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部署救人

  看清舒清的臉,除了商笑,所以人都傻了眼,雖然他們一直也不願意相信她真的死了,但是此時看著舒清活生生地站在他們面前,就連衛溪、御楓這樣沉穩的人,眼中也難掩波瀾。

  女子是慕容舒清,那男子,莫不是——

  裴徹走到男子面前,盯著他黑紗掩蓋下的臉,聲音竟是控制不住地微顫,「軒轅,是你嗎?」

  男子抓住帽檐,手一揚。

  劍眉星目,傲鼻薄唇,就連輕揚的唇角都顯其不覊的性情,這人,不是軒轅逸,還會是何人?

  軒轅?隴宜亥眼神一閃,此人莫不是去年歿於臨風關的東隅名將軒轅逸?他居然沒死。

  果然是他!裴徹一拳重捶在軒轅逸的肩膀上,低罵道:「你真該死!走也不和我說一聲,信也沒有一封,害我擔心這麼久!」他們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好兄弟,出生入死這麼多年,兩人的默契不言而喻,不然他也不會隨便發現一個穿著軒轅盔甲,卻面目全非的人,就上報朝廷,鎮國將軍戰死。只是即使軒轅留下了一些線索,沒有實實在在看見他的人,怎麼能不擔心?

  軒轅逸也抬起手,用力地拍了拍裴徹的肩膀,沒有多餘的解釋,男人間的情誼已表露無遺。

  肩膀漸漸感覺到濕意,舒清輕撫著商笑的髮絲,輕聲說道:「我們都進去說話吧。」

  抬起頭抹掉淚痕,說了不再哭泣了,現在又哭,她真沒用。商笑連忙點頭,拖著舒清的手,就往屋裡走,「舒清姐姐,快來。」

  舒清隨著商笑匆忙的腳步,才走了幾步,忽然撫著腹部,停了下來,眉頭緊皺。這幾天,幾乎是沒日沒夜地趕路,她真的有些累了,肚子也不時隱隱作痛,但是怕逸擔心,她一直都沒有說出來。

  雖然舒清已經極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軒轅逸還是被嚇得不輕,趕緊將她環在懷裡,急道:「清兒,你怎麼樣?哪裡不舒服?」他真不應該聽她的,日夜兼程,硬是將半月的行程縮短成數日!若是為此孩子有個萬一,他怎麼也不能原諒自己!

  舒清暗暗深吸了幾口氣,終於,剛才那一波痛楚過去了,輕輕搖頭,示意她沒事。

  商笑也終於注意到,一向清減的舒清,肚子明顯突出,震驚得睜大了眼睛,遲疑地問道:「舒清姐姐,你,你有孕了——」

  「嗯。」舒清微笑點頭。

  看著舒清疲倦地靠在軒轅逸懷裡,手始終輕撫著小腹,臉色有些差,眼中的勞累藏也藏不住。商笑低下頭,哽咽道:「我,舒清姐姐,對不起,對不起!」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舒清姐姐有孕在身,還這樣奔波,她們欠她的,永遠也還不清。

  輕輕掙脫軒轅逸的懷抱,舒清拉起商笑的手,安慰道:「傻瓜,在我心中,你和君就是我的親人,我和你一樣牽掛著他的安危。現在不是難過致歉的時候,我們最重要的就是合力救出君。再說,我現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

  「嗯。」紅著眼,商笑用力點頭,小心地攙著舒清的手,輕聲說道,「舒清姐姐,我們進去坐下說話,你慢點走,慢慢的。」

  舒清哭笑不得,這哪是走啊,簡直是在挪,不過包括軒轅逸在內的一群大男人,都認為這個速度很好,她也識趣地乖乖閉嘴,反正也不急在這一小段路的時間。

  好不容易挪到花廳,商笑把她扶到旁邊的軟榻上,一邊給她加墊子,一邊說道:「舒清姐姐,你快躺好。」

  舒清微笑著坐下,感覺好一些後,立刻問道:「御楓,商君失蹤幾天了?失蹤前發生了什麼事?這些天你們都查到些什麼?」

  御楓原本就是舒清身邊的人,她的出現,也安定了他多日來惶惶不安的心。聽見舒清的問話,御楓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簡要地說了一番。

  在船上的時候,她就問過修之,大概情況也知道一些,環顧了一眼四周,問道:「你剛才一直提到無聲門主蕭縱卿,他現在人呢?」舒清的眼光在唯一一個沒有見過面的錦衣男子臉上停了一會,不過很快移開。傳說這蕭門主年紀不過雙十,應該不是他。

  「蕭門主十幾日前與我們分開了,原來說好一有主子的消息就會告知我們,但是那日之後,他就沒有再出現過,無聲門的人也消失了。」他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消失?無緣無故,怎麼會消失?舒清思索了一會,對著衛溪說道:「衛溪,你立刻去你所知的所有無聲門據點,找到蕭縱卿。如果找不到他,就留下消息,說,縹緲山莊已經找到營救商君的辦法,讓他立刻過來一趟。」如果不是出了什麼事,以御楓所言,蕭縱卿對商君的關心,必定馬上到,如果不來……結果不言而喻。

  「是。」衛溪領命離去。

  商笑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又不敢碰舒清,只能不住地問道:「舒清姐姐,你真的有辦法救我哥了?是什麼辦法啊?」

  揚起一抹清淡的微笑,舒清回道:「我會把商君救出來的。」

  雖然舒清沒有說什麼方法,但是那彷彿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氣勢,讓商笑堅信地回道:「嗯,我相信,舒清姐姐一定能救出我哥!」她知道,舒清姐姐的出現,不僅僅是給她吃下了一顆安心丸,御楓和衛溪應該也是信心倍增吧。

  「裴徹,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裴徹大方笑道:「有什麼吩咐,嫂子你儘管說。」

  這傢伙,真是無時無刻不忘消遣別人,舒清輕笑說道:「隴趨穆派了護衛軍封鎖天城,而且城內外都有據點。炎雨、蒼素也隨我來了,就在院外。我想請你帶領他們把天城內外的兵力分佈情況畫一張圖給我,子時之前我要拿到。」

  聽了舒清的安排,裴徹隱隱感覺到,這次她要有大動作,不禁也嚴肅起來,回道:「沒問題。」

  天城已經封鎖,行動確實極為不便。想起刺姬下,耗時三年所建的地道,御楓走到舒清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舒清驚訝地叫道:「真的?」

  御楓點點頭。舒清暗嘆,君真是太厲害了,居然挖了這麼多密道,這下她行事就更容易了!

