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安德魯。多利亞閣下:我聽聞教皇圈、威尼斯及西班牙已經正式組成神聖同盟,即將組成聯軍對奧斯曼土耳其實施海上打擊的消息。如果戰爭發生,相信您和我會是雙方軍隊的直接領袖,將在戰場上兵戎相見。但把多年培育出的嫡系部隊送到炮口前不是我的願望,我也再不想為一個不能信任的國家流血犧牲。相信您已經對奧斯曼土耳其關於立嗣問題的爭斗以及兩黨相互傾軋的混亂內政有所耳聞。一個身份低微的女人,一個見不得人的奴隸,竟然利用蘇丹的寵愛控制了整個宮廷,並妄圖用誹謗、挑撥、離間等手段來控制我及我的手下的軍隊。聽從女人擺布這件事使我受到了莫大的人格侮辱,身為一個海上的戰士,一個真正的男人,我對這泥沼般得一切已經感到深深厭倦。在此,我向您及您忠於的西班牙國王提出一項合理的建議:我將不再服從蘇丹的命令,帶著軍隊離開奧斯曼土耳其的控制,與西班牙化敵為友。作為交換條件,請陛下講突尼斯歸還給我,並且正式承認我是北非之王。一切榮光歸於上帝的恩典,希望您仔細考慮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另:為表示合作的誠懇,此信特附上愛琴海海域的布防地圖。」
「尊敬的紅髮閣下:您的來信使我大喜過望。對於您在奧斯曼土耳其遭到的不公正待遇,陛下與我感同身受,並深為感慨,您是一位偉大的英雄,本時代最傑出的海軍統領,無論在哪個國家都應獲得無上的禮遇,而不是受人差遣侮辱。倘若您能離開奧斯曼土耳其,與西班牙結成盟友,您將感受到真正的信任和尊重。神聖同盟確實要與奧斯曼決一死戰,並且我們有信心贏得這場事關信仰的戰爭——當然,是在閣下的幫助之下。我,安德魯。多利亞本人即使從法國轉投西班牙的,因此對您的想法非常理解和支持。您提出的兩個條件陛下認為很合理,您早已是公認的北非無冕之王,至於突尼斯,我們會在看到您與蘇丹徹底決裂後即刻歸還,並同時奉上鑲嵌珠寶的王冠。另:海圖已經收到,您的誠意我們非常感激。請閣下派出信任的手下前往帕爾卡港。在那裡,我們將與您進一步磋商。」
燭火跳動,維克多一邊逐字逐句地默念海雷丁給安德魯的回信,一邊用羽毛筆沾了紅色的墨水在原稿上勾畫,對語序、時態和結構進行微詞。海雷丁的拉丁語大部分靠堅持不懈地自學,在寫官方文件的時候難免有些錯漏之處。為了嚴謹和保密,他通常把校稿工作交給這個受過傳統教育的關第奇。
維克多在羊皮紙上畫下一個符號,抬起頭來:「好了,沒有歧義,譽一遍就可以了。不得不說,你對公文寫作的精髓——用優雅的語言互相扯皮,已經掌握得相當到位。」
海雷丁歎了口氣,道:「我確實有點厭倦了,以後不怎麼重要的東西還是找別人來寫吧。」
「安德魯會相信你議和投降的話嗎?」
「信不信無所謂,只要牽扯他一部分的精力,我就能從別的地方離間神聖同盟。」
「我聽說他們組織了兩三百艘船。」
「是啊,就算我們全軍動員,也只有神聖同盟兵力的一半。」
蘇丹的病本來只是由一場感冒引起的舊傷復發,可拖了兩個月,情況竟然惡化了,連經驗豐富的御醫們也束手無策。洛克塞拉娜仗著蘇丹的寵愛才能左右政局,並沒有得到所有軍隊的控制權,一旦蘇丹去世,她的處境將會非常危險。正因如此,她一面想方設法延長丈夫的生命,一面加緊對政敵的迫害。後勤物資和軍費被屢次拖欠,海雷丁揉著眉心,盤算如何在這種困境中以少勝多。
政治實在太無聊勒,尼克早已睡熟,她翻了個身,腳丫很不客氣地壓到海雷丁的大腿上,嘴邊還沾著一點亮晶晶的口水。
「能吃能睡。」他緊鎖的眉頭松開了,輕輕一笑,握住這只不老實的腿塞進毯子裡裹好。僅僅兩三年前,她睡覺時還總是保持著警惕戒備,只要有人靠近主會立刻從夢中驚醒,而如今,卻能在他身邊擺出完全放心的睡姿。暖黃色的燭光映照下,男人臉上顯現出近來難得的欣慰。
「‘聽從一個女人的擺布,使我受到了莫大的人格侮辱。’寫得那麼義憤填膺,可不管怎麼看,你都很享受這種擺布嘛。」維克多裝模作樣背誦海雷丁的公文,對這一幕感到肉麻。
海雷丁笑著搖頭,不打算對這無解的問題作出回復。
維克多想了一會兒,把草稿推到一邊,打開一個新話題:「明年一開春,我就要給小混蛋做手術取出固定的鋼板了。骨骼已經習慣了外部保護,去掉鋼板後一兩年內都會比較脆弱,經不起大的壓力。」
「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養,我明白了。」海雷丁點點頭。
「還有一件事……尼克已經快17歲了,自從回到戰場,她的月經又不規律了,這對大姑娘來說是不好事,月經不調的原因有很多,她的情況,是過度鍛煉和低脂肪率造成的。而直接後果,就是很難受孕。」
