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言女女會給出「嗯我再考慮看看」這樣的答覆,班導覺得自己有種莫名的勝利感。之前對於去法國當交換生這件事直接拒絕後,班導還是不洩氣地勸過兩次,但結果都是一樣慘烈無疾而終,可那位教授那邊又指名要你那,他的鴨梨也很大啊很大很大啊!
這一次完全不抱任何希望地致電,沒想到對方竟然猶豫了。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至少這個結果還算不錯,他的努力沒有白費。
女女回去後把這個想法一說,換來一桌人的目瞪口呆。
整個言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誰不知道他們小小姐最討厭的就是出遠門,這次她居然主動提出要去法國當交換生,這是太陽從南邊出來還是言梟風懷孕了?!(言梟風:……)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女女夾了塊牛肉,「出去走走,見見世面。」
「沒了?」
「沒了。」
「……」言梟風痛下決心一般把碗一放,轉頭問,「張管家,我的簽證到期了嗎?」
還沒等張管家回答,女女刀一樣的眼神就射了過來,口氣裡卻聽不出情緒:「你敢跟過來試試?」
言梟風立馬抱胸吹口哨望天天花板,欲蓋彌彰地說:「聽說法國的金字塔很漂亮,我們大家一起去旅遊吧?啊哈哈哈哈哈……」
女女:「你跟過來試試。」
「……」腦袋一耷氣勢一弱,「我錯了……」
女女:「嗯,乖。」
奶媽:你不是2B你是HB啊HB!
等事情定下來後女女就有點反悔了。她生平最討厭麻煩的事,沒想到當個交換生居然有這麼多手續要辦。在N多個辦公室之間來回跑,填寫各種表格和申請書然後一一簽字蓋章,還要參加半個月後的考試,所有的程序都通過才算過關。
真是麻煩透了,忙的她都沒時間去社團,僅剩的休息時間除了睡覺就是吃飯,也只有那個時候,腦子一空,被自己關起來的思緒又會胡亂地衝出來。
那時候就會想,他們,走了嗎?
那天的最後,她沒有踏進酒樓,只是在大門外和三生說了很多話。
她問他,他們要去哪裡,去做什麼,去多久。她不停地說話不停地提問,不停地不停地,不敢停下來。
「她說要去那邊讀完研究生,畢業後情況允許的話,就在那邊……找工作。」三生眼睛都不敢眨,一直注視著女女的表情,而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抬頭,視線掛在他的領口,沒有看他。
他很怕。身在同一個城市想見都如此困難,隔著大海的往後又該怎樣去數日子。
「我也不知道有多久,四五年,或者更長……」
更長更久,再也見不到面。
「所以女女,如果你等不了的話,」嚥了咽喉嚨,三生說,「就不要等了。」
女女這時抬了頭,視線終於對上他的,她說:「那你還給我啊。」
像玩笑似的表情,卻是快要哭出來一般的眼神。
「你不還給我,讓我拿什麼去喜歡別人?」
手續和考試都順利通過已是半個月後的事,女女累的癱在椅子上當掛面,心想出國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光有錢也是不行的。
是的,出國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特別是身在這個國家,有些職位的幹部因為身份的限制這輩子可能都走不出邊界,到死都活在這個狹小的地盤裡。
所以,所以笠瑛這邊也並不是在一句「我要去留學」後馬上就能拉著行李箱上飛機了,那些電視劇裡演的小說裡寫的大多都刻意排除了很多現實因素,什麼一個連簽證都沒辦過的人說走就走的,一點也不現實。
笠瑛看上的那所學校現在正值假期,而她的簽證在年初時又剛好過期,需要重新辦理,再加上一些留學生的手續問題,拉拉雜雜一大堆,以至於拖到現在都沒走。
週末的時候她去市區購置一些衣物準備帶走,三生肯定是跟著一起的,主要職責就是——提東西。
大包小包的一大堆,沿著市區的最繁華的主幹道從東面走到西面,再過街,從西面挑選到東面,走到笠瑛腳都疼了才停下來,隨便找了張路邊的木椅坐了下來,按揉著小腿時偷偷瞄向旁邊的人,只見他面不改色氣不喘,只有額角的細汗顯示出了他的疲累。
抽了張紙巾給自己擦了擦汗,本來想遞給三生一張,可他把東西往她身旁的椅子上一放後,人就往遠遠的另一頭一站,開始他慣有的沉默。笠瑛嘴一抿,不再理他。
有時候她會自嘲起來,與其說是在折磨尹三生不如說是折磨自己。你和一個不說話的屍體在大街上四處遊蕩四五個小時,與自己獨自逛街又有多大的區別?
