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言女女說,我有關係。

  新學期開學沒多久就是一年一度的秋季運動會。這種往往都是自願者少數參加者多數的集體活動,都是迫於一條「每班每人至少一個項目」的條款壓榨。

  等言女女在課桌上一覺醒來時發現大家都選完了,女生組這邊唯有一項高難度與高強度相結合的項目無人問津。

  四周充滿看好戲的眼神。

  言女女因為寡言,又不愛交友,再加上和尹三生與申妄也關係較好,一不小心成了女生心目中的頭號公敵。現下,她們正抱以看她出醜的態度各自沉默著。

  女女拿過單子一看,好巧不巧,剩下的這個居然是她的強項——實心球。

  別的不敢說,但力氣方面女女不是一般的有啊。

  她想也沒多想,提筆就把名字工整地寫了上去。

  晚飯時,女女問三生:「你參加的什麼?」

  三生從她碗裡夾走洋蔥,回答道:「三千米。」

  「哦。」把隱藏在肉片下面的一小片也夾到他碗裡。

  晚上回了宿舍,銘雙正在做作業,申妄也靠在一旁打PSP。聽見有人進來,銘雙抬頭好奇地問道:「女女,你們報名參加了什麼項目?」

  「我是實心球,狗狗三千米。」女女也問,「你們呢?」

  「妄也是一千米,我是四乘一百。」

  過了會兒,三生從窗戶翻了進來,手上拿著課本。高年級的作業相對要多很多,再加上這是他極不擅長的領域,每天都會囤積很多無解的難題,到最後,他和申妄也就會由他們專業的講師在連連的哀嘆聲中親力親為地幫忙輔導完成。

  比如說現在,四個人席地而坐,圍著那張女女讓張管家買來的摺疊式小木桌,桌上擺滿了書本與作業。

  「妄也你還想留級嗎!」銘雙捶胸又頓足,「這是根號啊根號不是除號!別把那個勾看掉好不好!」

  妄也:「……」

  半晌。

  「三生,『like yes but no'是what?」

  「似是而非。」

  銘雙:「……」

  再半晌。

  「妄也,作為一名高中生你的語文作文為什麼出現了空白區域?」

  「我本來想寫拼音的,但是我想不起來那個字的拼音怎麼拼了。」

  「……」誰來給我一刀!快!

  運動會前夕的數個夜晚,就在銘雙自插雙目中有條不紊地度過了。

  開幕式當天天氣非常糟糕。雖是豔陽高照晴空萬里,但若要在這樣暴曬的操場上站著聆聽一個小時的開幕式廢話演講那就是相當要命的,並且就算是再怨聲載道也都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每次發洩在每個演講者結束後的用力擊掌中。

  最後上台的是學生會主席和副主席。申妄也被安排在主席後面,他上台後,先是清了清嗓子,對著話筒喂喂了兩聲,說:「該說的都說完了,開始吧。」

  一秒的全場寂靜後,如雷的掌聲震耳發聵。這是救世主啊,是遮陽傘啊。

  沒有學生不喜歡速戰速決的演講稿,何況還只有一個逗號。

  銘雙在申妄也上主席台之前就被他強行拉到後台等候。這是申妄也的惡劣習慣之一,時刻都要讓她出現在他目之所及之處。

  銘雙在那兒百般無聊地踢石子,就聽申副主席一句簡明扼要的總結,掌聲後緊隨著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

  呃,妄也牌後援團來了!銘雙趕忙找地方躲,她可不想被踩死或者瞪死。

  主席台後面有個臨時搭建的藍色棚子,是給運動會期間主持人和校園記者團審稿用的。

  眼看一群雌性靈長類動物以排山倒海之勢湧向這邊,銘雙嚇的連門都找不到。

  一雙手突然從身後攔住她的腰,另一手摀住她的嘴,身體被人向後帶進一個溫熱的懷抱。

  銘雙瞪大了眼,從縫隙裡看見一群娘子軍嘴裡叫著「妄也啊姐姐來疼你了!」 就衝了過去,沒人注意到這間帳篷裡有人。

  申妄也的笑聲從腦後傳來,胸膛貼著背脊,震動越發清晰。

  「好玩兒麼?」

  銘雙瞪他一眼:「才怪!」說罷就要站起身,又被身後的人一把拉坐回他懷裡。

  他攬著她的腰,腦袋埋在她肩側,聲音帶著倦意:「睡會兒。」

  「誒?」

  「就一會兒,乖。」

  扭頭一看,他還真閉了眼。

  也難怪,昨晚四個人集體通宵。

  申妄也和尹三生是為了趕作業,銘雙作為技術指導肯定要舍床陪君子,女女因為三生不睡也跟著坐那兒安靜地看著小說。後來,女女熬不過睡意趴在三生腿上打起了小呼嚕。銘雙怕她著涼,拿了毯子給她蓋上,三生則一手覆在她柔軟的頭髮上輕輕地摩挲,一面好心情地寫著鳥語作業。

