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笠瑛說,你跟我一起走。

  畢竟對笠瑛的行事作風反感的的人不在少數,大家紛紛表決不必刻意去等她,按照原本的形成進行就好。

  於是眾人繼續向KTV的方向走著,一面討論著午飯在哪裡解決。

  等到了KTV後才發現人家沒開門,囧啊囧,這時馬後炮出現了,嚷嚷著:「本來就是,有誰大清早不到十點就跑這裡來開嗓,又不是住在深山老林裡的原生態歌民。」

  「你怎麼不早說?都走到面前了才講!」

  「我、我剛不是不知道你們往哪兒去嗎……」

  「你再放個屁試試看!誰剛剛在那兒說自己第一首要《渡情》第二首要鳳凰傳奇?」

  「尼瑪這品味……太高端了!」

  「……」

  無奈之下計畫變更,群體又轉移陣地到隔壁的麥當勞,班長說就當提前解決午飯,順被讓那些沒吃早飯的同學填飽肚子補充內需,免得下午去玩兒到精盡人亡。

  老同學見了面,話題免不了曾經班裡的趣聞和緋聞,聊著聊著就聊出了興致,十來個人情緒高漲把水言歡。

  「記不記得那個化學老楊,他特別討厭上課時有人說話?」

  「哈哈哈,我知道、知道你要說什麼了!」有人提前笑了起來,趴在桌上猛捶桌子,「有次張凡上課時跟他同桌咬耳朵,結果被那個老楊看見了,他大發雷霆地把張凡叫起來,吼了他一頓後說『把你剛才說的話給我重複十遍!』……後來,哈哈哈……我、我不行了要笑死了!」

  「對對,就是這件事!」起頭的人又接了話,「然後張凡特別委屈地問老楊能不能不說,老楊哪兒敢,逼著他說,不說就手寫一百遍。然後、然後張凡眼一閉腿一蹬,特別壯烈地開始大吼『老楊褲子沒關門老楊褲子沒關門……』!」

  一群人笑的前仰後翻(這事是真事,發生在我初中的時候囧)。

  言女女挑了個角落挨著小不肥貓坐,雖然沒有參與討論,但畢竟是一個班上的,特別是講到以前這些老師的笑點她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只是偶爾看看時間,心緒又飛的遠一些。

  或許她是唯一一個期待見到笠瑛的人吧。

  謝後坐在女女斜對面,一面忙著應付幾個女生的搭訕,偶爾看一眼女女,大多數時候她都托著腮拿著吸管攪拌著飲料,不知在想什麼。

  一干人就這麼聊天啃雞腿磨到十一點半,吃飽喝足又開始出發。

  很多人去遊樂園第一個要坐的就是過山車(這是我永遠都不會坐的東西永遠= =),而像言女女這種畏高的人鐵定是找藉口坐在下面為人守著包包和財物。

  「我剛吃多了,坐那個會吐。」這個理由足夠充分,班長也不勉強,交代了兩句就拉著一群人衝去買票。

  本來謝後想坐那兒陪她,班長可不幹,硬是拉著他把他推到隊伍最前面,弄得他無可奈何。

  第二個項目是鬼屋,這個是女女的強項。雖然她不喜歡看鬼片,但作為一個無神論和無鬼論者,從來對這種現實中無憑無據虛無縹緲的東西無所畏懼。

  幾個膽小的女生留在外面不肯進去,膽大的這時也裝膽兒小,非要拽著謝後的手臂走。可人家謝後只有兩條手臂,三個女生怎麼分,更何況,他……怕鬼OTZ|||!

  這時他也顧不上誰拽著他了,不管是誰他都恨不得那人再把他抱緊點兒,給他壯壯膽。本來他不想進去的,可見著言女女吸著那杯橙汁面無表情地打了頭陣,他怎麼也得保留自己的男子氣概。