  看看屋外,月亮已經升起,舒清說道:「御楓,你幫我出城外去等幾個人。」她一下船,就給慕容星魂和沈嘯雲發出了急箋,算算時間,她要的人,今天也應該到了。

  「什麼人?」還有誰會來嗎?

  在御楓和商笑疑惑的目光下,舒清淡笑回道:「風雨樓北堂主花詠沁,慕容家的總管馮毅,還有一個人,你應該已經很熟悉了,修之。」

  城門已閉,修之正在城外等待護送慕容家的貨物、裝扮成家丁的海域精鋭到達,這麼多人,實在需要小心謹慎。

  商笑微驚,「他真的又回來了?」修之走的那天,她發現襲慕居然沒有離開,她當時就猜測他還會再回來。她或許錯怪了秦大哥,不過那襲慕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問什麼都不答!

  舒清輕輕扼首,嘆道:「你該好好謝他。」他是用自己那顆心的自由做的交換。

  商笑似懂非懂,不過還是聽話地點頭。

  朝著軒轅逸輕輕招手,軒轅逸微低下頭,舒清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兩句,又對御楓說道:「御楓,你把東西交給逸,就去城外等人吧。」

  「是。」御楓離開了,軒轅逸也隨著他去取暗道的地圖,舒清暗暗出了一口氣,這一屋子的人終於少了一些。

  緩緩轉過頭,舒清終於對上了那道已經默默觀察了她一整晚的探究眼光。

  絳紫錦衣,腰別凝脂白玉,臉上是儒雅的淺笑,面對自己可以說得上放肆的目光,他坦然以對,良好的修養,淑人君子之風盡顯,他眼底的精光,眉羽間難掩的尊貴與堅毅之氣,舒清自然也沒有錯過。

  舒清微微欠身,算是行了禮,說道:「這位就是睿王吧?」

  隴宜亥微笑回禮,讚道:「慕容小姐,久仰了。」慕容家,他是早有耳聞的,而慕容舒清,他確實沒怎麼聽說過。不過今日一來,他算開了眼界。纖弱之姿,卻是風骨幽然,氣韻天成,身為女子,亦是膽識過人,行事果斷。難怪,她的出現,讓這一群人彷彿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即使,她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孕婦。

  舒清微微一笑,坦然回道:「睿王言重了,慕容舒清已死,我只不過是商家的旁親,睿王叫我舒清即可。」

  「好。」隴宜亥也從善如流,笑道,「在舒清小姐的部署中,不知可有予函出力的地方。」

  「當然。」舒清聲音略略放低,回道,「有一件事,非睿王出馬不可。」

  「何事?」隴宜亥還好奇,什麼事情非得他才能做?

  舒清唇角輕揚,平淡地吐出兩個字:「逼宮。」

  商笑張大嘴,驚異地看著舒清,雖然她和姐姐一樣,無時無刻都沒有忘記家仇,但是這樣光明正大,輕鬆隨意地說出逼宮二字,商笑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

  隴宜亥心下一驚,一旦逼宮,倘若不勝,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更會背負犯上作亂,弒君篡位的罪名。目前他與隴趨穆的實力明顯懸殊,她讓他此時逼宮,不就是讓他送死?

  她想救商君的心情他可以理解,他何嘗不想施救?只是她不該如此利用別人,此等足以滅九族的事情,她說起來,倒是一派悠然。心下不悅,予函口氣微冷地回道:「小姐是想藉此舉分散朝廷的注意力和兵力,以便救出商君吧?只是如此未免太過冒險!」

  舒清不在意他微變的臉色,反而更加悠閒地拿起旁邊的靠枕,細心地墊在腰後,口氣隨意地低笑道:「有時候箭在弦上,由不得你不發。從東隅一路行來,據我所知,臨風關一役中戰敗的軍隊已經開始整頓,如果我沒有看錯,隴趨穆將會把他們調回天城,那可是六萬大軍啊。就不知道那時,睿王的處境……」說完,舒清稍稍停頓了一會,相信後果不用她說,隴宜亥也應該明白。

  如願地看見隴宜亥眼中,閃過一抹焦慮。舒清輕輕昂首,正視著他的眼,笑意不變,眼神卻已不再輕柔,冷然的低語,精光畢露的眼,莫名地讓人感覺到壓力,「君既然願意相助睿王,想來,睿王必是蒼月的希望,也必有一國之君的氣度和胸懷。商君為何會落入危險之中,睿王應該比我明白。其實此時逼宮,不僅能讓君更容易脫困,睿王也可以趁此機會,一舉奪政?你我也算各取所需。睿王不妨權衡一二。」他的命是命,君的命就不是命?若他是這樣的人,將來登上王位,也不會是蒼月的福氣。

  舒清話鋒凌厲,即使她現在大著肚子,斜靠在軟榻上,你也絲毫不敢輕看她。隴宜亥暗暗欽佩的同時,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這個女人,非常懂得談判的技巧。

  在道義上,商君為了救他才出的事,如果他委延推脫,那便是忘恩負義之徒。在宏圖大業上,現在已到最危急的時刻,有她相助,事半功倍。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豈能說一個不字?

  隴宜亥苦笑一聲,回道:「小姐果然是生意人。」

  顯然他已經想清楚了。舒清微微一笑,卻堅持要他親口允諾:「睿王意欲如何?」

  隴宜亥暗嘆,她與商君果然不同,想說服和打動她,要困難得多。而且她有一雙明鋭的眼睛,彷彿可以洞悉一切。隴宜亥迎視舒清,正色回道:「商君一定要救,逼宮之事可以進行,不過還需好好商榷權衡一番,才可行事。畢竟,若是敗了,犧牲的不僅是我隴宜亥一個人,我也要為他們著想。」

  他的答案,舒清還算滿意,繼續問道:「睿王手下,能用之人有多少?」

  舒清與風雨樓交情頗深,兵力之事,她總會知曉,若讓她覺得自己不坦誠,只怕難得她的信任。隴宜亥暗暗權衡了一番,決定不再隱瞞,回道:「天城中,睿王府還能為我調動的,不過百餘人。北軍,差不多六萬人。早些日子,我已經修書讓他們分批隱秘入天城,但是北軍駐地離京太遠,就算日夜行軍,最少也還需七八日,只怕商君等不了這麼久。自古以來,沒有軍隊,想要逼宮,幾乎是不可能的。就不知,小姐是否另有打算?」

