧。」

  不一會兒,一串輕快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屋裡的人心情卻是越來越沉重。

  一個粉妝女子大步流星走進屋內,明眸大眼,櫻唇翹鼻,和商君長得有幾分相似,她應該就是商笑了吧。果然人如其名,她年輕的臉上洋溢著如暖春嬌花般明媚的笑容,看得出,一直以來商君把她照顧和保護得很好。她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女子,淡紫羅裙,頗有氣分書卷氣。走在最後的,是一名男子,斯文俊朗,只是那雙彷彿帶笑一般的眼裡,隱隱流動的鋭利,可見亦不是個簡單角色。

  商笑跨進門內,一眼就看見坐在門邊的秦修之和祁風華,立刻興高采烈地笑道:「秦大哥,小師叔,你們都在這,那我哥也一定在,太好了。」雖然她不聽話地跑來,一定會被罵得很慘,不過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才不管呢!

  相較於商笑的興奮,與她一同進入屋內的裴徹和朗月都感覺到了氣氛不對勁。尤其是裴徹,掃了一眼花廳,沒有看見商君的影子,心裡已經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看見祁風華肩膀上的殷殷血跡,商笑關心地問道:「小師叔,你怎麼受傷了?」

  祁風華緩緩別過頭去,他不忍看那雙與小君一樣明亮的眼眸。

  祁風華不說話,商笑莫名其妙,不過一抬頭就看見好久不見的御楓,高興地跑到御楓面前,笑道:「御楓,我好想你哦,好久好久都不見你了。都怪我哥,不讓我來看你。」四處看看,沒見商君,商笑問道:「對了,我哥呢?」

  所有人表情都是一凜,終於,商笑也感覺到了不對勁。盯著旁邊的衛溪,商笑急道:「你們怎麼了?都愁眉苦臉的。是不是我哥出事了?」衛溪一向都是貼身保護他的,現在御楓、衛溪都在,他呢?

  御楓不知道怎麼回答,也不敢回答。主子和笑小姐的感情,這麼多年來,他看在眼裡,若是她知道主子生死未卜,只怕是要瘋狂的。

  御楓和衛溪都低頭不答,更是肯定了商笑心中的不安,跑到秦修之面前,商君急道:「秦大哥你說話啊?我哥呢?」秦大哥對他情根深種,一定知道。

  迎著商笑滿懷希望又憂心忡忡的眼睛,秦修之開不了口。他要怎麼和她說,他有心替商君去面對危險,結果卻把他推向了更危險的深淵?

  他們這是什麼表情?看著花廳裡,眾人或惋惜或痛苦的神情,商笑心中的不安上升到了極點。手足無措地衝到衛溪和御楓面前,商笑失控地吼道:「衛溪、御楓!我命令你們說話!你們為什麼都不說,你們說話啊!我哥在哪裡?」商笑幾乎是瘋狂地拉扯著御楓和衛溪。兩人任由她撕扯著,心也隨著被撕扯,是他們沒有保護好主子。

  腦子裡各種可怕的念頭如蔓草一般,滋生纏繞,不知不覺中,眼眸中已經有瑩光閃動。裴徹上前一步,將商笑環在懷裡,沉聲勸道:「笑兒,你別這樣,冷靜點。」依照現在的局面,商君只怕是凶多吉少。

  幾乎是無意識地掙扎著,商笑哭喊道:「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我連他在哪裡,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讓我怎麼冷靜?怎麼冷靜?」她不要報仇了,也不要縹緲山莊,她什麼都可以不要,她只要他,只要他!

  「你在哪裡?」身體的力氣象是被抽空一般。商笑靠在裴徹懷裡,淚濕的雙眼失了明媚,泣不成聲。

  你答應爹娘要照顧我的,你不要笑兒了嗎?不要離開我,不要。

  姐——

  姐——

  淒厲而絶望的呼喚,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又彷彿是在耳邊。

  笑兒——

  商君原本混沌的腦子,痛到麻木的身體,因為這聲突來的呼喚,全都甦醒過來,赫然睜開眼睛,讓正在往他身上潑水的黑衣人嚇了一跳。

  好冷!

  好疼!

