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篇外篇:二十五歲

  申妄也十四歲那年對著九歲的銘雙說:「我發誓,我要是喜歡上你,我就活不過二十五歲。」

  這個誓言,銘雙一秒鐘都不敢忘記。

  他們在時隔四年又一次想見時,申妄也正好已是二十五歲。被迫同居後銘雙也曾問他:「妄也,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那時兩人正在廚房做飯。妄也嫌銘雙的手藝差於是親自下廚,結果味道也好不到哪兒去,被銘小雙狠狠地鄙視了一番。後來兩人乾脆一起做飯,難吃就難吃,天天吃月月吃吃到習慣了之後……還是難吃=……=!

  妄也被這個問題問的一愣,表情突然變的非常可怕,轉頭一口就咬在銘小雙臉上,恨恨地說:「你覺得呢?」

  銘雙傻了,這問題真囧,我要是知道還問你做什麼?

  「呃……男女朋友?」

  妄也氣的把手裡的東西一放,一把將她摟進懷裡,不給她反應的時間久扶著她的腦袋吻了下去,另一隻手從衣擺下方往裡探,從腰側按揉到背脊,直到懷裡的人軟了下來他才鬆手,吮著她的下嘴唇紅著眼睛瞪著她問:「普通朋友會這樣做?你和你那位於墨上司會這樣做?嗯?!」

  銘小雙反應了老半天,怔怔地不確定地問:「妄也,你喜歡我?是像我喜歡你一樣的喜歡嗎?」

  「——銘、小、雙!我真想掐死你!」而他真的動手了,方才扶著她後腦的那隻手現在已經伸到前面掐住她的脖子,雖然不是真的下手,指腹上的每一寸肌膚都緊貼著她。

  「我要是不喜歡你幹什麼找了你四年?要是不喜歡你幹什麼和你住在一起睡在一起?我要是不喜歡你我發情期的時候早把你吃乾抹淨了還跑自己屋裡躲著你幹什麼?銘小雙,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我這些感情放在你那兒都被你自動屏蔽過濾掉了是嗎?」說到最後他突然沒了脾氣,手一收,低頭把圍裙取了下來隨手往洗漱台上一扔。那是銘小雙特意為他買的,肚子前面的包包上還繡著一頭粉紅色的卡通狼。

  妄也沒再說什麼,轉身走出了廚房。

  銘雙回過神時,外面是一聲巨大的摔門聲。

  很好笑的是,明明被誤解了,可她一點兒也不生氣,反而是另一種情緒堵在胸口,難受的她蹲下了身。

  ——「我發誓,我要是喜歡上你,我就活不過二十五歲。」

  那天之後連續四五天申妄也都沒有再來過她家。

  日子還是照常的過,每天起早摸黑的上班趕工,聽湯圓八卦幻想外加意淫,看竹子把一頭黑長直疏的更黑更長更直。

  但畢竟在同一個公司裡,遇見的幾率是非常高的。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怪,和一個陌生的鄰居即便住的再近也可能一輩子無法遇見一回,然後某一天某個人闖進你的生命裡,才發現,無論在多麼角落多麼遙遠的地方也總能無數次的巧遇。

  所以像緣分這種東西,終究是無法被定論也無法被否認的。

  那天在走廊裡遇見時,妄也的身邊也像往常一樣跟著幾個手下,明明是一樣的制服,在他身上就是覺得好看許多。那幾個手下也像平常一樣林隊長林隊長地叫著,講述著一些近況。

  說起這個「林隊長」,銘雙曾經問他為何要借用個「林」這麼樸素的姓氏。

  妄也不屑道:「樸素才好,隱姓埋名不都要樸素麼?」

  「那也可以用李啊張啊王啊什麼的呀。」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他突然有些不自然地擺弄著別的東西,「想不出什麼好的,就把自己的名字延伸了一下……申,森,森林,林……」

  「……」她可以覺得他沒文化麼= =!銘雙突然覺得他也有很可愛的一面,忍不住去摸他腦袋,結果被他捉了手,一口咬了下去。

  果然是皮狼啊,咬人的本性真是難移。

  回到這邊。

  銘雙抱著文件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視線掃過領口再往上抬時一下子對上了眼睛,她愣了一下,正想著該怎麼自然地打個招呼時,他已經別開了臉,輕易地與她擦肩而過。

