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樊狩獵遇刺,死於槍傷的事情很快就在蓉城激起了千層浪。霎時間,整個政局都開始動蕩不安起來,洶湧激流都不為過,各方勢力更是蠢蠢欲動。
身為副官,梁副官也忙碌了起來,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尾,家裡上上下下,氣氛也是少有的凝重,大家都預感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當然,對於梁菲的看管,也就不免疏忽了起來。這是個拼槍桿子拳頭的年代,誰的拳頭大槍桿子硬誰就是老大,紀家這一敗,群龍無首,蓉城這地兒遲早得亂起來。
對於這些,梁菲並不關心,哀莫大於心死,她不在乎梁家在這動蕩沉浮最後會是怎麼個結果,她只知道,自己逃跑的機會來了。
因為上次逃跑的緣故,家裡為了防止她再次翻窗戶,窗戶直接給釘死了,而且就她窗戶垂直下去的地面上還被鋪了一層碎玻璃渣子,想要故技重施,顯然是不可能。
梁菲抱膝坐在床上,望著窗戶的方向愣神。窗戶的路子給斷了,那麼要出去,就只能走門了。
正想著,房門就響起了卡噠的開鎖聲。
聽到聲音,梁菲忙低下頭,搖晃著身子神情呆滯的念念叨叨,時不時的嘿嘿傻笑兩聲。
房門應聲推開,來的正是負責給梁菲送晚飯的二丫頭。
「小姐,該用飯了。」二丫頭先是探進腦袋招呼了一聲,這才亦步亦趨的試探著朝梁菲靠近,離著床還有好一段距離,就打算夠著手把飯菜擱床頭櫃上。
梁菲盡管垂著頭,可眼角余光一直瞄著二丫頭的動靜,眼瞅著托盤就要擱到床頭櫃上,當即猛撲過去一把就將飯菜打翻在地,攥住二丫頭的手腕子就開咬。
「啊!」二丫頭被驚嚇不輕,又被咬,當即驚恐尖叫了起來。
好不容易掙脫開『發瘋』的梁菲,二丫頭啥也顧不上了,當即撒丫子就沖了出去,跑得太急,連房門都沒顧得上關。
目的達成,梁菲雙眼晶亮的瞪著大敞的房門,笑了。
梁菲知道這會兒梁副官和梁景晨都不在家,機會難得,當即下床穿好鞋子,連蓬亂的頭髮都顧不上打理,就迅速跑出了房間。想著那二丫頭這麼鬧著肯定一會兒就會有下人再上來,這麼沖出去肯定也會被押回來,當即閃身躲進了書房。
果然。
梁菲剛關上書房的門沒一會兒,樓梯口就響起了急亂的腳步聲,上來的顯然不是一人。
上來的是二丫頭和二管家,一般梁景晨不在,家裡的事情就都是這個二管家在打理,聽到二丫頭說梁菲又發瘋了,當即扔下飯碗就急忙忙趕了過來。
兩人走到房間一看,見梁菲不見了人,當即心頭大駭。
「不好!」二管家驚駭大喊,「小姐不見了!」
二丫頭也看到了,想到是自己剛剛跑得太急忘了關門,頓時臉就白了。
「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找人通知梁管家和老爺!」二管家不愧是府裡的管事,只是片刻的震駭後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另外通知府裡男丁,立刻隨我出去找人!」
二管家話音落下沒多會兒,隨即就響起了咚咚沖下樓的急切腳步聲。
梁菲一直貼門聽著外邊的動靜,待外面安靜下來好一會兒,這才打開書房門,小心翼翼的摸下樓去。家裡大部分人都出去找人了,留下來的肯定沒多少,這樣溜出去也相對要容易得多。
下樓的時候,梁菲一直控制著放輕腳步,就怕驚動到人。不過,估計家裡真的沒剩下多少人,大廳裡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倒是方便了她落跑。