  商君以為自己早已經對疼痛麻木了,原來不是。

  被綁在一個鐵架上不能動彈,商君艱難地抬起頭,終於看清了周圍的一切。一間密閉的石室,牆角的兩堆火照亮了四周,入目皆是冰冷的刑具,大大小小。石室裡沒有窗戶,只有一扇窄小的鐵門可以進出,他所在的,或許只是眾多牢房中的一間。耳邊不時傳來淒厲的號叫,那是生不如死的哀鳴。對於關在這裡的囚犯而言,即使不用刑,日日夜夜聽著這樣的慘叫,就已是無盡的折磨。

  黑衣人恭敬地退後,說道:「主人,他醒了。」

  白衣男子緩步走到商君面前,不耐地說道:「商君,我已經沒有耐心和你再浪費時間了。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乖乖說出隴宜亥還有秦修之他們一夥人的下落,我會讓你死得痛快一些。至於另一個,你應該不會喜歡,我一直缺一個人,幫我試毒,你倒是個很不錯的人選。」

  嘶啞的聲音,森冷的面具,邪魅的氣息,如果說這裡是地獄,那麼他無疑是最適合這裡的主人。商君冷笑,對上白衣人冷殘的眼睛,漠然回道:「有什麼藥,儘管拿出來。」

  白衣男子一怔,兩人眼神較量,互不相讓,一個邪魅冷殘,一個桀驁不馴。

  他討厭他那雙冷漠的眼睛!討厭他驕傲的嘴臉!討厭他不屑的態度!

  商君,你該死!

  雖然看不見表情,白衣人渾身上下充斥的邪氣讓石室裡其他黑衣人冷汗直流。其中一人顫抖著上前,低聲說道:「主人,交給我吧,不管他嘴多硬,我都能讓他開口說話。」

  白衣男子大喝一聲:「好。」他要看看,是他的骨頭硬還是鐵鞭硬。

  黑衣人拿起一條一丈有餘的長鞭,上面滿是鐵器交織的倒刺,在商君面前揮舞了兩下,長鞭掃過的地面,留下一條深深的溝壑。

  「說還是不說?」

  商君閉上眼睛,緩緩別過頭。

  黑衣人冷哼:「不說?自找苦吃。」說完,手中的長鞭毫不留情地抽向商君。

  倒刺順著鞭子的力道嵌入肉裡,血立刻順著長鞭滴入沙地。

  「嗯!」商君悶哼一聲,緊咬的牙關就是不肯哼一聲,黑衣人連抽了幾鞭,商君本就虛弱的身體支撐不住這樣的酷刑,乾脆暈了過去。

  黑衣男子習以為常,對著身後的人說道:「潑醒他。」

  「是!」拿起水桶,身後的男子走到商君身旁,一桶水舉起,從他的頭頂澆了下去。

  「嗯……」冰冷的水沿著臉頰沖刷下來,澆在血肉模糊的身上,商君意識模糊,眼睛已經睜不開。

  黑衣男子得意地吼道:「說還是不說?」不見棺材不掉淚,這回看他還嘴硬!

  耳邊的聲音遙遠而模糊,商君再一次別過頭去,依舊不屑於理他。黑衣人惱羞成怒,手中的長鞭更是瘋狂地往商君的身上抽。泄憤之後,黑衣人喘著粗氣,他身後的男子低聲說道:「他好像又暈過去了。」

  黑衣人大吼道:「繼續潑!」他就不信,他還對付不了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子。

  「是。」

  水潑了一盆又一盆,商君仍是一動不動,沖刷下來的血水讓森冷的石室裡,充滿血腥味。

  「裝死?」血腥刺激了黑衣人,讓他變得瘋狂。「讓我來。」推開身後的男子,黑衣人走到水桶邊,舀了一大勺粗鹽倒入水中。男子瞪大了眼睛,就連一直愜意地坐在一旁的白衣男子眼神也微閃,不過他仍是冷眼旁觀著。

  黑衣人攪和了片刻之後,提起水桶,走到商君面前,揚起一抹殘忍得意的笑——

  「啊——」

  鹽水侵蝕著血肉,辛辣而灼燙,身體的每一處,都如同火燒,淒厲的叫聲如願地在石室裡響起。

  ……

  哐當!