  六萬?比她想像的多一些,難怪他敢想稱帝之事,而隴趨穆想要他死了!自古,兵權都是讓上位者忌憚,讓謀權者瘋狂的東西。

  心中自有一番計較,舒清思量著回道:「游城的軍隊,要調回天城,也需些日子。只要在這七八日中,救出商君,逼得隴趨穆退位,就足夠成事了。目前重要的,還有兩件事,第一,明確商君的位置!第二,籌集和安排人手。離子時還有些時間,睿王清點好自己的兵馬,稍加休息,晚一點再做商討。」

  「好。」隴宜亥微笑著離開了花廳,與慕容舒清一番淺談,接下來如何行事,他也另有一番度量。

  待隴宜亥走後,商笑趕緊問道:「舒清姐姐,那我呢?我需要做什麼?」

  輕拍商笑嚴肅的臉頰,舒清微笑回道:「你的事情是最最重要的。」

  「什麼?」商笑趕緊坐直身子,心也為著「最最重要的事情」撲通撲通地跳起來。

  看她嚴陣以待的樣子,舒清失笑,回道:「給大家準備吃的!」

  「就這個?」商笑有些失望。

  舒清卻是認真地說道:「別以為這個不重要,五六千人的口糧,你最少要準備五日的量,現在天城戒嚴,籌措這麼多糧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也是,食物乃是一切的根本,商笑用力點頭,回道:「好吧,籌措糧食的事情,交給我。」

  扶著舒清起身,商笑指著舒清的肚子,調笑道:「我先帶你回房休息,再讓廚房給你準備些吃的,可不能餓壞了他!」

  「好。」在商笑的攙扶下,兩人一路挪動著。走到花園,就碰到了匆匆走來的軒轅逸,商笑微笑著叫道:「軒轅大哥。」

  對她點了點頭,軒轅逸已將舒清輕攬在懷裡,擔憂地問道:「累了嗎?」

  舒清微笑著搖搖頭,兩人皆沒有多說什麼話,但是那相依相偎的溫情已叫人羡慕。默默地走在他們身側,看著舒清姐姐輕柔的笑容,商笑低下了頭。舒清姐姐,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她卻又自私地將她捲進了這場惡鬥中,心裡湧現的愧疚幾乎將她淹沒。好不容易走到旁邊的廂房,商笑低聲說道:「這就是你們的房間了,舒清姐姐你好好休息一會,飯菜很快就會送過來了。」

  說完,商笑連忙轉身,卻被舒清輕輕拉住了手腕,低嘆一聲說道:「笑笑,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如果你不去找我,君真的出了什麼事情,我才要怪你。我現在很好,孩子也很好,我希望,不僅僅是我幸福,你和君也要幸福。你明白我的心情,對不對?」

  感受著舒清手心的溫度,商笑用力地點頭,卻回不了一句話,她怕淚會不爭氣地流出來。

  唉,她們這兩姐妹,就是喜歡把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君是這樣,她也是這樣。輕拍著商笑的手,舒清故意調笑道:「好了,以後不許說那些傻話或者想些怪念頭。你還是想想,有什麼好吃的,給我和君好好補補!」

  「嗯。我去準備吃的。」深吸一口氣,商笑終於擠出一抹牽強的笑容,匆匆往廚房的方向跑去。

  軒轅逸將舒清扶進房間,在桌前坐下,緊緊握著她的手,急問道:「哪裡不舒服,告訴我?」

  這個剛毅霸道的男人,幾時有過如此徬徨心慌的表情。回握著軒轅逸的手,舒清心裡,暖暖的。把他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舒清笑道:「就是有些累,剛才休息了好一會兒,現在已經沒事了。」

  感受著舒清平穩的呼吸,軒轅逸的心,也才緩緩歸了位。

  半靠著軒轅逸,舒清低聲問道:「東西拿到了嗎?」

  「在這兒。」從袖間掏出一張三尺有餘的素白錦緞,攤開在圓桌之上。龐大的地道圖,密密麻麻,卻又井然有序地分支,出口的設計隱秘而繁多,幾乎囊括天城的主要道路,甚至連皇宮地下都有。每一個旁支又相對獨立,即使敵人發現入口,也可以簡單地封鎖幾個點,就能防止敵人一網打盡,而複雜精細的內部結構,沒有圖紙,進去了也極容易迷路。

  將軍出身的軒轅逸,更是看得入迷,忍不住嘆道:「太精妙了,這絶對是一個大工程。」

  「嗯。」舒清也驚嘆於眼前的地道圖,不過只一會兒,舒清面色有些憂鬱,看向軒轅逸。他的眉頭,也是越皺越緊。舒清微笑問道:「在想什麼?」

  再次環上舒清不再纖細的腰肢,軒轅逸低低嘆道:「和你想的一樣。」

  「隴宜亥!」

  兩人同時脫口而出,說完相視一笑,看來夫妻做久了,他們倒是越來越有默契了。

  盯著眼前精妙的地道圖,光是想像它的存在,軒轅逸都有些熱血沸騰,低嘆道:「這樣一個龐大的地下通道,足可以讓任何上位者心驚膽顫。即使他再信任一個人,地道的存在,也會如芒刺在背。但是如果用過這次,就毀了這個地道,實在是可惜。」

  舒清點頭,臉色凝重,「我擔心的,不止這個。商君的為人,我很清楚,他不圖富貴,不慕高位,不戀權勢,一心只想替家人報仇雪恨。這件事完結之後,估計他會隱居山林,或者回到縹緲山莊那個三不管的地帶,逍遙自在。我就怕商君有隱退之心,隴宜亥卻沒有成全之意。畢竟,他現在能挖出一個地道,改天他還能做出什麼來,誰也不知道。對於君王來說,某些人不能為我用,必為我所殺。」

  聽清兒的口氣,軒轅逸猜道:「你打算,不讓隴宜亥知道地道的事情?」

  舒清肯定地點頭:「嗯。」

  軒轅逸卻有些擔憂,動用這麼龐大的地道,如何能不被他所知,沒有隴宜亥的兵力,這場仗只怕更難打了。

  舒清顯然並不擔憂,微笑回道:「北軍未到之前,隴宜亥手下只有百餘人,需要進入地道完成的事情,海域精鋭就可以完成,根本不需要用到他。他的用處,在於他的身份。」他是唯一有資格向隴趨穆逼宮的人。

