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空大師佛偈唱誦到一半,在場所有人耳畔都回蕩起震耳發聵的佛唱。整個砂石廠轉瞬即被金光籠罩其中,一道道金掌印對著『孟德海』劈頭蓋臉打下。
隨著每一道金掌印打下,『孟德才』都身形巨震,被打出無數重影,當最後一道金掌印轟鳴打下,梁景晨寄附在孟德才軀體裡的魂魄終於猛震飛出,還不及掙扎,就被金光佛罩托離陽台砰的猛砸在地。
就那一砸,梁景晨沒有元神渙散也是夠嗆,趴在地上好半晌沒抬起頭來。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梁景晨,圓空啪的雙手合十,出口的佛號挾著穿雲破曉之勢壓著金罩驀地一沉,原本半趴的梁景晨當即整個趴在了地上。
只要再加把勁,梁景晨必然魂飛魄散,然而圓空大師卻出乎意料的在最後關頭收了手。
「大師?」余倩等人看不見不知道,沈謙卻是緊盯著眼下的情勢發展,見圓空大師突然手下留情,不禁疑惑不已。
「惡靈天劫大限將至,理應天誅。」圓空大師放下手,習慣性的撥弄起手上的黑瑪瑙佛珠,「貧僧是沈施主請來的,若罔顧天道逾越誅滅,只會為你妄增殺孽而已,放心吧,這惡靈魂魄不全,如今元神大傷再造不了孽,只待天劫降臨,天誅地滅。」
聽完圓空大師的解釋,沈謙雖然心知他所言在理,卻還是緊皺著眉頭,心裡很不痛快。只要想到容菲被逼跳樓昏迷,和下落不明的容家人,就恨不得將這混蛋挫骨揚灰!
說來小菲被余倩的人送回容家好一會兒了,也不知道人醒了沒有?
余倩一伙人早在『綁匪』出現時就按捺不住了,要不是有余倩攔著,好幾個都采取行動了,見圓空大師居然念經就把人給放倒,心裡皆是驚疑不定。
「倩姐,圓空大師已經停下了,我們可以上去看看了吧?」其中一名年齡稍小的警員看了眼圓空大師,這才詢問余倩道。
余倩當然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可他們都是肉眼凡胎,能看到的也就那麼點,盡管她也著急,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別魯莽壞事的好。
「你們先等等,我去問問大師。」拍了拍小警員的肩膀,余倩隨即朝圓空大師的方向走了過去,「圓空大師……」
「余警官可以帶人上去了。」不等余倩把話問完,圓空大師就打斷她道。
「可是……」余倩望了眼陽台,「孟德才……」
「死了。」知道她想問什麼,圓空大師直言不諱道,「不光是他,他妻子也死了,之前樓道口攔截容施主的『活』屍就是,不過現在已經沒有威脅了。」
余倩想了想,確實在孟德才倒地的同時,似乎還聽到了另一聲悶響,想必就是『活』屍倒地發出來的了。
既然圓空大師這麼說了,余倩當下也不再遲疑,沖同事招了招手,便率先朝樓房沖了進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余倩一伙子沖進樓房有一會兒,梁景晨才吃力的抬起頭來,透明的臉上盡是扭曲的獰笑,「沈謙,你真以為我梁景晨灰飛煙滅,你們就能如願了?呵呵……我看你是,忘了彘魂咒吧?我的存亡,可是直接牽系著菲菲和你的兒子,我要是灰飛煙滅,他們同樣得陪著我塵埃共存!百年前我可以贏你,百年後,一樣可以,呵呵……一樣可以!」
「梁景晨!」梁景晨的話無不正中沈謙軟肋,當即怒紅了眼,吼著著就要沖上去,卻被圓空大師給拉住了。
「沈謙,我恨你,你我百年前的幼年相遇,就注定了不死不休的結局。」無視沈謙的暴怒,梁景晨摁著胸口緩緩坐起身來,「不就是長了張好看的臉麼?那該死的戲班子就選你棄我,同時乞丐命,憑什麼你能那麼好運氣?如果不是戲班子選你棄我,我娘就不會死了連長裹身的草席都沒有,十塊大洋,十塊大洋的賣身錢就可以救我娘的命!如果不是你沈謙擋了我的道,我就不會從乞兒淪落成孤兒,還輪到為了生存對人卑躬屈膝像條圈養家犬,名義收養,其實不過是人家裡的一條卑賤的看門狗而已,菲菲小姐千金貴體,愛而不得,輸給堂堂少帥我尚且服氣,可憑什麼又是你個同樣卑賤的戲子?今天這樣的局面,都是你沈謙造成的,你才是最大的罪人,該灰飛煙滅的是你!」
終於弄清楚百年恩怨的根源,沈謙只覺得可笑又可憤。一個人的心裡究竟能扭曲到何種程度,才會因為這樣的理由憤世嫉俗到如此殘暴不仁的地步?梁景晨落到今天,可謂是咎由自取,可卻同時又賠上了多少無辜亡靈,天道公嗎?不公!就他這樣,天誅地滅都是仁慈!