  申妄也被對面極度和諧的那一對刺激的眼紅,特不甘心地朝銘雙抱怨:「我也累了!」

  銘雙當時正在給他的書本畫重點,聽他這麼一句,氣不打一處來。明明是他自個兒不爭氣,拉她下水還對她叫苦。可是心裡鬱悶嘴上也沒這麼說,她是那種典型的刀子心豆腐嘴,只能乾乾瞪他一眼,說:「喝咖啡。」

  「木有。」

  「喝茶。」

  「木有。」

  「……抽自己一巴掌。」

  「……」

  申妄也轉著筆,突然湊過臉重重地在她臉上咬了一口。

  銘雙被他這沒腦子的行為驚的花草面容都失色,轉頭張口就要大罵,結果反被這無恥無恥加下流下流的狼又在嘴上用力啃咬了一下。

  對於這名副其實的「啃咬」,銘雙嘴角抽搐地問:「你是畜生麼?!」

  申妄也摸摸下巴:「從生物學的角度上來說——」

  「……」敗給他了。

  女女和三生的比賽項目幾乎是同時進行的,一個在跑道上,一個在操場內部,這樣安排互不干擾又縮進時間。

  因為沒有人看好她,所以女女到場地時除了本來參賽的年級人外,沒有遇見任何前來捧場或是看好戲的同班人。她倒也無所謂,反正不熟,落的清淨。

  轉頭看見不遠處三千米起跑線上,三生站在二道,一個人安靜地捲著袖子。光線太強,女女只能眯著眼遙望著,眼裡的身影被強光撕扯的像一層薄薄的宣紙。

  「言女女!」裁判叫著名字,抬頭就見一個小個子女生舉手,他有點不相信地再次埋頭審視了一遍名單,上面確實寫著「六年級」而非「三年級」。

  女女撿起沾滿沙土的實心球時,遠處傳來了槍聲,三千米也開始了。

  第一球,裁判以為出現了幻覺。

  第二球,再次落在上一個男生最好的成績線上。

  第三球,女女剛舉起來,就見正前方兩個男生跑在隊伍最前方,其中一個是三生,而另一個她不認識,但顯然那人認識尹三生,而且是帶著單方面的仇敵情緒,幾次三番故意拿肩膀去撞他。

