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溜煙跑到樓下,掌櫃的卻攤手道:「其餘客房都住滿了,一時半會兒騰不出房間來。」
淼淼為難地皺起眉頭,「那怎麼辦,我晚上住哪兒呀?」
掌櫃連忙賠罪,「是小店辦事不利,給女郎添麻煩了。要不這幾天房錢退您一半,算做賠禮?」
淼淼固執地搖搖頭,「我不用你退錢,你能不能今天把床修好?」
掌櫃面露難色,不著痕跡地往她身後睇去一眼,旋即輕咳一聲:「這個恐怕做不到,那張床年久失修,壞得厲害,起碼三五天才能修好。」
三五天著實久了些,淼淼見事情毫無轉圜餘地,失落地抿了下唇,「那我只能換一家了。」
京城繁榮昌盛,外來旅人絡繹不絕,客棧更加不少。淼淼簡單收拾了行囊,她東西不多,輕輕鬆鬆挎在肩上,捧著一個銅盂便出門了。
樂水本欲攔住她:「女郎……」
被楊復抬手制止,他淡淡一笑,負手閒適地跟在淼淼身後,看她究竟要到哪兒去。
淼淼是出來找客棧的,可是奇怪了,街上分明有恁多家客棧,卻沒有一家願意留她。幾乎每一家都客滿了,淼淼從來不知道,京城客棧竟如此搶手,她走了大半條街,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淼淼立在街頭,惆悵地回望身後,難道今天要露宿在外嗎?
餘光瞥見幾步開外的人,他跟了她一路,一直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淼淼一低頭的工夫,他已經來到跟前,「住哪?」
明知故問,淼淼撅嘴哼一聲。
楊復背後沐著餘暉,輪廓鍍了一層溶溶金光,他眉宇柔和,噙著淺淺笑意,「淼淼,本王府中有一處院落空著,正愁無人居住。」
淼淼委實走投無路了,她低頭看了看盆裡鯉魚,左右為難。
正猶豫時,王府的車輦已經停在跟前。楊復並不逼問,耐心等她回答。
然而車輦恰好堵在兩條街道中央,沒一會兒便擋住了來往道路,引來不少路人注目。四方馬車被堵住去路,有人不知這是四王的車,不滿地指責了兩句,淼淼見他無動於衷,臉紅地催促道:「你快讓他停到別的地方……」
楊復卻道:「上車,我們這就離去。」
淼淼瞠目,「王爺怎麼能……」
眼見四周人越來越多,若是被人認出來了,日後有損楊復的名聲。偏偏他一派氣定神閒,好似周圍一切同他無關似的,淼淼氣急攻心,實在被他逼得沒辦法了,一鼓作氣跳上車輦,「快讓路!」她對車伕道。
他們正處於京城主街道,距離陵安巷還有些許距離。遠離鬧市,車外越來越寧靜,曲卿河水流清澈,水面浮著片片桃花瓣,從簾外望去,能看到遠處一片紅白灑金碧桃林子,殷殷豔豔。
淼淼被攫住目光,沒見過如此茂盛的桃林,檀口微張,小臉寫滿渴望……一不留神,便被楊復摟了過去,「還在生本王的氣?」
淼淼拉回神智,車輦已經停在王府門口,沒再前行,「王爺在說什麼?」
楊復貼著她的臉頰,自說自話,「淼淼,你心裡還怪著本王,當初不該把你交給太子,所以才這樣懲罰本王。」
淼淼眨眨眼,他說的不錯,她確實心懷芥蒂,但這並非主要原因。一想到回王府,想到樂山樂水初見她的反應,她便很是忐忑不安……事情遠比她想的複雜,不是活過來就完事兒了,還要面對一眾人等的眼光。再加上衛泠受傷,她要分心照顧他,是以近來才對楊復有所疏忽。
何況他剛才還那樣逼她回府,淼淼一時不想說話,未料想他竟出此言。
淼淼忍住笑,端起螺鈿小幾上的銅盂下車,「對,我就是怪您。」她踩著腳凳一步一步下車,立在轅下仰望他,「王爺知道嗎,我落水的時候,心裡的一直在想您為何不來。」
淼淼從楊複眼裡看到了痛楚,是偽裝不了的悔痛,她的目的達到了,彎眸盈盈淺笑,「因為我走的不甘心,所以才回來了。」
此話真假摻半,卻聽得楊復微微一怔。
*
話說得圓滿,一回到府裡她便自動自覺地走在楊復身後,惴惴不安地左顧右盼。
然而一路下來,沒有她預想中驚恐的叫聲,更沒有指著她大喊鬧鬼的人,丫鬟畢恭畢敬地向四王行禮,再平靜地從她身旁走過,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這可叫淼淼納悶了,短短幾天功夫,她們就不記得她模樣了?
