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
容菲覺得眼前黑幕花影閃得人心煩,耳邊亂七八糟吵架的聲音更是戳刺得她耳膜生疼,使勁的狠狠閉眼,都仍舊無法隔絕那一陣陣兒的頭暈目眩。
「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一個粗獷渾厚的男聲乍然厲喝,震得容菲頭皮陣陣發麻,「少帥看上你,那是你三生修來的福氣,多少女人想當少帥夫人想瘋了,你跟老子唱反調!沈謙那是個什麼東西,啊?你就死心眼兒說什麼也要跟他?那就是個戲子!下賤胚子,富婆給錢陪睡男人給錢抖騷,不男不女的糟踐玩意兒!」
「爸!」又一個女人哽咽尖厲的聲音響起,「我不許你這麼說沈謙!」
誰?誰在罵沈謙?
罵得實在太難聽了,簡直不堪入耳。什麼戲子,什麼下賤胚子,什麼不男不女糟踐玩意兒,聽到沈謙被人這麼人身攻擊糟踐侮辱,容菲氣得頭皮都快炸了,恨不得抄起容爸的斧頭把那混蛋給劈了,可是,她眼前花影模糊,除了被那些黑糊糊的畫面閃得頭暈,她什麼都看不見。
啪——!
容菲眼前瞬間就被這一聲脆響炸得霍然開明了,入眼就是一間火藥味十足的書房,只見梁菲捂著臉悲憤倔強的瞪視著對面氣得呼哧亂喘的中年男人。男人腦門禿頂,穿著軍裝撐著啤酒肚,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讓他肚子跟個簸箕似的顛顫的厲害。
哦,原來這是在做夢。
看到梁菲,容菲就呆呆的回過味兒來了,這是做夢呢,那女的叫梁菲,長得和自己很像,那男的也夢到過,之前在沈謙壓軸的戲台下,那男的就坐在梁菲旁邊,當時……嗯,當時那男的旁邊還有個年輕的面癱軍官。
每次夢裡容菲都不會去思考為什麼夢裡她能這麼清楚的記得,可醒來就不知道了,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奇怪的問題,然而現在她卻疑惑了,她認識夢境裡的人記得夢境裡的事,可她忽然也知道,這一切她夢醒就不會記得。
偏著腦袋皺眉想想,是啊,夢裡都能連貫的記得,怎麼夢醒就忘了呢?
做夢這東西有時候就是這麼神奇,人的意識雖然活動在夢境,思想卻能與外界意識共通。
這種情況很普遍,很多人都會有。
容菲點點頭,想通這個就不再糾結了,抬起眼繼續看著,嗯,其實挺好的,就像在看電視劇似的,還是年代大戲。唯一讓她不舒服的就是,那一巴掌好像是打在自己臉上似的,火辣辣的疼,心裡更是悲憤莫名。
「少帥很了不起嗎?我梁菲不稀罕!誰愛嫁誰嫁,反正我就不!」梁菲嘴角顫栗的放在捂著臉的手,紅著眼含著淚,梗著脖子就和男人吼。
「我打死你個混賬東西!」男人也氣慘了,抄起手邊硯台就要砸。
「打死我也不嫁!我就認定沈謙,誰也不要我就要沈謙!」根本不畏懼男人的暴戾,梁菲瞪著眼就是不低頭。
「你你你……」男人手中緊抓的硯台都抖抖了,還是咬牙切齒的沒捨得真砸下去。
眼看男人手軟,梁菲也放軟語氣打親情牌,苦苦哀求,「爸,你就成全女兒吧,我真的很愛沈謙,我們都有孩子了……」
