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高考尤為的熱,考場裡所有的風搧開在最大檔位也不能減少汗水的奔流。然後再濕熱難耐也不能改變和動搖這個日子的存在和地位。
連續兩天的生死拚搏終於在第二日宣告結束。
言女女握著筆走出教室時遇見了一同出來的小不和肥貓,以及早早就交了考卷的文靈。肥貓好像考的不是很好,走路都垂頭喪氣,小不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考都考了,聽天由命吧。」
文靈點頭接話:「橫豎都是死。」
「……」
好吧她說錯了。文靈咳嗽兩聲,補救道:「想這些做什麼,想點開心的事不就好了。」
肥貓哼了一聲:「那好啊,你說點兒你不開心的事讓我開心一下。」
文靈一愣,隨後一本正經地摸著下巴:「那你肯定要難過了,因為我是個快樂的人!」
「……」
暑假期間,言梟風帶著女兒去了不少地方旅遊想讓她放鬆心情。出於各種原因,不願出門的女女難得應允了。
一開始以為只有她和言梟風兩個人,結果第二天早上背著旅行背包踏出家門時,女女差點自插雙目。
只見三輛路虎整齊排列,包括奶媽和張管家在內,就連一直在國外某個美麗小島安度晚年的言老爺子也穿著休閒裝頭戴咖啡色墨鏡出現了,外加上阿威阿虎等八個手下……看著那幾個腰間還別著電擊棍的肌肉男,她敢保證他們絕對還帶了搶她敢保證!
這次的自駕游為期一個星期,言梟風特地買了一台單反想給女兒拍幾張美美的照片掛在自己的床頭,女女知曉他的猥瑣目的後,一把奪了他的相機不准他再碰。隨意玩兒了兩下後,女女居然玩兒出了興趣,每天都跑到各種地方拍照練手。
她什麼都拍,山水或者人獸,唯獨除了自拍。她不喜歡上鏡,每次遇見別人拿著鏡頭對準她時她就抿了最拿手遮住臉。
或許是有些天賦的,女女拍的風景照多少都有點兒藝術氣息,角度和色彩把握的也很到位。這個突發的興趣奠定了她上大學後走上攝影這條副業的基礎。
旅遊回來後,小不給女女打了電話,說是請她去市裡的哈根達斯店吃冰。女女本來不想出門的,大夏天的就要窩在家裡才舒服。同寢三年,小不深知她的宅性,利誘道:「晚上給你玩兒八哥!」
女女心動了,於是她行動了,火速換了衣服拿了錢包鑰匙就出了門。
打車到市裡找到那間店後才知道,小不和肥貓在這裡兼職,說是請她來吃冰,其實就是給了她一張抵用的副券。女女拿起來一看——一元= =!
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女女點了兩個小球。
來這裡消費的人無非就是兩種,一種是真的很有錢,一種是裝的很有錢。
她的斜對面那張桌子圍坐著四個男生,看起來差不多十多歲的模樣,他們一起點了一個小份套餐,而給那桌寫單的正好是肥貓。
肥貓也沒別的意思,習慣性帶著職業口吻問了一句:「就這一樣?」
可是到了那幾個男生耳朵裡就成了諷刺和鄙視,四個人有些掛不住面子,憋著氣點了點頭。
後來結賬時,因為剛好沒有零散的紙鈔,肥貓就拆了一卷硬幣,拿了一把找零給他們。
先前的丟臉外加現在的被誤以為是刁難嘲諷的屈辱,血氣方剛的少年們終於奮起了。其中一個拍案而起,一把抓過那些硬幣,咬牙切齒地塞進肥貓圍裙前面的包包裡,一邊不屑地說:「這是給你的消費!」
這種服務生的圍裙,前面那個包設計的位置很低,剛好在那人不能隨便摸的位置。那個男生塞的動作很用力,又是龍抓手姿勢,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在瞬間發生了。
於是,肥貓怒了,一掌就給對方扇了過去,啪的一聲脆響,打的那個男生眼睛都直了。
肥貓平時嬉皮笑臉的,可脾氣還是大大的有,惹惱了她就別想輕易脫手。
幾個男生更覺得丟臉,這樣的店面裡被無數人圍觀,自尊心嚴重受挫。沒多時,幾個人就扭打起來,場面一發不可收拾,小不帶著幾個服務生衝過去拉都拉不住,反而弄的更加混亂,活像是男女兩隊人馬在混合PK。
女女是看傻了,呆呆地坐在位置上,勺子裡那一勺冰激凌都化了一半。
肥貓徹底炸毛了,後退一步,一把扯掉工作服用力往地上一扔,一邊挽起袖子大吼:「勞資今天辭職不幹了也要整死你這熊孩子!」說完就獅吼一聲撲了上去。
場面之壯觀,不知是誰報的警,一群警服衝進來分開兩撥人,不由分說的將他們雙雙帶去了警局做思想教育。
這件事的結果是肥貓壓倒性勝利,完勝的武器是,肥貓的哥哥就是當地警察局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幾個小屁孩兒只得灰溜溜地給她道歉,要多低聲下氣有多低聲下氣。
所以說啊,有後台的人惹不起啊惹不起……
晚飯是在小不家樓下吃的,為了給凱旋而歸的肥貓接風洗塵,女女做東,選了一家不錯的餐館點了一桌好菜。