  清兒說的沒錯,軒轅逸點點頭,輕柔地將她扶起,勸道:「你累了,躺一會,這圖我來研究就好。」

  舒清聽話地回道:「好。」關於這些地圖、謀略,逸比她厲害得多,有他幫忙看,她很放心,而且她也是真的累了。

  軒轅逸扶著舒清在床上躺下,拉起薄被,替她蓋好。輕柔的吻落在眉心,軒轅逸才放下帷帳,走回圓桌前,怕燭光會讓舒清睡不好,還將燭火拿遠了些,用高大的身體擋住燭光。

  手輕撫著越來越滾圓的腹部,舒清靜靜凝視著那道挺拔的身背,嘴角含笑,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舒清一向好眠,不一會,便睡著了。聽到床幃內的呼吸聲漸漸綿長平穩,軒轅逸才埋首於複雜的地道圖之中,越是細看,軒轅逸越是佩服商君的巧思。清兒擔心的沒錯,他若是上位者,也絶不放過這樣的人才。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細聽之下,才聽清是商笑的聲音,「舒清姐姐。」

  軒轅逸抬頭,低聲說道:「進來說話。」

  商笑推開門,看見帷帳低垂著,不敢上前打擾。看向軒轅逸,商笑輕聲問道:「軒轅大哥,舒清姐姐沒事吧?」

  軒轅逸還沒來得及回話,帷帳已被素手掀開,舒清笑道:「睡了一會,現在精神很好,是不是他們回來了?」小睡了一會,她感覺已經好多了,孩子很乖,都沒折騰她。

  看舒清的臉色確實紅潤了一點,商笑一直提著的心也放了下來,回道:「嗯,衛溪和御楓他們都回來了,裴徹還沒見影子。」不知道他子時前能不能趕回來。

  「逸,我們過去吧。」

  將地圖收入袖間,軒轅逸回道:「好。」

  挽著舒清的手腕,商笑細心地說道:「舒清姐姐,我扶你,小心哦。」舒清微笑點頭,三人朝花廳緩慢行去。

  舒清才踏進花廳,最先迎上來的,是慕容家的管事馮毅,快六十的老者,依舊健碩如昔,聲如洪鐘。本以為,此生無緣再見,今天又能看到舒清,他的眼眶也忍不住泛紅,「主子!」

  舒清微微一笑,問道:「馮管事,近來一切都好嗎?」

  馮毅趕緊點頭,欣慰地回道:「少爺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星月小姐也請了夫子教授課業,紅袖、綠倚她們都好。」

  那就好,舒清牽掛的心,也緩緩落地,轉頭看去,對上了一雙算不上凌厲,卻讓人不能忽視的眼。

  對上舒清的目光,花詠沁輕輕頷首道:「舒清小姐。」

  「這次真是麻煩你了,花堂主。」舒清暗暗觀察,此女相貌普通,即使路上遇見,恐怕也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細看之下,此人眉宇間蘊涵著英氣,又不乏女子特有的嬌柔,很奇妙的一個人。

  面對舒清的審視,花詠沁表情自然,回道:「您不用客氣,樓主交代,小姐有事儘管吩咐就是,風雨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這可不像是那個錢奴沈嘯雲說的話,倒頗有唐曉曉的風範。舒清低笑,「是你家樓主夫人說的吧?」

  花詠沁一怔,舒清小姐果然是主子的至交好友,這話確實是樓主夫人說的,不過樓主也沒反對就是了。

  看她笑得一臉不自然,舒清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花廳原本很寬敞,但是一下子站了十個人,就顯得有些擁擠,但是誰也沒敢擋著孕婦的道,舒清慢慢挪到了軟榻上坐好。

  掃了一眼衛溪身後的男子,舒清微笑問道:「衛溪,他是?」那人一身黑衫,眼神堅定,冷傲有餘,卻不像是一門之主。

  果然,男子微微抱拳,沉聲回道:「在下流光,無聲門人。」

  蕭縱卿果然沒來。

  舒清直接問道:「你家主子呢?」

  流光並未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冷聲回道:「我此次來,只能將近日查到的關於商公子的事告知各位,其他的,無聲門無能為力。」他本來也不用來,不過看在門主與商公子的情誼上,他還是走了這一趟。

  流光口氣冷硬,一副行事匆匆,不願多談的樣子觸怒了商笑,虧她曾經還把希望寄託在無聲門身上,若如此不情願,一開始便不要來湊這熱鬧。給了別人希望,現在又撒手不管?氣不過,商笑忍不住說道:「蕭縱卿太過分了,不幫就不幫,好歹自己當面來說,派個人來是什麼意思。」

  流光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不過隨後壓制了下去,雖然只是很短的一瞬,卻沒能逃過舒清的眼睛。輕拍著商笑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她,實則,舒清卻是對著流光說道:「只怕他是想來沒法來了吧。」

  低吟般的猜測,讓流光如遭電擊一般怔住了,看向舒清的眼神,也漸漸染上戒備。

  這些人中,修之算是與蕭縱卿交集頗多,不免有些擔心他的安危,問道:「舒清此話何意?」

  舒清淡笑不語,轉而看向花詠沁。花詠沁淡然回道:「無聲門忙著找門主,自顧不暇。」

  流光心驚,微眯起眼,冷視花詠沁。舒清卻是心情大好,傳說風雨樓北堂主心思縝密,為人低調,卻是個暗中遊走各國的頂級探子。今日看來,所言非虛。

  秦修之大驚,急道:「流光,蕭門主真的失蹤了?」

  思索了片刻,流光看看舒清,再看看花詠沁,最後才略帶煩躁地回道:「也算不得失蹤,主子多日前回家了一趟,結果就再也沒有出來。我們查過,他一定還在蕭家,就是不知道被蕭縱寒關在什麼地方,尋了多日,毫無所獲。」

  蕭縱寒?舒清輕皺秀眉,看向花詠沁,問道:「蕭縱卿是蒼月蕭家的人?」

  「他是蕭家的三公子。」

  原來如此。舒清沉思片刻,忽然抬起頭,對著流光說道:「流光,明日無聲門若全力配合我救出商君,我就幫你要回你家主子。」

  舒清此話一出,不僅流光驚訝,花廳裡的人無不一副憂慮的樣子。無聲門尋了十幾日,未能找到機會救人,她一個東隅商賈,憑什麼救?