  漆黑的屋子,蜿蜒狹窄的走道,偶爾一盞綠幽幽藍幽幽的燈光映照著周圍恐怖陰森的佈景,配著淒厲的背景音效,讓人毛骨悚然。

  女女和小不她們走在最前面,謝後緊跟在女女身後,覺得跟著她特別有安全感。

  這時,一個黑長直慘白臉外加慘白長裙的女鬼從暗處跳了出來,扭曲著表情怪叫了一聲,嚇得幾個女生連連尖叫。

  女鬼湊近最前面的個子最矮的女女說:「我要吃了你!」尾音故意拖的很長。

  女女特別淡定地伸出手臂,淡定地說:「正好,你替我嘗嘗什麼味兒。」

  女女經常不按常理出牌,這下連女鬼都被她囧到了,值得更換目標朝她身後的人撲過去。哪兒知女女反手拉住女鬼的手臂,特別認真地叫道:「跑什麼,吃了再跑。」

  「……」

  女鬼又發出兩聲淒厲的慘叫後,轉身跳回了暗處。

  ……傷不起啊。

  一瞬間,在場的人都對言女女肅然起敬。

  第三個項目是旋轉木馬。

  女生大多對這個抱以懷念的態度,男生湊熱鬧,大家紛紛掏出拍照用具坐在上面照著彼此或者自拍。

  女女又一次留在下面守包,班長身懷大男子主義寧死不坐女人的東西,同言女女一起站在下面等。兩人還沒聊上兩句,他的電話響了,接起來沒說幾句便掛了,轉頭對女女說:「他們完了你就讓他們等等,我去接個人,很快就回來。」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女女伸手拉住班長的手肘,張了張口,半天才找到聲音:「誰……?」

  「啊?」

  「接誰……?」

  「哦,還能有誰,笠瑛大小姐啊。」

  在女女愣神的時候,班長已經匆匆地走遠了。

  女女不知道那幾分鐘是怎麼過的,耳邊的聲音像溶進水裡一般辨不清細節,瞳孔收緊又鬆開,焦點不定。

  笠瑛來了,笠瑛來了。

  尹三生來了。

  恍惚之際,有人拍了她的肩,回頭一看是小不和肥貓,兩人站在她身後一臉擔憂地把她看著。

  這才注意到一群人都走下階梯,各自從她手裡取走自己的東西。

  女女嚥了咽喉嚨,聲音有些啞:「班長,班長去接人,我們等他。」

  「接誰?」問話的人一邊把包跨上,像是看到了什麼,他『啊』了一聲,說,「哎,來了來了!」

  這一刻女女有些不敢回頭。

  期待和害怕糾纏著情緒,期待看見他,又怕看不見他。之前對『笠瑛一定會帶尹三生來』的篤定這下像打散棋,找不回擺放的順序。

  直到肥貓出聲,說了句:「嗯?尹三生?」

  小不立馬拿手肘撞了她一下,擠眉弄眼地暗示她閉嘴。

  女女此刻也看不見這些小動作,耳邊的聲音開始忽近忽遠,她怔怔地轉過身,一眼就看見了那個人。

  黑色的立領風衣,深灰色的針織衫,襯的人有些許蒼白。頭髮長了些,遮了眉和部分的眼。依舊是那樣安靜的氣息,手揣在上衣口袋裡,垂著眼一言不發地跟在笠瑛後面。

  笠瑛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粉色的呢子外套,白色的過膝長裙,米色的長筒靴,化著淡妝,配著披散的長髮,渾身散發著微弱的高傲。

  不過,對她也只是一眼,掃過之後視線就全數投給了她身後的人。

  女女一直盯著三生,從遠處到身前,一秒都不敢鬆開,就怕錯過任何和他眼神交集的瞬間。

  關於尹三生、言女女和笠瑛的關係,學校裡有很多傳聞,版本最普遍的那一個是:笠瑛橫刀奪愛,硬搶尹三生做男友,尹三生不敵金錢誘惑,拋棄言女女追隨小三。

  在場的人懷揣著這個小道消息以八卦的眼神關注著他們三個人的互動。

  而直到尹三生站在了離言女女兩步之遙的位置上,他也沒有抬眼。

  對於時間有太多的定義,它能治癒傷痛,亦能消磨意志。以前堅信不疑的東西在長時間的無法確定中,終歸會投下猜疑的種子。

  女人都是多愁的,巨蟹座的女人更是善感的。

  混雜在各種契機裡的男女,終於埋下了頭,呼吸深深地藏進衣領裡。

  事實上,這個人從沒有對自己說過真正意義上的「喜歡」,她的那些自信都變的自以為是。

  整整半年沒有任何交流,言語,電話,甚至短信,一樣也沒有,於是過去的曖昧開始發酵,那些微妙的感情慢慢出現不真實的浮影。

  氣氛有些尷尬。班長圓場,寒暄了幾句後問笠瑛:「想玩兒點什麼,我們陪你!」

  笠瑛瞄了一眼言女女,說:「嗯……摩天輪吧。」

  這個也算是大眾項目,沒什麼人反對,大家齊齊朝著摩天輪的方向邁進。

  女女故意放慢了腳步落在最後,埋頭看著腳尖踩上的每一步水泥地。

  本來肥貓想去安慰兩句,卻被小不強行拉著走在前面,使著眼色:「讓她靜靜……」

  靜了,於是想逃。

  這個想法冒出腦海的一瞬間便讓她停下了腳步,望著前面越走越遠的人,她幾乎立刻就要轉身逃走。

  謝後是第一個發現言女女落隊的人,因為他時刻都用餘光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眼見女女停下了腳步,有些徬徨地望著他們這邊,他退了回去走到她身旁,皺了皺眉。