「一個戲子,愛個屁!」男人打斷容菲,「你和少帥這樁婚事可是老司令欽點的,那可是你爸我當初捨命給人擋槍子兒換來的榮譽,少帥府的榮華富貴你不要你偏要嫁給個戲子吃糟糠,我看你是腦子進水了!虧你老子還花錢送你去留洋,好的沒學到壞的倒是攬一身,喝他媽幾滴洋墨水兒就回來跟老子不陰不陽要人權,真以為翅膀硬了老子治不了你是吧?少帥這婚不能退,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回屋給我捯飭光鮮了,今兒可是少帥生辰,也是宣布你和少帥婚事的日子,別給我丟臉!」
「我們都有孩子了啊,爸,女兒懷著別人的孩子嫁給少帥,你怎麼就不想想,少帥他能答應嗎?他要知道這事兒能有咱們的好嗎啊?你這不光是把女兒往火坑裡推,還是在引火自焚啊!」梁菲氣得都顫抖了。
「孩子?」男人冷哼一聲,「誰承認了?那戲子的種生下來也是個下賤胚子,景晨,你去請王大夫到家裡來,馬上給小姐做打胎手術,不,不能請醫生,這樣萬一傳到少帥耳裡就糟了,對,去藥鋪,去藥鋪抓副墮胎藥,給小姐灌下去,咱們梁家容不下野種,也丟不起這人!」
「爸!我這懷的可是你外孫,你怎麼可以這樣?!」梁菲含著的眼淚刷的就下來了,小臉氣得煞白,渾身都抑制不住的顫抖,憤怒,絕望,幾乎將她的神經抻到了極致。
「你再跟老子吼吼試試,老子一槍斃了沈謙那混蛋!」男人怒不可遏,手上抓著的硯台扔出去了,沒捨得砸女兒腦門兒,直接砸膝蓋上了。
砰的一下,梁菲被砸得跌跪在地。
「你不是不去嗎?行!」男人看著一臉倔強死性不改的梁菲氣得額角青筋暴突,「景晨,給我把小姐關起來,馬上去抓墮胎藥!」
男人手指門邊,容菲這才發現,那裡還站著一個穿灰長衫的青年男子呢,面相俊秀,就是眼神教人心生寒栗。
「爸,你不能這樣做,你不能這麼對我啊爸!」梁菲哭喊起來,跪爬著就要去抱男人的大腿,被他一閃躲開了,慌亂無措,趕緊扭頭向站在門邊的男子求救,「景晨,景晨你幫幫我,你幫我勸勸爸啊?」
「小姐,你別怪老爺,他這都是為你好。」男子走上前去,卻不是幫著求情,而是聽從男人的命令,將梁菲架了起來,強行就帶出了書房。
容菲眼睜睜看著梁菲被關進了房間,心裡堵得慌,被虐得更是眼淚嘩啦的,可她是局外人,就只能那麼心痛的看著,什麼都做不了。潛意識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融入其中,幻想著自己去把梁菲救走,可其實那都是夢境裡的幻想,她始終只能遠遠看著。
「放我出去!爸,我是你女兒啊,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梁菲被鎖在了屋裡,發了瘋的拍打著房門,可門外沒有因此傳來開鎖聲,反而是離開的腳步聲,「梁景晨,你這個助紂為虐的混蛋!小人!你他媽不是我爸收養的養子,你就是他養的一條狗!梁景晨,混蛋!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哭喊得累了,梁菲背貼著門板滑坐在地上,眼睛癡癡的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卻並沒有被消磨掉斗志,淚眼婆娑,眼底滿是不甘,憤恨,還有倔強。
容菲在一邊看得著急,沖到窗戶邊看了看,梁家住的是小洋樓,這裡是二樓,雖然不低,但想想辦法應該還是能出去的,而且窗戶的位置正對梁家偏院後門,這會兒沒人,出去也不會被發現,雖然冒險了點,可總比在這裡等著被人迫害好啊!