海雷丁沉默了。
維克多摘下眼鏡擦了擦,又戴回臉上,以理智冷靜的語氣繼續說下去:「我知道你重視家庭,喜歡孩子,我給伊薩克的兒子做禮時,你抱著那小家伙幾乎不想還回去。但如果想讓尼克成為生育你孩子的母親,就要給她一個女人的待遇,至少,不能再繼續高強度的鍛煉好上戰場。想要同時擁有家庭和事業,總要付出一定代價。當然,我的意思不是讓尼克徹底拋棄她身為海妖的事業,但明年的手術是個休養的好機會。」夜已經深了,維克多起身穿上外套,留下離去前得最後一句話:「你需要做一個決定。」
在羅馬教皇的倡導之下,歐洲幾乎的有擁有地中海岸線的基督教國家同時宣布加入神聖同盟。教皇國、威尼斯神聖共和國、羅馬帝國、西班牙及馬耳他騎士國,共同組建了一支地中海有史以來規模最龐大的艦隊,共計兩百艘大型點艦、一百艘物資運輸艦和五萬名精銳士兵參與戰斗,這些兵力是奧斯曼土耳其海軍的兩倍之多。
一場大戰迫在眉睫,但除了少數幾個人,沒有人知道海雷丁向西班牙發出了議和信號。安德魯對他提出的條件非常謹慎,雙方就突尼斯的歸還時間反復交涉,直到戰前還沒有商量妥當,只好繼續保持接觸。
海雷丁手中直接掌握著奧斯曼土耳其的大部分海軍,而忠實於他的直屬海盜部隊,則肯為海盜王赴湯蹈火。只要海雷丁帶軍投靠,西班牙不僅可以控制整個地中海,甚至將世界海域的制霸權收入囊中,也大有機會。查理已經成被欺騙過一次,但這誘惑實在太大,令他不捨得斷然拒絕。
教皇國希望獲得宗教上的統治地位,威尼斯迫切需要搶回奧斯曼土耳其占據的商路,而西班牙則暗中盼望對手攜帶大批軍艦投誠。神聖同盟高喊著「為了拯救基督教世界」的聖戰口號開赴戰場,乍一看團結緊密,可內部利益劃分卻並不一致。
一月,希臘,普雷夫扎海域。
海面上黑壓聚集著數不清的龐大戰艦,交戰雙方之間隔了一條寬闊的淨空帶。神對同盟能夠看到三個基本陣營,分別以教皇國的冠冕鑰匙旗幟、威尼斯共和國的黃金飛獅旗、西班牙的金紅三條旗區別。馬其他騎士因則分散在各個陣營中,負責醫療救護。
安德魯。維利亞手中攥這海雷丁的最後一封信,那是剛剛從信鴿腿上取下來的,內容依然是條件商討。海雷丁這次稍微退了一步,同意將直布羅陀海峽的統治權讓給西班牙,只要允許他在此搶劫即可。安德魯站在船頭看向對面,奧斯曼海軍的陣型條紋不亂。這位西班牙元帥心中不禁感慨,投降條件已經討論到如此詳細的地步,海雷丁還能不慌不忙,穩坐大局,心理素質的確是非同一般的強悍。
「元帥,對方開始攻擊了,我們迎戰吧?」炮聲已經響起,統領卻遲遲不發一言,大副忍不住開口詢問。
安德魯遲疑了一會兒,作出了一個令他後悔終生的決定:「不,我們跟在威尼斯後面,讓他們打先鋒。」
後世之人每次提到這次名垂青史的大海戰,回憶其中細節時,都要感慨海雷丁以少勝多的驚天計謀。他首先以投降為誘餌欺騙西班牙人,使他們在戰場上袖手旁觀;接著又用間諜挑撥教皇國和威尼斯海軍的將領,阻止兩方戰術配合。
海雷丁徹底看透了神聖同盟的貌合神離,並以此為出發點分別對三個陣營下手。戰斗開始後,果然只有威尼斯海軍沖在最前面,海雷丁先指揮側翼隔離教皇國,同時以迅猛絕倫的攻擊將威尼斯打得七零八落,接著調轉船頭,與側翼合圍教皇國海軍。
當西班牙人發現情況不對,想上前支援的時候,大局已經無法扭轉。教皇國見勢不妙搶先撤離,被拋棄的威尼斯海軍全軍覆沒,海雷丁乘勝追擊,俘獲了20多艘西班牙戰艦。
此戰神聖同盟大敗,艦船和兵員損失超過一半。威尼斯共和國被迫投降,接受每年30萬金幣的賠款,並割讓希臘領土,一代商業帝國從此一蹶不振。
普雷弗扎海戰奠定了奧斯曼土耳其在整個東西地中海的霸權地位,自此以後30年,歐洲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膽敢挑戰蘇丹的海軍。一個時代開始,一個時代終結。
海雷丁贏了,他履行了當年讓所有強權在自己面前下跪求饒的誓言。西班牙船只沉入海底,塞西莉亞徘徊在海上的小小靈魂終於可以安息了。
然而如古語所言,天平兩側,所獲與犧牲相等。普雷弗扎一戰中,海雷丁失去了世上最後一個血親——紅鬍子伊薩克。
他在率領騎兵上岸追逐敵人的時候中了埋伏,血戰力竭而死,遺體上刀傷與槍傷共計20多處。據幸存者敘述,伊薩克本來有機會沖出包圍圈,卻拋不下多年相隨的凡弟,最後決定與他們同生同死。
英雄的行為無垢,但在距離伊薩克頑命地點僅兩公里處,明明有一支奧斯曼本土貴族率領的隊伍,他們無視紅鬍子的救援信號,親眼看著伊薩克的騎兵被敵人包圍屠戮。
新軍與舊貴族的矛盾發展到戰場,伊薩克成了洛克塞拉娜的又一個政治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