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各為王。
先帝一死,幼帝繼位,太後垂簾,各方勢力蠢蠢欲動,雖有爹爹任攝政王彈壓,但以晏伯伯為首的武將蕃王並不願俯首貼耳,聽說為著奔喪進京的睿王帶著愛女玉箏郡主常常出入晏府,坊間傳聞,睿王府有意與晏府結親。
這對我不啻噩耗。
——每當這時我都恨不得脫下男裝,昭告天下:若論政治聯姻,其實本姑娘也算得價值不錯的人選……只要能引得晏平回頭一顧。
晏平最近倒常常回頭顧我,再不復從前清冷模樣,但還不至於顧到談論嫁娶的地步。
這一日我在被窩裡就接到小黃口諭,召我立刻進宮。
我爬起來梳洗清爽了,騎著馬兒到達皇宮,已是下朝時分,各位朝庭棟梁們正打著呵欠三三兩兩的散朝退了出來,碰見了兵部尚書老大人,被他調笑了幾句:「小逸,連陛下都快大婚了,要不要伯伯替你保媒,挑個漂亮媳婦?」
我擦擦額頭的汗,恭恭敬敬彎了彎腰:「小逸不急,等喝過伯伯的喜酒了小逸再著急不遲!」誰讓你常常跑來我家跟我搶香辣小龍蝦來著?
結果被他毫不客氣一掌摑在後腦勺上,罵一句:「小兔崽子,就會來打趣你伯伯!還不快滾進宮去,讓皇上久等!」
自尚書夫人自請和離之後,聽說他已經遣走了府中所有女婢,連老嬤嬤們也送出府另找地方安置,整個尚書府堪比和尚廟。
我看著他須眉皆張,狠狠瞪我一眼又兀自笑得爽朗,腳步剛健向著自家馬車走去,不知為何,像吞了一顆烏梅,還是決定以後他去我家,在桌上要讓讓他,免得他吃不飽,下次打我的時候沒力氣。
這樣一耽擱,等到了重華殿,小黃已經在殿內急的團團轉,見了我一把拉住,十分惶恐害怕的求助:「小逸,母后要給我選皇后與妃子了。」
我將他上下一打量,十五歲的小黃皮相極是標致,眉目英挺,只可惜大約飲食上貪了些,多長了幾斤肉,有些圓潤,再加上他可憐巴巴的眼神,這英武不免大打折扣。
我好心好意安慰驚慌失措的他:「其實,陛下,選皇后或者妃子最好玩不過了。我不在宮中的時候,皇后或者妃子們就可以陪你玩陪你吃陪你睡,你也不會再寂寞了。」
他憤憤扔了我的手,瞪著我,仿佛為我不能理解他的恐懼而心生失望:「小逸,我不要人陪。再說,這些事你都能做,要那些不認識的妃子,還不如讓你進宮來陪我!」
我嚇的一哆嗦。
前夜我無意之中路過爹爹的書房,聽到爹爹與童伯伯悄悄商議睿王府與晏府聯姻的可能性,又聽得太後已從娘家內侄女之中大肆挑選未來皇后,家中有女兒的朝庭重臣們都眼冒綠光的准備這場選妃盛事,准備將自家的女兒塞進宮中。
當時童伯歎息道:「這倒是個好機會。只要與太後成了姻親,有了太皇娘家相助,將軍在朝中也容易些。可惜……」
我屏息貼在書房牆上,聽得爹爹堅決的拒絕:「童佑,我半生流離,只得一女,自小精心呵護(這句話我堅決反對,難道精心呵護也需要棍棒加身?)只盼她一生平順富足,再無他想。可是身居高位,如果拿她當女兒養,恐怕不止惹得宮裡惦記,將她召進宮中制衡我,還會惹得有心人多想。」
我抱著腦袋深恨晏平那顆木頭腦袋不肯多想!暗下決心他不肯多想,下次見面,我也要想法設法讓他多想一回!
又聽得童伯道:「將軍考慮的不無道理。如今大陳風雨飄搖,小郎還是做兒子養容易些。不然,就憑如今那位子上的黃毛小子,就算小逸做了皇后,哪一日大陳滅國……歷來亡國帝的眷屬有幾個有好日子過的?就算大陳能撐下去,可是與那起醃臢人家的女兒勾心斗角,圈死在一角宮牆裡,我還是瞧著這樣活潑的小郎舒心些。」
原來他們對小黃當政並不看好,對大陳國祚毫無信心。
不過,歪在帝座之上睡到口水橫流,到點就下班回宮吃飯的小黃的確是很難讓人對他當朝理政生出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深覺童伯說的有道理。
比起被圈禁在宮中,我覺得……能進晏府過日子其實更合我心意。
但這話我不能與小黃明說,只得將怏怏不樂的他勸了又勸。
這一日霉運連連。
出宮之時碰上了剛從兵部官署出來的晏平,本來是個天賜良機,我正將一張臉笑成了花兒,卻聽得一聲驚喜的女聲:「晏郎!」然後一道倩影便撲了上來,當著宮門口的守衛,挽上了晏平的胳膊。
真是傷風敗俗啊傷風敗俗!
