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要讓衛泠死。
淼淼詢問了他們所處的位置,收好血石連忙往回走。內室這會兒只有幾個丫鬟留守,她的東西並不多,隨意收拾了兩身衣服和一袋子珍珠便往外走。
東海距離此地上千里,馬車必定趕不及了,她又不會騎馬,唯一的辦法便是走水路。如若一路順風,約莫三五日便能趕到東海,具體位置她已經求老人告訴她了,應當不難找到。
起初丫鬟見她打疊行囊只覺奇怪,越看越不對勁,在她走時忙上前攔住,「女郎要去哪兒?」
淼淼滿臉堅定,「我要到東海一趟。」她想了想應當給楊復留下一句話,「你告訴王爺,我這一去不知多少日,叫他不必找我。」
一壁說一壁往門口走去,那丫鬟豈敢就此放她走,王爺回來還不得狠狠罰她,遂不得不攔住淼淼去路,苦口婆心地規勸:「女郎萬勿從動,一切等王爺回來再做定奪……看時辰王爺就快回來了,您再等等!」
淼淼哪裡顧得上許多,衛泠的安危未知,生死未卜,端是一刻都不能再等下去。她甩開丫鬟的手,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你別攔著我,如果我不能回來了,就讓王爺別再等我……」
她這一去,下定決心要把衛泠的修為還給他,或許還能救衛泠一命。大不了重新做回鮫人,只是這樣就不能陪在楊復身邊了……可是再一想衛泠,只要他不死,她願意捨棄這段感情救他。
話未說完,才邁出門檻便險些撞到一人,她仰頭一看,楊復正面色沉鬱地盯著她。
「什麼不能回來,你要去哪?」
甫一回來便聽見她這句話,楊復臉色自然不好看,尤其她掛在肩頭的包袱分外刺眼。如果不是他提早出宮,回來是否便再見不到她?
淼淼沒想到被他聽個正著,見他視線落在肩頭,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包袱,「我去東海。」
楊復杵在菱花門前,頎長的身軀阻擋了她的去路,他不笑的時候分外有壓迫感,不怒而威,讓人從心底裡生出畏懼。淼淼也害怕,可是眼下有更要緊的事情,她更怕自己去得晚了,連衛泠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楊復收回目光,凝眸淡聲:「去東海做什麼?」
她不假思索,「救衛泠!」
楊復靜靜看著她,不置一詞。
所以就如同他聽到的那樣,她為了救另一個男人離開,這一去不知多少時日,連能不能回來都未知。她叫他不用等,這是什麼意思?他和衛泠之間的抉擇,他始終落於下風麼?
淼淼被他看得忐忑,一顆心七上八下,終究是要交代清楚的,一昧逃避也不是辦法。她低頭想了一會兒,再抬眸時已然有了定奪,「王爺,我不知道這一去還能不能回來,如果三個月之後仍舊沒有消息,你便不要等我了。也不用去東海找我,這是我欠衛泠的,我必須還給他。」
她眼含冀望,同以前許多次一模一樣,「如果我不回來了,王爺能不能偶爾想起我?」
說完自己先否定了,搖搖頭嘲笑自己貪心,「你不用想我,把我忘了也行,這樣正好。」
她說得輕巧,其實一雙手早已在袖中握成了拳頭,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疼痛抵不過心痛,漸漸地麻木了。她從他身旁擠出去,沒敢留著等他的回答,也不知害怕什麼,索性就此離去。
*
沒走多遠,手腕猛地被一股力道扯住,她腳步不穩地後退,下一瞬便被抵在牆壁上。
身前是楊復的胸膛,黛藍色衣袍遮擋了她的視線,他沉重的呼吸就在臉前,「那我呢?」
淼淼編貝牙齒緊咬,死死忍著才沒落下淚來。
楊復逼至跟前,近在咫尺:「淼淼,我怎麼辦?」嗓音很輕,像暗藏洶湧的海水,表面平靜,深處早已掀起滔天巨浪。
淼淼帶著哭腔:「我不知道……」
她其實想說,剛才那些都不是她的真心話,她不想讓他忘了他,就算她很久不回來,他也不能忘了她。那些她拚命營造的回憶,到最後不能只有她一個人記得。
可是這樣對楊復不公平,如果他一直等著她,便不能按照聖人皇后的意思娶妻生子。他是這麼優秀的人,怎麼能因為她耽誤前程。她以前自私了很多回,把衛泠害得如此下場,不能再讓楊復也如此。