  一個杯蓋掉落,碎瓷滿地。

  側廳裡,所有人都看向秦修之,只見他臉色蒼白,手微顫著將手中的熱茶放下,說道:「對不起,我,走神了。」剛才那一瞬間,他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這種痛很奇怪,讓他渾身冰冷。

  熬了三天,蕭縱卿雙面赤紅,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繼續說道:「這次我們的對手不僅僅是隴趨穆,我查到——」

  「小姐!小姐你要去哪裡?」

  蕭縱卿才說了兩句,一道焦急的女聲傳來,眾人看向屋外,就看見商笑披散著長髮,身上只披著一件單衣,滿臉的淚痕,向著側廳跑過來。裴徹最先反應過來,立刻迎了出去,御楓和衛溪也趕緊迎了上去,他們沒有保護好主子,絶不能再讓笑小姐出事!

  屋裡的幾人對視一眼,也跟了出去。

  「小姐——」朗月追著商笑,看見裴徹他們出來,終於緩了一口氣。

  裴徹抱住蒙頭亂闖的商笑,急道:「笑兒,你怎麼了?」

  「他,他被人鞭打,他滿身是血,他……」商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狂亂的樣子讓裴徹一顆心都揪在了一起。扶住她的肩,裴徹柔聲哄道:「笑兒,你別急,發生什麼事,慢慢說,你說誰被鞭打?」

  「我哥!他正在受苦,他被人吊著,那些人拚命鞭打他。他身上,手上,全是血,全是血。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裴徹的勸慰也沒能讓商笑冷靜下來,拽著裴徹的手,商笑哭道:「徹,你陪我,你陪我去,好不好?」她不要在這裡等下去,她要去救他。

  商君?裴徹一愣,急道:「好,我陪你,但是你怎麼知道他被人鞭打?笑兒你先別哭,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笑兒知道商君的處境嗎?

  商笑早已哭得不能自已,只是不停地說道:「我要去找他!」

  衛溪也急了,問道:「小姐,你知道主子在哪裡嗎?」

  蕭縱卿也忍不住低喝道:「快說!」

  商笑不停地搖頭,所有人都心浮氣躁地盯著商笑。朗月好不容易追上,裴徹趕緊問道:「朗月,怎麼回事?」

  朗月回道:小姐剛才做了一個惡夢,醒來就哭鬧不已。

  惡夢?原來只是一個夢而已,雖然不忍苛責商笑,眾人還是好生失望,紛紛轉身走進側廳。

  看商笑哭得聲音都嘶啞了,裴徹心疼地勸慰道:「笑兒,只是一個夢而已。」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完,商笑大怒,狠狠地推開裴徹,吼道:「不是夢!不是夢。他正在受苦,你們都感受不到他在疼,聽不見他在叫嗎?」

  她也希望那只是一場夢,但是她真的聽見他的聲音了,那麼真實,就在耳邊!為什麼他們都無動於衷。

  他在疼,他在叫,秦修之心下又是一痛,就像剛才,痛得那麼真實。

  商笑滿臉的絶望,讓裴徹一驚,趕快抓住她往外跑的身子,說道:「好,我們知道他在疼,在叫,剛才我們就是在想辦法營救他,很快就能把你哥救出來。」

  「真的?」只要能救出商君,怎麼都好!商笑拽著裴徹,急道:「你們知道他在哪裡了嗎?怎麼營救?你快說啊?」

  商笑激動地搖晃著裴徹,身上的外衣早就掉在地上,臉上淚痕滿佈,眼睛紅腫。只不過三天而已,那個初見時如花嬌艷的女子已憔悴成了這般模樣。予函低嘆一聲,說道:「裴公子,商小姐如此激動,先扶她到裏邊再說吧。」