像賭氣似的,她故意來來回回走了很多遍,買了一件又一件然後全部扔給他拿著,然而到了最後還是她先投了降。看著自己紅腫的腳,真是自討苦吃。
偶爾會遇見八卦的店員問她:「這麼帥又體貼,郎才女貌的,這是你男朋友吧?」
那時她會偷瞄他的反應,但每一次都是一樣的表情,不承認不反對,手裡提著她的東西站在一旁不發一語。
帥?嗯,確實。體貼?就某方面來說勉強算是,至少沒人比他更聽話。男朋友?
呵。笠瑛閉了閉眼。唯有這一個的可能性,她比誰都清楚。
煩躁,煩躁死了。
睜開眼,她指著街對面的那家熱飲店說:「幫我買杯柚子茶過來。」
雖然就在僅隔了條馬路的對面,但是過街天橋區在右手邊很遠的地方。
三生沒說什麼,默默抄天橋那邊走了過去。
看著他走遠了,笠瑛伸手掩住臉,要不是現在正處在公共場所,她很想大聲尖叫,發洩出心裡快要炸開的抑鬱。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樣一個耐心極差的人,面對他的淡漠,她快崩潰了。
這個人,這個像屍體一樣活在自己咫尺之內的人,她受不了了。
她曾經以為他的存在會減免自己的寂寞,沒想到效果反差這麼大,反而讓她更覺孤單。
真的,要瘋了。
這時,有人拍了她的肩。笠瑛愣愣地抬頭,往後一看。
兩個陌生的男人,一個滿臉大鬍子,一個帶了白色的口罩。穿的不是很整潔,但是人模人樣還是有的,唯一的相同點是,兩人眼裡都是不乾不淨的光。笠瑛的第一反應就是:搶劫。
表面還是強裝冷靜地問:「有事?」
大鬍子和口罩男交換了一下眼神:「小姐,我們想找你借一點……錢。」現在打劫的也走2B文藝風了,說個話也是客客氣氣的,可惜實質性的內容仍然無法改變,打劫就是打劫。
大鬍子掃過她手邊的貨物,又道:「我想,你應該有這個能力吧?」
笠瑛握了握拳:「很抱歉,我沒有帶現金。」實話。
「那沒關係,我們陪你去取。」
「卡里的錢剛刷完了。」也是實話。
開始打劫的人不這麼認為,他們永遠覺得說自己沒錢的傢伙都在撒謊,於是,大鬍子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他驀地從包裡抽出一把刀子,眯著眼冷聲道:「溫言細語你不聽是吧?花了臉才會怕是吧?」邊說邊拿刀子在她臉側晃過。
笠瑛確定自己在發抖,要不是正值冬天衣服穿的厚,否則一定會被人輕易地看出來。她嚥了咽喉嚨,決定用緩兵之計:「這樣吧,我打電話叫人給你們送來?我真的……確實沒錢了,你們看,我買了這麼多東西,真的都花光了……真的。」一遍遍強調著,一遍遍給自己打氣,穩定情緒。
兩個男人又交換了一次眼神,這次換口罩男開口,他說:「可以,但你不准耍花招,不然你丟的可不是財物這麼簡單了!」
笠瑛下意識握了握領口,引來那兩人的嗤笑。
偶爾有過路的行人,或許也有人敏感的察覺到了這三個人的氣氛不對,但沒有誰願意出手,只能行色匆匆地離開裝作沒有看見,免受牽連。
多麼冷漠而絕望的世界,她怎麼在心裡嘲笑著,可是她不也是嗎?根本不敢反抗,只能希冀搬救兵拯救自己保住自己。
抖著手指按下號碼,呼吸又緩又重。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笠瑛從沒覺得尹三生的一個冷淡的「喂?」像今天這樣動聽。