  流光沉默了一會,隨即冷聲說道:「慕容舒清,與無聲門談交易,可容不得糊弄。」

  舒清坦然一笑,並未指天誓地,只淡笑回道:「我向來言出必踐。」

  「好!」反正一時之間,他們也沒有什麼更好的法子,如果,慕容舒清真是只是吹噓利用他們,無聲門也不是好惹的。

  裴徹的朗笑聲從門外傳來:「好熱鬧啊。」還未進屋,就已經看見滿屋子的人在晃動了,舒清這次,可算是傾盡全力了。

  聽他愉悅的聲音,她要的東西應該已經到手,時間緊迫,舒清伸出手,問道:「東西呢?」

  「幸不辱命。」掏出一張布絹,裴徹交到舒清手中,不查不知,隴趨穆近日安插了這麼多暗哨。

  「好。大家都過來。」將布絹平攤在矮幾上,舒清指著上邊的暗哨,說道:「我預備明日辰時救人。到時候……」

  別院裡,人頭攢動,謀劃策動。

  別院外,夜愈見深沉,萬籟俱寂。

  明日不知又是何光景。

  「早啊,商君。」

  耳際響起朦朧的調笑聲,沙啞而刺耳,不用睜眼,商君也知道,耳畔之人是誰。

  商君稍稍動了一下。閆洌繼續低笑道:「昨晚睡得還好嗎?還記不記得,今天是你被抓進來的第幾天?」

  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他早已分不清是白天還是晚上。自從上次尤霄出現過一次之後,就沒再出現了,白衣人也沒再讓人鞭打他,但是長時間的懸吊和本就嚴重的傷勢,商君幾乎都處在昏迷的狀態。過了幾天,他早已記不清了。

  商君低垂著頭。閆洌拿起摺扇,抬起商君的下巴,確定能看清商君的表情了,才似笑非笑地說道:「想不想知道,今天外面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商君緩緩睜開了眼睛。閆洌故意逼近商君,面具幾乎與他的臉貼在一起,才又緩慢地說道:「隴宜亥居然主動露臉了。」

  已經有些混沌的腦子,片刻之後,才理解白衣人這話的意思,眼中掠過一抹詫異。

  「驚訝吧。」閆洌收回摺扇,商君的頭又緩緩低垂下去,不過他的下一句話,讓商君又掙扎著抬起頭來。

  「還有更好玩的事情。皇城裡的暗哨,在今日辰時,同時遭刺。敵人神出鬼沒,老頭子一下子成了瞎子。連發三道聖旨,命五十里外的護城軍隊入城救駕,結果杳無音訊,送聖旨的人,更是有去無回。」想到老頭子吹鬍子瞪眼的樣子,他就覺得好笑。

  商君若有所思地看著白衣男子,他說得興緻勃勃,他不是隴趨穆的人嗎?如果是,他這個時候應該去想辦法給他解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幸災樂禍。如果他不是,那他為什麼和尤霄說話時,口口聲聲提到隴趨穆呢?

  誤以為商君是對這件事感興趣,閆洌語氣更為興奮地笑道:「有意思吧?更有意思的是,隴宜亥此時,終於『大病初癒』,出現在皇城內。平時躲得比老鼠還深的人,此刻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本應該是重兵把守的睿王府門前大方派米給老百姓,是不是有意思?」

  雖然只是粗略地聽了一些,商君漸漸明白,予函他們正在想辦法救他,可是,他們要準備怎麼做呢?

  有這個疑問的不只商君,閆洌也在牢房裡走來走去,抓著摺扇,輕拍在掌心上。啪啪的拍打聲,在森冷的石室裡響起,有些怪異,嘴裡低喃著:「只一個晚上而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據他所知,這十幾日了,並未有什麼異常,而且城門緊鎖。一時間,隴宜亥上哪裡變出那麼多人來。

  最後,閆洌在商君身邊停下,嘖嘖笑道:「看來你還很重要的嘛,隴宜亥搞那麼多事,又不進皇城,不就是想救你嗎?我就陪他玩玩。」他倒想見識見識,隴宜亥有多厲害。

  不,不是隴宜亥,他手下沒有這麼多可用之人,難道是三兒回蕭家求援了?如果蕭家已經出手,事情就應該做得更決斷一些,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有些故弄玄虛。難道——

  是她!

  商君的心忽然一陣緊縮,又酸又痛,她還是來了嗎?他到底還要虧欠她多少?

  商君陷入自責中。閆洌輕輕揚手,門外進來四個黑衣人,閆洌低聲說道:「把他給我帶走。」

  多日的捆綁和鞭傷,麻繩早就已經深深地陷入肉中。黑衣人粗魯地扯下麻繩,商君立刻痛得冷汗直流,這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幾人半拖著往外走。盯著閆洌,商君低喘問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雙手環在胸前,閆洌略帶幾分得意和挑釁,回道:「我們來一招螳螂捕蟬,狡兔三窟,如何?」

  他果然狡猾。

  看到商君眼含恨意,閆洌心情更好,低笑道:「你放心,我現在不會要你的命,好戲還在後頭呢。你要挺住,可別不小心就死了。」

  說罷,閆洌擺了擺手,兩個黑衣人立刻拽著商君的肩膀,將他拖了出去。

  ……

  睿王府邸。

  「流光和衛溪帶領的五百人已經潛進囚禁商莊主的暗牢,目前還沒有出來。襲慕和裴徹帶領的兩千人也將皇城內六十處明哨暗哨拔掉。夜焰、炎雨帶領的一千精鋭成功阻斷了天城與駐軍的所有通路,已攔下密詔三封。」

  一晚上沒睡的舒清舒服地半靠在絲絨軟榻上,聽著蒼素略帶興奮地回報著辰時到現在的戰況,一臉平靜,未見喜色。

  軒轅逸是昨晚討論出來最適合指揮這次營救的主將。聽完蒼素的話,軒轅逸沉穩地說道:「很好,讓夜焰和御楓他們一定要撐過今天。」

  「是。」衛溪剛要離開,沉默了一個早上的舒清忽然開口,「等等。」

  低眉思索了一會,舒清緩緩看向蒼素,沉聲說道:「讓御楓盯緊暗牢方圓十里的各個路口,絶不能讓他們從別的地方跑了。今天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見到君,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主位上的隴宜亥莫名地心憂,他們做這麼多,就是為了救那個人,萬一他有什麼不測……

  負責貼身保護隴宜亥的何紹華,聽了一個早上的局勢變化,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說道:「舒清小姐,在下有一事不明,還望賜教。」

  舒清側頭,看見了一張年輕而張揚的俊臉,微微一笑,說道:「請。」

  「您既然已經隔斷了隴趨穆救援的路徑,今早一番圍剿,鐵甲軍損失過半,目前正是皇上孤立無援的時刻,為何不讓我們睿王一舉攻入皇城,反而還要大張旗鼓地暴露自己。過了今天,護城軍發現異樣,豈不白白損失了這大好的機會?」經過昨晚的討論安排,到今天的天城局勢,何紹華對這位看似柔弱的舒清小姐也是心生佩服,只是他真的不明白,為何她要阻止他家主子此時殺進皇宮?