容菲指著窗戶急得都跳腳啊,喊著讓梁菲看窗戶,可人就是坐在地上無動於衷,簡直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終於,梁菲仿似是聽到了她的召喚,蹭的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跑到窗戶那看了看,咬著下唇沉吟片刻,轉身就去扯下了床單和被套,翻出抽屜裡的剪刀卡嚓卡嚓就給剪了。
容菲看得鬆了口氣,可算是開竅了。
就見梁菲手腳麻利的將床單被套撕成條,快速的擰成繩抻拽結實,打著死結連起來,一頭綁在床腳上,一頭扔出窗外,在腰上也做了防護,拎著手提包,然後光著腳丫翻上窗戶,拽著繩子就下去了。
容菲看得傻眼兒,這妮子,其實挺猛的……
梁菲下地的時候絆了一下腳,拽著繩子撐著牆才避免了摔跤的危險,趁著這會兒沒人,拉開後門就沖了出去。
容菲也不知自己怎麼的,動都沒動,就跟著梁菲跑了。
光著腳丫,梁菲的腳底被路上的石子給磨出了好幾道血口子,跑得太急,腳趾頭指甲都踢破了好幾個,可她卻咬緊牙關悶頭沖,都不帶停下換氣兒的。在路上攔了一輛黃包車,直接打車去火車站。
容菲穿的光鮮,可卻光著腳丫,雖然火車站進出的人不多,卻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側目。可她卻不管不顧,直接沖去窗口買票進站台。
翹首企盼著火車開來的方向,焦灼的直跺腳,就擔心慢了他爸的人抓回去。
終於等到遠處火車拉著汽笛聲,轟隆隆的噴著煙槍朝這邊開來,容菲緊張得都熱淚盈眶了,那激動的,就跟看見了自己親媽似的。
直到上了火車,上了路,那顆懸著的心才總算是踏實了。坐在窗口,看著窗外飛速後退的景物,梁菲死死的咬住下唇,克制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逃出來了,可卻忍不住悲從中來,那是自己的父親啊,從小就疼愛自己的父親,為什麼,卻是對自己最殘忍的人?
「孩子,媽媽保護你,我們安全了,媽媽這就帶你去找爸爸。」手掌撫摸著平坦的小腹,容菲嘴角噙著笑,眼淚卻斷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到沈家大院的時候都已經擦著天黑了,梁菲一整天沒有吃東西,打著赤腳徒步走了那麼多路,滿腳都是傷,每走一步都顫抖著倒抽一口氣,可她看著近在眼前的沈家大門,臉上卻帶著笑。
沒敲幾下,大門就打開了,來開門的是全嬸兒,看到梁菲狼狽淒慘的樣子半天才緩過神兒來。
「哎喲,梁小姐,你這是咋的了?快,快進來!哎喲,咋還沒穿鞋子呢?瞧瞧這腳丫子給糟踐的!」說著就把梁菲往裡面引。
梁菲跟跟蹌蹌的跟著全嬸兒的腳步,「全嬸兒,沈謙在嗎?」
「在呢在呢,剛下戲回來,這會兒正在屋裡換衣裳呢。」說著話的功夫,全嬸兒就把人帶到了沈謙的房門外,敲了敲門,「沈老板,梁小姐來了。」
全嬸兒話音剛落,沈謙就拉開了房門。
「小菲,你……」打量著梁菲一身的狼狽,滿臉震驚。
「沈謙……」看到沈謙,梁菲整個強撐的精神就崩塌了,哭著撲進了他的懷裡,說話聲音都抽噎得發哽,「沈謙,我們私奔吧。」
沈謙二話沒說,打橫就將梁菲抱進了屋,「你這腳受傷了,全嬸兒,麻煩打盆熱水進來。」
「哦哦,好,我這就去!」全嬸兒應著轉身就跑開了,沒一會兒就去廚房打了盆冒白氣兒的熱水端了回來。