楊復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如果我忘不掉呢?」
兩人挨得極近,眼睫毛輕輕一眨便能碰到他的皮膚,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怒意。淼淼一陣愣神,眼睛濕漉漉地。
他把她困在身體和牆壁間,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不要走。」
淼淼吸了吸鼻子,終於忍不住襲來的酸澀,淚水順著頰畔簌簌滾落,「可是衛泠要死了……他不能死……」
她哭得毫無預兆,不聲不響,只靜靜地留著淚。淚水溢出眼眶化作珍珠,一顆顆落在兩人的腳邊,散落了滿地。
她當真是毫無辦法了,既然知道衛泠生命垂危,豈能坐視不理。他曾經為她做了那麼多,她想過日後慢慢地還給他,眼下看來是等不及了。那老人說他最多只能撐七八日,她晚走一步便多一分危險。
以前那麼厲害的衛泠,無所不能的衛泠,硬生生因為她喪命。
都怪她。
淼淼越想越自責,舉起手臂揉了揉眼睛,「我不能讓他死,我要去救他……求你了,王爺,讓我去吧。」
如果真要在衛泠的生命和楊復之間做一個選擇,她只能選擇衛泠。如果衛泠就此死了,此後無數個日夜她都得活在愧疚悔恨之中,如果這樣跟楊復在一起,他們兩個人都不快樂。
身後傳來丫鬟的驚呼聲,楊復伸手將她按在胸口,凝視著滿地的珍珠豆子,默聲不語。
丫鬟立在廊廡下沒有靠近,遠遠地看見地上閃爍著細潤光芒,還當是淼淼的錢囊漏了。正猶豫著是否該出聲提醒,便聽王爺厲聲吩咐:「都退下,沒有本王吩咐不得靠近室內半步。」
幾名丫鬟紛紛後退,依言站在院中,便見四王不顧淼淼女郎的掙扎,強硬地將她領到屋中,砰一聲闔上菱花門。幾人目光一轉,落在廊下散落的珍珠上,簇擁上前一個個拾起,打算日後再還給淼淼女郎。
*
淼淼哭得好不可憐,大抵是把心裡的恐懼和不安都哭出來了,一邊掙扎一邊抹眼淚,「我要去東海,沒有時間了……衛泠會死的,他就要死了。」
語序越來越雜亂無章,無論她怎麼掙扎都逃脫不了楊復的桎梏,他把她按在床榻上,「淼淼,我曾經對自己說過。」
淼淼睜開迷濛淚眼,在他肩上蹭了蹭淚花,嗚嗚咽咽地懇求,「我保證還會回來……」
楊復彷彿沒聽到,手掌扣著她的腦袋,「在明德山莊落水那晚,如果你回頭,我此生都不放過你。」
她一愣,止住哭泣。
「所以哪怕你會因此恨我,我也不會放你走。」他輕輕地撫著她的頭髮,好像剛才強迫她的人不是他似的。溫柔繾綣,帶著無盡綿綿情意。
不是沒想過陪她一起去,然而近來朝堂脫不開身,正是波詭雲譎、暗藏洶湧之際,稍一動作便能引起軒然大波,形勢緊張。只消過了這幾日,聖人廢黜太子的聖旨下來,便能安定些許時日,屆時再陪同她去東海未嘗不可。
楊復將打算同她說了,然而她一個勁兒地搖頭,「太久了,衛泠撐不到那個時候……我現在走水路過去,剛好能趕得及。」
她緊緊地拽著楊復的袖子,「讓我去好不好?王爺,求求你,讓我去東海。」
楊復拂袖起身,「不好。」
說著走出內室,緊繃的下頷洩露了他此刻壓抑的情緒,渾身都透著股陰翳之氣。他走出屋外,停頓片刻,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對兩旁樂山樂水吩咐兩句,舉步離去。
淼淼緊跟著下床,連繡鞋都來不及穿,踩著白襪匆匆來到門口,卻被樂山樂水攔住去路,「王爺有令,不能讓您離開溶光院半步。」
淼淼偏不信,試圖從兩人手底下鑽出去,無奈才露出一個頭,便被一雙手掌推了回去。樂水不太會控制力道,她踉踉蹌蹌後退幾步,腰肢撞上圓桌,疼得蹙了蹙眉頭,「為什麼不讓我出去?憑什麼關著我!」
她不甘心地又硬闖了兩次,每回都被毫不留情地擋了回來,再好的脾氣也暴怒了,抓起桌上的包袱便朝兩人扔去:「滾!」
包袱裡裝著兩件換洗衣服,以及積攢了大半袋子的珍珠,眼下都掉在了地上,發出咚咚咚的聲響。方才撿了珍珠的丫鬟正打算送回給淼淼,還沒走到門邊,便見從裡面飛出來一個包袱,狠狠砸在樂水身上,接著又掉了一地珠子。
她傻眼了,一時不知該不該上前,今兒個是怎麼回事?淼淼女郎在散財?