我拿袖掩目,又不甘心,偷偷去瞧,卻迎上了一雙帶著些凶相的杏核眼,挑釁的朝我揚了揚下頷,一幅高傲的模樣。
這便是秦玉箏了。
能夠不顧京中眾人議論晏平與我的斷袖之名,而公然拜倒在晏平的翩翩風姿之下的睿王之女,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秦玉箏從一開始就目標明確,假如她與我乃兩國之戰,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手腕謀略外加料事如神。
恐怕就連宮中太後在搶男人這件事上有著一定的差距。
宮中太後一生只與女人交手,她出手不凡,對圍繞在晏平身邊的女人不屑一顧,只打定了主意與我唱對台戲,毫無困難的突破了心理障礙,跟一個男人搶另一個男人,(雖然我是個假男人)過程堪比折子戲,高潮迭起,圍觀群眾強力聲援,力求拯救溫潤如玉的晏小郎走向邪途,結果自然是我忽然間變得四面楚歌,孤力無援,人神共憤,假如不是礙於我是個男人,我想我早被浸了豬籠沉塘了。
在這場爭奪戰中,凡是有我與晏平的地方,她必然能突然驚現。
起初我對於這種突發狀況總是手忙腳亂,但時日一久,也泰然處之了。
比如這日我約了晏平在茶樓聽書,聽說大齊已經橫掃北方四個小國,鳳朝聞的鐵蹄之下,半壁江山已盡握手中。
對於這位大齊太子,我與晏平也算得舊識,因此拿鳳朝聞做借口,打著了解時政的幌子約了晏平,他竟然也爽快的答應了。
等到我二人正磕著瓜子,品著六安瓜片,聽說書先生在片瓦間揮斥方遒,指點江山,說到高興處我二人相視一笑,從不曾有的默契油然而生。
管他四方割據天下大亂,這幾十年間,從小黃的爺爺輩就天下大亂,處處烽煙,每日裡打來打去的,安處一隅的大陳百姓只當茶余飯後的談資,哪個日子不是照過?
我的心花正一樹樹怒放著,猛然聽得門口一人高聲道:「賞銀五十兩!」
聽聲音這人的心花比我還要怒放!
我轉頭去瞧,秦玉箏施施然從茶樓門口走了進來,笑盈盈道:「今日一拜先生說的好,二拜那位大齊太子打的好,竟然能令我家晏郎貴足踏賤地,笑得開懷,玉箏在此多有感謝,特賞銀五十兩給先生,當杯茶錢!」
茶樓頓時亂哄哄響成一片,有人大贊郡主大方,有人不以為然,只有我為她那句「我家晏郎」而心生寒意,倉惶失措之下抬頭去瞧晏平,見他向來溫雅的面孔之上竟全然一片怒色,目光所向正是拎著馬鞭的秦玉箏。
我腦中一亮,心頭不由暗樂!
都說拍馬屁要投其所好,可是秦玉箏今日卻分外失策。
晏平向來喜歡在這茶樓消磨時間,我以前數次偷偷流連在這裡,就只為了遠遠瞧他一眼,如今能與他堂而皇之坐在這裡飲茶聽書,這賞心悅事雖然教秦玉箏給破壞了,但能令晏平對玉箏郡主起了厭惡之心,卻也是極合算的一件事。
晏平板著臉立起身來:「安逸,我們走!」
我呆呆瞧了他一下,耳朵雖然接收到了他這句話,但大腦將此列為虛假信息,拒絕分析。
「我們」兩個字,無論如何不可能是晏平對著我會講出來的字眼……
他卻上前一步抓著我的袖子將我拖出了茶樓……這一日剩下的風光自然絕好。
秦玉箏被晾在茶樓門口,進退不得,眼睜睜看著我在晏平的拖拽之下離去,咬了咬唇,竟然不曾哭出來,真是每每令我想起來就頗為遺憾。
這天我與晏平踏馬西效,幾個回合的馬術比拼下來,茶樓那件事早被拋到了腦後。
晚上回城,到家門口的巷子裡,從巷子深處呼啦湧出來幾十號御林軍,秦玉箏引著一名太監將我的馬兒攔住。
那名太監在太後宮中服役。
聖旨的內容大致就是,我冒犯了玉箏郡主,皇族威顏不可犯,令御林軍將我抓捕交由玉箏郡主處置。
那幫御林軍如狼似虎撲上前來將我從馬上拉下來。
樂極生悲的後果就是:我挨了秦玉箏一頓鞭子。