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熟悉且陌生的街道,和來來往往穿著旗袍長衫的人們,容菲已經習以為常了。不用說,肯定又是在做夢。
不過,這是哪裡?
容菲好奇的四下張望,忽然身子半轉頓住了,醒目的寶來錢莊四個金漆大字霍然映入眼簾。而真正吸引她目光的,卻是正從那家錢莊牽手走出來的兩人。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沈謙和梁菲。
「這些錢總算都取出來了,為了路上方便,就帶上兩身換洗衣物就成,東西等到了東北再置辦新的。」沈謙一邊說話一邊摟著梁菲的腰將人小心翼翼的攙扶著走下錢莊門口的石階。
「嗯。」梁菲腳上穿著青花底的繡花鞋,身上穿著廉價的粗布掐腰旗袍,一身普通人家的打扮,臉色卻紅潤的很,「就照你說的辦吧。」
「此番北上,路上肯定艱苦,小菲我……」
「別說什麼苦不苦的,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梁菲打斷沈謙的話,紅潤的臉上滿是對幸福的向往。
眼看著兩人有說有笑的走遠,容菲出於本能的跟了上去。
其實所謂的旁觀者,不過是夢境裡一絲清明的意識殘留而已,根本沒有實體的存在,而實體,其實也完全是夢境裡的梁菲本身。
沈謙和梁菲還沒走到街尾,迎面就和沈家班子的一名新來的學徒小廝碰個正著。小廝也就七八歲年紀,臉色慘白,拽住沈謙的衣袖喘了好半天才緩過氣來。
「沈,沈老板,出,出事了!」
沈謙和梁菲對視一眼,忙騰出手扶住了氣喘吁吁話都說不連貫的小廝,「小柳,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先別急,慢慢說。」
「沈老板,梁管家帶著人找上門了,而且……」
「而且什麼?」沈謙扶著小柳的手不覺用力。
「兩管家說沈老板給日本人唱戲,是日本漢奸,沈家班子所有相關的人,都被抓起來了,我剛好出門買糖糕,遠遠看見才有機會跑來報信的!」這次小柳總算是一口氣把事情說明白了,慘白的臉色卻並不見絲毫緩解。
沈謙當即臉色鐵青。這頂漢奸高帽可栽贓得夠子虛烏有的,他沈謙連軍閥都沒單獨獻藝表演過,怎麼可能和日本人接觸!
「梁景晨他只是梁家的管家,憑什麼抓人?!」自打看清梁小人的真面目,容菲對這人恨得不行,如今居然還給沈謙扣上漢奸的罪名,更是恨得嘔心吐血。
小柳卻顧不上容菲,只對著沈謙急道,「沈老板,您和菲菲小姐也別回去了,還是趁著機會趕緊離開吧!」
沈謙和梁菲對視一眼,問小柳,「師父他們都怎麼樣了?」
「我離開之前看到的,他們全被士兵槍指腦袋綁起來了,男被打斷手腳,削耳挖眼嚴刑逼供您們的下落,被那群畜生打個半死不活,女的……」說到這裡,小柳咬緊了下唇,好一會兒才接著道,「小芸姐和師娘她們被關進了屋子,說是要嚴加拷問,我躲在大門外,都清楚聽見她們撕心裂肺的哭喊,我還看到,從裡邊出來的士兵提褲子。」
沈謙心頭一凜,只是短暫的沉默便立即做出了應對,把梁菲推給小柳,「要是坐市裡的火車,勢必得到成都轉車,那樣的話,極有可能自投羅網,小柳,你馬上帶著小菲直接搭車去隆昌縣的火車站,直接買去廣州的票,然後再轉車北上,她懷著身孕,麻煩你多照顧。」從錢莊取出來的錢就裝在手上這只木匣子裡,除了一些紙幣大洋還有幾根金條,沈謙說著,將木匣整個塞進梁菲懷裡,「這個你帶著。」
「沈謙,那你呢?」梁菲猛地扭頭看向沈謙,接住懷裡的木匣,心底突然生出不安。
「沈家班子是我的家,班子裡的人都是受我拖累,我不能明知道他們身陷險地卻自己苟且逃跑。」伸手抬手撫摸著梁菲的臉頰,赤紅的眼裡滿是糾結沉痛,他同樣放不下梁菲,可班子裡幾十號人,他也不能置之不管。
「可他們都是荷槍實彈的,你管得了麼?你這麼莽撞的回去,無非是正中梁小人下懷,非但救不了別人,連自己也會搭進去,要真是那樣,你叫我和孩子怎麼辦?」不怪梁菲自私,而現實就是這麼殘酷。
「沈老板,菲菲小姐說得對,您不能回去,那些根本不是人,都是畜生,你回去肯定也會凶多吉少的!胳膊擰不過大腿啊沈老板,您還是趁著還來得及,趕緊帶著菲菲小姐走吧!」小柳也不贊成沈謙回去以卵擊石,加入了勸說,「師父師娘他們就是被打殘得只剩最後一口氣吊著都不肯透露您們的下落,肯定也是不希望您這麼回去,他們已經那樣了,您要再回去自投羅網,不是辜負他們白白遭罪犧牲了麼?」