  她愣住,站在原地沒動,還來不及感嘆心裡這股刺人的痛時,身後傳來了隱忍的咳嗽聲。銘雙驀地回過頭,那幾個人已經走過轉角。

  下午銘雙有些心神不寧,晚上回公寓後在申妄也家門前徘徊了很久,好不容易下了決心敲了門,結果對方根本就還沒回家。

  銘雙無奈,掏出手機翻了號碼,正醞釀著開口第一句話要說什麼時,樓梯間傳來了腳步聲。

  妄也總是堅持走樓梯,他說麼天走幾次體能才不會腐敗。

  銘雙奇怪,說:「你還怕你沒體力?」她就沒見過比他體力還好的男人……

  妄也看了她一眼,而後斂了情緒,淡淡地說:「總有一天,我也會……」後面的話他便沒再說了。

  銘雙聽久了以後,即便是坐在沙發裡看著電視也能辨出門外的那個腳步聲是不是他。

  這會兒她有些緊張起來,伴隨著偶爾一聲的咳嗽,擾亂了她本就不穩的心跳。直到那隻熟悉的鞋子先一步進入視野,銘雙抬了頭,看見了那張表情冷漠的臉。

  申妄也只停了一秒便走了過來,站在她身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開口道:「——讓開。」

  銘雙聽話的往旁側挪了一步,又往後退了一步站在他身側,看他掏出一把鑰匙在裡面翻找著。她嚥了咽喉嚨,伸手拉住他的袖子,看他頓下了動作,她說:「妄也,你生病了?」

  他又開始翻找鑰匙,有些胡亂的像撒氣般弄的叮叮噹噹的響。眉頭剛蹙上,有只不是很熱的手貼在他的額頭上。妄也側了臉,見銘雙有些不安地用另一隻手探自己的額頭,對比著體溫。

  「好像不燙……」她喃喃著收手,有些侷促地看著他,「是感冒了嗎?吃藥了沒?」

  妄也又找了一遍鑰匙,這次終於找到了,□鑰匙孔裡後,他問她:「你是以哪種身份問我?普通朋友?」說完後往旁邊一看,她慌張地低了頭,手背在背後,只看見耳朵在走廊的白熾燈下有些泛藍的白。

  像打在棉花上,不反彈,只是默默地吸收,讓他的怒氣變得可笑。

  妄也有些發氣地拉開門,見她還是那副小媳婦樣地站在那兒,一副受了委屈又倔強地不肯走的樣子。他惱火地抓抓頭髮,鞋也沒換就進了屋,櫃子裡翻翻找找後又踏著很重的步子走回來,一把把她拽進屋裡。

  有東西突然罩在臉上,銘雙詫異地抬頭,就見妄也臉上不知何時戴了個口罩,現在正在給她也套上。之後拉著她的手往廚房走,一邊道:「我餓了。」

  因為兩人平時都在銘雙家吃住,所以這邊的冰箱裡也沒什麼食材,找了半天也就只有一包掛面和一包方便麵。

  銘雙拿鍋子燒水,申妄也就從背後把她抱住,移動的再艱難也不放手,像是要補償這幾天的份。

  等著水煮沸時,銘雙還是不放心地仰頭看他,聲音隔著口罩有些悶悶的:「你是感冒了?」

  妄也看著她的眼睛:「不知道。」

  「不知道?」突然又開始緊張起來,她抓著腰間的手進切地問,「沒有看醫生?」

  「看了。」說著又別開臉咳嗽了兩下,「醫生說不像是感冒,雖然症狀很像。」

  銘雙一下子說不出話來,腦海裡千千萬萬種思緒閃過,知道水煮開了,她伸手,咔噠一聲熄了火。

  「妄也……」

  水蒸氣撲撲地冒出,霧濕了視線。

  「如果,我是說如果……」銘雙盯著腰間的那雙手,「你能不能……能不能喜歡上別人?」

  背後的人僵了一下,片刻後收了手,後退一步。看著慢慢轉過身的銘雙,妄也滿眼怒氣:「你是有心來氣我是麼?」

  銘雙伸手去拉他,卻被他一掌揮開:「不是,妄也你聽我說完……」

  「出去!」

  「妄……」

  「滾!」

  銘雙怔了怔,最後低垂了視線,不怎麼自然地撩了撩耳邊的頭髮,點了點頭,然後一步一步走出了申妄也的視線。

  這一氣,妄也又是一晚上睡不著。

  雖然不確定是什麼病,因為前幾天的吵架,再加上他不想傳染給她,於是小心翼翼地躲了好幾天。這下全亂了。

  煩躁地扒了扒頭髮,他翻了個身又咳了兩下。

  天還沒亮他就起來了,沖了個澡後想了想,最後拿了備份鑰匙去了銘雙家。想了一晚上,覺得自己昨天晚上確實火氣有點兒大,話說的太重了,雖然那時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但是心裡想想也覺得不好受。自己養的東西什麼脾性他還是知道的,那一隻受了委屈也自己憋著的小東西,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胡亂攻擊發洩情緒。但這也是他最擔心的一點,不發洩,卻喜歡逃。

  悄聲開了門,剛踏進去一步他就發覺不對了,開了燈往裡屋走,推開臥室門一看,空的。

  申妄也霎時懵了,腦子裡一片空白。回過神來後第一反應就是:她又跑了?