然而再看樂山樂水,兩人面無表情,那點兒東西落在他們身上根本不痛不癢。既然是王爺吩咐,他們便要嚴格看守。
*
一連兩天,除了連送膳食的丫鬟,淼淼根本沒機會見任何人。
楊復倒是會準時過來陪她用膳,可是泰半時候淼淼都不搭理他,即便開口也是:「你讓我去好不好?」
每當此時楊復便置若罔聞,實在被她逼問得多了,才會看著她道:「再等本王兩日。」
去東海的路途既長又不安全,若是讓她一個人去,難免不會出什麼意外。何況若她先去了,屆時茫茫大海,他要如何找到她的蹤影?
再等兩天,他一定陪著她去。
淼淼很生氣,她已經耽誤兩天了,再耽誤下去誰知道衛泠會不會出事。她一天好幾次拿起血石,或許是衛泠醒了,那邊再無人回應她的問話。所幸上回她問好了位置,不愁到時候找不到。
她哪有胃口吃飯,這兩天根本沒吃什麼,樂山樂水就跟兩尊門神似的,不分日夜地守在門口,讓她想找機會偷溜都沒辦法。越想越覺的氣惱,淼淼拉著楊復的手狠狠咬下去,那兒本就有一個牙印,據說是她變成人時咬的,一直消不去。
所以淼淼每次咬他專挑這個地方,牙印越來越深,最好能讓他痛,她才覺得解氣。
楊復摸著她的腦袋,「你是小狗嗎?」
淼淼當真惱他,連日來的憤恨加在一起,直把他的手咬出血來,「只剩五天了……乘水路最快也要五天。」她眨了眨眼睛,說不出的無助悲苦,「王爺,讓我去吧……」
楊復的手一頓,任由她咬著不鬆口。
「後天。」他道,「淼淼,後天我們一起去。」
後天哪還趕得及!淼淼不再說話,失望地看了他一眼,環膝蜷縮在角落。
她像是突然想通了,不再念叨著要離開的話,只是一個下午都在沉默。晚上也很乖,小貓一樣嗚嚥著迎合他,軟軟的聲音撓得人都酥了。楊復這次時間比以往都長,到最後她只剩下微弱的啜泣聲,他卻還沒發洩。
明明她就在懷裡,還是覺得不安,唯有一次次嵌入她身體中,才能找回些許心安。一次次擁她入懷,非但沒有填補得了心底那塊缺口,反而有愈加擴大的趨勢。
翌日楊覆沒有回來,本意是留她一人靜靜,或許便能想開了。
是以暮色西陲才來到溶光院,融融霞光照在屋簷上,顯得院內更為清寂。正室門口守著兩人,樂山樂水分立左右,神情嚴肅,一絲不苟。
楊復行至跟前,「淼淼今天如何?」
兩人行禮,樂山回道:「女郎今日沒有硬闖,倒是一直很安靜。」
楊復蹙眉,沒來由地騰起一股不安,沒再多問,踅身邁過門檻。室內安安靜靜,幔帳內隆起一個小小山丘,楊復掀開被縟,裡面只有幾件堆疊的衣物,並無淼淼痕跡。
他眸色一深,驟然變得暴怒:「來人!」
樂山樂水聞聲趕來,「王爺何事?」