大廳裡沒有人,不代表真的就沒有人,梁菲剛沖出院子,就差點和一老媽子撞上,幸好她躲得快,且晚上光線暗。險些就給暴露了,梁菲愈發小心起來,也不敢冒險走大門了,借著院子那些植物的遮蔽,朝偏院的後門挪去。
正如梁菲預料的,雖然家裡大部分人都被二管家帶出去了,前門還是把守嚴謹,但後門就不一樣,完全放空狀態。出了門也不敢多耽擱,當即就跑了起來,身上揣著的錢不多,但買車票還是夠的,等回去看了沈謙和沈家院子的人,再另作打算好了,反正自己留過學,有手有腳,還就不信能餓死了。
二管家那一伙子確實被糊弄過去了,可梁菲還是低估了梁景晨的能力,她這還沒跑到火車站,身後就響起了馬蹄聲。知道這麼繼續跑下去鐵定會被抓回去,梁菲也不硬撐,當機立斷躲進了一條昏暗的巷子。
等到馬蹄聲遠了,梁菲這才走出巷子,卻沒再繼續不管不顧的朝火車站跑。照這情形,梁景晨肯定會下令封鎖車站大力搜查,她這麼湊上去無疑是自投羅網,眼下這情況,也只能暫時在城裡找個落腳地避上幾天了,等這陣風頭過了再坐車離開,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打定主意,梁菲當即就開始琢磨起落腳地來,思來想去,也就城郊張瞎子家了。張瞎子是個寡婦,她兒子沒死之前還往他們家賣過幾次乾柴,知道他們孤兒寡母的日子不好過,當初自己也沒少拿私房錢接濟他們,去那裡,應該還是可以躲一躲的。
正如梁菲所想的,張瞎子確實是個值得信賴的,得知了梁菲的遭遇,二話不說就慷慨的把她藏在了家裡。借宿張瞎子家的期間,她找了塊不錯的木板,親手為沈謙雕了個牌位。
在張瞎子家躲了將近半個月,梁菲這才動身去了火車站,身上唯一的行禮,就是那塊為沈謙親手雕刻的牌位,裹上了黑灰的帆布,貼身放著。知道她是逃出來的,身上肯定沒帶多少錢,張瞎子還特地為她準備了些乾糧,讓她帶著路上吃。
經過了半個月,搜查已經差不多消停了下來,況且紀家倒台,梁副官就算是想要找人也分身乏術。
梁菲倒是算計得好,殊不知,梁副官在她離家沒兩天就遭遇了不測,背後開槍的不是別人,正是梁景晨這頭餵不熟的白眼狼。之前空口白牙給沈謙扣上通敵賣國的帽子,其實自己才是日本人的走狗漢奸,為了對方許下的虛無名利,竟喪心病狂到忘恩負義無惡不作的地步。
梁菲這次倒是很容易的買票上車,直到火車開出蓉城的范圍,懸著的心也徹底放了下來。看著窗外飛速後掠的景物,想著沈謙的慘死和沈家院子那些人可能的遭遇,眼裡不禁泛起久違的淚水,抬手撫摸著已經凸顯的肚子,一下一下的,每一下,無不帶起深深的沉痛。
梁菲是天不見亮就上的火車,可等輾轉到鎮上的時候還是耽擱到了傍晚。
盡管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當真相呈現眼前時,梁菲還是整個從腳底涼到了心底。
沈家大院大門開敞,卻再不服昔日的熱鬧,死寂得令人心悸,走到裡面,甚至連空氣都變得格外的陰寒。就算時隔半個月,撲鼻的血腥氣仍舊濃郁得令人作嘔,可見這裡曾經發生過何等慘絕人寰的一幕。
走過腳下熟悉的地面,梁菲每一步都仿似踩在尖刀上,每走一步,都顫栗不已。在記憶裡,她記得北苑就有棵年歲頗久的老槐樹,那地兒是班子裡人吊嗓練把式的地方,想著自己意外偷聽到的老槐往生陣,腳下不做停留的就徑自去了北苑。
果然。
剛進北苑,一眼就看到槐樹周圍都是新翻的泥土,而且泥土上還按照方位插著一些玄鐵質地的奇怪尖釘。
梁菲心下大駭,當即跌撞沖了過去,到了近前還發現,不光是地面,就連樹幹上都刻著一些奇形怪狀的符文。
梁菲不懂什麼老槐往生陣,但也知道肯定是害人不淺的東西,想著地下埋著的是沈謙,當即不管不顧就雙手抓刨起土來。然而,她剛刨了沒幾下,身後就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