  突然就覺得自己很可笑。辛辛苦苦追了這麼多年才到手的女人,又被自己一句蠢話給氣跑了,那他這些時間以來小心地護著看著寵著疼著是為了什麼?

  他真恨不得走自己一頓。

  懷揣著微弱的希望,妄也又熬到上班時間跑去公司找人,再一次確定她不在了後,那些隱忍的不安全數爆發出來。

  這一次又要多久?十年?還是二十年?

  他怎麼可以那麼蠢,好不容易才讓她終於相信自己是真的喜歡她了,又親手把她趕走。申妄也懊惱地抓了抓頭髮,跑回公寓後又不知道該做什麼。

  本來想收拾行李然後找人,可這一次他完全沒有目的和提示。坐在床上煩躁地解開衣扣,一邊掏出電話看看有什麼可能聯繫的人。

  這時電話突然響了,驚的他手一彈。一看來電居然是姐姐申賢,妄也接了起來,有氣無力地喂了一聲。

  申賢也沒問他怎麼了,只道:「小子,你『抵消誓言』的事暴露了。」

  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妄也愣地「嗯?」,又聽申賢說:「今天早上家裡來了個客人,你猜是誰?」

  妄也騰地從床上站起來,握緊了電話大聲地確認著:「她在申家?她在你們那裡?」

  「恭喜你猜對了,不過……」申賢嘆氣,「她是來問關於誓言的事,她以為你……快死了。」

  之前的爭吵突然在腦海裡倒退,有什麼豁然開朗。

  電話裡又說:「妄也,你沒有告訴過她?」

  「……沒。」

  「我發誓,我要是喜歡上你,我就活不過二十五歲。」

  這是申妄也這輩子最不該說的話,這句話造成了往後諸多的意外和坎坷。

  在最初分開的那一年,他不確定自己需要花費多長的時間才能找到銘雙,於是回了申家,找長老「抵消誓言」。

  雖然說他們發過的誓會在未來成立,但是在成立以前還是有辦法抵消掉的,而代價會因為誓言的內容有所不同。

  那時申賢就狠狠地敲他的腦袋罵了他一頓,氣的血都要吐了:「你沒事發那麼大個毒誓做什麼?你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幹了是不?你這不是禍害你自己嗎?!」

  妄也難得不反駁,靜靜地坐在原地等待長老的答覆。

  過了會兒簾子被撩開,長老走了出來,告訴他:「妄也,你的代價是,『變成人類』。」

  一點一點失掉妖獸的能力,逐漸變成一個普通的人類,不再有極好的聽力極好的視力極好的嗅覺極好的體能,但是壽命仍舊是不變的短暫,五十年為極限。

  長老問:「你願意嗎?」

  妄也閉了眼,頷首:「嗯。」

  最初那陣他也並沒覺得有多大的區別,知道有次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裡面是別人方才幫忙倒的白開水。

  滾燙的熱水濺在手肘上,起初燒灼的疼痛過後,皮膚上是一大塊的紅。那時他也沒管,心想過一會兒就會自己痊癒。

  後來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天洗澡的時候從鏡子裡看見了手肘的位置,當初燙傷的地方現下成了一塊比週遭要白一些的膚色。

  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是普通的人類,第一次瞭解到,他真的開始失掉了很多原有的努力,一點一點,一點一點。

  這是代價。

  妄也坐飛機回S市已經是傍晚,打車回申家的路上他反覆的想,她還在,她沒走,她還在。

  這份確認的安心後又是另一股焦躁。

  他錯怪了她,她以為他在無理取鬧,事實上那是她最大的不安,原來她仍是惦唸著他當初的那句愚蠢的的誓言,現在想起來所有讓他惱怒的話語都不過是她的緊張她的無措。

  她以為他快要死了。

  呵。申妄也摀住眼睛,心裡暗暗決定,呆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事也不能讓她逃走。

  付了錢跳下車後大門已經打開了,申賢抱著手臂倚在門框,見他跑過來後嘆息一聲:「我下了點兒藥讓她睡著了,人我給你放你房間裡的,你最好謹慎處理,她好像真的非常……生氣。」