沈謙也不用全嬸兒伺候,接過水盆親自蹲身給梁菲洗起腳來,看著那腳趾的傷,腳底的血口子,心都疼得揪起來了。他什麼也不問,就是默默的給梁菲清洗腳丫,處理傷口。
容菲仍舊跟在一旁看著,看著沈謙給梁菲洗腳,溫柔的處理傷口上藥,自己笑得跟個傻子似的。那溫柔疼惜明明給的是梁菲,她卻滿心滿眼都是幸福。
「不是說好等我去你家提親的麼?」待把給梁菲受傷的腳給包扎好,把人抱到床上,沈謙這才心疼的摸著她的臉道。
「我等不了了沈謙,我爸要我和紀樊訂婚,他還讓梁景晨抓藥打掉我們的孩子,我被他們關起來,是翻窗戶逃出來的。」梁菲淚眼朦朧的拉著沈謙的手,「我爸很快就會找來這裡,沈謙,帶我走吧,我們私奔,去一個他們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
「好。」沈謙心疼的將梁菲抱進懷裡,憐惜的撫摸著她的頭。
「可是……」梁菲掙開他的懷抱抬頭望著他,眼裡有些猶豫,「你要真和我走了,就……不能唱戲了,你現在所擁有的成就,你的事業,你的理想抱負……」
「我只要有你和孩子就夠了。」沈謙再次將人抱滿懷,笑得如水溫柔。
梁菲這才放心的在他懷裡閉上眼,「沈謙,謝謝你。」
「傻瓜。」沈謙狠揉了梁菲頭髮兩把,笑罵裡滿是寵溺,「都沒好好吃飯吧,餓了麼?我讓全嬸兒弄點吃得送來。」
「嗯。」梁菲摸著肚子點點頭,「我倒無所謂,可別餓著咱們的寶貝孩子了。」
沈謙笑著搖了搖頭,扶著人躺下,順便給她蓋上被子,「你先躺會兒,我去去就回。」
「嗯。」梁菲咬唇笑著,點了點頭。
看到這裡,容菲總算是徹底放下心裡,嘴裡念叨著,私奔吧私奔吧,別讓那變態老男人抓到,過上幸福小日子,這樣就皆大歡喜了。
可她這還沒念叨完呢,就見沈謙迎面走來,徑自穿透了自己的身體。隨即胸口就是一陣尖銳的刺痛,扎得她啊的驚叫出聲,身體被一股奇異的力量拉拽著,猛的就被吸進了黑色漩渦。
驚厥醒來,容菲出了一身的冷汗,睜眼就看到沈謙滿含關切的臉,還有一邊緊張盯著自己的曾道士。
這會兒天色已經有些晚了,屋子裡光線昏暗,就看著曾道士旱煙的火星子在那一閃一閃的。
打量一圈兒黑糊糊的環境,容菲睡得有些發懵,「這是在哪啊?」
曾道士手上的旱煙給驚得一抖,「哎喲,驚魂兒而已,這還搞失憶了啊?」
「我知道你是曾伯伯。」容菲有些無力的白了曾道士一眼,太陽穴突突的跳,令她眼前一陣陣的犯暈,瞇眼又仔細將四周打量了一番,適應了光線,看得也就清楚了點,「咱們,還在四合院呢?」掙了掙才發現,自己被沈謙摟抱在懷裡。
「小菲,還難受麼,頭還痛不痛,心口呢,痛不痛?」看著人總算醒來了,沈謙不覺鬆了口氣,卻仍舊緊張著容菲的情況。
「太陽穴突突跳得難受。」
容菲抬手要揉,沈謙連忙拉下她的手,溫柔的替她揉按起來。
「力道怎麼樣?有沒有舒服一點?」看容菲緩緩的吐納著氣息,沈謙揉按的指尖隱約泛出幽光,加上了些許法力。
「嗯。」容菲想點頭,剛一磕就是一陣頭暈目眩,腦子裡更是隱約閃出一些半清晰的畫面,「沈謙,我夢到你給人洗腳,還,答應私奔來著,嗯……好像,什麼孩子。」
沈謙揉按的動作一滯,「夢都是假的,別瞎想,一會兒又該喊疼了。」
容菲呆愣的眨了眨眼,沒有做聲。
他們說話的功夫,曾道士已經去茶館兒要了水,打了壓驚符端回來了。
「菲娃子,趕緊把這符水喝了咱們好回家,時候不早了呢。」
容菲看著符水一臉嫌棄,「幹嘛啊?好端端的我才不要喝這玩意兒呢。」
「你這不是驚魂兒了麼?」曾道士把碗往她面前一遞,「別叨叨,趕緊喝了。」
驚魂兒?