  他們對商君究竟在哪裡根本不知。其實裴徹也不知應該如何說起,只好扶著商笑,勸道:「笑兒,進去坐下慢慢說。」

  進了側廳,朗月貼心地遞上熱茶:「小姐,喝杯熱茶吧。」

  商笑哪有心思,一雙眼盯著裴徹,迫不及待地說道:「我沒事,你快說。」

  裴徹為難地看向蕭縱卿。

  蕭縱卿剛才還沒來得及講完,裴徹自然不明白其中的情況,只能為難地看向他,商笑也盯著蕭縱卿看。

  蕭縱卿冷聲說道:「本來我猜測是鐵甲軍抓走了君,但是經過這幾天的查證,君不在鐵甲軍的監牢裡,抓走君的應該不是他們,最有可能的是最後和君交手的白衣人。」

  商笑一急,忍不住追問道:「那他是什麼人,會把我哥抓到哪裡去?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無聲門幾天的追查,卻只得了這麼點信息,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蕭縱卿的心情本來就極差,商笑忽然打斷他的話,讓他本就煩躁的心情更差,口氣也變得不耐,「他行蹤詭異,極少留下線索,但是白衣人與昊天盟的門人有所接觸。昊天盟是蒼月一個極其神秘的組織,手段殘忍,行事古怪。」

  行事古怪,手段殘忍!與白衣人有過正面較量的祁風華體會得更加深刻。按照蕭縱卿的說法,那個白衣人如果是昊天盟的人,小君就更危險了,祁風華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依那晚的情況看來,你所說的昊天盟和鐵甲軍之間只怕還有著種種關聯,就怕昊天盟也是隴趨穆的爪牙。」眼看著在座的人,都是商君的至親好友,說到商君有可能面臨的危險,屋裡的氣氛變得躁動,真正是關心則亂。

  予函嘆道:「蕭門主,依我看,你繼續派人去查昊天盟的總部到底在哪裡。大家各自清點人手,保存實力,一旦有商君的線索,儘力營救他。這次的事,一定已經驚動了隴趨穆,他必定不會善罷甘休。商君和我們的處境都很危險,不能再坐以待斃了。我待會兒修書北軍將領,讓他們找藉口入京。這一仗是避無可避。」

  裴徹輕輕搖頭,冷靜地分析道:「遠水救不了近火。鐵甲軍一萬有餘,再加上駐紮天城外的三萬護衛軍,隴趨穆能馬上調度的,就有近五萬。」

  裴徹沒有繼續說下去,眾人卻都已經心知肚明,他們這些人,加起來,還不足五百,如何與五萬人鬥?花廳裡又一次陷入了寂靜之中。

  商笑忽然站了起來,一臉冷漠地向著花廳外走去。裴徹急忙拉住她的手,急道:「笑兒,你去哪裡?」

  緩緩掙脫裴徹的手,蒼白的臉上儘是失望,商笑無力地回道:「你們說了這麼多,其實根本沒有想到辦法救他,不是嗎?」她不需要再聽下去了,越聽只會讓她的心越痛。

  裴徹還想追出去,被朗月攔了下來,「裴公子,讓小姐靜一靜吧。你們繼續討論如何救公子,我會照顧好小姐的。」

  看著那道如幽魂般蹣跚而去的背影,裴徹竟然移不開腳,救不出商君,他追上去又能如何。她需要的,不是一個安慰的懷抱,而是她哥哥。

  朗月默默地走在商笑身後,陪著她在這片不大的花園裡來來回回走了不下十遍。終於,商笑停了下來,蹲下身子,抱著雙膝,把臉埋在雙臂之間,久久,只聽見哽咽的聲音顫顫傳來,「朗月姐姐,我好害怕。如果他真的有什麼不測,我怎麼辦?」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家人的屍體,長箭沒入爹爹胸口,灼熱的血,灑在她的臉上,脖子上。這些已經多年不曾想起的景象再一次侵襲著她,一幕一幕,不停地在她眼前出現。

  在商笑身邊坐下,朗月輕輕環上她單薄顫抖的肩膀。朗月無語,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若是公子真有什麼不測,應該怎麼辦?失去了那個事事承擔,體貼包容,傲氣朗然的人,她們應該怎麼辦?

