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朝聞朝會回來之後,德妃已經走了。
他坐在龍床之上,伸臂將窩在被子裡的我撈了出來,像摟個小嬰兒一般將我摟在懷裡,在我的臉上捏了一把,問道:「在想什麼?」
我歎了口氣,很是憂愁:「陛下,我覺得我長胖了。」
他低低一笑,聲音溫柔而好聽:「嗯,長胖了好。」順手在我肋下捏了捏,「確實長了些肉。」
我拍開他的手,更是憂愁:「陛下你不是想將我養胖些再殺吧?」
他將額頭抵著我的額頭,雙目深深探進我的眼睛裡,好像要直直探進我的內心深處一樣,半真半假道:「有可能!」
我在他懷裡瑟縮了一下,咬牙歎氣:「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好心!」
他朗聲大笑,「你當我在重華殿養豬啊?你見過這麼名貴的豬嗎?」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被他這樣毫無遮掩的笑容給吸引,不覺瞧得呆掉。古有男色誤國,想來不是謬傳。
他在我臉上又捏了一把:「今天怎麼沒見你啃蜜制肘子?御廚沒做嗎?」
我低下頭,為自己被他的美色誘惑而深深羞愧——太沒氣節了。
「我准備等你去忙朝政的時候再啃,免得被你趁火打劫。」
他拉過我的手,將手指頭挨個放口裡一個個往過咬,像啃肘子似的,在上面留下深深的牙印,「你是怕朕吃你的肘子」
我見他這副饞樣子,生怕他一個忍不住,將我的手指頭當肘子啃掉,連忙從他身上爬下來,從龍床深處抱出一個大甕,忍痛呈到他面前。
他表情怪異:「這是什麼?」
「蜜制冰糖肘子。」我其實非常不情願回答。
他掀開甕蓋,看到甕底藏著的肘子,又好氣又好笑的指著我:「你當度荒年呢?竟然在龍床上藏這種東西。」
我無奈的撓撓頭:「陛下,你指望著一個被困在龍床上的人還能有些別的樂趣嗎?這是目前我找到的唯一樂趣。」說著掀開床尾,一排整整齊齊碼著十來個甕,鳳朝聞嘴角立彎,又強抿了下去,瞪了我一眼:「胡鬧!」
我估摸著他並未真正生氣,愁眉苦臉道:「我也沒辦法,一被禁足就想藏東西。這是以前爹爹老禁我足落下的毛病,只要一解禁,這毛病立時三刻就好了。」
——你以為誰都喜歡往床上擺一堆堆吃食?
又不是糕點鋪子!
他頭疼的看著我,一副恨不得活剝了我的表情,可是眼神卻很是溫柔,就像爹爹以前打了我以後,偷偷瞧著我露出的那種歉然而憐惜的神情,我不知不覺對他添了幾分親近,拿起他的手搖了搖:「陛下,只要你答應我不再禁足,我立時把這些東西搬走……答應吧答應吧答應吧……」
做完我自己呆掉了。
飛快甩開了他的手,往龍床深處縮去。
……我怎麼能拿出對付爹爹的手腕,拉著鳳朝聞撒嬌呢?
他手疾眼快,一把將往床深處縮的我撈了回來,雙目緊盯著我:「怎麼了?害羞了?大膽的安小郎害羞,我倒是頭次見到。」但口氣不覺間已帶上了冷厲的味道。
方才那一瞬間的溫柔肯定是我的錯覺。
我盯著他的眼睛,企圖從裡面尋出端倪來。但瞧了許久,只除了他又恢復成了平常那張嚴厲的面孔,瞧不出別的。
他將我緊緊摟在懷裡,大手一下一下在我頭頂摩挲,好似我是一只炸了毛的貓。我給他撫摸的昏昏欲睡,漸漸拋開了那些可怕的想法,放軟了身子依在他胸口。
這個男人,如果不是以強悍而霸道的姿態闖入我的生活,介入我的生命,靠近我,有時候讓我產生一種錯覺,他似乎正在用他的方式將我籠在手心,或者,掌控我,我想我會愛上他,不亞於當年癡迷晏平。
可是,人的一生,總會有些迷障,你看透了,走過去了,再不能走回來,不能以當初的情懷來對某一個人。不能夠。
我半夢半醒間,他低低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安逸,做朕的皇后吧?!」將我嚇得睡意全無,坐直了身子,結結巴巴道:「你的皇后呢?」
「朕從未立過后。這不是一直在等你嗎?」
我呵呵乾笑兩聲,這話假的厲害。但還是少不得恭維他:「陛下好意,我心領了,只是皇后之位,至尊至貴,哪裡是我一介囚犯能坐的?」
「朕說你能坐你便能坐!」
我真惱火他這樣萬事篤定的態度,心頭火氣,不小心將真心話喊了出來:「鳳朝聞,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鳳朝聞的腦袋俯下來,鳳眸危險的靠了過來,低低道:「朕沒安好心?」
……我覺得我有必要抗爭一把了!