「關於那彘魂咒,大師可有辦法?」想起關乎容菲安危的彘魂咒,沈謙不禁轉頭詢問德高望重的圓空大師。
「破咒的法子不是沒有,只是……」
「只是什麼?」見圓空大師欲言又止,沈謙急忙追問道。
「彘魂咒是以未生死胎為咒,惡靈心臟血為封印,想要破咒,只能從死胎下手。」圓空大師說完,隨即再次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圓空大師的話讓沈謙沉默了好一會兒,抬手掐了個訣,全嬸隨即就抱著鬼嬰憑空出現十步之外。
「沈老板召喚我們來,可是有什麼事麼?」因為忌憚圓空大師周身隱約可見的佛光,全嬸並沒有上前,抱著鬼嬰恭恭敬敬的對沈謙鞠了一躬,至於害死他們的梁畜生,也只能咬牙切齒仇恨的瞪上一眼,先姑且不說高人在,就是不在,自己這小鬼也不是那魔頭的對手。
沈謙沒有說話,只是上前將鬼嬰接到了懷裡,五指箕張緩慢伸向鬼嬰的脖子,卻顫抖著下不去手。
似乎是感覺到了危險,鬼嬰第一次在父親懷裡驚懼的哇哇大哭了起來。
「沈老板您這是做什麼?」全嬸看得心驚,伸手就要把鬼嬰給搶回來,卻給沈謙給避開了,「沈老板,您可不能犯糊塗,他可是您和菲菲小姐的孩子啊!」
圓空大師看著沈謙的舉動張嘴剛要說話,就被突兀出現的蒼老聲音給打斷了。
「我這裡有盞長明燈,只要提取鬼嬰的元神將其點燃,於佛堂供奉七七四十九天,便可化咒怨,入輪回,你這一手下去,對鬼嬰而言,是結束亦可是重生。」來人不是別人,真是之前在四合院出入過的拾荒老人,「至於容家人,你也不必擔心,他們很安全,我之前得知惡靈意圖,施法讓小鬼引路,把他們帶去了河下游的垃圾場,安置在我的居棚裡,這會兒應該差不多是時候醒來了吧,或許已經回家了。」
老人手裡端著一盞銹跡斑駁的燈盞,隨著他話音落下,黝黑的燈芯上呲的就跳起一豆幽綠的火焰。就在火焰跳起的同時,鬼嬰的大哭也戛然而止,分明也是魂體,卻給人一種失去靈魂的軀殼的感覺,整個身體僵硬,神色呆滯。
「我就是你們在找的黃半仙。」見沈謙轉身看來,拾荒老人面無表情的陳述道。
沈謙面露驚訝,看了看黃半仙手上的長明燈,又低頭看了眼懷裡突然安靜異常的鬼嬰。
圓空大師一雙慧智的眼打量了一番聲稱黃半仙的拾荒老人,眸底閃過一抹了然,正要朝他們走過去,卻見余倩等人抬著抬著孟德才夫婦的屍體從樓房裡撤了出來,不禁又停下了腳步。
余倩在圓空大師身邊站定腳步,沖同事示意的點點頭,待同事抬著屍體走遠這才道,「圓空大師可是有話要說?」
「惡有天誅,余警官此番也是時候結案了吧?」圓空大師望了眼地上的梁景晨。
「自然。」余倩點點頭,笑得有些無奈,「案子的真相不可能就這麼呈上去,所以,只能以懸案封底,但我並不後悔所做的這些,盡管這案子將會是我事業生涯裡的一個失敗污點,但惡有惡報,就值了。」