「喂,尹三生,你先回來……先、回來!」
那邊默了一秒,說:「好。」電話隨之掛斷。
笠瑛僵硬地笑笑:「這是我……男朋友,他馬上就過來。」
許是沒想到這個女人還有男性同伴,大鬍子眼裡閃過慌張,但立馬就被口罩男給一肘捅沒了。
大鬍子清了清嗓子,厲聲道:「你最好別耍什麼小聰明!」
「哪兒會。」她也沒那個反抗能力……
沒一會兒尹三生就出現了,應該是一路跑過來的,喘了好長時間才穩住氣息。站在笠瑛身邊後,只一眼,他便看出是什麼狀況。他伸手按住笠瑛的肩膀,眼睛看向那兩個人,問:「什麼事?」
世界上總有這麼一個人,無論你多麼害怕多麼恐懼,當他出現在你身旁,一隻手輕輕按一按你的肩頭,一瞬間就能給予你莫大的勇氣,消除掉之前所有的不安的顫抖。而笠瑛,從沒像此刻這般覺得他的存在是如此的好,覺得自己對他而言是如此的重要,無論這些都是源於怎樣的金錢利益。
或許是三生的長相不具備凶狠的殺傷力,又或許是他抑制住了自己的殺氣,那兩個男人在瞧見他的面孔後,片刻便放鬆了下來,調笑道:「小哥,你你朋友想借給我們一點錢,可她身上沒現金了,你看你是……?」
無恥下流不要臉!笠瑛在心裡咒罵著,明明是你們兩個打劫,說的像我劫富濟貧一樣!
三生依舊很冷靜,問:「要多少?」
聽口氣像個大款,大鬍子立馬笑了,上前一步一副好哥們兒的樣子拍拍三生的肩膀,說:「不多不多,就……五千塊!」
三生瞟了一眼肩上那隻骯髒的黑手,又看向那個男人,一面伸手比了個「五」:「這麼多?」
「對對!」使勁點頭,贊同對方的識相。
三生頷首,而後低了肩膀在笠瑛耳邊小聲道:「站到我身後去。」
笠瑛一愣,立刻起身往三生身後躲。
口罩男看出了端倪,可惜還未來得及阻止,只聽尹三生說了一句「我給你」後,一掌就扇在大鬍子的左臉上,他的腦袋霎時向右側擰了九十度,鼻血還沒噴出又是一拳打在他向右一百八十度,兩顆牙混著血絲吐了出來,人直接昏死過去,躺在地上翻白眼猛抽搐。
口罩男見情勢不對一下子撲了過來,人還沒挨著脖子就被死死掐住,硬是把他給提的腳離了地。他死命掰著脖子上的手指,一口氣堵在喉嚨裡嚥不下吐不出,漲的臉成了紫紅色。拚命地掙紮了很久,對方卻像拎雞一樣輕鬆,只是那雙眼裡漆黑的氣息駭的人手腳發冷。
尹三生問:「還要多少?」
口罩男猛搖頭,生怕對方看不見他的誠意忙抽了隻手拉下口罩,要死不活地喊道:「不、不要了!大哥您鬆手吧!您是哥您是哥,你說了算!」
確定對方不會再反抗,三生手一鬆,那人立刻像一灘泥巴一樣坐在了地上,使勁地咳嗽喘氣。
三生掃視了一眼,而後轉身把椅子上大大小小的口袋提了起來,沉聲道:「走吧。」
有些嚇傻的笠瑛呆呆地點頭,一步都不敢離開他身邊半寸。
還沒走幾步,像是察覺到什麼,三生突然一把推開身旁的笠瑛,另一手在轉身的同時防禦性地一擋。可是,他高估了對方的身高。
方才還倒在地上數鳥的大鬍子此刻凶了臉,握著刀拚命一樣低衝了上來,雖然頭被三生的手臂用力的搧開了,可手裡的刀子還是從他腋下快速穿了過去,深深地刺進他的腰側。
三生一咬牙,揮開對方持刀的手,抬腳將他踹的老遠,然後立刻摀住那把刀,用力按住傷處防止流太多血,但是刀刺的太深,衣服很快就被染紅了大片。
他有些怔愣地盯著從指縫間浸染出的紅,身體倒下去的時候,腦海裡只有兩個念頭。
我是不是要死了?