  「謝了。」妄也點了點頭就往院子後面跑,他的屋子在靠近池塘的位置。

  直到看見她側臥在他床上,他整個吊起來的心才放下。

  脫了鞋躺上床,連著被子一起把她抱進懷裡,下巴蹭著她的髮頂,緩緩吐息。這幾天的失眠與疲憊一瞬間湧出,收緊了手臂後,他閉了眼,沒多久便睡著了。

  他睡得沉,再次醒來時被懷裡異樣的掙扎給吵醒的。睜開眼一看,就見銘雙面無表情地試圖從他手臂裡脫困。

  他笑了,一面又收緊了些,說:「早。」雖然天還沒亮。

  銘雙愣了一下,又開始想要推開他。

  妄也心情很好,偷吻她的額角,挑了眉低聲道:「你最好安分點兒,不要亂撩撥同床共枕的男人。」

  銘雙抬眼瞪著他,片刻後突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力度不小,掐不死人也讓人不怎麼舒服。

  妄也也不動,就這麼看著她讓她掐,想說等她氣消了再安慰兩句。可沒一會兒她的眼淚就了流了出來,明明繃著臉,通紅的眼睛瞬間暴露了她的恐懼。

  妄也慌了,伸手去抹她的眼淚,不料她趁機逃出了他的懷抱三兩下跳下床就往外跑。妄也哪兒肯,沒兩下就把她捉了回來抱在懷裡,這次死活都不鬆手,只好那舌頭去舔她的眼淚。

  銘雙終於開口說了話,聲音又沙又啞地指控著:「你怎麼可以這樣?我每天擔驚受怕提心吊膽地數著日子,看你生病我嚇的連被子都拿不穩,受你的氣忍你的罵大半夜還坐飛機跑到申家給你想辦法,心裡想著大不了拿我的命給你補上……你怎麼能這樣?好了也不告訴我,看我每天提著心過日子你心裡特別舒服是不是?」

  「妄也,申妄也,我真的以為你要死了……真的以為……以為你活不過二十五歲……可是你居然,居然……」說到最後泣不成聲。

  「對不起,我錯了,我的錯,是我不好,是我不對……」妄也念一句吻一下,安撫著她的情緒,「你也嚇著我了,突然又消失不見,你知道我找了多久嗎?」

  銘雙一聽立刻推開他的臉,明明在笑,看起來卻特別難過,她說:「不是你讓我滾的嗎?」

  妄也躲不開她擋在臉上的手,又不敢抽手去拿,怕她又逃走,只好張嘴咬住她的手指,吮著她的指尖舔著她的指腹,看她氣紅了臉收了手,這才滿意地低下頭又啄吻上去。

  「你罵吧打吧,隨便怎麼欺負怎麼發洩我都認了。」他說,「只要你別再跑了,別再丟下我,別……不要我。」

  他說:「銘小雙,我也會害怕,害怕我又把你弄丟了,害怕不能再保護你。我正在變成一個普通人,慢慢失去所有引以為傲的能力,或許某一天你向我求救時我甚至無法像從前一樣瞬間就能抵達你身邊,甚至再也打不過那些壞人還要被他們揍的鼻青臉腫。」

  「我怕我會變醜變老長皺紋然後駝背,就算每天堅持來來回回地爬樓梯也總會有一天連一袋米都舉不動,如果那個時候有個比我帥比我年輕比我能幹的男人把你搶走,而我連追的力氣都沒有。」

  「我怕我會早早的死掉扔下你一個人在家裡煮著難吃的麵條過日子,扔下你一個人抱著兩床棉被爬很久的樓梯去天台曬太陽,怕你下雨天打不到車就走路回家又忘記換掉濕衣服,怕你難過怕你哭的時候連枕頭都是冰的。」

  他吻她,吻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角,額頭抵著她的,低聲地嘆息。

  「可是我不想被你扔掉,即便我什麼能力也沒有了,甚至連你的第一根白頭髮也見不到我也想把你栓在身邊,也曾自私地想過如果哪天我要死了要不要先偷偷地讓你喝一杯毒藥。」

  「所以銘小雙,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銘雙終究還是緊緊地抱了他,用力哭出了聲,哭了很久很久。

  是誰說放棄比堅持容易。

  堅持不過是持續著習以為常的喜歡,放棄則是生生斬斷連接到未來的情感。

  誰更痛。

  妄也埋首在她頸側,輕咬著她耳朵後方的肉,聽見她含糊地說了句什麼,他問:「嗯?什麼?」

  銘小雙吸吸鼻子,紅著眼啞著嗓子說:「你煮的麵條才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