「你是個好警察。」圓空大師由衷道。
「身為人民公僕,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余倩笑了笑,語氣率直毫不作偽。
「事情既然已經結束,余警官就去忙你的吧。」圓空大師笑得慈善。
「那大師……」
「不勞余警官費心,貧僧過些天就啟程回少林寺了。」圓空大師打斷余倩道,「余警官公務繁忙,到時候貧僧就不上門告辭了。」
「啊,這怎麼行?」余倩聞言一愣。人家大師千裡迢迢的來,事情忙完就不管不顧實在不厚道,怎麼說也該好好答謝一番,親自送上火車才行啊。
「阿彌陀佛,余警官若真想答謝,不妨每逢初一十五齋戒,或是有空多上寺廟上一炷香,虔誠禮佛便可。」看穿余倩所想,圓空大師笑著道。
「呃……」余倩一怔,忙應道,「也行,大師的話我會謹記在心的,既然大師堅持,那我就不去送你了。」
圓空大師點點頭。
「大師再見。」像圓空大師這樣的得道高僧,青燈古佛,視金錢如糞土,想拿錢財表示下都覺得是種玷污,沒有辦法,余倩只得深鞠一躬表達謝意,起身離開之際瞥了突兀出現的拾荒老人一眼,倒是沒有多留意,便徑自轉身離開了。
待目送余倩走遠,圓空大師這才走到沈謙身邊,低頭看了眼他懷裡的鬼嬰,「阿彌陀佛,沈施主,這位老施主說得對,毀滅亦是新生,比起這麼不人不鬼的存在著,輪回才是解脫。」
盡管黃半仙和圓空大師都這麼說,可沈謙僵持著下不去手。好半晌,他才把心一橫,一把扼住了鬼嬰的脖子,眼看著鬼嬰逐漸透明化作迸裂的黑氣四散開去,不禁痛苦的閉上了眼,保持著托抱的動作久久未曾動彈。
「沈老板?」全嬸語氣裡滿是不敢置信,真的沒想到沈謙真能下得去手,虎毒尚且不食子啊,他怎麼能……
「全嬸。」沈謙睜開眼,這才收起僵持的動作,「大師和黃先生說得對,我雖然捨不得,卻不能自私的斷送孩子重生的機會,咱們孤魂野鬼最大的願望,不就是再生為人麼?況且,我……不能失去小菲。」
沈謙說的這些,全嬸又何嘗不明白,只是……哎,罷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管做人還是做鬼,生在這世道,總是免不了身不由己,兩全其美,不過是美好的幻想罷了,小少爺就這麼去了,也好,也好……
盡管已經想通,全嬸情緒還是難免低落,歎了口氣,也沒顧上和沈謙打招呼,便轉身消失在了空氣中。
圓空大師再次道了一聲阿彌陀佛,黃半仙烏黑的手掌護著那盞如豆的長明燈,不愧是高人,兩人神色入定,皆是耐心的等待惡靈天劫降至。
打從彘魂咒被破,梁景晨就悶哼一聲再次跌趴在地,沒有人看到,他無力牽動的嘴角,那一絲不甘的詭譎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