容菲盯著符水眨了眨眼,阻滯半天的記憶這才破閘而出,腦子裡瞬間閃過沈謙凶殘拽人腸子的畫面,滿手血腥,眼眸狂亂,面容狠戾扭曲……
心頭驀然一怔,容菲當即就僵硬住了。
沈謙正在給他按摩太陽穴呢,感覺到她身體的變化心不禁跟著一沉。
曾道士一看這動靜就知道這是壞菜了,都怪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呢,本來好好的,這下壞了吧,好心辦錯事兒,勾起容菲本來忘掉的記憶來了。
「呃,那個,菲娃子,這事兒吧也不能怪沈謙是吧?」尷尬的看了眼沈謙的臉色,曾道士趕緊補救,「你看,人都有被逼急了殺人放火的時候,何況是鬼呢,他,也是被逼急眼兒了才失控的,再說,他不也及時回頭是岸,沒有傷及無辜鑄成大錯麼。」
好半響,容菲才慢慢放鬆了僵硬的身體,沒接曾道士的符水碗,也沒有做聲,就是一個人垂眼沉默著。
「小菲……」沈謙停下按摩,猶豫著將人抱進了懷裡,心裡又是傷感又是自責,「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沖動沒控制好自己,我,我不該嚇著你的,別,別不理我。」
曾道士見容菲還是不說話,趕緊遞上符水,「把符水喝了吧,壓壓驚就緩過勁兒了。」
「曾伯伯,我沒事兒。」良久,容菲才搖了搖頭,一把將符水碗推開,「我也沒怪沈謙,我就是……當時的畫面沖擊太大的,我有點懵,太血腥了。」
見她終於肯出聲兒了,沈謙和曾道士這才放下心來。
「就算沒事兒也給喝了吧,怎麼說也是道長一番心意。」聽容菲說沒怪自己,也沒被嚇驚魂兒,沈謙繃了半天的臉上這才有了笑模樣。
容菲緩緩的點了點頭,這才接過碗喝了。被夢驚出一身汗,這會兒冷風一掃就是個寒顫。
「冷了?」沈謙忙把人抱緊了,可他體溫本來就是冰塊,別說捂暖和了,壓根兒就是雪上加霜。
容菲卻只是縮了縮脖子,並沒有掙開他的懷抱,「天都黑了,我們回去吧。」
「好。」沈謙點點頭,攙扶著她下床。
眼看著就要走出門了,容菲卻突然停下了腳步,眉頭皺著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怎麼了?」沈謙看她這樣不禁跟著停下來。
「梁景晨……我是做夢呢,還是真有聽到這個名字呢?」容菲茫然,典型的是把夢境和現實搞混了。
曾道士在後頭催促道,「哎,管他現實還是做夢呢,不就一個人名麼?別叨咕了,你也出來一整天了,這天兒都黑了,再不回去你爸媽該著急了,走吧走吧,有啥回家再說!」
果然如曾道士所說,容菲這離家一天,手機忘記帶了,人又不知去了哪裡,天黑也沒見回家,一家人都擔心壞了。
回到家,父母不在,就容玥在家。
還沒開問,就被容玥激動的拽住了,「哎喲姐,你可算是回來了,爸媽都擔心瘋了,天黑就出去找人了!」
「爸媽去找我了?他們上哪找我呢?」容菲一聽愣了。
「誰知道你去哪了啊,爸媽是著急得沒辦法了,就去外邊找找了,都怕你出事兒啊!」容玥惱怒得瞪了容菲一眼,「你也是,走哪不知道說清楚啊,害的人著急上火的!」
一邊罵咧一邊掏出手機給容爸容媽打電話,可還沒等她開口說姐回來了呢,電話那邊兒就響起了容媽的尖叫聲。