  靠著朗月的肩頭,商笑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我好笨好笨,這麼多年了,我為什麼沒有好好練武,為什麼沒有幫他分擔縹緲山莊的事務,為什麼就不能聰明一點!」起碼不用像現在這樣,只能留在這裡哭。

  緊緊地環住商笑,朗月輕聲安慰道:「你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現在這樣的局面,屋裡那幾個大男人都無能為力,更何況你一個女子。」她沒有任性地胡亂跑出去,給大家添亂就已經很懂事了。

  女子?他就是女子啊,還不是一力承擔著一切。越想越恨自己,商笑搖頭說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有哥哥的武功,有舒清姐姐的能幹……」

  商笑忽然身子一僵,整個人呆呆地發愣。朗月急道:「小姐,你怎麼了?」

  用力抓緊朗月的衣袖,商笑滿是淚痕的臉上綻放出希望的光芒,大叫道:「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個人一定可以想到辦法救哥哥!」

  「真的嗎?」看商笑信心滿滿的樣子,或許她真的能找到一個人來救公子,朗月激動地問道,「是誰?」

  左右看看,雖然四下無人,商笑還是傾身向前,貼著朗月的耳際,低聲說道:「舒清姐姐!」

  朗月睜大眼睛,慌亂地撫上商笑的額頭,擔憂地說道:「小姐,你別嚇我。舒清小姐已經……」死了。後面兩個字朗月沒敢說出來。她承認,若是舒清小姐還活著,或許真的是她們的希望,但是現在——

  「你跟我來。」心中有了希望,商笑一掃剛才頽然的樣子,拉著朗月起來,向著她們所住的院落跑了過去。

  急匆匆地進了屋內,商笑下了門栓,將朗月拉進內屋,才認真地說道:「朗月姐姐,我和你說的事情,你千萬不能說出去。其實舒清姐姐沒有死,她只是到了一個叫海域的海外國度,就是我們的商船經常進出的那個國家。」

  商笑表情真切,說話也清楚明白,朗月終於相信她不是擔心過頭在說胡話了。牽著商笑的手,朗月欣喜地笑道:「那真是太好了。」但是轉念一想,小姐為什麼剛才不說呢,莫不是還有什麼隱情?朗月柔聲問道:「那剛才你為什麼不和裴公子還有御楓他們說呢?」

  商君低下頭,回道:「這件事,只有哥哥和我知道。哥哥上次給我的信中特別交代過,這是舒清姐姐的選擇,她好不容易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她還活著的事情絶不能讓人知道,更不要去打擾她。今天若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會說出來。」

  不用哥哥說,她也知道舒清姐姐選擇「死」來擺脫,其中一定有很多利害關係和不得已,但是她真的是沒有辦法了。

  公子總是如此,永遠都只會為別人著想。輕嘆一聲,朗月問道:「那接下來你想怎麼做呢?」

  輕咬朱唇,商笑思索了一會,堅定地回道:「我不想驚動他們,打算自己去找舒清姐姐,求她救哥哥。她沒有答應之前,我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她還活著。」

  「你忽然失蹤,裴公子和御楓他們一定會發瘋的。從這裡來回一趟海域,最快最快也要半月。這期間,公子不知道會不會有變故,您還是留在天城,讓我去吧。不管多麼危險,只要朗月還活著,就一定會找到舒清小姐。」

  商笑連連搖頭,急道:「朗月姐姐,現在不是進出海域的時節,海上驚濤駭浪,危險重重——」

  沒等商笑說完,朗月淡淡一笑,「沒有公子,就不會有朗月,別說是驚濤駭浪,就是刀山火海,朗月也一樣闖得!」她這條命,本來就是公子的,今日有機會報答,就是死,也無憾了!

  朗月說的對,來回海域費時良多。如果舒清姐姐還沒來,哥哥有了消息,她還能想辦法支援,畢竟,她也是縹緲山莊的主人。用衣袖抹掉眼角的淚痕,商笑用力吸了一口氣,硬是不讓眼眶中的淚再落下,她哭得已經夠多了。用力地點頭,商笑說道:「謝謝你,朗月姐姐。」

  朗月微笑著搖頭,回道:「我這就去收拾行囊。」早一天出發,就能早一天見到舒清小姐。

  朗月走到門旁,商笑忽然叫道:「等等。」

  跑到桌前,商笑攤開筆墨,在紙上簡要寫了事情的緣由。舒清姐姐處事小心謹慎,她自己未能親自去,總要給朗月一些憑證才是。

  「你拿著這封信。」將信箋折好,遞給朗月。忽然想到什麼,商笑又從脖子上取下一塊金鑲玉佛吊墜,一同塞到朗月手裡,「還有這個。」這是舒清姐姐在她及笄之時送給她的禮物,她一定記得!