女女怎麼辦?
收到成績單後,女女就開始著手準備出國的事,在那邊呆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東西堆了兩個大箱子,其中一個半都是奶媽塞的,最多的要數土特產。
奶媽看著女女長大,她的口味和喜好沒人比她瞭解,怕她家小小姐吃不慣洋貨,連老乾媽這種下飯的小東西都塞了兩三瓶。
女女挑眉:「這……能過安檢嗎?」瓶瓶罐罐的一大堆,又不是去外地,而是出國,那些海關的洋鬼子又死性不改特別愛找國內人的麻煩,她總覺得有一半的東西要捐獻給機場。
機票是兩天後的下午,頭一天晚上女女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手機蓋開開合合卻怎麼也按不下那個快捷鍵。
睡不著,睡不著,最後索性爬了起來,抱著被子光著腳走出房間鑽上三生那張床。
床單早已換洗過很多次,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以為枕頭上還殘留著他的味道。
回想起來,最後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兩個人分分合合的,吵了好幾次,可每次都因為各種意外或別的事件又輕易和好。或者說,到底,他們都在為彼此尋找著和解的藉口。
於是最初分開的時候女女會安慰自己,沒關係的,至少還在一個城市裡,怎樣都能見面的。
至少一個城市。
但是現在呢?
她已經記不清當時是以怎樣的決心答應班導參加交換生的考試的,那麼討厭麻煩的自己居然每天起早摸黑的忙著各種手續,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裡一般。
可是,不然怎麼辦呢。她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裡守著他們的回憶過著酸楚的日子,然後每天翻著日曆劃了一道一道的斜線去證明他們分開的時間。她受不了。
所以要走,那就一起走。多長多短都無所謂,離開就好。
女女又翻開機蓋,終於決心寫了短信。
——三生,我明天就走了。
可是直到她等到睡著,電話也沒有響過。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仍舊緊握在手心裡的手機。
看著沒有回覆的信息,女女默了默,起身穿好衣服開始洗漱,牙膏擠了一半她又停下動作,想了想又走回去,拿起擱在床頭的電話再一次翻看了一眼,最後關了機,拔了電池。
奶媽以為女女會睡很晚,所以還沒開始準備早餐。見她從樓上走下來一面對她問早安,奶媽愣了一下:「怎麼不多睡會兒?」
「睡不著。」
「興奮了?緊張了?」沒出過遠門的孩子都這樣吧。
「……可能吧。」
剛給自己到了杯牛奶,家裡的電話響了。女女沒關,自顧自喝著溫熱的牛奶,可沒一會兒奶媽走了過來拍她肩膀,跟她說:「找你的。」
「誒……?」
三生在醫院裡躺了兩天,這兩天笠瑛都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有時候是呆呆地看著窗外出神,更多的時候則是長時間地注視著他的睡顏。
她想了很多很多,腦子很亂,又很清醒。一面害怕著他再也不會睜開眼,一面又在心裡演練著他醒來後她要說的第一句話。
——命真硬,流這麼多血都沒死?
——感謝我吧,要不是我及時打電話叫救護車,你早就死在路邊了!
——你的命是我救的,你準備拿什麼來還?跟著我一輩子?