「媽!媽!你咋了?!」容玥驚得手一抖,瞬間就慌了,「媽你說話啊,你那邊出啥事兒了?!」
容玥喊了半天,也沒得到容媽的回應,就聽她尖叫了,一邊尖叫一邊大喊容爸的名字,聲音都破嗓了,顫栗得幾乎不成聲,可見是驚嚇壞了。
「媽他們怎麼了?」容菲也慌了。
「不知道,媽他們好像出事兒了!」容玥紅著眼就把容菲給推開了,「都怪你,沒事兒瞎跑跑什麼啊?要是爸媽真出事兒我饒不了你!」急得都慌神了,鞋子都顧不上換,穿著拖鞋就往外沖。
容菲和沈謙對視一眼,趕緊跟上,「知道爸媽這會兒在哪兒嗎?」
「不知道!找!」容玥撒丫子沖著,跑出好幾個跟蹌,「爸媽肯定是出事兒了,嗚嗚……都是你給禍害的,你說你沒事到處跑什麼啊?」一邊跑一邊哭罵,抖抖著手機想問容媽他們在哪裡,卻發現對方早就掛斷了,打回去還沒人接,爆了聲粗口,趕緊撥打報警電話,卻是一問三不知。
容玥向來是個穩得住事兒的,她這都慌了亂了,容菲也跟著急的六神無主,自責擔心,攪合得她整個神經都抻起來了。腦子裡亂成了漿糊,就知道著急忙慌,腳打後跟兒的跟著容玥瞎跑。
在一個分岔口,容玥把容菲給攔下了,「姐,你走殺房街那邊繞張家壩找,我往仙婆街往新街田沖頭那邊找!」
「好好!」容菲慌亂的點著頭,慌不擇路的悶頭就沖。
眼瞅著她往人家院子裡沖,容玥趕緊一把把人給拽住了,「哎,你往人院子裡沖幹嘛啊?這時候你還迷路呢,算了,咱倆還是一起吧,別一會兒爸媽找到你再丟了!」
「沒事!」容菲愧疚得眼淚都快下來了,搖頭拒絕道,「我們還是分開找吧,你放心,我就是慌了,不會迷路的!」說完不等容玥答應,轉身就跑,這次沒有一腦袋扎錯,沈謙及時握著她的手,帶著她跑呢。
容玥也顧不上擔心她了,容媽叫得那麼驚悚尖利肯定是出事兒了,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到人才是要緊。不放心的望了容菲一眼,撒丫子就躥進了仙婆街直奔新街沖去。
先前還擦黑呢,一條街的功夫就烏漆墨黑的了。老街這邊還沒有路燈,黑燈瞎火的,石板路也動翹西翹不平整,容菲有滿心著急,一路跑得跟跟蹌蹌的絆了好幾次腳,要不是沈謙帶著,她早就摔得鼻青臉腫了。
沈謙也著急,要是不帶著容菲他能很快的將整個鎮搜索一遍,可根本不放心把人扔下。對他而言,首要是容菲的安全,其次才是別人。
「小菲你別急,爸媽不會有事的。」看著容菲著急上火的樣子心疼壞了,沈謙一邊帶著人往張家壩跑一邊安撫著她的情緒,「他們現在遇到事兒了,咱們得趕緊找人,就你們姐妹倆,你是姐,你可千萬不能慌啊,你得穩住知道嗎?」
「沈謙,我真怕我爸媽遭遇不測。」容菲一邊跑一邊哭喊著,「爸!媽!我是菲菲,你們在哪兒,應個聲兒啊!」
張家壩整個就那麼寬的地界,他倆都快跑到福隆橋了,也沒看到人。
容菲一路哭著喊著,時間越耽擱得長,她神經就愈發抻拽到極限。呼哧亂喘跑得都沒力氣了,卻仍舊不敢停下來。
前面就是福隆橋了,爸媽不可能到那邊,沒看到人,那就折返回去繼續喊繼續找。手機也沒帶在身上,也不知道容玥那邊情況怎麼樣了,是不是已經找到人了?
剛折返跑了半道,就見幾輛警察拉響著警笛遠遠朝這邊開了過來。
看著警車,容菲心頭當即咯登就是一跳。
出事兒了!