  她猜想,不僅這小夥子這麼想,估計睿王府的人都這麼想吧。舒清緩緩坐直身子,反問道:「你也說,護衛軍明日就能回來救駕,在北軍未到之前,我們加起來也就五千多人,目前暫時占了上風,完全是取巧。兵力不足,睿王又拿不出能證明自己就是正統的皇位繼承人的證據,此時攻入皇城,逼得隴趨穆魚死網破,你想,後果會如何?」

  清冷低淺的語調,沒有咄咄逼人,卻讓一屋子的睿王親信陷入了沉思。

  越想越覺得險惡,何成也忍不住說道:「按您這麼說,那到了明日,主子不是一樣要面對這樣的困境。」

  何紹華低喃:「按我說,今天就不應該露面。」

  舒清輕輕搖頭,正要解釋,不過有人比她快了一步。隴宜亥朗聲笑道:「此時露面,正是時候,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他越是光明正大地出現,隴趨穆越是不敢輕舉妄動,他越是按兵不動,隴趨穆才越是膽顫心驚。

  不明白主子說的虛虛實實,何紹華只關心:「那明日怎麼辦?」

  舒清聳聳肩,輕聲笑道:「睿王病癒,只是在自家門前派米。劫獄、誅殺信使的,又不是睿王府的人,隴趨穆一時之間,還找不到藉口對付你家主子。再則,明日有明日的局勢,說不定,明日護城駐軍根本沒有機會救駕。」

  隴宜亥似乎聽出了話裡的玄機,立刻問道:「此話怎講?」

  很敏鋭嘛,舒清也不故弄玄虛,回道:「皇城附近,能滅區區兩萬駐軍的,還有一支隊伍。」

  隴宜亥蹙眉,「你是說,蕭家?」

  舒清點頭,隴宜亥顯然有些失望,「蕭縱卿親自回去說情,都被軟禁,蕭家不會幫我們。」

  「那可不一定。」舒清自信滿滿地說道,「這個事情,只有一個人能說服蕭縱寒。」

  「誰?」隴宜亥不知道,還有誰比蕭家三公子更能說服蕭家。

  撐著軟榻,舒清站起,堅定地說道:「就是你!蒼月未來的王!」

  隴宜亥一怔,慕容舒清是要他效仿先祖,以他的實力和日後的利益打動蕭家?

  舒清很滿意,看來她不用費力解釋了。看看已經正午的日光,舒清笑道:「時間差不多了,你去吧。」要想成為真正的贏家,無上的君王,隴宜亥必須自己去爭取,沒有人能幫他。

  「好。」隴宜亥瞭然,這次是他能否成事的關鍵。對著舒清和軒轅逸微微揖手,隴宜亥疾步離去,才走了幾步,忽然聽到舒清的聲音懶懶傳來:「對了,如果睿王成功了,可別忘把蕭縱卿要回來,不然我可要失約的。」

  隴宜亥失笑,原來她一開始,還真的是在糊弄流光。

  商君被拖著在一個彎曲的通道裡走了大約一刻鐘,忽然感覺身邊的人停了下來。幾個黑影在眼前晃動,肩膀上的箝制一鬆,商君軟倒下去。就在他快要撞向堅硬石磚的時候,腰間倏的又是一緊,商君感覺自己被一雙有力的手環住腰肢,寬大的披風罩在他的身上,將他緊緊裹住。

  商君勉強睜開眼睛,還沒看清眼前的人,那雙環著他的手,一使力,將他扛到了肩上。天旋地轉之後,商君只看見地上橫著黑衣人的屍體,而另外幾個臉上蒙著面巾的人,正拖著他們的屍體丟到通道的死角處。

  這些人不是他的人,他們是誰?想幹什麼?

  商君不安地扭動著身子,一道冰冷的男聲低喝道:「別動。」

  這聲音——

  扛著他的人居然是——尤霄!商君本來已經混沌的腦子此刻越發糊塗了,尤霄和白衣男子不是一夥的嗎?還是他們演這一齣戲,是在耍什麼花樣?

  也不知道為什麼,確定是尤霄之後,商君反而平靜了下來,也懶得動了。靜觀其變吧,他現在也沒有能力去改變什麼。不過他能不能不要跑這麼快,他的肩膀磕著他的傷口,好痛!

  尤霄狂奔了一陣之後,商君感受到了刺目的陽光,這是他十多天來,第一次感受到太陽的溫暖,想要睜開眼睛,卻被久違的光芒刺痛。

  另一側,埋伏在暗室對面斜坡之上接應的御楓,也看到了這奇怪的一行人從暗室的一個出口衝了出來。七八個黑衣人,蒙著面巾,最中間那人的肩膀上,還扛著一個人,看身形,有些像主子,但是看不見長相。怕是敵人調虎離山之計,御楓不敢輕舉妄動,想了想,沉穩地部署道:「你們留在這繼續觀察,你們幾個隨我來。」

  「是。」幾人在矮叢的掩護下,緩緩向黑衣人靠近。

  好不容易適應了正午的陽光,商君緩緩抬起頭,尤霄卻忽然停了下來,渾身一僵,耳邊隨即傳來那道讓人心顫的沙啞男聲:「尤霄,你搶人搶到我這來了,膽子不小啊!」

  閆洌滿目寒霜,眼中的殺氣,渾身上下散發的邪魅之氣,讓尤霄竟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看樣子,閆洌真的動怒了。從小一起長大,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閆洌,他孤僻怪異,殘忍冷情,或許今天,他不但救不出商君,自己也會死在這裡。

  多說無益,尤霄向旁邊的幾人打了一個手勢,後面的人立刻變換了隊形,將尤霄護在身後。尤霄一路往後退,扛著商君朝著另一個方向奔去。

  「想走?」閆洌冷笑,只見他輕輕抬手,身後十幾個黑衣人立刻長劍出鞘。

  「一個不留!」冷殘的話語,依舊毫無起伏。他身後,黑衣人鬼魅般的身形迅速飛身而出,直奔尤霄。

  這群人身手奇快,招式詭異,尤霄的手下根本不是對手,很快,黑衣人的長劍纏上了尤霄。

  才接了對方一招,尤霄立刻瞭然,這些人,是閆洌訓練多年的魅影死士,他們的武功,就是與他相比,也是不相上下。幾招下來,他已經吃不消,手臂多處見血,不得已,尤霄將肩上的商君拋到旁邊的矮叢裡。