——雖然你救了我,但我也救了你,我們扯平了。
一句一句,心裡千萬遍地重複著。
直到兩天後的早晨,他終於醒了過來。
那時笠瑛正像往常一樣盯著窗外灰濛蒙的天發呆,手裡捏著探班的護士送給她的蘋果,拇指無意識地搓揉著光滑的表皮。
興許是室內太過安靜,那一直淺淺的隨時都要沉寂的呼吸突然急喘了兩下,驚的笠瑛霎時回了頭。
蒼白的唇與蒼白的臉,頭髮有些亂,蓋不住抖動的睫毛。然後,他睜開了眼。
視線從起初的茫然逐漸找到焦點,身體慢慢有了知覺,現實手腳的沉重感,接著是身體的無力感,最後是腹部右側甦醒的鈍痛,讓他一下子皺了眉抿了嘴。
側過頭,才發現右邊還做了個人,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表情是驚喜又恐慌。
「笠……瑛?」
笠瑛被這聲沙啞的呼喚怔地不得動彈。
這是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開口叫她的名字,該是慶幸還是好笑?
三生又皺了皺眉,環顧了一週後,又問:「醫院?」
良久,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她盯著手裡的蘋果說:「嗯……你受了刀傷,做了手術,昏迷了兩天。」
回憶慢慢聚攏,失去意識前的畫面又一次拼湊完整,三生盯著天花板,「嗯」了一聲。
這個月份的天風還有些涼意,撩動了合攏在窗戶旁側的簾子。
沉默又一次持續蔓延,這種氛圍在他們之間成了相處的固有模式。
笠瑛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那些在心裡千千萬萬遍演練的台詞卻找不到起點,最後變成了嘴角一抹嘲弄的弧度。
「尹三生。」她說,「你要死了,我不要你了。」
電話是銘雙打來的。
聽見女女的第一聲「喂?」後,她劈頭蓋臉地責問道:「你幹嘛關機?你還拔了電池是不是?我都急死了!」
女女聽的一愣,往沙發上一坐,腿一盤,握著杯子問:「急什麼?」
「好意思問我?你今天下午的機票對不對?」
女女呆了呆:「啊,你怎麼……?」
「管我怎麼知道的,這麼大的事也不跟我說一聲!」
女女笑了,喝了口牛奶,嘴邊一圈白漬:「多大?不就去另外一個遠一點兒的地方呆幾個月麼。」
電話裡突然沉默了,好半天,女女忍不住看了看話筒又放回耳邊「喂?」了一聲,心想是不是斷線了。要不是還有輕淺的呼吸聲,她真會掛了。
而後,銘雙的聲音傳了過來,這次帶著些壓抑的哭腔,她說:「女女,你怎麼捨得走?怎麼捨得跑那麼遠的地方去躲?」
女女忽然就明白她指的是什麼,往背後一靠,仰頭盯著掛燈,說:「不是舍不捨得躲不躲,就是想出去走走,看一看,長長見識,沒別的意思。」
「你當我傻嗎?」哭腔愈來愈重,「那他怎麼辦?你走了,三生怎麼辦?」
女女垂了眼,盯著擱在腿上的牛奶,說:「他也要走了,陪那位大小姐去留學。銘小雙,我們都走了。」
笠瑛說,他要死了。
而他受傷的剎那也曾問自己,他是不是要死了。
猜測與現實重疊,宛如因果排列般接連在一起,讓尹三生第一次在笠瑛眼前露出了面無表情以外的慌張的神色。
但那不是因為怕死。笠瑛知道,也為自己的瞭解感到可恥又憤怒。
她佯裝無所謂地表情問:「說吧,你有什麼遺願,我都替你實現,算是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而她第一次發現,眼前這個竟然是如此的單純。她說什麼他還真信以為真,且一本正經地皺著眉思考了起來,也不問問具體的情況質疑事情的真實度,一臉認真地回答了她。
「我……」三生猶豫著看向她,說,「我想要的,你給不了。」
指甲一下掐進果肉裡,表面上仍是雲淡風輕地笑著:「放你走?還是讓你見見言女女?」
三生怔了怔,說:「都有。」誠實的,毫不做作的。他倚靠著床頭,側臉融進光裡,緩和了蒼白和冷漠。
笠瑛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埋了頭盯著被她掐的傷痕纍纍的蘋果,心裡是長長的隱忍的疼。