敵人采用你退我進得寸進尺的侵掠方式,企圖掌控我未來的生活,這種可怕的意圖如果不及早扼殺,我大概就會跟早已經亡國的大陳一樣,成為一種凝固的估後人憑吊的符號。
我瞪視著他,無視此刻彼此間的曖昧坐姿,「陛下,您是跟我有仇吧?」
他長眉微軒,疑惑的看著我,但瞧起來極是不悅的樣子。
我痛心疾首,只差痛哭流涕的跪在他面前了:「陛下想要將罪臣養得胖了殺掉,罪臣不敢言及陛下的謬誤。但是,陛下想要將罪臣丟進那虎狼後宮,被一群女人分而食之,與其鈍刀割肉,一日日的煎熬,不如一刀來得痛快!」
「安小郎,你是說朕的後宮是虎狼之地?」
他的神情分明不信。
我心下極不舒服。
這大概是男人們的一廂情願,總覺得女人並無那起狠辣的殺伐決斷,嬌滴滴到只需要男人提供了錦衣玉食,便會乖乖安逸的和諧相處。
皇后一職,聽著榮耀,卻終是險途。我近日在重華宮又過得極是安逸,實沒有拎著腦袋為鳳朝聞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覺悟。
但鳳朝聞有多固執,我早已領教。
我拉起袖子,指著胳膊上的青青紫紫,打算用事實教育說服他:「陛下,罪臣一無根基二無助力,您要是真有幾分憐惜罪臣,也不能眼瞧著罪臣做了皇后,見天兒身上帶著這些傷吧?我瞧著您後宮那些娘娘們,各個都不是茹素的!」
我雖皮實耐摔打,可也不能拼了命的往前湊了去求死吧?
這大違爹爹對我的諄諄教誨。
但鳳朝聞哪裡管我這些曲折心腸,他笑得意態悠然,多半還帶著些打趣之意:「你天天抱著肘子啃,難道你又是吃素的?」
我咬咬牙,想想前朝太后的豐功偉跡,決定嚇他一嚇。
「陛下不知,我妨心奇重,你若執意非要我當這皇后,恐怕你後宮那個玉妃德妃什麼的,不消一年,都會發生些不可預知的意外,到時候,還望陛下切莫責怪。」
他雙目一霎時幾乎要放出光來:「朕倒是頗為期待你獨霸後宮的那一天!」
我目瞪口呆望著他。
這男人,得多狠的心腸,才能在這裡與我商議鏟除他後宮中那些嬌滴滴的美人啊?要知道我現在雖憊懶,但手上並非不沾人血,上過戰場的人心腸總是比別人要硬上許多。
這般想著,忍不住喃喃出口:「陛下好狠的心腸!這些美人兒與陛下總有些夫妻之情,陛下竟然也能借刀殺人!」
他目中寒光一凜,我嚇得一縮脖子,抱著他的胳膊死不鬆手,拿出從前在爹爹面前撒潑耍無賴的勁兒,強擠出幾滴眼淚,抱著他的袖子不撒手:「陛下啊,我一向有口無心慣了,狠心的是我,哪裡會是陛下呀……您要是狠心,還不早將我推出去斬了,哪裡能留我在宮中好吃好喝活著……」
我恍惚聽到一聲輕笑,連忙抬頭去瞧,鳳朝聞依舊板著一張臉,只得暗歎一聲,認命的趴下去,緊抱著他的袖子,恨不得半個身子都偎進他懷裡,哭得稀裡嘩啦……
假哭其實不但是個技術活,還是個體力活……
鳳朝聞冷哼一聲,扯開了八爪章魚一般的我,頭也不回的往殿外走去,我眼睜睜瞧著他肩膀輕抖,顯然氣得狠了,眨眼間就出了重華殿。
殿門口傳來幾聲輕笑,我做出一副傷心已極的模樣小聲嚶嚶,偷偷在指縫間瞧去,卻是田秉清這死太監,咧著嘴笑得分外喜慶:「姑娘,您就別再裝了,陛下都走遠了。」
我抓了床頭小幾上一個杯子,隨手扔了過去:「死太監,方才怎麼不來救我?這會假意獻殷勤!」
田秉清也不惱,貓著腳從殿門口走了進來,親手去面盆之中浸了細棉布面巾遞了過來:「姑娘淨淨面罷,不怪陛下笑得忍不住了,這才躲了起來。你這模樣可真是……」
鳳朝聞他……他……
這不是耍著人玩兒嗎?
我使勁薅著床上明黃色的錦帳,狠狠咬牙……方才怎麼就忍了下來呢?怎麼就沒在他身上咬幾個牙印呢?
田秉清笑得好不開心:「姑娘,要奴說,你跟陛下可真是一對冤家。陛下自繼位以來,心心念念都想著某一天找到了你,能夠立你為后,你倒好,悄沒聲兒隱在鄉野間,讓陛下一等就是三年。」
鳳朝聞面前我不敢大聲吼,對田秉清我可沒有那份忍耐性。
「小田,你唬我呢吧?鳳朝聞宮中妃嬪一堆,各個花枝招展,如今還沒有立后,想來是幾方勢力角逐,相持不下。別以為『故劍情深』說來好聽,那不過是當皇帝玩的花活,信了的女人才是傻子。如今他當我是把刀,往前一推,不管我的死活,我豈能應下來?」
田秉清重重一跺腳:「姑娘你真是冤枉了陛下!」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冤枉?我哪裡冤枉他了?我與鳳朝聞說得好聽點可以算作露水姻緣,說得難聽點連宮婢都不如。哪一日他不高興了,拉出去砍了我都不奇怪。」
田秉清瞧著我就像瞧著一個晚期的絕症病患,那麼無可救藥的眼神:「姑娘,宮中那些妃嬪都是先帝在世之時賜婚,有些是降臣所獻,比如玉妃,有些是太后娘家所獻。你說的或許對,這是先帝為了平衡各方勢力才強塞了給陛下的。那時候陛下還是太子,皇命不可違。可是那些妃嬪進宮之時到現在,歷時三年,此刻仍是完璧。宮中不知多少人背後議論陛下有隱疾。」
我呆呆順著田秉清的話接下去:「是啊,他有隱疾幹嘛不請宮中御醫瞧瞧?」
田秉清又氣又笑:「陛下有沒有隱疾姑娘不知道啊?怪不得陛下說姑娘是木魚腦袋石頭心!」
我陡然明白了田秉清話中之意,狠狠踹了這死太監一腳,捂著辣辣作燒的臉,鑽進了龍床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