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舉步入屋,一派坦然,「說起來,你私藏本王玉珮,依照家規應當治罪才是。」
此時正值晚飯時間,樓上樓下不少人過往,人聲鼎沸,尤其樓梯口更是吵鬧。淼淼不得已,唯有反身關門,隔絕了裡外視線。
楊復分明有自己房間,卻總要來她這兒。他當真說到做到,要留在客棧陪她,這兩天一直沒回王府。可是淼淼知道他忙,有時在車上他都拿著文書翻閱,眉頭並不舒展。
若說淼淼剛才理直氣壯,目下便蔫了,「我不是偷的。」
楊復坐在圓桌旁,好整以暇地睨她,「哦?」
那表情分明在說,是麼,本王可不信。
淼淼想到當時的場景,左顧右盼答不上來,「我是在你屋裡撿的……既然是撿的,就不算偷。」
這是什麼歪理,楊復啞然失笑,「別說是屋裡,就是偌大個王府,裡面的東西都屬於本王。」
淼淼氣鼓鼓地:「那你就不能送我嗎?」
小丫頭破罐子破摔了,大約是嫌他吝嗇,伸手跟他討要:「那我的珍珠還在王爺那兒呢,你還給我。」
楊復順勢握住她的手,執起桌上木筷在她手心打了一下,「那東西來路不明,沒收了。」
淼淼顧不得疼,「怎麼是來路不明呢……就是我的,能換好多錢呢!」
楊復又問:「想要本王的玉珮嗎?」
話題轉的有些快,淼淼傻乎乎地被他帶了過去,「想啊。」
楊復彎唇,「你拿什麼同本王換?」
皓腕被他攢在掌中,傳來他溫熱的體溫,淼淼覺得有些癢,想動一動,卻被他更緊地握住了。「我什麼都沒有……王爺府上那麼多珍惜古玩,還會在乎這個玉珮嗎?」
楊復嗯一聲,看著她認真道:「在乎。」
可她真沒什麼能交換的,淼淼苦惱地攢緊眉頭,「那我,我……你想要什麼?你說吧。」
真個遲鈍到家了,楊復頗有些無可奈何,執筷在她掌心又打一次,「你今日上香許了什麼願望?」
連連挨了兩下打,淼淼總算覺得疼了,她飛快地回答:「希望王爺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楊復心裡總算暢快一些,把木筷放回桌上,拇指在她手心揉了揉,「沒有平安符,這願望如何能實現?」
他眉眼低斂,聲音啞沉,雲淡風輕地問道。
淼淼瞠目,好像明白了什麼,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子,原來王爺是想說這個?她忍俊不禁,悄悄地翹起嘴角,故意要氣他:「那怎麼辦?我們已經回來了,東吳寺好遠的。」
楊復一抬頭,她便把笑容收了回去,裝出一副正經模樣。「王爺就為了這個打我嗎?」
小丫頭白嫩的手心逐漸泛起兩條紅痕,她兩手小小的,捏在楊復掌中形成鮮明對比。一個柔軟無骨,一個修長錚錚,他一收緊,便能將她的手整個握著。
楊復掀唇,笑意深遠,「不全是。」
他手上一緊,將淼淼困在雙腿間,小丫頭並不高,即便站著也才比他高半個頭。楊復黑眸銳利,緊盯著她:「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淼淼不解,一低頭便看到他眼中的自己,大約是姿勢過於曖昧,她連腦子都轉不開了,「他是誰?」
楊復一頓,緩緩道:「衛泠。」
淼淼想也不想,「很親的人。」她想起楊復以前也這麼問過,當時她說是青梅竹馬,其實青梅竹馬並不足以為形容他們的關係,衛泠比那重要得多。回望以前幾十年裡,她的身邊只有衛泠,他是她孤獨無助時唯一的倚靠,早就比親人更重要了。
一提起衛泠她便滔滔不絕:「衛泠從小幫了我很多,我以前有了麻煩,都是他善後的……還有一次遇到危險,是他救了我,我才倖免於難。還有這次……」
她越說,楊復的臉色便越不好。淼淼雖說遲鈍些,好在不太傻,她聲音漸漸弱下來,「王爺到底想知道什麼呢?」
他問她,但是她說了他又不高興,做人真難。
楊復低聲,「淼淼,你可有想過他為何對你好?」
淼淼偏頭,「因為我們是同……」
她趕忙停住,沒出口的半句話嚥回了肚子裡。「因為我們一起長大,以前相依為命。」
在她看來,她對衛泠好,衛泠對她好,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難以想像生活中沒了對方,該是怎樣日子。
相依為命……楊復揉了揉眉心,據他所知,衛泠可不像她想的那麼簡單。好在她不聰明,楊復扣住她的腦袋,與她額頭相抵,「淼淼,日後再有什麼事,只依賴本王好嗎?」
大抵是他的聲音太溫柔,淼淼不知不覺便被蠱惑了,點點頭哦一聲:「那你能讓我依賴嗎?」
楊復鄭重:「當然。」
他絕對不會,再給她依賴別人的機會。
*
晚上楊復要留在她房間,礙於衛泠在場,淼淼最終還是把他攆了出去。