「尹三生,你心裡有間屋子,裡面只放著一個人。我被你關在門外,繞了一圈又一圈,卻只能從窗戶裡看見掛滿牆壁的照片,同一個人的照片。
算起來也快一年了,而這個人,到死都惦記著他一直惦記的那一個。
到底是她呆的不夠久,還是那個人呆的太久了,久到蒂固根深的挖不掉拔不出,深深地深深地長在他的心裡。
「尹三生,我有尊嚴,我不要再同你的回憶爭。」
說完這些話,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帶著她所有的最後的不甘和無奈,從包裡摸出一隻手機扔在床鋪上,表情淡漠地說:「昨天半夜有條信息,你可以看看。」
三生遲疑著拿過來,按亮屏幕一看。
——三生,我明天就走了。
明天,昨天的明天。
瞳孔收了收,他驀地轉頭看向笠瑛。
她似乎懂他在想什麼,說:「我說了,我不要你了,要走要留你自己看著辦。」
「可是尹家……」
「你們家那邊有什麼難?不就是錢?我給不起嗎?」
三生沒再說話,三兩下翻身下了床,不顧傷口的疼痛,穿著病號服外套也不拿就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跑,剛踏出門框又想起了什麼,頓了頓後退了回來,又一次開口加了她的名字。
「笠瑛。」
笠瑛有些被嚇著了,來不及收拾呆傻的表情就回了頭,第一次看見他對著自己露出了極淺極淺的笑容,聽見他說:「謝了。」
然後,他走了,迅速的從她的視線裡她的世界裡,又快又急地消失了。
笠瑛咬了一口蘋果,一口一口地望著慢慢失掉凹陷的枕頭吃了快一半,這時有人禮貌性地敲了門,是例行檢查的護士。
看見床上沒了人,她詫異地問:「那位小哥呢?」
「啊……」笠瑛盯著掀開的杯子,眼也不眨地說,「醒了,就跑去上廁所了。」
「醒了?嗯,看起來恢復的不錯。」護士在本子上寫了寫,一面道,「你跟他說,讓他好生靜養一個月,雖然恢復能力非常強,但這期間還是不可以做劇烈運動,否則傷口裂開的話再癒合就會留下難看的疤痕。」
「嗯,我會的。」
銘雙被驚的一時說不出話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問是怎麼回事。
女女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簡單地講了講,聽的銘雙都忘記了要掉眼淚。
這才多久,怎麼又發生這麼多變故?這兩個人難道就不能好好地在一起嗎?憑什麼受這麼多磨難?
銘雙摀住眼睛,嗓子裡有東西堵的難受,她說:「女女,不要這樣……」
女女又笑了。
真好,身邊有這麼一個人,會為你的事笑為你的事流眼淚。這就是所謂的朋友吧。
「銘小雙,我在那邊會每天給你打電話,所以你別哭的像永別一樣。」
銘雙破涕為笑,揉了揉眼睛,不依不撓地問:「就算我求你你也要走?」
女女喝光了牛奶,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一面拿袖子隨意地抹了抹嘴:「手續都辦好了,機票也定了。」
「那、那……!」想了想,「那三生呢?他求你你也要走?」
想起那條沒有回覆的短信,女女默了默:「他現在應該已經在國外了吧……」
「……這樣。」
聽出對方的失落,女女玩笑性質地安慰道:「所以如果他現在出現在我眼前跪著求我,或許我會考慮看看。」
「切!」人都在國外了,魂才來求你!
門鈴在這時突兀地響起,女女看了眼大門,又看向廚房,心想奶媽許是在做早餐沒聽見,便對銘雙說:「你等等,我開個門。」
「哦好。」
放了電話,女女跳下沙發,不小心一腳把一隻鞋子踢到沙發底下去了。本想埋下去撿,門外那個人又急急地按了第二次門鈴。
女女撇撇嘴,踩著一隻拖鞋一跳一跳地蹦到了門口。
陽關移了角度,從玻璃裡斜斜地切了進來,暖了冰冷的地面。
「來了來了,誰啊?」
《請你圓潤的離開/陪你到世界的盡頭》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