可再仔細一看,這些丫鬟她一點印象也無,全都是生面孔。淼淼仔細觀察了下,還真一個都不認識,她心中有所瞭然,難免吃驚。三兩步上前趕上楊復步伐,她拉住他衣袖,「王爺,您……您把府上的丫鬟都換了嗎?」
楊復面不改色地頷首,「僕從也一併換了。」
他把府裡下人都換了一遍?是為了她嗎?淼淼有些不敢相信,他居然為她做到這等地步!
楊復一眼看穿她的想法,敲了敲她的腦門,「本王說了不必擔心,你還怕什麼?」
淼淼搖頭不迭,唇瓣啟啟合合,最終化作一句:「嗯。」
楊復說的院子叫做五桐閣,閣內四角栽種梧桐,正堂門前也有一棵,均有百歲年紀,故而由此取名。此處清幽雅緻,樓閣共三層,業已打點完畢,與楊復的溶光院僅隔著一條遊廊的距離。
淼淼把衛泠放在室內檀木架上,抬頭環顧正室一圈,跟她住的下人房簡直天壤之別。忽地叫她住進這種地方,淼淼沒出息地不適應,「我覺得……」
楊復打斷她,「若再有需要的東西,儘管告訴管事,讓他為你置備便是。」
淼淼點點頭,又趕忙搖頭,「那我住在這裡幹什麼,每天還要服侍王爺嗎?」
門外立著兩個丫鬟,是楊復指派來照顧她的。原本想安排多一些人,但怕她不習慣,便先遣了兩個年級大,行事穩重的過來。
楊復故作沉吟,「你每日去書房一趟即可,上回教你寫的名字還記得嗎?」
淼淼認真地回想,末了氣餒地坦言:「忘記了。」
果真如此,楊復無奈彎唇:「明日再繼續學。」
聽他的口氣,好像未來幾日都得在書房度過了,好在淼淼對學寫字還是頗有興趣的,乖乖地應下,「婢子遵命!」
楊復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日後不必自稱婢子了。」
淼淼不解,「為什麼?」
以前在別院,岑韻姐姐教過她,在王爺面前該自稱婢子,否則便是大不敬。她一直謹記在心。
楊復不言語,她在他心裡,早已不是丫鬟那麼簡單。他目下無能為力,不能給她名分,卻又想把她留在身邊,是以才選擇自私地困住她。
*
淼淼果真高估了自己,識文斷字太難了,她一連學了三天,總算把楊復的名字學會了。
起初她只會寫淼淼,淼淼簡單啊,楊復告訴她:「左三水右三水,三足鼎立之勢。淼淼二字,即為水勢浩大。」
後面聽得不大懂,但第一句,淼淼琢磨了片刻,「那加起來不是六個水嗎?所以,衛泠才叫我六水?」
楊復一言不發。
淼淼擊掌恍然,旋即想到不對勁,「那王爺不是知道嘛,上回為何說不會寫呢?」
「……」
楊復轉移話題,「本王教你寫別的字。」
後來他教她寫楊復,淼淼拿羊毫筆都拿不穩,楊復便覆著她的手,手把手地教她寫:「多寫幾遍,慢慢便會了。」
他的呼吸就在耳邊,灑在淼淼頰畔,溫熱酥麻。她呼吸不穩,半個身子發軟,若不是扶著翹頭案,恐怕已經倒在地上了。
楊復的胸膛緊挨著她,傳遞著互相的體溫,淼淼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哦……哦。」
讓她自個兒寫的時候,仍舊歪七扭八不成樣子。
楊復拿著她的字,哭笑不得,「再寫,寫不好不許吃飯。」
淼淼嗚哇一聲,捂著肚子倒在軟榻上,開始耍賴:「我好餓了,能不能明天再寫?我要是今天都學完了,明天學什麼呢?」
她想的可真多,今兒一天統共才學了兩個字,楊復把她從榻上撈起來,捏了捏她的嫩頰,「連本王的名字都學不會,可見你對本王多不走心。」
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走心是什麼?能當飯吃嗎?」
楊復拿她沒轍,低頭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大抵覺得不解氣,繼而輾轉吮吻,極近纏綿。淼淼被他吻得暈頭轉向,嗚嗚咽咽地躲閃:「不要不要了,其實我早都學會了,不信王爺你看。」
說著從他懷裡跳開,來到案邊提筆,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勾勒出他的名字,筆跡生澀,但寫的極其工整。
楊復。
他看了看,垂眸一笑,俊顏柔和,宛若院外盛開的白玉蘭。雅儒俊美,引人神魂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