三個人邊吃邊討論這次的志願問題。報紙上早就刊登了這次的考題,考生根據回憶估的分八九不離十。
女女基本定在M大了,不管是分數還是專業都挺符合她的要求。肥貓考的一般,可能要讀專科。小不則選了離M大很近的另一所大學。
後來又聊起以前的事。
時間就是這樣,曾經過的那樣漫長的時日,等過後再回首,那麼多的時間都成了眨眼之間。
就像朝著一個陌生的地點徒步前進,走的又慢又累,等到了以後再往回走,才發現不過如此,那些漫漫長長的辛苦,全都源於惴惴不安。
暑假很快就過去了,女女順利進了M大。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小,你以為終於分開的人又會在某一天不期而遇。這一次,女女與兩個人不期的遇了,一個是依舊囧囧有神的文靈,一個是死纏不休的謝後。
陰魂不散啊陰魂不散,幸好不是一個專業,不然她真的想去撞豆腐。
女女以為一開學就軍訓,不過M大曆來的傳統都是安排在第二學期,說是那個時間天氣比較涼快,可以很好的減免中暑人員。
開學第一週,所有的社團便全面出動,在偌大的廣場設立報名點,整整擺了四排,引來無數圍觀群眾,熱鬧的就像新年集會。
那天女女正要去食堂買飯,廣場那條是必經之路。好奇心在所難免,她抱著書一排一排地看起來,最後在第四排的最角落裡,女女停下了腳步。
攝影社。
沒有誇張的海報,沒有美女學姐帥哥學長散發傳單,只有一張簡單的木桌子,上面擺著幾個大小不一的黑色相框,裡面放著歷屆社員的優秀作品。
女女看了很久,久到有人開口問她:「同學……要入社?」
女女抬頭,這才注意到座位上的人,一個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的女生,長髮束在腦後,笑容很靦腆,水洗藍的中袖襯衫,九分褲,高幫帆布鞋,手裡握著一台NIKON。是個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藝術氣息的女子。
莫名的,女女很喜歡這個人的感覺。她問他:「你是社長?」
「不……」食指搔刮著臉頰,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我是臨時代課的實習老師。」
「哦。」眼神下移,這才看見掛在她胸前的名牌上寫著她的名字:安棉。
安棉……安眠……女女沉默了很久,不知怎麼的浮現出送葬者的慈祥面容,忍不住開口道:「你適合當個牧師。」
「啊?」安眠傻愣,而後明白她指的是自己的名字,乾笑兩聲,「很、很多人這樣說……哈哈哈……」囧啊囧。
溫溫吞吞,沒什麼脾氣的一個人。
女女又看了她兩眼,朝她伸手:「筆。」
「誒?」
「入社,不需要填寫信息?」
「要、要的要的!你等等!」急忙翻找著,那樣子一點也不像比女女大好幾歲的女人,反而像個毛毛躁躁的小女生。終於在包裡翻出一直原子筆,安棉刷的站起身,特備誠懇地兩手奉上:「給!」
女女慢慢的,慢慢的抬起頭,再抬高,再抬高,知道終於對上她的視線,女女「……」了。
安棉不解地揚眉。
女女眼角抽了抽,問:「你……多高?」
「我?」安棉想了想,「最後一次測的好像是……一七四?一七五?」
「……」女女默默地接過筆,默默地彎腰,默默地在名單上寫下自己的信息。
……長得高的女人,最討厭了=^=!
正在填寫聯繫方式時,耳邊傳來一陣騷動。
每個學校總會有那麼一兩個風雲人物,M大也不例外。女女後來才知道M大的風雲學長名叫間木,聽聞還是個平面模特,不過對於言女女這種從來不看時尚雜誌的人來說,他就是個陌生的帥哥而已。
那個名叫間木的學長此刻已經走到安棉背後,安棉遲鈍的反射弧讓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背後多了一具人體,只是自顧自地整理著今天的業績……唔,不怎麼好。
女女抬眼,打量著這位學長。
嗯,確實不錯。不愧是模特出生,這身高就目測來看,少說也接近一百九十公分,栗色的頭髮,腦後紮著一小束食指那麼長的,眉目乾淨眼神清冷,帶著些小小的不屑,鼻子很挺嘴巴抿的也緊,兩手插在褲兜裡,一件簡單的素色T恤穿在他身上,霎時有了服裝雜誌裡照片的味道。
間木沒有理會眾人打量的視線,他皺皺眉,似乎不滿被身前這個背對他的傢伙無視,明明周圍所有人都朝他的方向看了過來她居然都沒發現異樣,真的是有夠……遲鈍的。
間木從包裡抽出一隻手,一把握住安棉腦後的馬尾,朝著自己的胸口輕輕一拽,沉聲喚了一句:「棉花。」
安棉被拉的仰起頭,因為重心不穩整個人都朝後倒去,下一刻便被間木穩穩扶住。
「間間間間……!?」安棉的表情從起初的呆滯瞬間轉化成詫異。
間木眉皺的更緊,這個笨女人現在連他名字都念不完整了!