  「如果想走,我陪你。」

  女女似乎這才注意到身旁多了個人,她看了謝後好半晌,不知在想什麼,那直直的眼神看的謝後都有些不好意思。

  女女低了眼,搖了搖頭:「不了……走吧。」

  等他們追上隊伍時,大家已經在分配誰和誰一個車廂了。

  沒有人想和笠瑛一起,笠瑛也樂的輕鬆,巴不得和三生單獨相處。

  本來小不和肥貓想和女女一起,這時不知是誰起鬨,要讓謝後和女女一起。班長很是贊同,完全不顧女女的抵抗。

  「這個轉那麼慢,你總不會又說要坐到吐了吧?」班長才不放過這個機會,要是她和謝後單獨一個車廂,他就有機會和自己喜歡的女生坐在一起了。

  女女幾乎是下意識地用求救地眼神看向三生的方向,然而她看到的不過是他的後腦,那個安靜的似乎永遠不會再回頭看她的背影。

  有點自暴自棄的,女女低了頭,默許了。

  大家排著隊依次往前走著,女女前面是謝後,謝後前面三生,然後是笠瑛。

  等謝後坐進去後女女就後悔了。

  普通人是無法理解恐高者的害怕的,他們就算閉著眼也會自虐般地強迫自己想像如果從高處墜下的話怎麼辦,把自己嚇到手腳發軟又無力停止。

  就在她猶豫不決時,不知是誰推了她一把,一下子踉蹌一步跌了進去,幸好被謝後及時扶住沒有摔個臉朝地。待她再回頭時,門已經緩緩合上,小不和肥貓漸漸遠離了她,在她的下方朝著她笑著招手。

  可她一點也笑不出來。她嚇壞了,扶著邊緣的扶手一步一步移到位置上,像個下/身有殘疾的人般緩慢地坐下。

  謝後終於察覺出她的不對勁,見她抿著嘴緊閉著眼,兩手死抓著座椅,整個人都繃的極緊。她的強勢她的無所畏懼消失無存,只剩恐懼和脆弱緊緊包裹。

  謝後站起來坐到她身邊,擔憂地問:「你……怕高?」

  女女什麼也沒說。

  車廂慢慢上移,走到他們前面的笠瑛和三生這時正好滑移至他們車廂的斜上方,她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背對著她的笠瑛,以及坐在笠瑛對面的,正對著她的三生。

  只要她回頭,就能看見三生正遠遠地看著她。

  可是她不敢,她連睜開眼的勇氣都沒有,只能在心裡數著時間,回憶著好笑的事美好的事去排除恐懼。而所有的美好的事似乎都緊繫著三生,一想到他,喉嚨裡像是有東西堵著,難受的連咽一咽都會耳根發酸。

  手和腳一樣冷,如果不是繃緊了身體,她想她一定會抖出來。

  齒輪卡噠的聲音和金屬摩擦的嘎吱聲在耳邊無限放大,宛如在提醒著自己它的老舊,老舊到可能隨時都會垮掉,然後他們會從幾十米的高空墜下,摔成一灘又一灘可怕的肉醬,白骨從皮肉裡穿出……

  身體更加僵硬,牙關咬的發疼,女女閉緊了眼,一刻都不敢睜開。

  緩緩的緩緩的,以順時針的方向上移著,他們終於行至了九點鐘的位置。

  看不見尹三生後,謝後心裡的某個聲音催促著他伸出手,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別怕,有我在……」在女女耳邊喃喃著,手終於伸了出去,圈住她僵硬的肩頭,「……有我在。」