  在草叢裡翻滾了幾下,商君趴倒在矮叢裡,一時無力站起來。

  看著前方打得不可開交的兩隊人馬,躲在樹叢裡的御楓示意身邊的人按兵不動,自己悄聲接近那個被丟在一旁的人,寬大的披風將他裹得嚴實。御楓思索了一會,才抓住那人的肩膀把他翻轉過來。

  待看清那人的臉,御楓的聲音也隨之顫抖,「主子——」那張曾經無人能及的俊顏上,交錯著數條猙獰的鞭痕,鞭痕從臉上延綿到脖子下。御楓不敢想像,披風下的身體,該是受了怎麼的酷刑。

  將商君扶起來,御楓急道:「主子?主子您醒醒!」

  商君嘴唇乾裂蒼白,臉色暗青,眼睛明明是睜著的,卻似乎沒有焦距,看不見他一般。御楓心下一慌,對著前方矮叢裡的人叫道:「你們幾個過來。」

  潛伏的人湧上前來,也都被商君的慘狀驚得心酸不已,這是他們那個丰神俊朗,神武脫俗的主子嗎?正在他們恍惚的一瞬間,兩個黑衣人朝著商君衝了過來。抽出長劍,御楓一邊迎上追來的黑衣人,一邊對著身後的人叫道:「帶主子走。快!」

  四人俐落地扶起商君,向著斜坡的方向奔去,那裡還埋伏有幾十人,上到斜坡,主子就安全了。

  草叢裡忽然躥出來的人,讓閆洌微微皺起了眉頭。

  還有人接應?尤霄居然和那些人勾結,這點他倒是沒有想到,揚起一抹冷殘的笑,好吧,好久沒有狩獵了,今天可以玩一玩。閆洌伸出手,寒聲說道:「弓。」一把長弓立刻遞到閆洌手中。

  緩慢地舉起弓箭,閆洌一副懶散的樣子,看似隨意地拉弓放箭,卻每一箭,都正中護送商君離開的人,箭箭傳胸而過!

  商君恍惚中,只聽見利箭劃破長空呼嘯而來的聲音,接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倒下。蹣跚地轉過身,商君微微眯眼,眼睛裡除了人影晃動,其他的仍是一片模糊。但是他能感覺到,利箭已在弓上,下一箭,刺穿的,將是他的胸膛。冷視遠處,商君面色平靜,這一箭,他已是避無可避,那就來吧。

  他討厭他那份冷漠傲然的樣子!

  閆洌握箭的手緊了緊,滿弓而發——力透千鈞的長箭以極快速度射出,目標便是搖搖欲墜的商君。

  商君,本來想留你多活幾天,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黑衣人的武功都很高,在他們的糾纏下,御楓無暇分身,衛溪和流光又還在暗室裡。看到遠處長箭所指之處,御楓心急如焚,不理會劈向他身上的長劍,飛身上前。不過,一道影子比他更快,擋在了商君的面前。

  商君等待著長箭沒入身體,不承想,眼前忽然出現的,是尤霄的身影。長箭刺穿胸膛的聲音,商君聽過無數次,這一次,卻意外地清晰。

  「尤霄?」商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尤霄的臉在他眼前放大,長箭已經刺穿他的胸口,箭尖緊貼著商君前胸,血沿著箭鋒,咕咕地流淌著,在商君的披風上留下湧動的血液痕跡。

  長箭刺入尤霄身體的那一刻,閆洌握弓的手,也是一僵,他居然——居然替他擋箭?

  「為什麼?」商君茫然地盯著尤霄深沉的眼睛,裏邊閃耀著一抹他看不懂的光芒。

  喘著粗氣,尤霄站不穩,支跪在地上。手中的銀戟重重插在土裡,才勉強沒有倒下,只是他顫抖的手上,青筋幾乎要暴出來。

  與他一同跪下,商君抓住尤霄的衣襟,低吼道:「為什麼?為什麼救我?」他真的不懂!

  「因為,只有你配做我一生中唯一的對手,所以,你——只有我可以殺!誰,都不能要你的命。」尤霄和著粗喘的低啞聲音,如同他每一次所說的挑戰宣言一樣響起,只是這一次,商君的心就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住一般,算不上痛,卻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手中濡濕的血液,讓商君終於回過神來,點了他止血的穴道,低聲說道:「好,不管你為什麼救我,現在先別說話,你一定要撐住!」

  尤霄卻不領情,盯著商君的眼睛,冷聲問道:「我,只問你一句話。」

  「什麼?」

  忽然伸出手,尤霄緊緊抓住商君的手腕,逼問道:「若還有來生,你可願與我再做對手?」

  冰冷的掌心,暗紫的唇色,顯示尤霄已經中毒。對上他佈滿血絲的雙眼,商君的心湧起一股酸楚,低聲嘆道:「我管不到來生,但是今生你是我商君最好的對手!」

  「好!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尤霄大笑,震耳的笑聲豪邁而帶著悲涼。胸口的震動,讓本來已經不再流血的傷口再次鮮血淋漓。鬆開商君的手,尤霄抓住箭尖,用力一拔,長箭當胸穿過,雪白的箭羽上,一片殷紅。

  「你!」商君心驚,他的動作是那麼決絶,根本不給人阻止的機會。箭拔出的瞬間,血液失控地噴湧而出,濺在商君的臉頰上,溫熱而黏稠。

  長箭拔出,尤霄也不再控制自己,後仰倒下,雙眼直直地瞪著天空。

  腳下無力,商君幾乎是爬到尤霄身邊,他身下的泥土,已被血浸濕,面如死灰,嘴裡低喃著一些支離破碎的話語,「我的一生爭強好勝,渴望他的肯定,結果……」空洞的眼睛裡,流淌著的是那麼明顯的絶望和悲哀。

  「尤霄……」商君開了口,又不知自己能說什麼。

  聽見商君的聲音後,尤霄忽然又笑了起來,笑得很輕很淺,或者那根本算不上笑,「還好,有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裡,還好……」帶著未盡的話和讓人心碎的笑,尤霄緩緩閉上了眼睛。

  「尤霄。」商君垂下頭,掩下眼中淡淡的薄霧。商君理不清此刻的感受,只是他的心在這一刻,為這個口口聲聲要與他為敵的男人,亂了,痛了。

  玄鐵面具掩蓋下,看不見閆洌的表情,只是再次舉弓時,輕顫的手,洩露了他的心情。

  商君,你應該去陪他!