  三生也是好脾氣,看了他一眼也不理會,自己穩住身子繼續跑自己的。

  可是女女不樂意了,有人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動她的人,這氣不能忍。

  不顧裁判和眾人的目瞪口呆,她單手舉起球,兩腿張開,一腳後邁,腰上一個使力,球對準那個男生直直扔了過去。

  炮灰男出門都是不看黃曆的,在他第四次企圖撞擊尹三生時,一個球體咚的一聲擊中他腦袋。

  世上有那麼多種球,他偏偏被鉛球的孫子實心球給打了,七十葷八十素都形容不出那種趕腳,只能當場直接暈死過去。

  三生聽見身後的動靜,回頭就看見剛才撞他的那個男生此刻正仰躺在跑道上,眼睛都變成了蚊香。

  醫療隊和言女女幾乎同時趕來,帶隊的老師見了情況就問:「誰扔的?」

  女女一臉的愧疚委屈,默默地舉手:「對不起,我不小心失手……」

  這手失的真遠,但那老師也沒多想,見到是個文文弱弱的小學部小孩子,也不好多追究什麼,吩咐幾個人抬著擔架迅速撤離。

  醫療隊一走,女女什麼愧疚委屈都變回了面無表情。

  三生問她:「你打的?」

  「嗯。」女女點頭,「他活該。」

  三生垂眼看她:「我沒關係。」

  「我有關係。」女女仰頭看三生,表情和眼神一樣認真,「他欺負你,我幫你打回來。」

  有什麼東西快要滿溢而出,帶著脹脹的滿足感,像毒藥一樣麻痺所有不快與痛覺。

  三生覺得手心又開始癢的厲害。想要揉撫她的頭髮,碰觸她的眉眼,擁抱她的身體。

  很癢很癢,撓心的癢。

  之前有一次,校籃球隊比賽,三生被自己班上的人擠兌。

  三生和女女的情況類似,女女被班裡的女生排擠,而三生則被班裡的男生排擠,不過三生是因為太招女生喜歡。這年頭,悶騷又有皮相的男人實在是大熊貓。

  那天女女也剛好在場,看著幾個男生故意不傳球給三生,又每每在他快要進球時搶他的球,甚至有次撞的他跌倒在地,近乎就是狗□簡潔版。

  女女氣的臉都綠了,等比賽一結束她立刻衝了上去,拉著他們班的隊長似笑非笑地罵:「肌肉都長腦子裡了麼,打個球都跟得了帕金森一樣,連自己隊的人都能撞!」

  三生的護衛隊一聽這話,立刻配合的哄笑起來。那隊長拉不下臉皮,立刻凶了臉:「小妹妹,我不打女人的。」

  「所以就打隊友麼?」

  又是哄笑。

  隊長怒了:「信不信我一掌就能拍死你?」

  三生上前一步護住女女。惹他沒關係,碰女女就不行了。

  女女也不怕,微微抬高下巴鄙視道:「我一掌也能拍死你,你信不信?」

  幾個男生嗤笑成一團,隊長好笑地瞧著她的小身板:「小孩兒,吹牛不是耍寶。」

  「不信?」女女笑了,「敢和我比力氣麼?」

  這戰書下的很微妙。說「敢」就是小瞧自己,說「不敢」就是大瞧對方,說「不屑」又顯得裝清高。

  反倒是圍觀群眾直呼「比」,有人甚至搬來一張桌子,眾人就等著看熱鬧。

  隊長無奈接下這戰帖,隨言女女走到桌子旁,兩人各據一方,彎腰伸手,以腕力決勝負。

  隊長說:「我就用左手,免得別人說我欺負低年級的學妹。」

  「好。」女女答的爽快,也不爭,右手一伸。

  為了顏面,也給自己一個台階下,隊長又補充一句:「我先說,我左手受過傷,真沒什麼力氣,所以我們算是旗鼓相當。」

  女女不語,笑的意味不明。

  兩人手腕相抵,兩眼直視對方,週遭的群眾也集體默契地屏息凝神。這是關乎尊嚴與名譽的對決。

  裁判是三生。一聲「開始」剛出口,只聽「咚」的一聲悶響,女女已經把對方的手壓在了桌面上。

  隊長驚的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被打敗了!?他結巴的「我」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完整的控訴:「我剛才沒準備好,重來!重來一次!」

  女女點頭:「好啊。」

  兩人重新抵住手腕,隊長又說:「這次我來喊一二三!」

  「好。」

  「我喊了三才開始!」

  「好。」

  「一……二……三!」一個用力。

  咚!

  看著對方被擰彎的肩膀和扭曲的表情,女女忍著強烈的笑意,一字一句地宣佈:「帕金森,你輸了。」

  在群眾的驚呼和口哨聲中,女女站起身,一面揉著手腕走到三生身邊拉過他的手就要離開,又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對那位石化掉的仁兄說:「我忘了告訴你,我天生發育不正常,力氣比正常人大那麼……一點點。」

  那天下午,女女從此名震江湖,謠傳她是吃菠菜長大的。而那個隊長從此在女女面前抬不起頭,見了她就躲。

  後來兩人去了醫務室,女女擔心三生的傷口會感染。

  校醫仔細檢查了一遍,扶了扶眼鏡:「沒事,擦傷而已,擦點藥消消毒就好了。」

  女女這才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床上,繼續揉手腕。

  三生在她旁邊坐下,神色擔憂:「痛?」

  「嗯,一點點。」

  「我看看。」執起她的手,拇指輕輕幫她揉搓,過了會兒轉頭想細問,就見她倚著牆埋著頭睡著了,呼吸吹打在領口,拂動襯衫領子一角。

  女女有個很奇怪的地方,每次花費了大力氣後就要睡很長時間來恢復元氣。

  三生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腿上,慢慢收緊手臂。為她順了順頭髮後,想起什麼,解開她領口的一顆扣子,看見那顆紅色的血石仍是掛在她的胸口。

  他滿足地嘆息一聲,有意無意地繼續揉她的手腕,視線放空地望著前方背對著他們寫病歷的校醫。

  揉了一會兒後,終於還是忍不住,三生低了低頭,吻住手腕上那處紅痕,而後張嘴,輕輕細細地舔著,將自己的味道一點一點留在上面。

  即便身份與時間成了阻礙,即便所有的親近都會在下一瞬間輕易瓦解消失殆盡。

  即便如此。

  而我只是想再貪心一點。一點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