「小柳說得對!」梁菲不給沈謙反駁堅持的機會,上前拉著他轉身就走,「小柳,你跟我們一起走!」
小柳沒有猶豫的點頭跟上了他們。
因為接近下午下班時間,火車站的人不多,售票窗口也沒兩個人,沈謙很快就買好了隆昌到廣州的車票,班次正好是晚上十一點半。因為時間還有挺長,就算身在車站,三人的心裡仍舊七上八下的極不安穩,不停看著時間,從來沒覺得幾個小時會是這般的漫長。
沈謙心系著沈家班子的那些人,眉頭就沒有舒展過,他恨不得立即折回去,可看著滿眼祈求的梁菲和想著她肚子裡的孩子,他就狠不心。
梁菲當然清楚他的心思,沈家班子受他們所累,而他們……這麼一走了之的確很不厚道,可是,為了沈謙的安危,那她情願自己來做這個自私罪人,但就算心裡立場堅定,看著沈謙這樣,心裡還是很難受。
「沈謙……」
「我沒事。」看出梁菲眼裡的擔憂,沈謙勉強擠出一絲微笑,緊皺的眉頭卻洩露了他強掩的心事,「別擔心。」
「……對不起。」梁菲低下頭。
「傻瓜。」沈謙溫柔的揉了揉梁菲的發頂,眼底卻始終蒙著煙瀛迷蒙的晦暗和沉痛,「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沈謙,高攀了,如果不是我,你還是梁家的千金大小姐,也不用像現在這樣,跟著我過東奔西走的日子,小菲,遇上你,是我之幸。」
梁菲低著頭,眼淚不由自主就掉了下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就是心裡很難受很難受,難受到想要用哭來發洩。
沈謙抬起梁菲的下巴,看著她的淚水,就用手給她擦,可是那淚水卻越擦越多,多到他眼睛也跟著酸澀不已。無奈的歎了口氣,沈謙只得將人扣著腦勺按在了胸口,緊緊的抱在了懷裡。
「沈老板不好了!」兩人相擁著沉浸在各自的思緒裡,在大門望風的小柳就驚惶的沖了過來,「沈老板不好了,梁,梁景晨帶著人找過來了!」
兩人聞言一驚,剛分開,轉身就見穿著灰色長衫的梁景晨已經帶著一群人朝這邊疾步走了過來,顯然是看到他們了。
「把人抓起來!」不待兩人反應,梁景晨當即揮手喝令,「這個下賤戲子通敵賣國,是拐賣婦女的慣犯,還有他同伙,也一並綁了!」
「我看誰敢!」容菲拽著小柳往身後一推,當即伸開雙臂就擋在了沈謙他們身前,咬牙切齒的和笑容陰詭的梁景晨對峙,就算心裡打鼓,骨子裡的驕傲卻不允許自己在這樣的卑鄙小人面前露怯。
「菲菲小姐,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再說老爺知道你被人販子誘拐都著急病了,您就別再犯傻任性的,小的是來抓慣犯的,所以,得罪了。」梁景晨說完便不再管梁菲,沖圍攏包抄的士兵示意的揚了揚下巴。
不無懸念的,沈謙和小柳都被扭著胳膊制服了。就算沈謙有身手傍身,面對這些荷槍實彈的兵蛋子,也只能咬牙被擒的份兒。
而梁菲卻被梁景晨一把拽到了身邊。
「你放開她!」就算被人反擰著胳膊,看著梁菲被梁景晨拉扯,沈謙仍舊梗著脖子掙扎怒吼。
「呵……我勸你還是留點力氣的好。」梁景晨眼神陰冷的笑看著沈謙,那勾著的唇角猙獰而殘酷,根本懶得跟他們廢話,隨即面色一戾,「把人帶走!」
「梁景晨,你把沈家班子的人都怎麼樣了?!」就算被士兵押著走,沈謙仍舊扭頭怒喝。
「沈謙,你沒資格跟我吼,他們,都是因你而死。」梁景晨陰測測的笑了,發自內心的舒暢,只是還沒笑出聲,就被梁菲狠狠咬了一口,「啊!」
「梁景晨,你個人渣,你枉殺無辜不得好死!」眼看著沈謙和小柳因為激憤咆哮著要和梁景晨拼命而狠狠挨了一槍托,梁菲吼著吼著就哭了,乾脆不管不顧對著梁景晨拳打腳踢起來,「你放開沈謙和小柳,你放開他們!」
梁菲那一口好險沒把梁景晨手背咬下塊肉來,疼得他臉都黑了,可他卻全然不放在眼裡,強硬得拽著人就出了火車站,直接塞進了路邊的車裡。
而奮力掙扎的沈謙和小柳,也被扭推進了後面的那輛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