他手一揮,將一床被縟扔到兩人跟前,「這便是你們看守的結果?淼淼呢?」
兩人抬眸,待看清床上衣物後倏然一愣,跪地請罪道:「是屬下辦事不利,有所疏忽,甘受王爺責罰!」
楊復繞過他們,「責罰日後再議。備馬,去把人找回來!」
她若是出了城門,守衛那兒應當有登記。若是走的不遠應當還沒追回來。一名僕役牽來棕色駿馬,楊復翻身而上,讓樂山樂水另外帶上府中侍衛出去尋找,他疾馳而去。
*
今日一早,淼淼趁著楊復離開之後,天濛濛亮時換上以前的丫鬟服。敲昏了來送早膳的丫鬟,將她藏在衣櫃中,低頭悄悄溜了出去。
天邊一片青黛,她又低著頭,是以樂山樂水並未發現異常,讓她輕鬆得逞。淼淼甫一出府便直奔碼頭,恰好一個時辰內有一搜福船停港,她便到附近當鋪換了一袋銀子,上了向東駛去的福船。
當楊復發現異常,並出府尋找的時候,她已經離開四五個時辰了,中間路過多個州府,他就算快馬加鞭也趕不上。
淼淼隔著衣服握緊血石,心中無比焦灼,快點,再快一點。
船頭甲板撲通一聲,濺起半人高的浪花,濡濕了甲板一小塊地方。有眼尖的船客看到了,大聲招呼其餘的人:「有人投湖了,快來救人啊!」
*
城內城外遍尋不著,就□□外好幾里的官道上都搜了個乾淨,依然沒見到淼淼的影子。她只能是走水路了,楊覆命人去下一個碼頭截住福船,然而船內裡外搜了一遍,還是不見她。
這時才知兩個時辰前有一女郎落水,船上的人都下去搜救,可惜水流湍急,沒有找到她。聞言楊復攏握成拳,臉色陰鷙得可怕。
還是晚了,她一點機會都不留給他。
兩日後四王向聖人告假,帶領幾名侍從前往東海,走水路歷經五日終於抵達。立在海岸邊,冷風迎面撲來,入目是無窮無盡的水域,波瀾壯闊。海中有捕魚為生的居民,幾片扁舟飄在海面上,愈發顯得渺小。
正值落日時分,海平面漸漸吞沒了太陽餘暉,將遠處的海水染成橘紅色,一點點垂落。
樂山上前詢問:「王爺,這要如何尋找?」
過了一會兒楊復才道:「雇幾家漁民的船,下海找人。」
樂山面露踟躕,別說這會兒人都回家了,就算天色還早,難道真要在這東海裡找人嗎?
好在楊覆沒有勉強,讓他們去找最近的民居借住一宿,第二天再開始找人。他一路很少休息,經常站在船頭想事情,沒想到今晚也不打算休息,竟要在海邊站一整夜。樂山勸了幾句未果,只能任由他去。
他們在東海找了大半個月,有幾人的鳧水水平明顯見漲,始終沒找到淼淼和衛泠。
楊復不擅水,便站在船上等消息。當侍衛再一次回稟說找不到時,他薄唇一抿,下一瞬人便躍入海中。
淼淼,是否本王死了,你才會回來?