「為什麼不接電話!」
「誒?」安棉一愣,一邊從他手裡救回頭髮一邊低頭翻包包,「啊……靜音模式。」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他又一把拽回她的馬尾,拉近她的臉,咬牙切齒地說,「你敢不敢再笨一點!」
安棉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諷刺,又一次挽救回自己的頭髮後,反問道:「今天不是有片子嗎?你從……從『秀色』趕過來做什麼?」
間木一愣,眼睛開始左右游移就是不看她,口氣還是不變的強硬霸道:「我才不是特地趕來找你吃午飯!」
女女:「……」
安棉一臉認真地問:「那是?」
間木真想掐死她,可是又拉不下面子招人「我就是來找你吃飯的」,肚子裡醞釀來醞釀去,最後帶了點兒撒嬌意味地脫口道:「我餓了!」
女女:「……」
如果她沒有看錯,這一對就是傳說中的「笨蛋情侶」嗎= =。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間木才是按個看起來強勢的人,安棉則是在他的強勢下唯唯諾諾無限妥協的那一個,卻偏偏讓女女覺得,間木才是那個被吃的死死的傢伙。
霎時想起了申妄也和銘小雙,感覺非常相似。
這時,安棉又問:「『秀色』那邊不是有吃的嗎?」
掐死她吧掐死她吧!間木內心咆哮面目扭曲,最後一把拽過她的手,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吃飯的地方走:「不管,我餓了!」
「哦好……誒不好!」差點兒又屈服了,安棉用力拔河,「我我我、我有工作啦!」
間木唰地回頭,盯著女女的眼睛裡寫滿了「你敢拖延時間試試看」的威脅。
女女淡定地放下筆,淡定地配合道:「填好了。」
也不等安棉回應,間木拽著她繼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慢慢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裡。
「間間間間……木!」最後一個字是被他活生生瞪出來的。
「幹嘛?」一臉的不耐煩,手卻沒有絲毫鬆開的跡象。
「你、你要吃什麼?」
「你。」下意識脫口。
「誒?」
「……們食堂的飯。」
「哦。」
「……算了。」停下腳步。
「嗯?」抬頭。
「先讓我親一下。」轉過身。
「什……!?」
十月中旬,高中的班主任打電話通知女女回學校領取各種資料和證件。
蟬鳴不絕於耳,明明沒有久違多久的學校,再回來,全都帶著昏黃的回憶的味道,連帶著暈染了牆角邊蔥鬱的大樹。
今天是週末,學校沒什麼人,雖然整個畢業班都會在今天回來領取東西,但是時限是直到傍晚以前,大家便來的分散,一路上也就看見了幾個半眼熟半陌生的人,遇見最多的反而是修剪草坪的校工。
領了東西女女便快速往回走,雖然已經過了最熱的夏天,但是秋老虎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一樣讓人熱的發慌。
從教學樓出來,往左再走一段便是校門,百米之遙的距離,女女看見了什麼,驀地頓下了腳步。
校門口挺著一輛黑色的轎車,後車門一個高瘦的少年垂手而立,黑色的短袖深色的長褲,整個人透著沉靜又清冷的氣息,似乎周身的熱度都被吸收掉一般。
像是感受到了視線,垂著的雙眼微微抬起些角度,幾乎就在一瞬間便捕捉到了女女。
聒噪的蟬聲依舊嘶叫著,風裡充斥著青草的味道,打亂了額髮與衣擺的弧度,視線卻像黏上一般怎麼都離不開。
直到有人喚了他的名字,他回頭,一個衣著鮮亮的女生從另一側跑過來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他蹙眉,不著痕跡的抽走,一面轉身替她拉開車門。
「尹三生,一起進來,不准坐到前面的副駕去!」笠瑛探出頭,口氣是不變的強硬。
三生「嗯」了一聲,跨進去以前終是忍不住回了頭。
湛藍的天,遊走的浮雲,搖擺的枝葉,以及空曠的廣場。
什麼人都沒有。宛如剛才的對視不過是□症在燥熱的秋日裡產生的濕潤的幻覺。
他低了頭,半晌,彎腰進了車。
這一年,熱天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這一年冬季,S市又一次落了雪,久違的,厚厚的白雪,覆蓋了整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