  「你先去收拾,明日出發,趕往東海港口。我讓忠叔安排船隻送你出海。他們若是問起,你就說我讓你回縹緲山莊幫著忠叔處理事務。」

  「嗯。」將信箋和吊墜小心收好,朗月轉身出了屋外。

  緊緊合實雙手,商笑一遍又一遍在內心祈禱,希望這幾天風浪不大,能順利出海,希望朗月能順利找到舒清姐姐,希望舒清姐姐願意幫他們,希望——

  姐,你一定堅持,一定要等我們!

  商笑傷心離去的背影,刺傷了這一屋子男人的心。他們這麼多人,竟救不出一個商君。蕭縱卿一掌狠狠擊在矮幾上,茶碗傾倒,瓦瓷熱茶濺了一地。

  「秦修之,我有一事相求。」始終緘默的祁風華忽然開口說道,「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裡,幫我照顧商笑。」小君把妹妹託付給他,他本應該好好照料,只是他不能在這裡乾等消息。秦修之為人穩重,又對小君情深義重,把商笑暫時託付給他,也不算對不起小君了。

  秦修之看向他肩膀上纏繞的厚厚紗布,問道:「你的傷還沒好,要去哪裡?」

  「我不想乾等下去,與其如此,還不如求援。我去找我師兄,也就是小君的師父,他精通卜卦命理,一定知道此事是否還有轉機。」起碼,師兄能知道,小君是死是活。

  秦修之爽快回道:「好。」即使沒有他的託付,他也依然會護笑笑周全的。

  祁風華起身,只對花廳裡的眾人微微點頭,便頭也不回地急奔而出。

  祁風華走後,裴徹發現,蕭縱卿、秦修之、予函三人的表情皆有些微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現在關心的只是,笑兒在這裡是否安全。看向御楓,裴徹說道:「隴趨穆有五萬兵將可調遣,敵眾我寡,我們還是找個地方避一避,先找到商君在哪裡再說。」

  御楓點頭回道:「住進縹緲山莊的別院吧,裏邊有主子精心佈局的陣法,即使有人闖入,也能抵擋一陣。」

  商君所佈的陣法之精妙,裴徹在縹緲山莊時就已見識過,剛想說好,蕭縱卿卻快他一步,冷聲說道:「你們今晚就搬到別院,有商君的消息我會再告訴你們。」

  予函詫異:「蕭門主,你不與我們一同過去嗎?」蕭縱卿若是不與他們在一起,他們就變成了「瞎子」、「聾子」,對天城的局勢便更難把握了。

  蕭縱卿豁然起身,「五萬大軍不除,即使救出了商君,也難逃一死。」

  蕭縱卿離去,秦修之也漠然地出了花廳。裴徹與御楓對看一眼,也隨之離去。花廳裡,只剩下予函一行。何成看主子面色微沉,悄聲問道:「主子,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予函緩緩抬頭,看向蕭縱卿疾步離去的背影,再看看低眉思索、緩慢而去的秦修之,淡然地回了一句「靜觀其變」,便不再說話。

  靜觀其變?正如剛才他們所說,五萬大軍是事實,商君失蹤也是事實,還需要什麼靜觀其變?這群人眼裡心裡想的都是那個商君,只想著如果救他,其他的事情早就拋諸腦後了。如果主子不早做打算,待隴趨穆真有什麼異動,只怕是指望不上他們。

  何紹華上前一步,想要勸主子不要把希望放在這群人身上,卻被自己老爹點了穴道,只能狠狠地瞪眼。

  何成揖手,回道:「是。」

  待予函離去之後,才給他解了穴道。何紹華不服地吼道:「爹!您幹嗎點我穴道,現在還靜觀其變什麼,應該未雨綢繆,早做打算!」

  「你懂個屁!」一巴掌拍著何紹華背心之上,何成呵道,「主子這麼做,自然有主子的打算,你給我管好自己的嘴。」

  心中憤憤,何紹華卻也不敢再回嘴,氣惱地跑了出去。

  看著他負氣離去的背影,何成直搖頭,這孩子,這麼多年了,怎麼就一點長進也沒有,心浮氣躁,毫無城府,如何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