周圍侍衛嚇得不輕,紛紛沉入水中救人,好在他們反應及時,四王並未出什麼大事。
翌日一行人啟程回京,終於放棄了大海撈針。
*
大越太平三十四年,聖人廢黜太子楊諶,東宮無主,朝中分為四王和六王兩派。
兩年之後,立四王為太子。太平三十七年,聖人崩殂,舉國悲慟。四王御極,天下大赦。
聖人即位將近一年,後宮卻連位嬪妃都無,朝中大臣不無著急。幾次諫言請聖人冊封皇后,均被他拒絕了,以至於聖人而立之年,膝下卻連一名子嗣都無。
御書房內,皂靴踩在地磚上的聲音分外清晰,一名宮人彎腰來到跟前,「聖人,尚書右僕射李老求見。」
翹頭案後的人停筆擱在筆架上,抬眸朝他看去,眉宇間皆是平靜,語氣卻十分冷淡:「不見。」
那老頭兒打的什麼主意他豈會不知,這陣子沒少在他耳邊念叨,無外乎年紀不小了是該立後了,如此才能穩定朝政。他立不立後卻要由著這群老頭兒操心,楊復眉峰低壓,聽得膩煩。
宮人領命,惕惕然退下去回稟。
書房內重又恢復安寧,他素來不喜人在跟前伺候,即便如今身份不同,也只讓他們在門外守候,跟前並無別人。楊復拉開一屜,取出一副裝裱精美的畫卷,看得出來有些許年日,但卻被保存得極好。
捲軸在案上鋪展開來,緩緩露出一張精緻俏麗的臉龐,小姑娘笑意盈盈地看著前方,眉彎新月,皎潔慧黠。細看之下畫上之人的眼睛被婆娑得褪了色,她就這麼一直靜靜坐著,紮根在他心裡無法拔除。
「淼淼……」楊復的手放在那雙靈動的妙目上,聲音飽含思念,「你是不是忘了本王?」
她走時說不準何時回來,讓他忘了她,如今三年過去了,他還是沒能照她說的做。
為何還不回來?
難道真要他等一輩子嗎?
每月他都會派人到東海一趟,沿海各處搜尋她的痕跡,甚至在海邊設有侍衛,時刻注意東海情況。然而始終沒找到她,她就跟憑空消失了似的,再也沒出現過。
*
四王府仍保留著當年的模樣,一草一木均未移動,雖然久不住人,但下人將此處打理得極好,同幾年前沒甚變化。
楊復每隔一段時間便回來一趟,最常去的是五桐閣,蓋因那裡種著淼淼心心唸唸的兩顆蟠桃樹。如今樹已長大,每年結出幾十顆果子,楊復讓人採摘起來製成桃脯,等淼淼回來之後給她嘗嘗。
雪甌的體型大了一倍不止,大老遠見到楊復便偎了上來。這些年都是王府的婢子餵養它,看來日子過得不錯,否則也不會如此發福。
楊復俯身撓了撓它的下巴,屏退身後眾人,「陪朕走一趟?」
雪甌似是聽懂了他的話,慢悠悠地晃在他腳邊。它懶惰不少,沒有以前那般好動活潑了,還是一樣地傲慢。
尚未走近,便見五桐閣門口匆匆跑出來一個丫鬟,正是三年前伺候過淼淼的那位。
楊復叫住她去路,那丫鬟才看清前方的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聖、聖人……淼淼女郎……」她磕磕巴巴說不清楚,唯有「淼淼」二字咬得分外清晰。
楊復一僵,胸口捲起軒然大波,好似有東西要衝破胸腔,帶來從未敢想的奢望。等不及她把話說完整,楊復大步前往五桐閣內,金線紋案墨靴踩在石階上,有一瞬間的遲疑。
萬一不是呢?
沒等他多想,雪甌已經喵嗚一聲躥了出去,直奔院內而去。他陡然回神,加緊腳步來到庭院,窄袖下的雙手微不可查地顫抖。
繞過鶴鹿同春影壁,他睇向兩顆桃樹方向,赫然停住。
身穿碧青色妝花褙子的姑娘踮起腳尖,正要夠頭頂那顆長得圓潤飽滿的桃子。好不容易夠到了,她高興地彎起唇角,側臉精緻,白皙通透。察覺到院裡動靜,偏頭往影壁覷來,日光灑在她漂亮的臉蛋上,耳邊鬢髮鬅鬆,毛茸茸地添了幾分暖意。
她檀口微張,詫異地盯著來人,連腳邊何時臥了一隻灰色大貓都不知道。
佇立片刻,她伸手把桃子遞過去,抿唇一笑,「王爺,你吃不吃桃子?我給你賠罪。」
楊復幾步上前,不待她反應過來,已經緊緊地圈她入懷。
《九十日春光》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