正怔訟著,就見尾隨最後的一輛警車猛地剎在了面前,車門打開,容玥沖她伸手,「姐,趕緊上來!」
容菲顧不上多問,甩開沈謙的手就上了車。
沈謙盯著警車開走的方向瞇了瞇眼,當即也不再猶豫,徑自就以最快的速度轉身跟了上去。
「我們這是去哪兒?有爸媽的消息了?」一上車,都沒坐穩,容菲急切的拉著容玥問道。
「就在我報警兩分鍾後,警察接到報警,說福隆橋那邊出事兒了,一男一女渾身是血的躺在草垛裡,被路過的村民發現的。」容玥回攥住容菲的手,聲兒都顫抖了,「我在新街田沖頭找了一圈,都沒看到人,見到警車出動,我就給攔下問了,希望咱爸媽已經回家了,千萬別是他們。」
容菲哭得都抽抽了,青白著臉色,牙齒都顫得咯咯響,「不會的不會的,肯定不會是咱爸媽,說不定他們一會兒就打電話說已經回家了呢,不會是他們,一定不是!」
姐妹倆都六神無主的互攥著手,神經幾乎都抻到了崩潰邊緣,要不是僅剩的那一絲希翼強撐著,早就抱頭痛哭了。
「姐,嗚嗚……我害怕,我害怕……」向來比女漢子還女漢子的容玥哭了,喊著害怕,整個人顫栗得讓人心揪。
「沒事的沒事的小玥,不會是爸媽,肯定不會是的,沈謙已經跑前面去看情況了,不會是的。」雙眼發直得哆嗦著,容菲就是努力瞪大著眼不讓自己哭出來。別慌別慌,沈謙說了,自己是姐姐不能慌,事情還沒明白呢,可不能自己先把自己嚇崩潰了,沈謙說的不會有事,肯定就不會有事的!
警車徑自就開去了福隆橋。
出事地點在鄉村小路,車子進不去,只得停在路邊。
由警察在前面帶路,兩姐妹手牽手的緊跟其後。
她們手上也沒個照明的,就容玥手上拿個手機照著,手機光線黯淡,根本有照跟沒照差不多,還晃得人眼暈。
「泥埂路不好走,你們倆小心點,可別摔田裡了。」
眼瞅著兩姐妹連著跟蹌了好幾下,走在前面的警察轉回頭叮囑道。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余倩。
「嗯,我們知道,謝謝余警官。」容菲沖余倩感激的點點頭。
余倩安撫的笑笑,隨即遞上一把手電,「這個拿去照路吧,我視力好不用這個,黑燈瞎火的,你們倆小心點,別著急,說不定就趕巧了,不一定就是你們父母。」
容菲咬著下唇點點頭,沒有拒絕余倩的好意,接過手電來。
按照報案人提供的地點,一行人走了三條泥埂小路,翻了個小山坡才到了目的地。
出事地點就在山坡下荒地裡,地裡應該是這幾天剛鋤的草,草垛子一摞摞的堆在路埂邊。
遠遠就見草垛那圍著好些個村民,七嘴八舌的在議論著什麼。
他們剛到地裡,沈謙就從人群中飄了出來,徑自來到容菲的身側,緊緊的握著她的手。
容菲一把回握住沈謙的手,張嘴想問,卻礙於身邊人太多,只能眼巴巴的看著他,希望他能回答自己。
沈謙沒有看向容菲也沒有做聲,只是拉著她徑自跟在警察後頭。光線不好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這種沉默卻直教人心底發冷。
「姐……」容玥看著容菲,壓低著聲音,「姐夫是不是在你身邊,情況怎麼樣?是不是咱爸媽?」
「這不是到了麼,過去看看就知道了。」容菲四肢發冷,每說一個字都覺得喉頭發梗。
聽容菲這麼說,容玥手一抖,心都涼了半截。
警察快速疏散人群。
人群剛一散開,容菲容玥就朝草垛子那沖了過去。
只是一眼,姐妹倆就整個癱軟跌坐在地。好半響才回過神兒來,哭喊著朝草垛上血呼啦的兩人撲了過去。
「爸,媽!嗚嗚嗚……爸媽你們這是咋了啊?好端端的怎麼就跑這來啊?爸媽,你們醒醒嗚嗚……醒醒啊爸媽!」
姐妹倆情緒失控,警察當即出來兩人把他們拖拽著架到了。
余倩望了眼姐妹倆,皺著眉頭蹲下身查探容爸容媽的情況。
容媽腹部受傷,傷口不整很像是被撕裂的,容爸腦袋開瓢,脖頸有明顯的勒痕。
兩人體溫很涼但身體不僵,胸口微微有著起伏,氣息卻很微弱,當務之急不是查案,而是救人。
「傷著還活著,立即撥打120叫救護車!」余倩探了探容爸容媽鼻息,當即下令道。
一部分的警察上前采取急救措施,一部分向村民調查具體情況。
聽到人還活著,姐妹倆崩潰的情緒這才堪堪穩住。一邊的沈謙眉頭卻緊皺著,暗自攥緊著拳頭。
別人不知道沈謙卻很清楚,容爸容媽已經走魂兒了,這口氣根本吊不到醫院。不行,他們不能出事,不然小菲姐妹倆怎麼辦?事情是因小菲而起,若他們真就這麼沒了,小菲會自責會痛苦,不管怎樣,一定要把人救回來,哪怕人已經去了鬼門關,他也要去把人搶回來!