「菲菲小姐,你果然在這裡。」隨後響起的,霍然就是梁景晨的聲音。
梁菲聞聲驚駭,轉身確定來人,當即驚惶的跌坐在地,眼看著梁景晨陰沉著臉步步逼近,心底的絕望簡直堵得人窒息。
「你別過來!」等人走到近前,梁菲才反應過來反手撐地拼命的往後縮。
「那怎麼行?」梁景晨停下腳步,居高臨下的看著梁菲,「沈謙死了,少帥死了,老爺也死了,我現在可是小姐唯一的依靠,怎麼能放任你不管呢,從今往後,你便是我梁景晨的人了。」
聽到父親死了,梁菲愕然一震,有些反應不過來。很快,她就從梁景晨狂肆的表情看出了端倪。
「你,是你殺了我爸?」雖是疑問,可心裡卻因為這樣的猜測狠狠一突。
梁景晨不置可否,「妨礙咱倆雙宿雙棲者,都該死。」
盡管心裡已經有了猜測,可當猜測得到證實,梁菲還是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反撐在地上的雙手卻愈發用力扣進了泥土裡,指尖傳遞的尖銳疼痛瞬間將心底的悲憤爆發到了極致。可還不等她做出反應,就被梁景晨拽著胳膊拉起身來,慣性的一頭撞進了他懷裡,緊接著就是霸道的強吻,和衣裳被撕破的聲音,而一直貼身放著的牌位,也掉在了地上。
梁菲起初掙扎,慢慢的就乾脆停止了無謂的掙扎,絕望的閉上了眼,強烈的仇恨就鋪天蓋地滅頂而至。
梁景晨見她放棄了抵抗,心裡不禁生出一絲喜悅,可下一秒,他的動作就僵硬的頓住了。
梁菲退出梁景晨的懷抱,手中黑洞洞的槍口,直抵對方心臟。這把手槍,還是她躲進書房後,從父親的抽屜裡拿來傍身的。
低頭看了眼梁菲緊握著槍顫抖不已的手,梁景晨挑了挑眉,似乎是不覺得對方有那個勇氣開槍。
然而,這一次他注定失算了,嘴角剛揚起一點弧度,就聽砰的一聲槍響,梁菲毫不猶豫的扣動了扳機。
看著梁景晨胸口噴湧而出的鮮血,梁菲呼吸一滯,整個跌坐在地,肚子卻因為這一跌,劇烈痛了起來。
看著胸口的傷,梁景晨震驚不已,完全不敢置信,梁菲真敢開槍殺人。下一秒,他捂著傷口猛地抬起頭,腥紅的眼底矍鑠著狠戾的殘暴,抬起一腳就踹在了梁菲的肚子上。
自己也因為慣性噗通摔倒在地,卻硬著拼著最後一口氣,爬到早已痛得臉色青白蜷縮起來的梁菲身邊。用力拔出地上一根鎮魂釘,發狠捅進了梁菲的腹部,在她斷氣之前,更是快速的掐指念訣利用她肚子裡的死胎設下彘魂咒,隨即抓起梁菲的手,咬破她中指徑自戳進自己的傷口,粗喘著念念有詞,咽下最後一口氣的同時,手上的鎮魂釘也再次狠狠插進了原地。
就算死,菲菲小姐也注定,和我梁景晨牢系一起!
梁景晨仰面躺在梁菲的身側,張了張嘴,這句發狠的誓言終究只化作了無聲的怨念。就在他意識渙散之際,隱約看到一個穿著喇嘛教服飾的矮胖男人朝這邊走邊,嘴唇再次動了動。
師父……
男人頂著雞冠在梁景晨的屍體旁站定,肥胖的臉上面無表情,良久吐出一句蹩腳的漢語,「自作孽不可活,念在你我師徒一場,我就了你一個心願,把你和這女人葬在一起,昨日種種隨煙逝,來日如何,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轉頭看向梁菲,不禁皺起眉頭,視線落在她的腹部,須臾繞了過去,蹲下身,親手將她體內的死嬰挖了出來,「可憐的孩子,挖出死嬰,便可助你再入輪回,也算是功德一件。」說罷,拾起地上的胸洞大開的死嬰,尋了個雜草茂盛的角落,就著手指的匕首刨坑將其埋了起來。
折回身時,男人看著眼前的陣法,眉頭深皺,卻只化作無力一歎,「煞氣太重,若是放出必惹禍端,且是你們之間的恩怨,一切,但憑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