  抱了還不到三秒,有什麼重物墜落在他們上方的頂部,車廂隨之搖晃起來。那瞬間女女以為,她要死掉了。

  她沒有看見的是,謝後錯愕的臉,朝著玻璃窗的方向。那裡突然落下兩隻腳,然後是一個男人的下半身,再接著是一隻手,用力推開窗戶,一個穿著黑色外套的男人從外面鑽了進來。

  那是尹三生。從天而降。

  呼出的熱氣化在冰冷的空氣裡,染出薄薄的白霧。

  三生淡淡地看了謝後一眼,那一眼便讓謝後自覺地收了手,起身走到對面的位置坐下。

  三生走到女女身前,蹙著眉抿著嘴看著她的髮頂。片刻後,他蹲下身,伸出右手覆蓋上她的眼睛,另一隻包裹住她緊扣著座椅的冰冷的手。

  女女怔了怔,霎時便知道這個人是誰。這個味道,這個動作,這個溫度。

  「不要怕。」

  以及這個聲音。

  哽在喉嚨裡的異物四散開來,痠軟了五官,眼淚隨之湧出。她張了張嘴,只有氣音衝出,除此之外在說不出一句話。

  感受到指間的濕意,三生慌了,卻不敢收手。他怕,怕看見女女的眼睛他就捨不得走了。

  三生垂首抵著女女的額頭,鼻尖輕觸,一聲聲安慰著:「不要怕,不要怕……」

  女女點頭又搖頭,終是什麼都說不出,片刻後她伸出空餘的那隻手,摸索著蒙上了三生的嘴唇。

  隔著自己的手背,她輕輕地吻著,啞著嗓子唸著:「狗狗……三生……三生……狗狗……」

  三生回吻著她的手心,細細的溫柔的吻著,心裡是裂開一樣的疼,疼的他睜不開眼睛。

  這麼近,卻連親吻都要隔著手掌。

  「我在,我在的。」

  他以為他控制得了,可當他們的車廂行至女女的正上方,當他的視線再也無法透過玻璃捕捉到她僵冷的背脊,他慌了,理智終於後退,不顧笠瑛的制止,翻出窗戶跳落到下方的車廂頂部。

  他要看到她,看到她平安的坐在那裡,無論以什麼懲罰做交換。

  看著那兩個像是再也無法分開的人,謝後想,他真的什麼機會都沒有了,那些傳言,他明明知道是假的,仍是僥倖地想要信以為真。

  可是你看,他們就在自己眼前,倚靠著彼此不發一語,卻像海水,你以為自己把腳伸進去便融為一體,可是抽出來後才發現,腳還是你的腳,那片海依然緊緊相依尋不到裂口。

  看見笠瑛一個人走出來,再看見尹三生和言女女一起下來,沒有人不驚訝。但也沒人敢上前詢問,誰都看得出女女哭過,眼睛又紅又腫。兩人本來牽著的手在看見迎面站立的笠瑛時便鬆開了,女女退後一步,站在三生身後,掩藏了表情。

  笠瑛臉色有些蒼白,拳頭在身側握緊,眼裡盛滿了許多別人不懂的情緒。

  「尹三生,」他的名字,看著他的臉,她的眉頭分明皺著,表情卻想要哭出來一樣,「你明明答應過我的。」

  三生沒有說話,低著頭任由處置。

  笠瑛咬著嘴唇,最後什麼都沒說,轉身就走。

  三生立馬要跟上時,有人從背後拉了他的衣擺。很輕,卻足以讓他剎那頓下腳步。因為他清楚那是誰。

  女女攥緊了手裡的那角衣服,上前一步,腦袋靠上他的背脊。

  是熟悉又溫暖的味道,三生的味道。

  女女說:「對不起。」

  手指僵了僵,最後還是忍了所有現下不該的衝動,三生站在原地靜靜地等待,等待她鬆開手,等待她退後。

  女女伸手,推了推她的背:「走吧。」

  三生頓了一下,想要說些什麼,可是想說的太多了,最後什麼都說不出口。於是他走了,加快腳步朝著笠瑛的方向追過去,再沒有回頭。

  背後的人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逐漸的緩慢的消融在正午的日光裡。

  三生告訴自己,他們一定,一定還會再見面的。

  笠瑛在車上一直沒有說話,沉默持續到回到家裡。

  把外套遞給管家後,笠瑛停下腳步,想了很久才轉過身,仰起頭看向她身後的這個人。

  從少年成長成一個男人,外貌依舊出色的抓人眼球,性格依舊沉悶到讓人發瘋,好像這世上所有的人和事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

  除了一個人。

  「尹三生。」

  唯獨除了那一個人。

  「我要去留學了。」

  那個她永遠都無法從他心裡挖走的人。

  「你跟我一起走。」

  而距離,是她僅有的渺小的唯一的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