「別擔心,爸媽還活著。」抱了容菲一下,沈謙安撫的摸摸她冰涼慘白的臉,「有我呢,相信我,我不會讓爸媽出事兒的。」
容菲望著沈謙,什麼反應也沒有,就知道哭了。
「乖,別慌。」親親容菲的額頭,要不是顧忌著人太多,他抱著人都不想撒手,「我得下去一趟,你們一會兒和警察回去,嗯?」
聽到沈謙說要下去,容菲眼睛驀地就瞪大了,眼裡全是驚惶無措。
「爸媽走魂兒了,我得去把他們帶回來,放心吧啊,我一定把爸媽全須全尾的帶回來,你只管和警察一起送爸媽去醫院,其他不用管,有我呢。」最後狠狠抱了容菲一下,沈謙這才化霧而去。
容菲跨前一步,張了張嘴卻沒有喊出聲來。沈謙的意思她聽明白了,父母走魂了,如果沈謙不去把他們魂魄帶回來那就……可是她也想問,下陰不是要祭拜土地神通關的嗎?這麼下去能行嗎?爸媽能救回來嗎?沈謙會不會也出危險?
好多好多問題,可是她問不出口,沈謙也沒有給她這個機會,義無反顧的就去了。
鎮上到福隆橋不遠,救護車十幾分鍾就趕到了。可小路難走,醫護人員抬著擔架緊趕慢趕也耽擱了不少時間,等趕到事發現場半個小時都過去了。
什麼也不說,沖上前快速給人測脈搏,打點滴,抬上擔架就往回趕。
警察已經將事發現場給拉上警戒線圈了起來,余倩和另一名男警官打好招呼,讓他留下調查案情,便急急忙忙的跟著醫護人員往回趕。
救護車呼啦呼啦著就在空曠的公路上飛馳了起來,每個人都神色肅穆的盯著前方。壓根兒沒有人注意,容爸容媽其實在半路就咽了氣。
醫護人員是因為儀器不齊,兩人就只掛著葡萄糖吊著,大家都迫切的默數著時間,想著時間就是生命,也不可能一路上不停測脈搏的,壓根兒就不知道。容菲聽沈謙說了,她倒是知道,可情願自己不知道,沈謙說了會全須全尾的把爸媽帶回來,那她就相信他,一定能把爸媽帶回來,有沈謙呢,所以爸媽一定能吉人天相。
姐妹倆一人一邊緊握著父母的手,都眼巴巴的盯著父母青白的臉卻誰也沒敢去探探鼻息。事實太殘酷,她們接受不了,接受不了,那就只能選擇自我逃避。
一路上,余倩都欲言又止的看著容菲,想問點事情,可看著眼下的情況卻不得不憋著。算了,還是等傷著情況穩定下來再問吧。
救護車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醫院,醫護人員氣兒都不帶換的,迅速將人抬下救護車,雙雙推入手術室進行急救。平時的懶散勁兒都不見了,每個人都著急忙慌的很是敬業,這是警察打電話叫的救護車,事關辦案呢,也容不得他們疏忽。
人已經被推進了手術室,可姐妹倆神經卻絲毫不敢鬆懈下來,都那麼盯著手術室的急救燈,一動不動的杵在門外。
余倩歎了口氣,上前安撫的拍了拍兩人的肩,「放心,有醫生呢,你們也別站著了,去坐著等吧。」
兩姐妹誰也沒有搭理余倩,仍舊一動不動的杵在原地,眼睛直直的盯著急救燈,仿若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