快要關門的時候,楊復抬手擋住,俯身在她頰畔一吻:「明日該跟本王回府了。」
大庭廣眾的,淼淼臉蛋不可抑制地紅了紅,「可是……我會嚇到人的。」
楊復輕笑,「本王會處理。」
她還是搖頭,「等衛泠……的魚傷好了再回去吧。」她心中一虛,差點就說漏嘴了。
她意志堅定,無論怎麼都說不動,楊復最後看了她一眼,這才回到對面房中。淼淼用郎中新開的藥方子,給衛泠換了藥,另外餵他吃了兩顆小黑丸子,順手勾了勾架上平安符。忽地想起一事,抿唇一笑,待洗漱完畢後便上床就寢了。
翌日天光大亮,惠風暢暢,吹起床上幔帳,卻見床內空無一人。
楊復立於床前,不自覺沉下面容。
辰末都不見這屋裡有任何動靜,楊復在外叩響門板,無人回應。輕輕一推門便開了,這個丟三落四的姑娘,連門都沒鎖。未料想室內根本沒有她的蹤影,連樓下大廳也無,若不是那條魚在,楊復或許以為她就這麼跑了。
他走出房屋,命樂山樂水去調查她的行蹤:「問客棧裡的人,是否看到淼淼出去?」
兩人應下,這就四散開去。
不多時樂水回來,抱拳立於他跟前:「王爺,掌櫃道淼淼女郎天未亮就出門了,已經過了兩個時辰。」
楊復起身,眉宇嚴峻:「她去了何處?」
樂山搖搖頭,「掌櫃也不知曉。」
他道:「命人去找……」話音未落,便見門口出現一道櫻色麗影。
淼淼立於門口,緊張兮兮地看著他們談話,往身旁側一步,「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你們別管我,我到樓下轉轉。」
「回來。」楊復低聲,支開樂山將她叫到跟前,「你去哪了?」
淼淼雙手一直背在身後,此刻笑嘻嘻地伸出手,攤開掌心,「王爺把玉珮送我好嗎?」
白皙如玉的手心裡,安安靜靜躺著一塊明黃色平安符,符上繡著如意雲紋,上方打著平安結,底下系紅穗,同衛泠的那個一模一樣。
楊復看了片刻,拿在手中,答非所問:「何時起來的?」
淼淼這才敢抱怨,「天沒亮就起來了,我也不知道東吳寺在哪兒。便雇了個車伕帶我去的,幸好最後找到了。」
楊復摸了摸她的腦袋,「下回不許一人去那麼遠的地方,路上出了危險如何是好?」
淼淼癟癟嘴,「還不是王爺想要這個。」
言下之意,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才不去呢。
楊復低笑,將她舉到腿上,手臂環著她嬌軀應一聲,「嗯,是本王想要。」
等了一會兒,淼淼不滿地扭了扭,她可不是白白起那麼早的,「王爺說好要給我玉珮的,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她怎的對那玉珮如此執著,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只想要玉珮,並不想跟他在一起。
楊復道,「那玉珮在府上,本王並未帶出來,待你回去後再給你。」
淼淼不吭聲。
果然,他下一句便是:「淼淼,何時跟我回去?」
淼淼真是被他問怕了,霍地從他腿上跳下去:「我再想想!」
她簡直左右為難,心裡想跟著楊復回去,但是理智又說不能回。她如果回去了,肯定得帶著衛泠,但是衛泠不喜歡王府,這是她知道的。
*
下午淼淼出去了一趟,天氣漸漸熱了,蚊蟲也逐漸多起來,夜裡睡覺她被咬了許多個疙瘩。她撓了兩下,便開始泛紅,沒有辦法只得上街買藥膏。聽說佩戴香囊能夠驅除蚊蟲,她便想順道買一個。
本想一個人去的,但楊復卻道:「我跟你一起。」
淼淼正欲擺手拒絕,他已然走在前面。
沒法拒絕,淼淼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朝街上走去。
藥膏在醫館買的,塗上去清清涼涼,更有艾草香味,聞著心曠神怡。淼淼又到一旁的香料鋪子裡,選了個四季花卉紋的香囊,香料是用茉莉、白朮、香艾等植物製成,聞著有淡淡香味,淼淼很喜歡。
她要了這個,又另外選了個鶴鹿同春香囊,掏出錢遞給掌櫃:「我要這兩個。」
出了鋪子,她順手將那個遞給楊復:「送給王爺的。」
說罷蹦蹦跳跳地跑開了,香囊系在她腰間,隨著她動作上下躍動。楊復捏著那枚香囊,靜靜地看著她身影。
除了買藥膏香囊外,淼淼又帶著楊復在街上轉了一圈,回去時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
她上樓回屋,待看清屋裡光景後,赫然停住腳步。只見木床塌了半邊,被縟亂糟糟地掉在地上,行囊也散落一地。
淼淼驚詫地走上前,「這是怎麼回事?」
床怎麼會塌了,她晚上該睡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