  弓起,箭出——

  箭勢如破竹,只是這一次,依然沒能射入商君的胸膛,一柄暗紅長劍赫然出現,竟將利箭當中劈開,一分為二。商君眯眼看去,只看見一道黑影,多日折磨再加上尤霄的死,讓他身心疲憊,眼一閉,他軟了下去。

  莫殘身後,跳出一個紅衣女子。薇娜蹲在尤霄身側,伸出手,在他的脖頸處摸索了一會,說道:「死了!」

  又走到商君身邊,同樣摸索了一會,輕輕揚眉,笑道:「這個還沒死。」他們一向不浪費時間救死人。

  看見莫殘的那一刻,白衣男子眼中划過詫異、痛楚,恨意,複雜而轉瞬即逝。與莫殘對視片刻之後,白衣男子收了弓箭,轉身就走。薇娜低叫道:「殘,你好厲害,都還沒戰,他居然看見你就逃了耶。」

  莫殘忽然提氣,飛快地朝著白衣男子追去。薇娜急道:「你去哪裡啊?」

  「你跟他們走,我會去找你。」只丟下一句話飄散在風裡,莫殘腳下不曾停滯分毫。

  「喂——」薇娜喊破喉嚨,莫殘的身影早已緊隨著白衣男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忙了一整天,夕陽西下,舒清才從睿王府回來。軒轅逸本來想扶她回房休息,舒清執意要在花廳裡等商君的消息,無奈之下軒轅逸只好從了她的願,陪她在花廳裡等。不過才坐下半個時辰,軒轅逸終於受不了了,低吼道:「秦修之,商笑,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在我面前走來走去,我頭暈。」不大的花廳裡,儘是他們的影子,他們的腳不酸,他的眼都花了。

  兩人尷尬地停下腳步。商笑微低著頭,低聲說道:「對不起,軒轅大哥。」說完徑直走到門邊,坐在旁邊的石階上,手撐著下巴,眼睛痴痴地盯著刺姬叢的盡頭。

  秦修之也不好意思,對著軒轅逸輕輕揖手,轉身出了屋外。舒清朝花窗外看去,滿天霞光之下,秦修之久久地立在刺姬從中,坐立不安,不時搓著自己的手心,臉上的憂慮與惶恐之色已無心掩飾。一向悠然從容的修之,也有如此失態的時候,舒清輕嘆,他只怕早已是情根深種了吧。

  霞色漸漸淡去,天色漸晚,舒清也越來越不安。此時,商笑帶著驚喜的聲音忽然響起:「舒清姐姐,御楓回來了!」說著她已從石階上站了起來,朝著御楓奔過。

  舒清也心急地站起身,腳下一晃,差點摔倒。軒轅逸趕緊將她抱在懷裡,急道:「當心。」舒清歉意地笑笑,拽著軒轅逸就往外走。

  站在刺姬叢裡的修之迎了上去,商笑也衝了過來,急道:「御楓,我哥他怎麼樣?」

  御楓懷裡打橫抱著一個人,那人被一件寬大的披風包裹著,但是披風上,血跡斑斑。御楓臉色凝重。商笑和秦修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商笑伸出手,想要將遮住那人臉龐的披風打開,又怕看見的是自己不能承受的一幕,手僵在那裡,久久不能動。

  修之上前將商笑攬在懷裡,另一隻手輕輕掀開一角披風,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滿是血污的臉,幾乎看不出長相,面如死灰。

  「哥!」商笑驚呼,好在修之護著她,不然她就要栽倒在地上。

  「商君——」秦修之輕輕撫上商君的臉頰,灼熱的溫度讓他的心稍稍回了位,他還活著!臉頰上凹凸的鞭痕,透過掌心,似乎每一下都打他的心裡。

  舒清趕到,意外地發現,薇娜居然站在御楓的身後,她的身邊,卻沒有莫殘的影子。心裡雖然有疑問,不過此時救治商君更加重要,舒清說道:「御楓,抱君回房間。衛溪,請大夫,快!」

  「是!」一行人朝著商君的房間趕過去。御楓把商君輕放在床上。舒清一邊叫朗月準備熱水和乾淨的衣服,一邊將他們趕到屏風之外,只留下一句:「你們出去。」就又匆匆進了裏屋。

  御楓和秦修之極為不解,處理傷口這種血淋淋的事情,應該是男人來做才對,再則男女有別,舒清小姐還有孕在身,怎麼說出去的也應該是她們啊!

  「走吧,我們出去等,處理傷口還是女人比較細心。」事情的原委,軒轅逸自然是清楚,一手搭著一人的肩膀,幾乎是半強迫似的將兩人拖了出去。

  房間裡,商笑站在床邊,竟然不敢靠近。她怕走近,會奪了他的呼吸,他現在脆弱得彷彿隨時都會死去。

  雪白的床單,被披風上的血浸濕了。舒清走上前,想要將披風解下來,卻在掀開披風時,看見了讓她心臟都隨之緊縮的一幕。商笑緊緊摀住自己的嘴,幾乎跌倒在地,泣不成聲。

  她已經猜到,披風下的身體,一定是傷痕纍纍,卻不承想,她還是太天真了,這已不能用傷痕纍纍來形容,是殘破。身上全是一道一道的鞭痕,每一處鞭子侵襲過的地方,都是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子,舒清的眼睛漸漸模糊,別過頭去,不忍再看下去。

  血腥的味道,充斥著房間,也充斥著舒清的心。抹掉臉上的淚痕,舒清一邊解開披風,一邊對身後的商笑說道:「笑兒,來,幫我把君的衣服脫下來,待會大夫來了,好給他處理傷口。」

  「我……」商笑顫抖著坐在床沿,雙手停在商君胸前,不知道應該碰觸他哪裡。他身上,沒有一處地方是完好了,衣服與乾涸的血水交融貼在傷口上,有的甚至還陷入了肉裡。商笑帶著哭腔,求救地看著舒清,說道:「我怎麼脫?」

  商笑的手,抖得如秋風裡的葉子,君是她唯一的親人和依靠,別說她現在六神無主,看著這樣的商君,自己也心如刀絞。舒清輕咬下唇,說道:「你把他抱起來坐好,我來。」

  「嗯!」商笑深吸一口氣,扶著商君的肩膀,將他撐著坐起來,手下的胳膊,像燒紅的炭一樣燙手。

  舒清輕輕解開商君的衣衫,只是有些地方,布和傷口幾乎已經長在了一起。舒清小心再小心,額頭泛起了一層薄汗,但是在脫下衣服的時候,還是不免拉扯到傷口。

  「哼!」商君悶哼一聲,倏地睜大眼睛。

  舒清手下一滯,喜道:「君?你醒了嗎?」

  片刻之後舒清失望地發現,商君盯著自己,可是眼中完全沒有焦距,片刻後又垂下了眼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